正文 第一章 禁断
虐情(霏羽)
晋城大街一匹骏马奔驰而过。
到达江陵郡府门前,策马之人猛拉缰绳,马儿前蹄腾空,嘶鸣长啸。
黑衣女子不待坐骑站稳,便跃下马来。
府内几名小厮快步迎出。
“小姐。”
女子行走如风,转瞬便从大门行至内院。“我哥呢?”
小厮快步跟进,恭恭敬敬回话。“郡主在寝殿。”
女子止步,侧目冷视。
小厮畏缩低头。
“哼。”女子冷哼一声,拂袖走向自己的住处。
小厮不敢跟上,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直到人影远去,才敢动手擦去额上的汗珠。
淋浴净身,洗去风尘。
水中女子肌若凝脂,只是身上多处粉色伤疤,毁了那身如玉的洁白。
褪去肃冷的黑衣,素来面无表情的容颜淡去了那份冰冷,水汽氤氲了眼中的锐利,现出一份娇柔。
水波漾动,女子起身。
侍女为她擦拭水迹。
“拿红衣来。”女子没有起伏的声调冰冷如丝。
火红的艳彩遮住白玉般的身躯,长发垂落,回眸间,娇媚乍泄。
……
红衣似火,绫纱缥缈。
轻薄的衣飘扬,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段。
她毫不避讳的在宅院间穿梭,却无人敢抬头窥视她近乎裸呈的美丽。
转过长廊,前方便是一郡之主的寝殿。
女子脚步未有停顿,水眸淡淡扫过想要开口通报的侍卫,侍卫立刻噤若寒蝉。
步入殿室,绕过屏风,穿过层层纱帐。
内殿中女人的嬉笑声越来越清晰。
女子眼神一厉,一股肃然杀气环绕周身。
玉臂撩起鸾帐,清冷的眸子掠过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
女人们被她那一身骇然杀气吓的魂飞魄散,无助的攀向中间的男人。
宽敞的软帐内,床榻凌乱,飘散开一股淫靡的味道。
被女人包围的男人侧支身体,慵懒的舒展着身躯,衣带松松垮垮束着墨绿的锦袍,前襟半敞至腰,露出强健的胸肌。
墨黑的长发恣意散落,男人含着一抹浪荡的浅笑,一边挑弄身边的女人,一边说:“你回来了。”
红衣女子垂首,敛去杀气,轻道:“是的。任务,已完成。”清冷的声音有一瞬的断裂。那是……紧张!
男人闻言,脸庞微转,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放肆的目光悄然浮上几分有趣。“你们下去吧。”
女人们连忙整理各自的衣衫,低着头跑出鸾帐。
偌大的寝殿,只剩两人。
男人支身而坐,一手搭在曲立的膝上。“过来。”
低沉而轻慢的声音犹如一道魔咒钻进心底。女子心中一颤,依言跪到他身边。
她低着头,长长的发早已盘起,只余几缕贴在颊边。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轻轻一笑。
墨绿轻动,火色坠落。
女子有些轻喘,定定的看着上方的男人。
只一瞬间,男人便将她困于身下,轻佻的掬起她胸前的衣带置于唇间。“穿这样子,是为方便我宠你吗?”
轻纱如血,薄如云雾。
在如此亲近的距离下,雪白的躯体尽显无遗。
女子没有否认,清冷的面孔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她自己明白,此刻,她的心跳有多快。
男人温柔的笑着,低身吻她,轻轻拉开手中的衣带。
失去胸前的束缚,衣襟向两边散开,饱满的线条暴露在空气中。
女子微闭眼,极力平复紊乱的呼吸。不能泄露太多情绪……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渴望……
男性手指的粗茧折磨着细嫩的皮肤,薄如蝉翼的布料不足以抵挡大掌的侵入。
女子朱唇微启,困难的轻喘,手紧紧揪住床铺。
男人的手缓缓向下移动,挑起碍事的裙摆,直接覆住娇柔的部位。
女子嘤咛出声,很快咬住下唇隐忍那磨人的感觉。
男人偷看她的表情,宠溺的笑笑。“舒服就喊出来好了。”
眉心一紧,女子别开脸。难以言喻的痛楚摄获她的心。他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他却不懂,女人的娇吟只愿献给深爱之人……
他甚至没有耐心为她褪去衣物……女人想象着自己此刻的丑态,悲哀的扯动嘴角。
尚未温暖的身体体会噬心的颤动……重回冰冷……
真没用……这么快就结束了……女子暗自嘲讽着自己,坐起身,将衣服整理好。她跟刚才的那些女人有什么不同?她甚至……还不如她们……
她们可以顺理成章的在他身下承欢,而她……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幻想自己曾得到过他……
女子站在帐外,已恢复平素的冰冷。“谢谢。”
男人笑,笑容爽朗豪迈。“丫头,跟哥哥还这么客气。”
女子脸色一变。那两个字深深扯痛她的心!
“我回去了。”转身,离去。
望着那抹色彩艳丽却冷然若冰的身影,男人将手指移到鼻间,轻闻,闭眸,笑着,轻舔。
她从三岁时便知道,她不是他妹妹。
爹愤恨的掐着她的脖子,说她是野种。那晚,娘上吊自杀。第二天,爹也随娘去了。
爹娘的去世纵然伤心,但她的心里却有着小小喜悦。
齐笑,她的哥哥,跟她没有血缘关系。
娘是爹的续弦,而哥哥的娘亲早就过世了。
所以,她和齐笑,不是兄妹。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爹是江陵郡主,他去世第二天圣旨到,册封九岁的哥哥为新任郡主。
齐家大乱。
爹一共有五个儿子,最大的十九,已成家。大家对年纪最小的弟弟接任父亲的位置非常不满,背地里策划着除掉他。
她记得,哥哥搂着她,坐在晋城最高的塔楼上。“若儿,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不止江陵……将来,整个苍云天朝都是我的。”
“那若儿也是属于你的喽?”她天真的问,手心微湿。
哥哥低头看着她。“当然,若儿也是我的。”
她无法忘记那个夜晚。她依偎在哥哥怀里,听他描绘秀丽山河,听他诉说誓夺江山的雄心壮志。那一刻她便明白,这个人心里装着万里江山,独独容不下爱。
而她,爱他。
深深爱着这个拥有阳光般笑容的哥哥。
她独自离家。
哥哥送她,没有说话,只是笑看着她。
她知道,他不会有事,那些人根本斗不过他。
离家十年,回到江陵,齐家人只剩他和她。
他对她十年的经历不闻不问,见面的第一句便是——
“雪岭双刀,杀得了吗?”
这是考验。
他在衡量她的价值,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留在他身边。
她顺利完成任务,他的眼中闪着赞许。
一切,在此扭曲。
她平静的提出条件,看到他的目光逐渐冰冷。
或许,她是希望他拒绝的。如果他肯拒绝,至少证明她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然而,没有……他若无其事的许了。
从今以后,她每替他完成一件任务,便可换来一次怜爱。变相的,冰冷的,没有实际意义的欢爱……
他姬妾成群,日夜美人在怀。
她千山万里,舍命相拼,只求一刻温存。
那一次,她任务失败,受伤回来,他连看一眼都嫌多余。她知道,自从她提出条件的一刻,他们便成利用关系。
以物易物,只是单纯的交换。
所以,他不会怜惜。
而当她完成任务回来,哪怕满身鲜血,他都不会介意,用温柔的动作抱住她,给听话的孩子奖励。
她不知道,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提出如此荒谬的条件,他们之间会不会走到这一步……是她打破了兄妹间的禁忌,理应承担这后果。
层层暖帐内的情潮荡漾终究只是一则梦……可遇而不可及的梦……
“小姐,郡主请你去议事厅。”
白布裹胸,黑衣层叠,长发高束。
昨日那艳若桃花的女子腰别短刃,一身的肃冷凝重。
齐若,江陵郡主的妹妹,同时也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冷面修罗”。
系紧腰带,她面无表情的走出闺房。
身后的侍女在她走后,各自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奇怪,好脾气的郡主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妹妹?从她十三岁回来,府里的内务便交由她打理,但凡下人犯了一丁点儿错,便要严惩。郡主的姬妾平日嚣张跋扈,可听说齐若回府,便老老实实呆在院里不敢出来。
因为传说,那些离府的姬妾,都被她暗中杀掉了……
齐若知道府里的人都怕她,更知道他们私底如何议论她。那又如何?她是齐家小姐,他们的主子,她要他们生便生,要他们死便活不了。
这世上,她无法掌握的唯有齐笑。
齐若在议事厅外站定。
堂内,金制华椅上端坐着一名男子。
乌亮的发一丝不苟的束起,头戴赤金发冠,身着滚金边黑袍,浓眉炯目,威风凛凛,一身逼人的霸气,犹如天生的王者。
见到来人,齐笑扬起唇角。
瞬间,爽朗豪迈的笑容化解了咄咄逼人的气魄,整个人看起来亲和无比。
终此一生,她都无法逃开这笑容……齐若淡敛眸,走了进去。
“有件事很棘手,需立刻办。”
不需开场白,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向简单明了。
“是。”
齐笑递给她一个信封。“明天。”
是事情棘手,还是他着急支开她?齐若接过信封,拆开来看。近些日子,他交待她的任务越来越多,她呆在府里的日子也越来越少……如今,见他一面都成了奢望?
似乎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齐笑说:“你昨日才回来,本不该这么快让你走的……只是这件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齐若抬眸,迎上一双深沉难测的眸。
呵,又上当了。怎么还会为他偶尔展露的温柔感动呢?他实在不必把心机用在她身上……这些话即使他不说,她也会尽力办好……拼命办好的……
齐若一言不发起身,转身出去。
深夜,寝殿。
一道身影击昏侍卫,如闪电般夺身闯了进去。
接近寝帐,来人脚步慢下来,轻步接近床榻。
来人轻掀帐帘,突然,帘内伸出一只手,将来人拿住,猛力甩进帐内。
那人想要起身,却被帐内的男人压住。
齐笑笑容满面的瞅着身下的人。“你不乖哦,若儿。”
既然被发现……齐若躺着不动,大胆的凝视着他。她只想在临走前来看他一眼……这次,不知要去多久……才能回来。
齐笑有趣的望着她。他们不像,一点也不像。若儿像她娘,柔弱的像水一样。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小丫头变成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呵,这个问题……
“昨天的太快……意犹未尽?”齐笑邪睨着她,笑得放肆。
齐若脸上略过一抹羞窘。纵使与他相亲百次,她还是不能适应他言语间的恶戏。
齐笑的指尖抚过她脸庞的线条,来到下颌,轻轻勾起,一双含笑的眸子用那种让人透不过气的深沉凝着她。“总算有点女儿家的表情……”
齐若心中一凛,连忙收拾起纷乱的心思。
却已来不及。
“想要吗?”齐笑的手离开下巴,沿着颈子抚上耳垂。
一股酥麻在他碰过的地方窜起。齐若听到自己的心跳再次失序。
齐笑逗弄着她小巧的耳垂,欣赏着身下的人渐起变化。呼吸浓重,一双沉静的眸子飘忽闪烁……齐笑轻笑。饶是乱了方寸,她仍倔强的紧抿着唇。
真是可爱啊……
齐笑身子一侧,半躺在她身边,笑意更深。“若儿,对自己的感觉要诚实哦。”
齐若望向他,却很快移开视线。那灼人的目光直瞅得人心慌……
齐笑一只手在她的娇躯轻巧的游走,像是嬉闹,却带着魅惑的挑逗。他向前倾身,附在她耳边低声轻语。“告诉我,你想要吗?”
齐若的心揪疼,却是一种甜蜜的疼痛。他的声音是最诱惑的魔咒,勾起她心底阴暗的羞耻……齐若点点头。
齐笑的眼中闪过什么,很快,让人来不及捕捉。他笑,洪亮的笑声直敲入心房。“说出来,若儿,哥哥想听你亲口承认。”
这一次,是真的痛。那两个字,生生扯痛心脏无法愈合的伤疤。齐若低头,却被他勾住,强迫她看着他。
齐笑贴着她的唇,轻轻吐息。“若儿,说给哥哥听……”
逼近的气息,压迫无力的心脏,胸口紧绷的透不过气来。齐若猛咬下唇,豁出去了。“我……我想……想……要……”
“哈哈……”齐笑放开她,朗声大笑。
齐若脸色丕变。他在戏弄她吗?是……故意……
“若儿。”齐笑蓦然收住笑,凛然的深望着她。
齐若静等着他的奚落,捧着那颗伤痕累累的心,等他划下新的伤痕……
忽然,齐笑温柔的笑了。
齐若怔然。
齐笑向后平躺,笑眯眯的盯着她。“想要,就坐到我身上来。”
这……是戏弄……齐若直觉想要逃开。她知道,若她听话,等待她的是她不能承受的羞辱……可是,他的笑容那么的温柔……像是真的对她很温柔……
齐若失神的坐起来,跪在他身边。
像他那些姬妾一样……下贱的跨坐在他身上吗……齐若,你的尊严呢,难道你甘愿堕落为低贱的女人吗……
齐若暗笑。她从没想过,学那些女人做同样的动作,竟比让她死还难……
“若儿……”齐笑轻柔的唤着她的名,好似情人间最深情的呢喃。
齐若笑了,冰冷的面庞绽放一缕浅浅的笑意。
既然逃不开,为何不遵从他的希望……也许,他真的肯赐给自己一点点温暖……齐若支起腿,轻轻的,小心的,把腿迈过他的腰……
带着殉葬般的心情……
齐笑的目光晦暗。他冷冷的看着齐若的动作,眸中闪动的……是怒!
齐若撑着腿,不敢坐下,头低的厉害,无所适从。
沉默,良久。
“瞧我,怎么忘了……呵呵。”齐笑上身撑起,邪恶的盯着她。“我们有约定……一个任务,换一次宠爱……对吧?”
齐若茫然的看着面前靠近的笑脸。即使她做到这一步……他仍吝于给予……是啊,不是早知道的吗?他只是戏弄她,只是戏弄她而已……
齐若淡淡的点头,表示知道。一个任务,换一次宠爱……
“还不下来吗?”
齐若慌忙的,狼狈的离开他的身体。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该收拾一下,可身上的衣物完好,他碰都没碰一下……收拾什么呢?
心碎一地……是看不到,摸不着的……
“我回去了。”齐若下床,身后传来齐笑的沉声。
“事情办完,自然能得到你想要的。”
心痛……明明痛到麻痹的胸口,为何还觉得这么痛呢?齐若失神的走出寝殿。这种事,他不必强调的……就算他伤她再重,她都不会背叛……
何必,多此一举,让彼此更加疏远呢……
齐若中了埋伏。
看着周围涌上的人潮,她冷笑。脱身,很容易。可……
齐若瞄准站在高处指挥的中年人,拔身飞掠过人潮。
那是她的目标,必须除掉的敌人。
因为,远在千里之外的江陵,有人等着她。等着她回报喜讯,等着带给她欢愉……
齐若的手臂被划出一道血口。她反手砍去那人的脑袋,森冷的盯住她的目标。
没人可以阻止她完成任务。
那个人在等她……
她只能如此欺骗自己。
齐若手中短刃幻化出无数光芒,轻而易举取下那人人头。
她转身,夜风轻撩黑衣,牵起一股孤冷的味道。
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像疯了似的扑上来。
而齐若,只是淡淡一笑。
杀人,不停的杀人……江湖人称她为修罗,可谁又知道,她一点也不喜欢血味道……
“小姐受伤了!”
江陵郡府炸开了锅。
爱马将主人送至家门口,而主人已陷入昏迷。
棕色的马毛变成了黑色,一眨眼的工夫,马腹下的地面已淌下一摊血。
没人敢将齐若抱下。
齐笑在下人引领下行至前院。
见到马上之人的一瞬,墨绿的身形腾空飞掠,以非常的速度将她抱下马。
低首望着怀中的人,齐笑面色暗沉。浓烈的血腥味窜入鼻息,尖锐的味道让他眉头一皱。
“请大夫到我的寝殿。”齐笑沉声吩咐。那失去意识的小脸没有一点血色……“马上!”
鹅黄色的床榻上,躺了一名女子。女子未着寸缕,但包裹伤口的纱布,足以蔽体。
她静静的睡着,脸色惨白,却有呼吸。
齐笑收回手,笑自己愚蠢的动作。
她当然活着,当然不会死……
中了埋伏,为何不逃呢?难道,只为他那一句话?
齐笑放下帐帘,将自己隔于帐外。
“好好照顾小姐。”
侍女跪在一旁应声。“是。”
殿外,管家跟在主子后面。
“将偏殿收拾一下。”
管家怔了一下,偷看了主子一眼,低头应。“是。”
这是他的床,到处都有他的味道。
几天了?她住在这里,却不曾看到他的身影。
她伤得这么重,他一定觉得她很没用吧……齐若将被子拢紧。冷……真的很冷……
脚步声,沉着,不疾不徐。
那是他的脚步声。
“你找我?”齐笑掀起帐帘,笑容可掬的问。
齐若望着他,很想问,为什么不来看她……出口的却是一句——
“任务,完成了。”
齐笑有短暂的愣神。“你的伤尚未全部愈合……”
“任务完成了。”齐若执拗的重复。
齐笑眼神一暗,隐晦的目光闪动一抹愠怒。
但她不怕。齐若坦然的注视着他。这是她拼命换来的,问心无愧。
“滚出去!”齐笑低喝。
寝殿的下人纷纷退出。
齐笑上床,粗鲁的将她推倒。
撞击,扯裂了伤口。齐若眉头一皱。
“没见过比你饥渴的女人!”齐笑带着怒气的吻,惩罚似的蹂躏她的唇瓣。
齐若静静闭着眼睛。她不是饥渴……她只是很冷……而他,只肯在这种时候给她一点温暖……
哪怕这温暖带着疼痛。
纱布,渗出血来。
软帐内弥漫着欢爱的湿意与血腥的刺痛。
愉悦一波波狂涌,汗湿的长发狂乱的摇动。一次次的释放,让她陷入迷乱,可齐笑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次次的带她飞上云端。
她不肯求饶。
即使他狠心无情的将那处柔嫩的肌肤也弄伤,即将愉悦的感觉已然麻木,即使这样……她依然不舍……
直至昏迷。
正文 第二章 阴谋
苍云天朝分为九郡,江陵便是其中之一。千年传承,国库空虚,郡主霸权,天朝气数已尽,皇权名存实亡。九郡都有君临天下的野心,自数年前,先是暗中操纵武林纷争,后引发江湖大战,直至为始祖宝藏握手言和。
千年之末,九郡表面和平相处,暗中仍是互相较劲。
比如,齐笑派齐若铲除的势力,七成是其他各郡在武林的暗棋。
齐若无聊的对着花院的假山清泉。
伤好之后齐笑一直没有新的任务给她。她虽然得以呆在府里天天看着他,但……真是无聊。
齐笑从不让她插手政事,那些费脑子的事情她也没有兴趣,反正自有人做他的谋士。
比如,那位圣人般的公子……皓月清寒。
这个名字江湖中人无人不晓,淡泊无欲的浊世公子,为人宽厚仁爱,行侠仗义,围绕那个人的都是赞美。
她却不以为然。相形之下,她对那个与皓月清寒齐名的倾舞随风比较感兴趣。一个年纪比自己小,名气却比自己大的随性女子……
真想见上一面。
齐若想着,从亭檐跳下。这两位名动天下的人物,此刻正在府里做客,虽然齐笑三令五申不许她打扰他们……
“哇!姐姐会功夫哎!”
清清幽幽的声,动荡悦耳的笑,就这么出其不意的在齐若背后响起。
“什么人!”齐若戒备的转身,冷瞪着那人。无声无息出现,却不惊动她的人……不多!
一抹葱翠绿意映入眼帘。齐若一愣。
“我不是坏人啦。”绿衣少女蹦跳到她身边,扬着可爱的笑。“刚刚看姐姐坐得那么高,小舞怕你摔下来,所以想跑来救你。”
齐若微低头,静静的打量她。
这少女只比她肩膀高一点,十六七岁的模样,眉黛若柳,乌瞳炯然,女儿家的娇柔与纤弱一丝不见,她并不特别美,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豁然无拘的笑,仿佛世间所有磨难都能在那微微一笑间化作前尘……给人一种身心俱轻的舒适感。
“我是小舞,姐姐叫什么名字?”绿衣少女俏皮的询问。
小舞?齐若眼前一亮。她是倾舞,倾舞随风!
见她不答,少女自顾自的闲扯。“这地方好闷,狐狸只顾着跟那个笑的傻里傻气的郡主说话,我快无聊死了。”
笑的傻里傻气……她说的……可是齐笑……齐若禁不住扑哧一笑。想起那爱笑之人,越发忍不住笑意。
“哇,姐姐笑起来好漂亮,比刚刚冷冰冰的样子美多了。”绿衣少女围着她打转。“小舞是个开心果哦,姐姐陪我玩,我时时刻刻都能逗你笑哦。”
齐若一怔,连忙收起笑意,以一贯的清冷说:“我是齐若,郡主的妹妹。”
“若姐姐呀。”绿衣少女强拉过她的手,握了两下。“不过,郡主那么爱笑,为什么妹妹一点也爱笑?我知道啦!一定是他先生,所以抢走了属于你的笑!”
他抢走她的笑……她说的离谱,却不无道理。齐若微微出神。
“若姐姐,刚刚看你功夫不错,不如跟小舞比划比划啊。”绿衣少女边说,边卷袖子。“我无聊的快发霉了,来,陪我玩玩。”
跟倾舞随风过招?齐若求之不得。
倾舞的武功路数比较杂,招式变化多端,却有集百家之长的优势。齐若的功夫偏阴柔,又以杀招见长,与倾舞拆招时,并未使出狠招。
两人在锦绣花园穿梭,时而如蝶舞翩飞流连花间,时而如蜻蜓点水飞掠水面。
互拆百余招,两人渐摸清对方底细。
“若姐姐好厉害,不过有点小瞧小舞哦。”倾舞贼贼一笑,左手捏诀,极快的连点齐若数处大穴。
齐若避无可避,只得拿出绝招相对。
倾舞轻轻松松避开,却见她身后一颗柏树应声而断。“哇……”少女笑意更浓。“再来再来,我要接这一招。”
这边,她们玩的开心。那边,齐笑和清寒闻声赶来。
绿影黑影所过之处,枝断树倒,水花飞溅,连假山石雕都不能免灾。好好的一个园子,让她们毁去大半。
树阴下,齐笑身旁立着一位谦谦公子。
他一袭素淡月白色长衫,细看去,方能发现衣衫上以银线精绣的华贵图案,只是这简单的色,简单的衣却衬得他气度不凡。
“你女人每到一处,都要搞破坏吗?”齐笑调侃身边的好友。
清雅公子微笑。“她不喜欢这个称呼。”
正在此时,一块巨石向他们飞来。
齐笑与清寒同时跃起。
巨石落下,深深陷入大理石铺砌的地面。
“喂,我可都听见了!”那边和齐若打得热火朝天的绿衣少女居然还有工夫向齐笑抗议。
齐若怪她心思不专,使出一记必杀。
倾舞慌忙应对,险险躲过。
远处,清寒剑眉一挑,淡然的眸中闪过一抹趣意。“灭绝六诀?她竟是灰颜老祖的传人……”
齐笑但笑不语。
清寒横瞥一眼,状似无心的提起。“听说这门功夫极为阴毒,习此功者但求玉石俱焚……若是以命相搏,恐怕我的‘江山画月’也非对手。”
“哈哈,还是清寒兄见多识广啊,想不到舍妹竟然学了这么一门厉害功夫。”齐笑谈笑自若,不露分毫破绽。
清寒不置可否的笑笑。
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
清寒见她们没有停歇的迹象,只得徐声道:“倾舞,齐若姑娘重伤初愈,你适可而止吧。”
倾舞闻言,拉过齐若手腕,搭脉一试,果然脉息虚弱。“哎呀,不打了,不打了。”
不管齐若同不同意,绿衣少女便牵着她跳到清寒那儿。
“若姐姐怎么不说呢,小舞可闯大祸了。”倾舞把齐若翻转,手掌运劲贴于她后背。
一股暖流自背后传来。齐若知她将自身真气踱给自己,赶忙阻止。“不必了……小舞。”
“没事,没事。小舞什么都缺,就不缺真气,若姐姐放心使。不信,你问狐狸。”
清寒抽出腰间的翠玉笛子,轻敲她脑门。“叫我什么?”
“唔……”倾舞脑袋一扭,支吾不语。
齐若这才注意到身边的男人。
白缎束发,目若寒星。清俊的面,儒雅的容,淡然从容中隐含一抹令人见过便无法忘怀的融融笑意。漆黑如墨的眼眸,乍一看深邃的仿佛蕴含世间一切,然而,再看时又觉那双夜眸尚亮清澈不容一物。
这样的一双眼睛无法传达任何信息,又好似诉说着千言万语。
好个悠然从容,飘逸若仙的皓月随风!
“清寒兄好眼力,连舍妹重伤初愈都看得出。”齐笑扫过齐若,后者极快的回避他的目光。
这一幕,自然没逃过清寒的眼睛。
“若姐姐有没有觉得好些?”倾舞收势,蹦到她面前,握住齐若有些冰凉的手。
“嗯。”齐笑的出现让她有些不自在……但这样一张俏丽无忧的笑颜,她又怎能忍心拒绝?齐若浅浅的露出一丝笑。
倾舞和清寒住了两日便离开。
临行时,倾舞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叮咛她记得常笑一笑。
齐若不知道,她是不是对每个陌生人都这么关心。但这几日,倾舞给她的温暖,比过去十几年她所得到的还要多。
给予别人关心,对倾舞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为何……她总得不到那个人的垂怜?
齐若转身,无意外的,迎上一双深沉的眼眸。
“三日后。”一个信封自齐笑手中飞出。
齐若抬手接住。她没有先拆开看内容,而是直视着对面的男人。
齐笑旋身,冷然离去。
倾舞说,他是笑得傻里傻气的郡主……为何,她总看不到那样傻气的他呢?齐若自嘲一笑。最近,她好像越来越习惯这样笑,不知,这算不算遵守与倾舞的约定……
苍云纪九百九十九年,秋。
景帝驾崩。
王都封锁景帝猝死的实情,只有坊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
景帝为刺客所杀。
翌日,三位亲王软禁太子,独霸朝野。
同时,九郡以亲王祸乱宫廷为由,拒绝臣服。九郡自立为王,以伐乱臣,拥太子为由集结兵力。
当然,九郡……不,现在应该称九国。在各国初建的时期,谁都不会轻易发兵。集结兵力也不会是为了讨伐那几个空有野心的草包,真正的目的是为不久的将来……
九国争霸!
……
几日光景,江山色变。
对一些人来说是坏事,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就是盼了许久的机会。
齐笑坐在金色龙椅上,翻开清寒飞鸽传来的书信——
稳时局,以和为贵。
议事殿外,有人报信。
“郡……王,曲陵郡来使到。”日前更改的称呼,一时尚未适应。
“曲陵?”齐笑暗忖。清寒的信便自曲陵来,莫非……“进来吧。”
曲陵使节进殿,站定,行跪拜大礼。“江陵王,吾奉我王旨意,特送来织锦五百匹……”使节拿着礼单,拉拉杂杂念了一堆名目,最后再拜。“望与江陵共结秦晋之好。”
这就是清寒所说的,以“和”为贵?齐笑侧支着腮,一双炯亮眼眸染上朦胧迷雾,似笑非笑的看着跪地的人。“不知这秦晋之好,何解?”
“回江陵王。”使节说:“吾王有一幼妹,貌若天仙,才情洋溢……吾王意将幼妹献于江陵王。”
“这么好的女人,给我岂不可惜了?”齐笑忽而大笑,笑声豪迈。“此女现在何处?”
“殿外。”
齐若日夜兼程,回江陵已是七日之后。
这次的任务……
齐若极少回忆执行任务的情景。她从不会为杀人心软,所以也没有回忆的必要。但是这一次……真的有些诡异。
一切顺利得可怕,最初的潜入,目标的寻找,事成的撤离……那种感觉就像在黑暗中前方有人捧着一盏明灯,看不到执灯的人,却在冥冥之中被指引……
不好的感觉。
齐若勒马,抬头看着从前的郡府大门。七日,九郡称王……是否太快了些?齐若把马交给侍卫,便去找齐笑。
“我哥呢?”
“王……在淑王妃那……”
齐若止步,半晌才从嘴里迸出三个字。“淑王妃?”
“是……”答话的人跪在地上。“淑王妃是曲陵王的妹妹……王,三日前正式册封她为王妃……”
王、妃!齐若身子微摇。她才离开不过几日……他便娶了妻……名正言顺的妻!“在哪?”
“淑香殿……就是王原先寝殿东侧的偏殿。”话未说完,面前的黑影便像阵风似的消失了。
齐若乘风飞掠。她没有耐性一步一步走到那个什么淑香殿!太可笑了!她喊了二十几年的哥成了江陵王,她住了二十几年的家冒出个从没听过淑香殿……王妃?他怎么可以娶妻!
淑香殿的侍卫以为齐若是刺客,出手阻拦,却被齐若两掌拍飞。
齐若冲进那座一直无人居住,如今却富丽堂皇,香气四溢的宫殿。
殿内的侍女慌忙迎出来,二十多个人,齐刷刷的跪下。“小姐请留步。”
齐若每走一步,便有人喊这句话。她充耳不闻,只想见到那个人,问问他……为何……娶妻……
走到屏风,里面突然跑出一个面容仓皇的侍女。她见了齐若,竟然大着胆子将她推向后面。“主子,不能进!”
齐若认识她,那是从小伺候她的侍女。
“主子,郡……王……正在临幸王妃。”
临幸又怎么样?她又不是没闯过!齐若不理会她,直往前冲。
侍女拼命拉住她,跪下,望着她,摇了摇头,眼中清楚的传达着一个信息——不同了,这次,与以往不同……
齐若僵住。连一个小小的侍女都明白,里面正在承欢的女人……与那些姬妾的不同……
胸口似被针扎了一下,疼痛仿若世上最烈的毒迅速窜至全身。那已不是痛,而是身体突然间四分五裂……
她离那七尺软帐不过十几步。帷帘重重,迷蒙了玫红色的锦帐。那里面,她心系的男人……正在他妻子的体内驰骋……
耳边传来女子阵阵娇吟……齐若心痛难当的闭上眼。
如果她是他的女人,她至少可以疯狂的哭求,求他不要跟的女人在一起,甚至可以以嫉妒为由杀了那个女人……而她,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她是妹妹……她只能接受他娶妻的事实,没有反对的余地……
“主子,您先回去吧……”
齐若挥退侍女,木然的站在原地。“我在这儿等……”
他不会不知道她在这里……她要等,等他愿意出来见她……
齐若不知过了多久。
她以为自己的魂魄已经飘离躯体,去了很远的地方,但当那帘帐重新掀起,她感觉游离的魂又马上归位……
一抹桃红色身影从帘后露出,女子含羞带怯,柔情万种的瞅着身边的男人。齐笑的手绕过她的后背,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引得女子羞红了脸。
齐笑开怀大笑。
齐若淡看着他,不知哪里涌出一股力量,它强迫她离开,强迫她逃出这无休无止的痛苦……然而,她没有动。有些事情一旦成了习惯,便会像本能一样,支配身体。
心碎的滋味,就像毒瘾一样,戒不掉了。
齐若走进去,每一步都像走向深渊。
女子看着她,站了起来。而齐笑……一贯的笑容可掬,看不出心思。
女子浅浅一笑,想对齐若说什么,却见一双充满杀气的眸,吓得花容失色。
“若儿,她是你嫂子。”齐笑将女子抱在腿上,不轻不重的责备道:“往后对她客气些,她胆儿小,经不起你吓。”
齐若低着头,冷漠的脸庞没有一丝情绪。
诡异的沉默,让人喘不过气。
那女子总算懂得察言观色,从齐笑身上起来,推说离开一会儿。她带着下人出去,淑香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齐笑兴味盎然的瞅了她一会儿,笑着说:“怎么不过来?”
齐若不动,一股苦涩在舌尖散开。
“这次,你做得不错……难道不想让哥哥好好奖赏你?”
齐若浑身一震。他是故意的……齐若好想笑。她卑微的爱,在他眼中只是一项可以利用的工具……一次任务,一次宠爱,然后是更深的沦陷……她突然感到茫然。这些年,她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
换来更残忍的羞辱吗?
好累……真的好累……一丝力气都提不起……
“我回去了。”还是那句话。齐若发现,她能与他交谈的句子真是少的可怜。结束吧,这种荒唐可笑的行为……继续下去,她只会渴望的更多……只是这么一点怜惜,都要的这么难,再多的……
他怎么会给?
她累了,没有力气去要,去抢……明知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齐笑的目光暗沉。回去?一抹邪笑浮上唇畔。
束腰锦带飞出,缠住齐若的腰,齐笑手一扯,轻而易举将她带入怀中。
他将她推在床上,倾身覆上。齐笑轻佻的勾起她的下颌。“耍性子,呵,怪我让你等太久……嗯?”
齐若别过脸。他总懂得如何伤她……最重……她已经懒得理会胸口的疼。
“王都太远,我没料到你回来的这么快。”齐笑爱怜的抚着她的颈子,顺着交叠的衣襟,向里探索。“如果知道你这么急……”
齐笑的话随着一声轻笑,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知道她今日回来,他便不会跟那个女人交欢吗?是吗?他想说的……齐若不无嘲弄的想着。即使不是今日,他也会在其他日子和那个女人耳鬓厮磨,这又有什么不同呢?何况……他根本不可能为了她改变主意……
齐笑解开她的衣带,剥去肃然的黑色衣服。
“不……”齐若反抗。她不想被他碰!
齐笑置若罔闻,扣住她的手,迅速解开中衣,露出她胸前缠得厚厚的束胸布。“这么美的风景……绑住可惜了……”他轻笑,指间运劲,轻松将结实的白布震碎。
冰凉的空气袭击娇嫩的肌肤。
齐若微颤,惶恐的扭动身体。“不要,不要!”
齐笑只当这是她的违心之语,低头含住她的唇。
玫红的颜色深深刺痛她的心,让她想起方才,那个一身桃红的女子也是这样,躺在这张榻上,被男人肆玩着……
“放开我!我说不要——”齐若发了疯的踢他。她觉得恶心,觉得丑陋……她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
齐笑有些恼,他压住齐若的腿,粗鲁的撕开她的裤子。
疼痛的记忆窜出来,她记得上次他毫不怜惜的侵入……“不要,不要碰我!”齐若尖叫着,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恐惧的发抖。
“够了!”齐笑冷冷的盯着她。“我没耐性跟你玩!如果你不想要,以后……我们的约定就作罢!”
齐若愣住了。他的意思是……再也不会……给她温暖了……
哀伤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不懂,明明疲惫不堪,明明想要放弃,为何在他说出后……如此不舍呢……
泪,无声无息的落下。
齐笑完全没想到,她会哭……他放开她,怔忡的看她缩成一团,困难的护住自己赤裸的身体。
“不要……不要在这里……”齐若隐忍的声音,透着无限悲哀。“不要在她的床上……”这是她最后的底限!
齐笑脱下外衣罩住她,将她抱在怀里,深深望着那张梨花带泪的小脸。
齐若拿衣服盖住脸。她不想被他看到这样的自己……丢脸,没用,脆弱……
齐笑微微一笑,抱着她大步走出淑香殿。
正文 第三章 裂痕
入冬的大雪,迎来乱世第一个冬季。
九国的局势犹如绷紧的箭弦,一触即发。江陵和曲陵的姻亲关系,与惠陵的金兰之谊,让江陵较之他国多了几分胜算。
但,仅仅是这样,并不能让齐笑放松。
齐若看着手中书信。这是……清寒公子的亲笔信。
“纳兰与帝钧来往频繁,我不希望看到明陵和兰陵结盟。”齐笑坐于龙椅之上,悠闲的姿态与眼中的锐利极不相符。
齐若合上信,已然明白此行目的,只是……齐若直视着他。“据我所知,皓月清寒与九国关系匪浅……你这么信任他传来的消息?”
“那个人……”齐笑意味深长的轻笑。“谁都不会帮。”
“可是,这些消息……”
“若儿。”齐笑打断她。“所谓当权者,就是做出决断的人。不论清寒提供何种消息,信与不信是我的问题。”
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齐若第一次感到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不是男女之间不能相爱的差距,而是……凡人与王者的差距。
如同儿时,他抱着她,告诉她有朝一日,这天下都是他的。那样的狂妄,那样的自信,那是一种独立苍穹间只手遮天的豪情。而那时……她只贪恋着那一点点的体温。
他们寻求的东西不同……也许,即使除去兄妹间的禁忌,他和她也不会有结果……
“我明白了。”齐若起身,把信交还给他。
齐笑看着她的手,没有接。“若儿……”
齐若静等他的下文,然而齐笑没有再说,只是用一种深奥难懂的目光看着她。齐若回视他,没有逃避。直觉告诉她,他此时的眼神是无害的。
忽然,齐笑侧首轻笑。“若我改派别人去,你怎么想?”
“你不会。我是最好的人选。”齐若没有起伏的回答。明陵纳兰,阴险狡诈,武功高强且擅用毒……她尚不能确保此去万无一失,其他人更不可能完成这项任务。危险,但她不得不去。
果然如此啊。齐笑抬手挥了挥,示意她下去。
齐若向外走,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忽听他低声说道——
“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灭绝六诀’。”
齐若心脏一紧,深吸一口气,浅浅的笑了。踏出议事殿的脚步轻快起来,齐若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明陵,尽快完成任务。
他是关心她的,是关心她的……
五日后,齐笑收到一封信。
江陵三城换令妹性命。
齐笑冷哼一声,将信拈碎。
殿中,谋臣见王发怒,都不敢抬头。
“告诉纳兰,齐笑从不受人威胁,那个没用的女人随他处置!”
王拂袖出殿,众臣才敢大口喘气。
“王,真的不管小姐……”
“嘘——”
江陵齐家……往后只剩一人了……
阴暗的地牢,充斥着一股腐臭。
地牢深处,爬满霉斑的石墙锁着一个黑衣女子。
女子头发湿答答,凌乱的遮住脸庞。纯黑的布料湿透,粘着一道道血口。有些伤口虽然已不再流血,却张着恐怖的口子,散发出一股恶心的味道。
清脆的脚步声沿着石级而下,一股清雅幽香远远飘来。
女子动了动,嗤笑一声,将头低了下去。
地牢中,来了一位艳光四射的绝代佳人。
只见他凤眸盈波,唇红齿白,顾盼间流露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宽袖衣袍外罩紫雾轻纱,长发披散,若飘游散仙。
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我刚刚收到一个坏消息。”来人轻轻一笑,浅藏万种风情的凤眼扫过被铁链锁住的女人。“你想听吗?”
女子不答。
她的态度丝毫影响不了来人的好兴致。“齐笑今早回信了,他不仅拒绝我的条件,还说把没用的女人交由我处置……呵呵……真是太有趣了。”
“哼,是你异想天开。活该自取其辱!”齐若轻蔑的哼道。
妖媚的一双凤眼射出冷艳的光芒,雌雄难辨的面容张扬着冷傲的慑人之气,深切教人感受到一国之主的威严。
不错,他就是明陵王纳兰。
怒焰一闪而逝。纳兰低柔的笑起来。“齐笑那家伙可真无情,杀了自个儿的兄弟,利用妹妹为他拼命,到头来……把你像废物一样丢弃……”他勾起齐若的下巴,笑的媚,笑的冷,带着深深的蛊惑。“你难道不恨?不想……报复他?”
齐若冷冷的瞪着他。“别想挑拨离间,我不相信!”
“咦?”纳兰的目光在她脸上巡视几圈,眸光一闪,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他放开她,命人将她解下来。
齐若瘫坐在地上,紧皱眉头。衣服上的血早已干涸,任何一点小动作都会扯裂伤口。
纳兰捏起她的下巴,将一粒药丸送入她口中。
齐若挣扎,想要吐出。纳兰往她伤口一抓,顺利让她咽下。
齐若伏在地上轻喘着,右臂的伤被纳兰一抓,再度迸出鲜血。“你……给我吃了什么……”
“毒。”纳兰扬手,身后的人立刻为他送上手帕。他一边擦着沾满血迹的手,一边媚笑。“不过,不会立刻发作。”
齐若戒备的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我放你回去,不过……”纳兰蹲在她面前。“你要帮我做件事,我就给你解药。”
“想都别想!”她宁可死,也不会背叛齐笑!
“别急嘛。”纳兰轻笑。“我从不为难女人……只是我与那曲陵王素来不和,又找不到打击他的好办法……正巧你嫂子是曲陵王的妹妹,你去帮我杀了她……就算帮我一个忙。”
齐若想要开口拒绝,却被纳兰拦住。“唉,你也不喜欢那个女人,是吗?何不借这机会除之后快呢?”
他竟看得出她的心思!齐若暗暗心惊。明陵王……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纳兰站起来,用那妩媚的声音说道:“我也不是冷血之人……给你服的毒不会要你性命,只是……如果不能在期限内服下我的独门解药,你那一身绝世功夫就会化为乌有……呵,好好考虑一下。”
纳兰甩动宽辐锦袖,翩然而去。
“王,不必再关押她了吗?”
纳兰哼笑。“吃了我的药,还关她作甚?呵呵……”妖娆妩媚的笑声,放肆而狂傲。
“你还是放了她。”
幽雅别院,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翩翩公子,与明陵王对坐品茗。
“她既无用,我又何必杀她,招齐笑记恨。”纳兰轻轻淡淡的说,眼神却闪着精光。“倒不如让她为我做事。”
“破坏江陵与曲陵的联盟……的确是高招。”那位清雅公子含着轻浅笑意,目光清澈如水。
“女子一向是最好的利用对象。”纳兰眼光飘向不远处的葱翠绿影。“清寒公子,你说……是不是呢?”
清寒随他目光看去,浅浅一笑。“明陵王不懂怜香惜玉。”
“哈哈,做大事的男人岂可留恋儿女私情。”
清寒低头看着杯中淡雅色泽,似笑非笑。“你会给她解药吗?”
纳兰微怔,似有些讶异他突然问起。“大丈夫一诺千金,清寒公子可是怕我违诺?”
清寒浅酌一口清茶,淡淡的说:“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纳兰说他不要她……是真的……
齐若站在与齐笑相距五尺的位置,怔怔的,失神的,看着她深爱多年的男人。
临去前,还曾担忧她安危的男人,为何如此冷酷的丢弃她?在他心里,她还比不过三个城池……
如果这一切是由旁人告诉她,或许她不会这么难过……
“你还想问什么?”齐笑的声音很冷,有些不耐。
他不问她可曾受伤,也不问她如何逃回来……只是因为任务没有完成,就摆出这么冷漠的面孔……说她没有用处!
齐若转身,走出大殿。
她没有理由再留在那里,被人厌烦。
迎面,那位一身桃红的柔弱女子娇羞走来。眼神,脸上,都是掩藏不住的幸福笑意。
不恨?怎么能不恨!
被纳兰抓痛的伤口还在淌血。当她被关在地牢,忍受酷刑的时候,他们却日日春宵,好不快活!
杀她?为什么不杀!
她要用她的命换取解药。如果被废掉武功,齐笑还会肯给她温暖吗?不会,他再也不会看她一眼……没用的废物,只有被丢掉的命运……
抽刀,砍下。
以她的身手,杀一个柔弱女子,不费吹灰之力。她知道,刀砍在哪里,人死的最快。
没必要为一个女人断送她的希望。她杀人无数,也不在乎多背一条人命……
侍女的尖叫声,惊醒了齐若的神智。
只是当她清醒过来,自己手里的短刀正滴着鲜红的血液。
这一刻,齐若脑子“轰”的一声懵住了。
她杀了她的兄嫂……那个为两国联姻而来的女人……
之后,她看到了齐笑。
他正用阴沉的眼神盯着她,有怒,有恨,有杀机……
齐若向后退。
一步,两步……转身,奔跑……
齐若躲在晋城最高的塔楼。
她不敢回去。
齐笑充满杀气的森冷眼神深深刻在心底。他是真的恨不得杀了她……齐若曲腿抱住自己。好冷……不是严冬的冷冽,而是打心底升起的寒意……
曲陵王大怒,与江陵断交,边境的局势日渐紧张。
这都是她的错……
齐笑一定不会原谅她了……
齐若怔怔的望着晋城,望着灰蒙蒙的天际。
她应该请纳兰杀了她的……
“若儿。”
齐若动了动,笑自己傻气。她是这么想念他吗?想到……以为他在唤自己的名……
“若儿。”
齐若一怔。不是……听错了……
她回头,塔楼的窄道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男人,墨绿的锦袍衬得他霸气凛然,然而……他的表情温柔至极,带着几许无奈和宠爱……
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齐笑走到她身边,眺望远方。
齐若望着他,心中升起一丝喜悦,却很快被慌乱冲散。
齐笑淡抿着唇,神清气爽。“这儿的风景比十六年前,有变化吗?”
十六年前……他竟然还记得……齐若望着他看的方向,神色幽然。
半晌,齐笑轻叹一声。“做错事就知道躲起来,跟你三岁的时候有什么分别?”
齐若仰头看他,后者笑意盈盈的望着她。他……不怪她?她杀了他的王妃,他不怪她?
齐笑在她身边坐下。“这几天的政事一团糟,正好,我也偷懒歇歇。”
“那……很糟吗?”齐若小心翼翼的问。
“不提那些烦心事。”齐笑身子一侧,枕在齐若肩膀上。
齐若惊讶的扭头看他。那人却舒服的调整一下姿势,将身体重量全交给她。
“等我睡醒,就跟我回家。”
回家……齐若看着他眉间隐隐透出的疲倦,心一下子就融化了。是啊,他们是家人,当他累的时候总会回到她身边……这样,就够了……
齐笑派齐若带人潜入曲陵边境城镇,洛城。
“潜入兵营烧了粮草,速速回来。”齐笑指着洛城的地图,解说详细路线。
阻止曲陵发兵最好的方法就是断军粮。
齐若点头,表示记住。
“洛城起火,我会派一队人在这里接应。”齐笑指着城东一个地点。“一旦城门关闭,我就没有办法救你了。”
“我知道了。”齐若望着他,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再出差错。”
齐笑静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闪烁着难懂的光华。
怎么了?齐若不解的眨眼。
下一刻,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拥在怀中。齐若惊呼一声,随之降下的唇将她的呼吸全部夺走。
他的吻很急,很猛,也很快结束。
齐笑放开她,看着她的脸颊染上漂亮的红晕,眼中泛起一抹怜爱。
“我……我先回去了。”齐若承受不住这异常热烈的目光,仓皇逃走。
齐笑盯着那抹身影远去,温柔的眼神陡然失去温度,阴暗森冷。
子夜,齐若潜入洛城,按着齐笑的指示很快找到军粮存放的地点。
点火,干燥的冬季,火苗迅速蹿升,一发不可收拾。
齐若领人按定好的路线撤退,赫然发现前方是一条死胡同!
“小姐,怎么办?”
失算了?齐若很快恢复冷静,带人往城东方向跑。
火势很快惊动了守卫,震天的铜锣响遍全城。
糟糕,他们就要关闭城门了!
“小姐,你轻功好,先走吧。”部下忠心的催促。
齐若只是带着他们跑。她不能丢下他们,何况,齐笑在城东安排人接应,城门不会这么快关闭。
可当他们赶到城东时,大门早已紧闭。
哪里有接应的人影?
蓦然间,齐若什么都明白了。
江陵晋城,王宫。
华丽的软榻上横躺着一个墨绿的身影,那人半撑着身体,把玩着身前的玉杯。一双深沉的眸染上些许酒意,映着幽幽烛光,看上去有些迷离。
“王,洛城火起。”部将拱手禀报。
“嗯。”齐笑漫不经心的应着,淡然的脸上看不出心思。
等了一会儿,见王没有动静,部将焦急的再禀。“王,接应的人马,几时出发?”
酒杯倾斜,在软榻上绕了个圈儿,便不动了。
齐笑抬眸,轻慢的问:“怎么,还没出发?”
部将一愣,低头不语。是王亲口吩咐,没有他的命令不得行动……这……
“现在,就是去……”齐笑轻笑,笑容冰冷无情。“恐怕也来不及了……”
部将马上明白王的意思,领命退出。
偌大的宫殿,只剩一人。
齐笑斟了一杯酒,洒在榻前,又斟了一杯,自饮,而后,笑着闭上眼睛。
若儿,是你逼我的。不听话的工具,会成为主人的威胁,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吧……
一夜,殿门大敞。
齐笑和衣睡在那张软榻上,酒杯碎了一地。
天边第一道曙光升起,夜空转为墨蓝。
空荡荡的宫殿依然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一道黑影跨过高高的门槛,缓步向里走。黑影在榻前驻足,静静站着。
软榻上的人动了一下,习武之人的警觉让他在第一时刻便发现身边的人。
“谁!”齐笑猛地坐起来。
火石磨擦,点燃烛台。
幽然的桔色火光,照亮一片小小天地。
当烛光映出那抹娇柔身影时,齐笑脸上掠过再明显不过的震惊。直到那人缓缓转过身,他才勉强收起不该泄露的情绪。
齐若静静的看着他。那张熟悉的俊逸面孔此刻没有一丝表情,可她记得他笑时的温柔,记得他傲笑天下的豪情……
他的心里容得下天下,独容不下一个女人。
仿若过了千年之久,齐若柔然一笑。“我回来了。”
她的笑容凄迷,盈水的瞳眸闪烁动人光芒。那是,飞蛾扑火般的决然……齐笑扬起唇,向她伸出手。“过来。”
齐若将手交给他,在他的牵引下,坐到榻上。
四目相对。
一个深沉难测,一个情深似海。
齐若微微一笑。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感觉两人是如此靠近。她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那样的清醒,那样的喜悦……
齐笑目光晦暗难测,他轻轻亲吻她的额头,掬起她的下颌,吻上她的唇。他的动作那么轻,生怕太用力会将她弄碎。
齐若缓缓躺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眼睛。
那样清澈的目光……齐笑用手覆住她的眼。他突然很害怕,那样决然,不顾一切的眼神,会摧毁某种东西……
齐笑的手来到腰间,解开她的衣带。濡湿的触感,让他心头一惊。转头看,齐若痛苦的紧咬着唇,强忍没有出声。
齐笑将烛台拉近,这才看清她腹部插着一支断箭,血液汩汩向外冒出……
“该死!”齐笑转身去传下人,却被齐若拉住。
“别走……”齐若轻声央求。
齐笑不由得皱眉。“你乖乖躺着,我很快回来。”
“不要!”齐若不顾伤痛,猛地坐起抱住他。“不要走!不要走……”此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但若让他离开……他会不会……
蓦然间,齐笑明白了她的担心。一时间,他竟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齐笑轻拍她的背,柔声哄道:“听话,你受伤了,需要治疗。”
齐若用力摇头,搂的更紧。她不需要治疗,将死之人……还治她做什么……
“若儿。”齐笑无奈的轻叹。“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齐若微愣。
齐笑见她松手,扶着她,平放开榻上。“我是不守诺言的人吗?”
齐若怔怔的望着他。他的意思是……约定依然有效,只要她……活着回来……
“等我。”齐笑握了握她冰冷手,笑着离开。
齐若痴望着他,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眼角。
好温柔,真的好温柔……
死在这样的温柔之下,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正文 第四章 约定
齐若烧了洛城的粮草,曲陵王洗劫了江陵边境的一个小镇。虽然只是无足轻重的地方,却是对一国最大的污辱。
齐笑恼火,但心里很清楚,现在不是发兵的时候。
所以,齐若的任务是偷袭曲陵王。
“不需要杀他,只要让他受伤,哪怕只是一根头发,就算成功。”齐笑的温柔的在她耳边低喃……却不是情话!
“嗯。”齐若领命退下。没有一丝贪恋。
她会回来。不管齐笑交给她的任务有多困难,她都会活着回来。所以,她不需要留恋。
有了上次明陵王的前车之鉴,齐若丝毫不敢小瞧这位曲陵王。她摸清王宫的防卫部署,等待最佳时机才行动。
一切都很顺利。
齐若潜入王宫,在那位曲陵王的肩膀,留下一道长长的刀伤。然而,当她准备撤离时,胸口一窒,真气逆涌,竟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这是……
齐若没时间思考,曲陵王带兵追出,她跃过宫墙,拼命奔跑。
她没有直接回江陵。曲陵王一定不会放过行刺他的刺客,所以她故意留下线索,将追兵引向南陵。
齐笑没有明说,但她明白他让她行刺曲陵王的用意。
曲陵王宫那个小小的意外,再次出现。这一次,齐若体内的真气消失了半时辰,她只能在躲在深山山洞藏身。
这也让她想起,明陵王说的毒。
齐若自嘲的笑。她竟忘了,纳兰给她半月时间。人,她杀了,却忘记回去换解药。算算日子,还有六天,难怪她会发作……
齐若不怕毒,不怕死,她只怕武功尽废无法继续履行。
到了南陵,回江陵复命,再去明陵……应该来得及。齐若运气,感觉真气流运顺畅,便施展轻功往南陵赶去。
同一时间的江陵,齐笑接到一个坏消息。
曲陵王大军压境。
想来,经纶也不是笨蛋。齐笑听着谋臣们发言,听他们互相辩论。有主战的,有主和的……
齐笑悠然一笑。他们只看到曲陵,却看不到大局。曲陵发兵只是一种威压,经纶绝不会笨到真的跟他打起来。因为,在后面还有几条虎视眈眈的狼……九国势力均等,谁都压制不了谁,心急之人,必给对手可趁之机。
但他也不能由着曲陵触犯他的底限。
退朝后,齐笑回寝殿换衣服,意外看到归来的齐若。
是了,这事就由她去办!
齐若未像从前那般等待他的宠爱,反而急急的说:“我要离开几天。”
“离开?”齐笑目光一沉,声音也冷了几分。“去哪?”
齐若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他。“有点事……”
“不行!”他此刻正要用她,怎么会放她走?
齐若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拒绝,愣愣的看着他。“可是,我只用三天就好……”
齐笑走到椅子坐下,冷笑。“若儿,我们有。”
又有任务?“等我回来可不可以?”
齐笑默了一会儿,扯开一抹邪意的笑。“可以。”
齐若一喜,就要离开。
“这样,就结束。”齐笑的声音含着讽刺的笑,他看着她,眼中有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
齐若木然的看着他。她要去换解药啊,如果,如果……
有一瞬间,她有一股冲动,将真相告诉他……但是理智及时制止了她。齐笑始终以为她杀曲陵王的妹妹是无心之过,如果被他知道,她私下与明陵王做了交易,那么……齐笑便不会再信任她……
“什么任务?”齐若只能妥协。
在曲陵驻兵周围布下石阵,只要将一队引入阵中,她的任务便算完成。
这很容易。只要她加快动作,应该可以在一日内完成,这样,就来得及去明陵。
可是,齐若想不到的是,当她回去向齐笑复命的时候……
“你要去明陵,对吧?”齐笑问她,唇边漾着一抹浅柔的笑,眼神却冷的出奇。
他是如何得知,齐若不想探究,重点是……他知道多少。
“我也是才想起来,你落入纳兰手里,他为何放你回来?”齐笑走向她,掬起她的下颌,与她对视。“若儿,你有事瞒着我。”
齐若望着他,不说话,也无话可说。她知道,他决计不会放她离开了。解药拿不到,她……
齐若忽而一笑,倚进齐笑怀里。“我们的,你不是想赖账吧……”
齐笑眉心轻蹙,看着她的眼神深沉难测。
也许,齐笑猜到她与明陵王有过交易,但他绝不知道她身中奇毒。
如果他知道,便不会这么不遗余力的除掉她。
齐若扶着右肩,困难的爬上山坡。
晋城,就在前方不远。
两天过去,她体内的真气时有时无,功力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是齐笑却不给她休息的机会,让她辗转九国诛杀暗党。
以她目前的状况,就算勉强得手逃回晋城,余下的真气也撑不了多久。
每次齐笑看到她,眼中都有明显的惊讶,他大概很奇怪,那样的埋伏她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她知道,这两天她杀的人当中,有一半是他派来的。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只要他开口,她愿意去死,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他总是习惯如此。对她永远留有一份提防,永远有使不完的心机。
他期待的事情很快就能实现了……齐若体力不支,跪倒在地。皮肉之伤,远不及内伤来的严重。
方才对敌时,功力顿失,她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齐若颤巍巍的站起来。她得尽快回去,兴许齐笑还有其他吩咐……得趁她变得无用之前,多替他完成一件事……
寝殿亮着灯,似乎提早知道深夜会有人来访。
齐笑坐在灯下,捧着一卷竹笺细细阅读。
齐若进来时,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身体向前倾倒,她强行稳住身体,却因力气耗尽,重重摔上门边,撞到伤口。
她倚着门,费力的喘息。
“若儿。”齐笑自殿内走出,丝毫不意外看到她一身狼狈。
探子行动比她快,恐怕早将她的状况报告于他了。齐若借着门板,撑起身体,淡淡的说:“我就来告诉你一声……我回来了。”她现在这副样子……哼,只会让人倒尽胃口。
齐笑隔着一段距离看她,轻笑说道:“休息几日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齐若有些诧异。她以为,他一定会借她重伤的机会……真是的,她怎么糊涂了……这只是做做样子吧……
“那我回去了。”齐若说完,站着不动。她望着齐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才动身离开。
等什么?等他说送你回去吗?呵呵……
齐若静静躺在床上。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她也懒得脱掉脏衣再弄裂它。
就这样吧,反正两天后,她就会变成废人,再也没机会受伤了。
有动静。
寂静的夜,任何风吹草动都听得清清楚楚。
齐若坐起。王宫戒备森严,是刺客?齐若笑自己想得太多了。她算什么?就算有刺客,也不会拿她当目标。
然而就在齐若打算躺下的时候,四个黑衣人破门而入。
齐若目光一厉,抄起床边的短刀便与他们缠斗起来。
这四人武功不弱,出招狠辣,招招都要取她性命。
齐若约摸毒发时间快到,丝毫不感懈怠,运起“灭绝六诀”第三重。可齐若内伤太重,威力十足的绝招真正使出,只有五成功力。
无奈,齐若只得使出第四重。
这一次,两名黑衣人不敌,当场死亡。余下两人互看一眼,匆忙逃窜。
齐若也没好到哪去。重伤之下强提真气,五脏俱损,胸腔血气狂涌,忍了几次,终是喷出血泉。
齐若手臂搭在额头,靠着墙痴痴笑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没有一个侍卫赶来……借刀杀人不奏效,干脆暗杀?齐笑啊,齐笑,你何不亲自动手!何不残忍到底!
齐若大笑不止,竟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侍女闻声赶来,见到屋里的情形和主子的模样,全都吓坏了,慌忙跑去通报给王。
齐若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鹅黄色帘帐。
不知他看到她还活着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大概会很惊讶她的韧性,称赞她几句吧……
齐若不无嘲弄的笑着。就快结束了,这一切,都会落幕……他再也不必担心她成为威胁,再也不必处心积虑的防她杀她……
她会乖乖做他的妹妹,哪怕他不再看她……至少,她可以陪在他身边。也许,也许等他累了,还会靠在她肩上,找个可以让他安心睡觉的地方……
“醒了?”
意外的温柔声音打断了齐若的思绪。
偏头看去,那人满目的疼惜,满目的柔情,就好像……从未曾动过杀她的念头。
“怎么这样看我?”齐笑在她旁边坐下,握住她的手。
亲手,杀了我吧……她多想这样告诉他……齐若学着他的样子,轻轻的笑,仿佛怕笑的深了而惊动什么。“听说,曲陵王联合佳陵共同对付咱们……”这些听说,是下人“无意中”泄露的。
呵,最终,她只能遵从他的安排,将这出戏演下去……
齐笑眼中掠过一道晦暗之光,他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以一种深奥的目光望着她。
这样,真是残酷。齐若淡敛眸,避开他的注视。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却还要装作毫不知情……真的好辛苦……
“那个啊……”齐笑略一停顿,笑着说:“佳陵王冲动易怒,起不了多大作用。”
“可,毕竟对江陵是个威胁。”
“你现在的状况……”
“让我去吧。”齐若语气坚定。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若儿。”齐笑微叹,无可奈何。“不要这么拼命。”
齐若淡淡扬唇,笑的凄苦。
齐笑弯身,在她耳边轻问:“要吗?”
胸口一刺,苦涩在嘴里翻搅。
“你肩上有伤,躺着不动就好。”他笑着,手探进被子下。
齐若抓住他的手。齐笑微怔,不解其意。
“不……”齐若的声音很低,却是再明白不过的拒绝。
“若儿?”
齐若笑了笑,像小时候那样央求他:“你能陪我呆一夜吗?”
齐笑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不变,眼神却凝重了几分。
齐若一脸希冀的望着他。最后一次,她希望可以留下些干净的回忆……
他明白若儿的意思。自她离家,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同睡一张床了。齐笑挨着她躺下。
他没有拒绝。
为了那份心知肚明的默契。
齐若把被子分给他盖,他也帮她掖好被子,两个人互看一眼,同时笑了。
小时候,她总是跑到他屋里,跟他挤一个被窝。
爹去世的那段日子,哥哥们霸着家里的大权,连个火盆子都不肯分给他们。冬天很冷,她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总是冻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齐笑的屋里也很冷,但是他的身体总是热乎乎的,总是体贴的帮她暖脚,握着她冰凉的小手,让她在温暖的怀抱,睡的舒舒服服。
也许,就是因为无法忘却那份温暖,她才会与他订下那个愚蠢的。她知道,很多事都无法回到从前,她不再是几岁大的娃娃,他也不再是普普通通的少爷。
他不会在寒冷的冬天等在床上,等那个怕冷的小女孩来寻求温暖。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没有时间做这些无谓的事。
每做一件事都必须有清楚的目的,每做一件事都必须得到最大的回报,他生活在这样算算计计的日子里,连枕边的女人也是他算计的一部分。
齐若向他靠靠,脸颊贴在他胳膊上。
“冷?”齐笑伸开手臂,将她纳入胸前。
他问的奇怪。自她习武以来,已经不再怕冬天,体内运行的真气可以驱散一切寒冷。而心里的冷,不是紧紧相拥便能驱走的……
“怎么不说话?”他来的时候刚刚黑天,她不会想就这样跟他躺到天亮吧。
“以前,我都是不说话,听你讲故事的。”
“呵呵,是吗?我都讲过什么?”
“你不记得了……”齐若的语气有浓浓的失望。
齐笑拢了拢她的肩。“讲给我听听,兴许我还记得呢?”
齐若柔柔靠着他,幽幽的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在天元绝壁上刻下一个传说……千年一乱,九星争雄,云梦汇战——”
不等齐若讲完,齐笑禁不住笑起来。“我给你讲的就是这个?”
“有什么不对吗?”她从小就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也把这个故事当成一种信仰,她觉得,将来的一天,齐笑也会成为传说中的一人,而她将助他完成霸业……
齐笑轻轻一叹,爱怜的抚上她的脸颊。“这就是你坚持离家的原因?”因为他对一个三岁孩子讲了这样的故事,便改变了她的一生吗?
齐若摇头。
“唉,我真是个不负责的哥哥。”齐笑紧搂着她。“我应该给你讲些有趣的故事才对……比如牛郎织女。”
“我喜欢听你说,那些……你只对我一个人说的愿望……”
“嗯。若儿知道我的愿望,可是我不知道若儿的……”齐笑低头看着她,笑问:“这样不公平哦。”
她的愿望?齐若眼里划过一抹幽暗。“我没有愿望。”
齐笑听了,轻轻一笑。“没有也罢……”
也罢……是啊,就算有又能如何?实现不了的愿望,没有也罢。
那一夜,他们都没再说话。
相拥,相偎,贪恋着什么,却只能深深埋藏在心里。
直到天边的一缕亮光出现。
纵是再不舍,也须离去。
齐若感到体内真气恢复,且源源不绝。想必这是毒发前的回光返照,这一次消失,便不会回来,而她……
一日。
齐若坐起来。若是快一些,她应该可以赶在毒发前赶到佳陵。她不能耽搁,耽搁的久了,便帮不上他了。
齐笑看着她,未阻,未语。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蓦然间,齐若转头,与他视线相对。
齐笑眼中来不及闪躲的情绪就要落入齐若眼中……终是因昏暗的光线,隐于阴影之中。
再一瞬,那抹情绪已全然无踪。
她就那样静静看着他,仿佛用尽此生只为记住眼前之人。
齐笑不催她。正是因为太明白,所以这一次,他愿意施舍些许温柔。
可,终究要走的。
齐若下床,齐笑坐起来。
“我走了。”齐若低头看着地面,声音很轻。
他该说什么?一路顺风?呵,他已经虚假的够恶心了。齐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如果……”话起了头,却再也说不下去。齐若眼眶微湿,她会回来的,可为什么心情却像在诀别?难道,连她都不相信自己可以逃过这一劫?
“嗯?”齐笑握住她的手,似是鼓励。“若儿,你想问什么?”
她问,他肯答吗?若不能回答,又何必问?齐若看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心如刀割。
“我走了。”齐若抽出手,头也不回的走掉。
帐帘静止不动。
黄色软帐内的男人,支额轻笑。
若儿,如果你回不来,我会想你的……这就是你想问的吧……
正文 第五章 失去
“狐狸,你给齐笑那张阵形图,是不是里面还夹着一张纸笺?”
马上,一身着葱绿长裙的少女状若不经意的提起。
她身边的翩翩公子一身月白长衫,腰间别一根翠玉笛子,只见他浅笑吟吟,一双清澈黑眸趣意十足的瞅着少女。“嗯,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绿衣少女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不染愁绪的明亮瞳眸有一瞬的黯淡。“‘灭绝六诀’让你如此忌惮?”
翩翩公子微微一笑。“倾舞,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
“因为……算无遗策?”倾舞不以为然的嗤笑。
清寒但笑不语。
早已习惯他故作神秘的样子,倾舞不理他,低头凝思。
经纶与齐笑联姻,纳兰下毒要齐若杀经纶妹妹,两国反目……再往后的事,看似为大势所趋,可哪一件逃过他的计算了?
倾舞猛拉缰绳,掉转马头。
骏马嘶鸣一声,接着扬蹄狂奔。
“你去哪?”清寒的声音在后方徐徐响起。
“江陵!”一缕翠绿悠悠远扬,转眼已在一里之外。
这会儿就是去也来不及了……何况齐若不在江陵。清寒无奈的笑叹,策马追去。
曲陵洛城,城郊。
十数名锦衣侍卫在野林中追赶一黑衣女子。
那女子脚步深浅不一,似是受了重伤。没多会儿,女子便被追兵团团围住。
齐若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出口的热气立刻化为一团团白雾。她中了曲陵王经纶一掌,脉息全乱,真气断断续续,眼见就要消失……
呵,她注定命丧于此吗?
齐若握紧短刀,她不能死在这里,就是剩最后一口气,也要回去!
一咬牙,齐若挥刀向前,侍卫惧怕她的武功,只守不攻,却恰好拦住她。齐若没时间跟他们耗,身体传来的信息时刻提醒她毒就要发作。
才想着,齐若只觉胸口一痛,四肢的力量顿时被抽走。
侍卫察觉,五人齐上,想要生擒她。
齐若勉强挡开一招,脚下一绊,倒在地上,捂着左胸忍住排山倒海的剧痛。
侍卫看她不动弹,互相交换了下眼神。这女人几次三番闯曲陵王宫,杀了他们不少弟兄,如今她落到他们手里,怎么能轻饶了她?
两名侍卫走过去架起她的双臂,其中一个冲上去对她的肚子狠击一拳。齐若吐出一口淤血,垂头不动。
那人见得了便宜,下手更是毫不留情,左右开工,连打带踹。他一脚踹的用力,那名架住她的侍卫脱手,齐若直飞出去,撞在树上。
“拿刀砍!留她一口气,回去向王交差。”一个人大吓一声,率先挥刀劈向齐若。
齐若意识模糊,凭本能向一侧闪身。
那人没砍到,横手又补一刀。
这一刀,结结实实砍在齐若后背。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白刃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齐若趴在地上,外伤远不及身体内烧灼的疼痛。开始了吗?好痛……就像有一把火在身体里烧……
忽地,一股真气自丹田生出。
齐若目光一寒,全身迸出猛烈气流。
几个侍卫被气流震飞,剩下的人恐惧的望着那抹黑影从地上缓缓爬起。明明是将死之人……怎么还会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齐若抹去额上的血注,提刀的手微晃。冷若寒霜的眸子淡扫过在场的人,樱唇一扯,手臂一震,在她脚下立即爆开一个坑。
侍卫吓呆了,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眼前的黑衣女子消失了。接着,一声声惨叫传入耳中,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见同伴一个个倒下,鲜血洒了一地,直到那短刃抹上自己脖子,才恍然大悟——
好快的刀……
杀完最后一个人,齐若也力竭倒下。
短刃插在地里,染血的银亮刀刃发出阵阵寒光。齐若眉头紧皱,若不是身体的疼痛时时唤醒她的意识,她只怕早昏过去了。
烧灼感越来越强烈,体内的真气虽在,但却不听指挥的在身体横冲直撞,刺痛每一根经脉。
她必须离开这里。
“想走?”
严冷如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齐若浑身一震,绝望的气息笼罩住她。今日,逃不了了。
“想不到,受了我一掌,你还能跑这么远……冷面修罗,果真深不可测。”经纶自林中走出,一身如雪的白衣更添几分森寒。
许是走到尽头,齐若反而异常平静。她转过身,直视着眼前这位一身书生气的曲陵王。
如果,她杀了他,齐笑就可以少一位对手。
“灭绝六诀”最后一重,与对手同归于尽的绝招。不论对方是何等高手,都无法在这招下生还。
她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会使用这招。她的武功马上就要废了,与其让经纶抓住她,不如由她替齐笑除掉他!
齐若凝神聚气,清冷的眸子染上奋不顾身的杀气。
不同寻常的气流自齐若周身绽散。经纶神色一凛,不敢轻忽。
齐若提气,向经纶冲去,繁杂的招式化为一道道残影,带着震撼慑人的气势逼近敌人……同归于尽!
齐笑,若有来世,你可愿与我白首偕老……
经纶出掌相抵,尽以十成功力还击。可齐若来势虽强,但及至跟前忽然力道全失……
真气消失了……齐若不敢置信的瞠大眼睛,眼睁睁看自己毫无防备的撞上经纶的双掌。竟然……连这小小的心愿都无法实现……
经纶及时收劲,但强大的内劲依然将齐若震飞数丈。
“王!”侍卫来迟,跪在经纶身后。
经纶走近齐若,看着那张清艳的美丽面庞惨白如纸,想起方才生死一线的骇然,不得不羡慕齐笑有这么一位妹妹。
“王,这名女子如何处置?”
经纶淡敛眼眸,儒雅却冰冷的面孔凝着一抹深思。
“王……”
“带回去,我们的贵客……佳陵王自有妙招。”这一刻,经纶的眼神是森冷无情的。那是一个王者必须具备的铁石心肠。
齐笑接到齐若被俘的消息,与倾舞和清寒到晋城是同一时间。
倾舞听到若姐姐被抓,马上就跳起来,非要去曲陵救人。
“你有什么立场救她?”齐笑不无嘲讽的问。
倾舞一愣。救人还要什么立场?
一旁的清寒静坐不语。对倾舞想做的事,他一向不加以阻拦。
齐笑看了清寒一眼,哼笑道:“你在江陵,替江陵王到曲陵救妹妹……置清寒于何地?”
倾舞惊讶的看向清寒,后者依然故我的悠然浅笑,没有丝毫不悦的情绪。置他于何地……清寒与九国交好,处境十分微妙,若是……
“不救,若我不去救,就任由若姐姐在他们手上吗?”倾舞瞪着齐笑。想也知道,那些人根本不可能善待齐若,她一个外人都心焦如焚,为何身为她的哥哥的人却一点也不着急?
做大事的人都这么无情吗?
“此事与你无关。”齐笑声音沉冷,带出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
倾舞拿他没办法,跑过去拉起清寒。“我有事跟你说。”
清寒任由她牵着往外走,回身向齐笑抱歉一笑。
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倾舞才放开清寒,仰着小脸问:“你要救她!”
“倾舞,我不能救她。”清寒徐缓的声调轻柔的如一缕春风。
“别想唬我!我知道你有办法救人,且不必亲自动手。”倾舞抱胸,一脸蛮横的凶悍相。
“齐笑不让你插手,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这怎么是多管闲事呢?若姐姐是我的朋友……我明明有能力救她,怎么可以坐视?”
清寒默了一会儿,悠悠开口。“齐若的功夫怎样,你应该清楚。”
倾舞愣了愣。“是啊……”
清寒偏头看她。“你觉得她是这么容易被经纶抓住的人吗?”
“不是。”倾舞很快回答,又急着说:“你别跟我绕,有话快说!”
清寒无奈的笑笑。“倾舞,有些事不是我们所看到的这么简单,比如,齐若即将毒发,却仍坚持去曲陵……比如,齐笑明知经纶和佳陵王荣禄同现曲陵,却仍遣齐若前往……”
“你是说……”倾舞或许不如他们有那么多弯弯肠肠子,但绝不笨。“齐笑……借他人的手杀她?”而齐若根本就是去送死的?
清寒轻浅一笑,不再多言。
倾舞糊涂了。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要处心积虑,一个一心求死?“清寒,那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若姐姐吗?”
“割城。”清寒淡淡的说:“所以,他们不会杀齐若。”
“那有什么用!”倾舞攥着拳头,义愤填膺。“齐笑根本不会答应!上次纳兰逼他,他没答应,这次更不可能了。若姐姐还不是要被他们……”
“到那时,我会救她。”清寒看着倾舞一副错愕的模样,笑着摸摸她的头顶。“你希望她活着,那么我就一定会想办法救她。”
还不是你……倾舞想说什么,最后只咕哝几声,咽回肚子。
不出清寒所料,第二日,佳陵王押着齐若来到位于江陵边境的阳城城下。
清寒和倾舞跟着齐笑也到了阳城。
登上城墙,便清楚看见底下一个立在两层石台上的十字木桩。而齐若就被悬空绑在那上面!
黑发凌乱,半遮住面容。远远的,仅能看到她无力的垂着头,但从她昏迷的意识推断,她必是受了极重的伤。
“若姐姐!”倾舞声音清幽,加上深厚的功力,如一泓清泉般清清楚楚送入那重伤之人的耳中。
齐若微微动了一下。
倾舞激动的抓住清寒的手。“若姐姐伤的很重……”
清寒按住她的手,无声的安抚。
齐笑一身墨绿锦袍立在城头,凛然的面孔不知在想什么。
城下,佳陵王荣禄骑在马上,虎背熊腰,横眉竖目,战甲披身,气势汹汹。
“佳陵王,别来无恙。”齐笑朗声笑道。虽是一身儒袍,但眉宇间豪气万丈,剑眸威凛,丝毫不输那马上之人。
“齐笑,你一肚子坏水,我不与你绕弯子。”荣禄剑指木桩。“今日,你若肯割城于佳陵,我就把她还你,否则……”他故意拖长尾音,冷冷的哼了哼,胁迫之意不言而喻。
“割城?佳陵王,你说梦话吧?”齐笑讽刺道。荣禄由曲陵来,曲陵王却不露面,哼,经纶倒是懂得明哲保身,让这个头脑简单的狗熊出头。
荣禄一点也意外齐笑的反应。他当然知道,齐笑不会轻易交出城池,没关系,他有许多办法逼他。荣禄一挥手,几个属下登上石台,用河水泼醒齐若。
“他想干什么……”倾舞手心冒汗,用力抓着清寒的。
清寒拍拍她,一双清澈的眸子看向齐笑。
那几人泼醒齐若后,一个人从水桶里拎起一根长鞭,用力挥向齐若。
“唔……”齐若忍住剧烈的疼痛,额头顿时冒出冷汗。
那人抽了一鞭,又把鞭子放进水里,然后再打。
盐水!他们竟然这么残忍!倾舞立刻明白那水桶里装的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竟对一个弱女子下手这么狠。
荣禄看了一会儿,转头对城上的人笑道:“齐笑,我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你想你妹妹少受点罪,就赶快答应吧。”
齐笑轻扬嘴角,讥诮的笑。“曲陵王,我还要多谢你。齐家不需要无用之人,烦劳你好生教训教训她。”
“哼,好说,好说。”荣禄再一扬手,那台上几人停止鞭刑。
可接下来的事,再度教人揪紧了心。
一尺长的粗锥对准齐若的手臂,一个人抡着铁锤子,作势就要砸。
“不要!”倾舞大吓一声,长啸之音响遍边境平原。
倾舞冲开清寒的钳制,冲到齐笑跟前,不客气的揪起他的领子。“你疯了!那是你妹妹,难道不如几座城重要吗?”
齐笑眸光冷闪,挥开她手。“清寒兄,管好你的女人!”
倾舞岂肯轻易罢手。被挥开的手化为掌,就势与他打起来。
齐笑微愠,运劲一掌,将她震开。
倾舞待要再上前,却被清寒牢牢困住。
“倾舞,冷静。”清寒徐缓的声音轻柔的送入她耳中。“我们无权过问。”
“我……”倾舞痛心的看着他,她懂清寒的意思,她也明白什么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
被倾舞这么一闹,齐笑也没心情与荣禄周旋下去。“曲陵王,你想做什么尽管继续,恕不奉陪。”说完,他转身下城。
“啊——”凄厉的痛喊声响彻天际。
齐笑脚步一顿,再难踏出下一步。
那根透骨的钉子穿过齐若纤细的胳膊,没入木桩。鲜血迸出,顺着银色的金属淌到石台上。
“齐笑,我不介意替你教训妹妹,只是不知道她能受住几次。”荣禄得意的哈哈大笑。
石台上,又准备好下一次的折磨。
齐笑握拳,森寒的眸子闪过一丝决然。他向身侧抬手,侍卫立即递上一把长弓。
齐笑转身,搭箭,拉满弓,没一丝犹豫。
这一变故,没有任何人做出反应。
荣禄愣住,石台上的人愣住。
倾舞愣住,她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要救齐若,可当她看清羽箭指的方向,已经来不及阻止。
箭,离弦。
挟着破空之势,直窜向齐若的胸口。
这一刻,齐若动了。
艰难的抬起头,看着那只夺命之箭,更看着远处城墙上射箭之人。
齐若笑了,幸福的笑了。他并非无动于衷……这就够了……
而远远的,齐笑仿佛看见了那张被头发遮住的容颜,那总是冰冷,却总为他染上羞怯红晕的容颜……她笑了……
齐笑紧握住手中长弓,用力的握紧,指节泛白。仿佛他握住的是齐若的生命……他亲手结束,却不愿放开的……
一道素白之色自城上飞出。
那抹淡雅的月华之色急速追箭而行。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射箭,追出,都是那样的快。
可那是齐笑使劲全力的一箭,力道,速度,绝非人力可阻!
然而,那抹月华之色在空中一闪,下一秒便立于齐若身前,玉笛轻挥,箭矢偏转,从佳陵王脖子前惊险擦过。
那一箭没有伤他分毫,却留下火辣辣的疼痛感。荣禄下意识的捂住脖子,知道自己方才在阎王殿兜了一圈儿。
清寒将玉笛收归腰间,向荣禄拱手说道:“佳陵王,齐笑无意割城,就算你杀死齐若也无济于事。能否看在清寒的薄面上,放了她。”
清寒态度谦和,没有丝毫咄咄逼人之势。但这个人……一旦开口便不容人拒绝!荣禄回礼。“清寒公子要求,荣禄岂敢不从。”
“多谢佳陵王。”清寒浅浅一笑,笑容悠然写意,没来由为这严冬添了几分暖意。
荣禄行礼告辞,带着一干人马远去。
清寒来到齐若身前,对着那根铁锥看了一会儿。“齐若姑娘,麻烦忍一忍。”
“不……不要管我……”为什么要救她……
“那可不行。”清寒先点她手上几处穴,缓解疼痛。然后握住铁锥,迅速拔出。
因事先封住穴道,齐若并未流失太多血液。
清寒解下她,小心避开她的伤口。“你还不能死。”他抱起她,融融笑意温暖如阳。
不能死……死都不能由已吗……齐若昏过去前,悲哀的自问。
齐若的伤很重,但倾舞有一口袋的灵丹妙药,留下一条小命并不难。
倒是齐若的外伤比较麻烦。她的左臂破了个圆洞,虽未伤及筋骨,但就算伤口愈合,也无法像常人一样行动自如。
每每为她上药,倾舞总要唉声叹气好一阵。“这么美的肌肤,居然到处都是伤疤……你太不爱惜自己了。”
而这个时候,齐若总是沉默的笑着。
齐若养伤的日子,一次也没见到齐笑。
倾舞每天留在这里照顾她,无事的时候清寒也会来,就坐在厅堂那里静静的看书,不时和倾舞斗几句嘴。
齐若喜欢看他们吵嘴。
总是倾舞气冲冲的抱怨上一大堆,而清寒则头不抬眼不睁,在倾舞换气的时候才漫不经心嘲弄一句。但看得出来,看似不冷不热的清寒非常在意倾舞,他总在倾舞背转过身的时候,目光轻柔的望着她,留心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齐笑绝不可能这样看着她。
一个月过去,她的伤基本已痊愈,这段日子,倾舞一直没离开。
齐笑始终没来过,而齐若也不敢主动见他。
杀她的心意已决,而她总是一次次让他失望……他一定对她感到厌烦。那么,告诉他,她已经是废人,不再构成威胁,他能否容许她继续留下……
她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所以,她在等,等齐笑安排一条她应该走路。
不论结果如何,她都接受。
转眼,就快过年了。
连日的大雪让气温降到最低。
寒冷让齐若的手臂日夜酸痛,已无真气护体的她,夜里都要围着好几个火盆,盖两床被子才能勉强入睡。
这种寒冷,消磨她的意志。
她每天望着外面院子,盼着那个人出现。对温暖的渴望,与日俱增,像毒瘾一样,戒不掉,只能深陷。
如果她不曾得到过,也许不会这么渴望。正因为尝过幸福的滋味,所以才更加贪婪,更想得到。
鬼使神差的,不知何时,她走出自己住的院子,来到齐笑的寝殿。等齐若回神时,自己已经在雪地里站了一个时辰。
脚,冻麻了。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只消再走几步,她便可以见到他……可为何,偏又在这儿站了这么久?
没有月亮的夜晚。
雪地里,立着一个只着白色中衣的女子,单薄的好似能被风吹走。
齐若向前走,却不小心栽进雪里。
“若姐姐!”倾舞从树上跳下来,扶起她。从她出房间,她便一路跟着,好奇她想做什么,可是就只见她在这里站着。倾舞有点讨厌自己的好奇心了,凭白害齐若挨冻。“快回去吧,你看你,都冻僵了。”
“不,我要去……”齐若像游魂一样,失神的说。
“去?去哪?”倾舞循着她的视线望去。“那是齐笑睡觉的地方吧……呃,若姐姐,你要去找齐笑?”
“嗯。”
倾舞挠头。“你找他做什么?”那家伙可是危险人物,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盘算着再害她一回。
“很温暖……”齐若看着倾舞,微微一笑,像是……期盼着吃糖的孩童。
倾舞有点傻。她怎么觉得若姐姐不太对劲呢?倾舞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齐若没有看她的手,只是出神的看着她。“天啊,你是不是冻的脑子呆了?”
倾舞赶忙抓着她的手,帮她踱些真气暖和。
突来的温暖,让齐若一怔,她眼神一亮,蓦地清醒过来。“小舞……我……”齐若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不由得自嘲一笑。
“若姐姐,你好些了吗?”倾舞拉着她往回走。“快回去吧,别一会儿再冻傻了。”
“嗯。”齐若回头一望。夜里的宫殿冷冰冰的,但那里却有个能给她温暖的人……真傻,她怎么还会来呢?如今,她还有什么可以跟他交换的?想被他抱,想留在他怀中……该拿什么来换呢?
这样的夜晚,他的身边又怎么少得了侍寝的女人……哪里轮得到她……
正文 第六章 沦落
翌日,雪停,齐若却病了。
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中不停的低喃着一个名字。
倾舞换下一条毛巾,担心的看着齐若。“要不要……告诉齐笑……”
“嗯?”清寒坐在屏风之外,声音是一贯的轻慢。
“清寒,你说她是不是……”倾舞犹豫的话未全部说出口。如果连她都瞧出齐若和齐笑的不对劲,清寒没理由不知情。
“这个……你还是亲自问她为好。”
倾舞隔着屏风看去,那道朦胧身影一如他给她的感觉……永远隔着一层纱。“清寒,你可曾做过一件不带目的的事?”
“呵呵,当然。你我在西陵峰打了五天五夜……”清寒似是回忆起当年的趣事,笑的格外轻柔。“那可是我生平最狼狈的一次。”
“只此一件么……”倾舞似嘲似讽的轻笑。
清寒不语,望着屏风里的绿影,虽是隔着一层纱,却总能看得无比清晰。
“若姐姐,你是不是喜欢齐笑?”
倾舞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人,所以齐若刚刚好些,她便迫不及待的问。
齐若慌张的看向屋外的人。
“哎呀,你别担心,清寒不会告诉齐笑的。”
齐若低下头,神色间有些倦意。“你们怎么知道的……”
呃,很难不看出吧……倾舞抓抓后脑,不知该怎么回答。
若是这些外人都看出她对齐笑的不同,齐笑不可能不知……齐若苦涩一笑。是啊,怎么瞒得过他?她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若姐姐……你们是兄妹啊,这样……是不对的。”倾舞小声的劝说。
齐若摇摇头。“我不是爹的女儿。我和他,不是兄妹。”
倾舞惊讶的捂着小嘴。明眸流转,忽又喜悦的拉着她说:“没有血缘关系,你们就可以在一起啦。”
齐若仍是摇头。
“我和清寒会帮你的!”倾舞拍胸脯保证。“外面那家伙心眼可多了,他答应的事,没有办不到的。”
齐若看看她,又看看外面的人,再度摇头。
“你不信啊……”倾舞略一沉思,跑到外面拉清寒进来。“我让清寒亲口向你保证,你总该能信了吧。”
清寒抬手敲了她一记。女人的闺房也随便拉着他闯,她到底有没有脑子。
倾舞顾不上反击,把清寒往前推了推。“快快,跟若姐姐保证。”
“保证什么?”
“让她和齐笑终成眷属啊。”
“倾舞,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岂是我说了算数的。”
倾舞沉默了一会儿,明动的眼眸定定的瞅着他。“你只要答应帮他们在一起就可以。”
“倾舞……”清寒低头看着她。笑容,依然是云淡风轻的闲然,眼神,依然是清朗澄澈的淡然,却没来由教人心头一凛。
倾舞望着他,笑的狡黠。
半晌,清寒轻叹。“你知我从不轻易许诺……”
“是啦是啦,麻烦你啦。”倾舞老实不客气的拍着他的背,一脸奸计得逞的得意。
“我答应帮齐若姑娘,不过你也要许我一件事。”清寒手指轻点她的樱唇。“可好?”
“呃……”倾舞的小脸袋儿“刷”的一下红了。
“不行就作罢。”清寒拂拂衣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她怎么知道他会趁火打劫啊。倾舞为难的瞅瞅齐若。“好嘛,我答应就是了……”就当被咬一口好了,她也没什么损失。
清寒摸摸她的脑袋,当作奖赏。“去搬张椅子来。”
“干嘛?”
“帮忙之前,先须搞清来龙去脉……”清寒看着齐若。“想必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哦哦,我去。”倾舞赶忙去搬椅子。
齐若看着面前这个淡定从容的男人。他在无形间给人一种可信赖的感觉……她真的能信他吗?
“得到他,你有决心吗?”清寒的声音平平淡淡,却带着几分蛊惑。
齐若有一瞬的茫然,她明白清寒询问的意图,从以前,她对齐笑只抱有一种陪在他身边即可的愿望,而此刻清寒说的却是得到齐笑。
得到他,她有决心吗?那个牵系她一生的男人,真的可以属于她吗?
倾舞摆好椅子,清寒端端正正坐下。
没人催促,连那个性急的绿衣少女都安安静静的等她的回答。
得到齐笑……
这本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奢望,而今……
“是,我想要他。”
那真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齐若自她有记忆讲起,包括那个难以启齿的约定。
倾舞不时发出一些感叹音,都在清寒淡淡的目光下生生咽下去。
齐若讲完,清寒问了几个问题。
那都是齐若觉得不重要而忽略的细节。可清寒听完,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等了许久,倾舞终于忍不住了。“到底怎么样嘛。”他一个人在那儿好像参透玄机似的呆笑,一点也不考虑她们好奇的着急心情。
“有些复杂……”清寒看着齐若。“我需要先确定一件事,得麻烦齐若姑娘帮忙。”
“你就不能先告诉我们吗?”卖关子,就知道卖关子。
清寒竖起食指,轻轻晃了晃。“天机不可泄露。”
齐笑在侍童搀扶下回到寝殿。
他的义弟惠陵王玖华送来数坛青梅酒,他与清寒对饮,从夜里喝到天亮,不知不觉已有几分醉意。
“都下去吧。”齐笑倒在榻上。多少年,他不曾醉过,若不是与清寒相谈甚欢,他断然不会这么放纵自己。
昏昏沉沉间,齐笑隐约听到一个脚步声。
轻袅的步伐在宫殿中回荡,悄然泄露一丝凌乱,一丝忐忑。
齐笑撩起帐帘一角,远远看到一个淡雅的水蓝色身影向他走来。齐笑眯起眼,却怎么也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呵,他竟醉到这种地步?
那抹水蓝色身影点燃香炉,在里面放入一块熏香。
蓦然间,一缕幽渺香气飘荡在宫殿中。
这香……有些奇怪。齐笑撑着身体坐起来。
清淡的香气却带着一股黏腻的味道,吸入鼻间,脑子里一阵昏眩,四肢绵软,身体却窜起酥麻的感觉……
这是……催情香!
齐笑挪动身体下床,却被来人推回床上。“你是什么人……”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解开衣带,褪去水蓝的衣衫,然后是中衣……淡蓝色的肚兜遮住姣好的身段,来人羞怯的将手搭在丝绳上,犹豫着要不要一并解下。
这是个投怀送抱的女人?齐笑嗤笑不已。他虽瞧不清她的模样,却觉得这女子异常熟悉。
是哪个胆大的姬妾耐不住寂寞跟他开的玩笑?
齐笑拽住来人的手腕,将她扯到身上。这……熟悉的体香,熟悉的曲线……呵,他莫不是醉糊涂了?竟觉得这女子与齐若有几分相似。
来人伏在齐笑身上,不敢动弹。
“怎么?只是脱了衣服就算引诱我了?”齐笑的手在她身上游移,戏弄的意味十足。
来人身体微颤,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只能由他在自己身上点燃一簇簇火苗。那催情香不仅对齐笑有效,她的身体也从闻到香气的一瞬间便燥热难耐。
“嗯……这情香不一般,弄到它费了你不少工夫吧。”齐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既是如此,让我们好好享受一下……”
齐笑一把扯开她的肚兜,低头啃咬雪白的肌肤。
甜蜜的感觉夹杂着些许疼痛,女子咬住唇,眉头轻颦,克制疼痛,也克制着体内狂乱的激流。
“若儿……”
齐笑低喃的声音如一道惊雷,震醒了女子。
“呵,你真像她……”齐笑轻刮她腰侧的嫩肤,低笑不已。“连这儿的反应……都像……”
像吗?他即使醉成这样,也还记得她的反应吗?女子搂住他,引身与他贴合在一起。
“别急,时候还早。”齐笑摘去她的发簪,如瀑的黑发凌乱的散落床铺。他轻放下她,贴着柔软的耳垂,笑语。“我会好好疼爱你……”
烛火跳动,幽暗的光透过黄色帘幕照亮帐中熟睡的娇颜。
淡黄的织锦包裹住娇小白皙的身体,墨发凌散,包围着那张如初生婴儿般无邪的面孔。
甜腻的香气早已散去,只余一股女子清雅的体香在封闭的空间中回荡。
齐笑醉意全消,一双精锐的眸子闪烁寒光,冷冷的盯着床上的女人。
那是一种别样的森冷,带着怒,带着恨。深邃难测的眸中席卷着滔天怒潮,而他只是静坐着,沉默的等待那个自作聪明的女人醒来。
露在外面的手臂感到些许冷意,动了动,钻进被窝里面。
齐笑看着她的动作,几不可闻的哼笑一声。
女子几乎是立刻睁开眼睛。一股寒意自背后窜起,两道残冷的光芒射来,她禁不住一抖,不敢回头。
“醒了?”悠扬的声带着几分讥诮的冷。
女子揪着被角,身体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怎么,敢做,却不敢面对我?”齐笑向前倾身,一股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后颈。“齐若,我的好妹妹……”
齐若僵硬的转动脖子,目光闪躲,不敢与那张怒颜相对。
“很、好!”齐笑俯视着她,凌厉的气势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对一个男人用催情香,脱光衣服爬上他的床……你已经贪婪到这种地步了么……”
齐笑捏住她的下巴,眼中乍然迸出狠厉之色。“像个荡妇一样勾引自己的哥哥!”
齐若忍着心痛,倔强的说:“你不是我哥。”
更强烈的怒涛狂掀,齐笑掐住她的脖子,将她带起,拉到面前,狠狠的说:“齐若,你是我妹妹!”
“不是……”齐若忍着呼吸不畅的痛苦,坚持道:“你不是我哥……”
齐笑用力将她甩回床上,怒吼道:“你只能是我妹妹!”
“咳咳……”齐若虚弱的趴在床上,眼中掠过一抹郁色。他果然是知道的……他们不是兄妹,他明明知道!“我不想做你妹妹……”
“不做?”齐笑高扬的声调透着冷酷。他抓住齐若的手腕,将她拎起来,一双深沉的眸逼视着她。“那你想做什么?我的女人?”
“我爱你……”
齐若的告白让齐笑愣住。
“我不能做你妹妹……我努力过……真的努力过……”齐若轻抚他的脸颊,一向清冷的眼眸闪动盈然柔情。“我不在乎自己是什么身份,只要不再做你的妹妹……让我爱你……”
齐笑冷漠的挥开她的手,扬起一抹残酷的笑。“每个爬上我的床的女人都说她爱我。”
他放手,任她坠落,看着柔顺的发丝飘起优美的弧度。
“齐若。”齐笑面无表情的望着她,俊朗的面孔一片肃然。“你的愚蠢,毁了我的用心……一个人太贪心,注定要失去一切。”
“我不懂!我只想像普通的女人那样爱你……这样有错吗?”那个独一无二的身份限制了她的爱,她宁愿不要!
“普通的女人……你只想做普通的女人?”齐笑扶额大笑。
齐若怔怔的看着他,她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倏的,笑容一敛,齐笑眼中闪起狠厉的光芒。“一个普通女人对我唯一的用处就是暖床。”
待她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已被齐笑制住手脚,不能动弹!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齐笑邪恶的笑着。“太容易实现了……”
“不……”齐若拼命的挣扎,她读懂他眼中的残忍,那是她不能承受的伤害!
齐笑抓起一条腰带,将她的手绑在床头,将她整个人翻转趴卧在床上。
“不要……齐笑,你不能这样对我!”她的腿被强迫分成屈辱的姿态,而她对此毫无反抗的余地。
“不能?”齐笑轻舔她背后一道道粉色的伤疤,那些丑陋的伤痕在他眼中变成最美的画面。
他眸光一沉,带着轻怜的叹息说道:“若儿,在你下迷香之时就该料到……从今以后,没有我不能对你做的事……”
“齐笑……”他的话,深深刺痛她的心。齐若不再反抗,认命的闭上眼睛。“我爱你……”
齐笑目光一凛,而后无奈的笑了。“若儿,你真的让我很想尽情折磨……”
音落,强大的力量带着如火的烙痛贯穿了齐若。
没有丝毫怜惜的掠夺,扯裂初尝情事的柔嫩之处,殷红的血滴落在鹅黄的锦铺上,晕出一摊刺目的色彩。
一个时辰。
这大概是齐若一生中最难熬的一个时辰。
晕过去,又痛醒,醒来时,他依然在她体内肆虐。
齐若咬破了唇,倔强的不肯出声。
双手被腰带勒出一道紫痕,重伤的左臂因长时间的捆绑隐隐作痛。撕裂般的疼痛不断传来,而她始终硬撑着,不肯求饶……
当齐笑撤离她的身体,她已无暇顾及羞耻,瘫软的倒在床间。
齐笑解开她手上的束缚,将衣物丢到她面前。
齐若不解,茫然的看着他。
“不明白?”齐笑冷冷的笑。
明白……他赶她走……可是……齐若想撑坐起来,可左臂触到床面,便窜起一阵刺骨的痛。她跌回去,再没力气爬起来。
齐笑不悦的盯着她。“别装了,只会让人倒尽胃口。”
装?是了,他不知道她功力尽失……所以,她应该还是从前那个无论受多重的伤都能重新站起的女人。
齐若暗笑。她也希望自己不要这么惹人厌……“我……能呆到早上走吗……”她此刻的状况恐怕走出寝殿都难。
“你在求我吗?”齐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齐若转头,任发丝淹没她的脸庞。“是……”
“不行。”齐笑冷漠的回绝。“立刻穿上衣服滚出去!”
齐若微微一笑,意料之中的答案。齐若强忍着,勉力坐起,锥心的疼自身下传来,她向前倾着身子,把衣服胡乱穿上。
齐若爬下床,脚一着地,便觉一股寒气袭来。好冷……不知这冬天几时能过去……她转身,齐笑早已躺下,面朝里面。
一冷一暖两个世界,这份温暖离的这么近,却隔的那么远……
“我走了。”齐若知他未必想听,但往后只怕连说这话的机会都没了。
齐若站起,虚弱的双腿一时难以支撑她的重量,齐若撞向一旁的烛台,将室内唯一的光亮熄灭。
两腿间撕裂般的疼痛,引来一阵昏眩,齐若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这点痛,不算什么……齐若咬着牙重新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
刚出寝殿,一道绿影便从天而降。
“若姐姐。”
齐若看到倾舞,心头涌上一股暖意。“你一直等着……”
“我担心嘛,你从早上去一直没有动静……”倾舞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虽然清寒告诉她,这种事都比较久……但总不能一整天都做这种事,不吃饭吧?
齐若无力一笑,身子一下软倒。
“若姐姐!”倾舞背起她,拔腿往住处奔。
在她们回来的时候,来了一位大夫。大夫送来一些外伤药便离开了。
倾舞正纳闷这药怎么用的时候,清寒走进来。
“刚刚的大夫,是齐笑派来的?”
“我怎么知道。”
清寒看着她手上的药,笑了笑。“这东西还是等她醒来,让她自己涂吧。”
“你知道怎么用?”
清寒扫她一眼,语带神秘的笑问:“你真想知道?”
“呃……”她忽然、非常、不想知道了!
清寒冲她勾勾手指。“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倾舞捂住耳朵。“我才不要听!”她跑进内室,不想,却发现齐若脸色有异。“天呀,清寒你快来,若姐姐又发烧了。”
清寒缓步走进来,为她诊脉。
“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伤!”倾舞这才看见齐若手腕上黑紫的淤痕。
清寒淡淡一笑。齐笑未免也太粗暴了……“齐若体质偏寒,又受过经纶阴柔内力重创,比较虚弱,所以才容易感染风寒。”
“只是这样?”
清寒抿唇一笑。当然不止这样。只是,他若告诉倾舞,齐若生病多半与齐笑的粗暴有关……她恐怕会跑去狠揍齐笑一顿。
“怎么办呀,总是这样,会不会烧坏身子啊。”倾舞急的团团转,给齐若加被子,又喂她吃了些强身健体的药丸。“打盆水去。”
清寒依言向外走,倾舞突然在后面喊。“等等,我一起去。”
倾舞像阵风似的拉着清寒跑出屋子,一脸戒慎的瞅着他。“喂,你说的那个,不会错吧?”
“你说呢?”全天下,唯有她敢质疑他的判断。
“可是……你看若姐姐的样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齐笑对她非常不好!”
“你就知道着急。”清寒捏捏她的鼻头。“我让齐若去引诱齐笑只是想确定他是否知道他们并非兄妹的事。”
“确定了这个有什么用吗?”
“非常有用。”清寒用瞧贬她的语气说:“不过你这小脑瓜是参透不了的。”
“真受不了你们。怎么做什么事都要绕一大个弯子?”倾舞觉得这事再简单不过了。
“有些事,越是简单,却是看不透彻。”清寒明澈的眼眸微微晃动,漾起一抹柔情。
倾舞眨眨眼,完全不明白他突然深情款款的用意。他们在说齐笑和齐若吧,他干嘛这么瞅着她?她没有看不透彻的事啊。
清寒摸摸她的脸颊,笑着说:“我去打水,你进去照顾她吧。”
“嗯。”倾舞回去。
清寒望向一侧的宏伟大殿,神色悠远。
“这才刚刚开始……没有耐性是不行的……”
第二天,齐若刚刚醒来,便有人来通传。
“王令小姐更衣,去大殿见客。”
“不去!”倾舞才不管是谁的命令呢,齐若病着,让她去见什么客?何况,那些政事他们从来都不让女子插手的。
“这是王的命令……”来通报的人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齐若掀起被子,从床上下来。“我去。”
“不去,不去!”倾舞把她按回去。“你还发着烧呢!你在这老实躺着,我去跟齐笑说。”
“别去……”齐若拉住她的袖子。“小舞,我想去。”
“若姐姐!”
“你帮我挑件漂亮衣裳吧。”
倾舞扭不过她,气鼓鼓的拿衣柜出气。
齐若穿了一件嫩绿色的衣服,这是倾舞喜欢的颜色。
随侍从来到大殿,老远便听到里面传出热闹的乐曲还有笑声。
齐若进殿。
齐笑坐于金椅,清寒在右首,其他位置坐着几个锦衣华服的男人。舞姬于殿内起舞,纤细的腰肢动荡扭摆,舞裙的侧面开出两道分岔,随着舞姬翩翩起舞,一双美腿时隐时现的,漫出一道绮丽风景。
压下胸中的反感情绪,齐若笔直走向殿中。
舞姬们见到来人,纷纷退至两侧,却被在座宾客扯入怀中,一时间,惊叫声与戏笑声同时响起。
齐若行至台级下,单膝跪下。“王兄。”
齐笑像是方才注意到她,将酒杯放到一旁。“呵呵,若儿来了。”他站起,向底下的客人介绍齐若。
其中一个客人一双贼眼直盯着齐若,讪笑道:“想不到江陵王有位貌若天仙的妹妹,我们可从未听说过……”
“哈哈,若儿,见过霍氏钱庄的霍公子。”齐若从台上走下。
齐若起身,走到那人身前,盈盈一拜。“公子好。”
“好、好。”霍公子直瞅着齐若的脸。“冷若冰霜,艳若春桃,呵呵,真是绝色啊。”
“方才听江陵王说妹妹才貌双全……”另一边的客人笑道:“其貌自是非同凡响,只是不知这才……”
齐笑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搂上齐若的肩。“若儿,有人给为兄下战贴呢……”他温柔的冲齐若笑。“你也来跳支舞助兴吧。”
齐若脸色一白,木然的看着他。
“若儿?”齐笑依然温柔的看着她,但那只搭在她肩头的手却用力收紧。
齐若深吸一口气,低头说:“是,王兄。”
正文 第七章 矛盾
齐若换上舞姬送来的裙子,不用问,这也是齐笑的吩咐。
他存心要羞辱她。
齐若是无所谓的。
那件裙子穿在她身上并不美。舞姬的肌肤洁白无瑕,可她的呢?交错的伤疤,一道道丑陋的纹理,这样的身体,有谁愿看?
她回到大殿,满心的淡然。他要她跳舞,总比要她去服侍客人的好。
清寒起身,为她伴乐。
齐若先是一愣,而后感激的回以浅笑。清寒伴乐是为减轻她的尴尬……她只是没想到,这样的男人会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么体贴。
笛乐起,绫纱动。
齐若其实并不怎么会跳舞,她只是配合清寒的曲子,将一些武功招数化为舞步。
然而仅仅是这样,也教在场之人看的痴了。
清冷绝艳的貌,盈然忧郁的瞳,玉臂轻扬,风姿万千。
她的舞,不媚,反带出一股刚烈的韵味。眉目流转无一丝情绪,却教人因那双清冷的眸心生怜惜。
同是舞姬身上那件衣服,穿在她身上非但没有丝毫轻浮之感,反倒为她添了几分柔弱,惹人心动。
座于殿上,噙着一抹笑的男人,眼神忽然一厉。
在殿中旋转舞动的女子穿几不蔽体的纱衣,露出姣美的身段,也露出昨夜那场欢爱留下的痕迹……
不止他注意到,眼尖的男人们盯着齐若身上的吻痕,各自露出会心的笑容。江陵王这位妹妹,还是个不安于室的女子呢。
他们的眼神变了,放肆的粘在齐若身上,恨不能用眼神穿透那层薄纱,看清下面每一寸肌肤。
清寒手指轻移,曲调陡转,以几个简单的音符收尾,余韵轻荡。
而齐若,也停下来。
众人鼓掌,齐笑自然不能落后。
只是,他那双含笑,却全无笑意的眼冷盯着齐若,眼底酝酿着深沉的愠怒。
齐若一进偏殿,便体力不支的扶住门框。
方才的舞蹈耗劲了她的气力,高烧的疼痛和昨夜未愈的伤处全都跑出来作乱。
齐若走进去,靠在软榻上急喘着。
“不过调教了一夜,你就学会如何取悦男人了。”冰冷的戏谑声轻轻扬起。
齐若不必回头也知来人是谁。“是你让我跳的。”
“我让你跳舞,可没让你带着我的印迹勾搭男人!”齐笑扯着她的左臂,往内堂走去。
“你干嘛……”齐若忍着手臂的疼痛,快步跟上他。
齐笑一把将她甩上床,迅速覆身上去。
齐若撞到头,原就迷糊的意识更是昏眩的不行,忍着翻搅的恶心感,根本来不及推开压到她身上的人。
“喜欢这衣服?还是喜欢穿着它搔首弄姿?”齐笑撕开纱裙,那脆弱的布料在他手里碎成一片一片。
“什……么……”她不懂他为什么生气。衣服是他派人送来的,她只是遵从他的意愿,为他的客人助兴……这样也错了?
齐笑的手毫不留情的探入那片幽谷。
“痛……”齐若本能的抗拒。昨夜的记忆太残酷,她本能的害怕他再碰那个地方。“不要……好痛……求你……”
盛怒中的齐笑哪里听得进她的哭求?不容拒绝的威严催促他征服这个倔强的女人,所以,他再一次不顾她的意愿进入她的身体。
“啊——”旧伤未愈,再度撕裂,齐若几乎痛昏过去。
苦涩添满了胸腔,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心痛的滋味。只有无尽的绝望,一点点将她吞噬……
齐笑忽然停下。
手上的温度,是不属于常人的烫。齐若的体温一向很低……他拨开齐若的发,惊觉她已然昏过去。
“若儿!”齐笑抚上她的额,赶紧扯过被子给她盖上。她怎么会生病?纵然天气再冷,她也决计不会生病……是因为他吗……
齐笑想起昨夜恳求他,要求留下的苍白面孔,心脏没有预兆的抽紧。“来人!传御医!”
她做了一个梦。
冰天雪地里,她未着寸缕艰难的前进,前方是茫茫没有尽头的白雪,身后早已找不来时路。她很冷,却仍要走下去,因为她知道只要一直向前,她总能抓住那缕温暖。
忽然,白雪消失,前方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像看到希望一样跑过去,身子暖了,再没有寒冷。然而当她走到那人跟前,他却消失了,周围顿时燃起熊熊火焰,炽烈的火苗焚毁了一切。她不再冷,却也无法忍受这份灼热,只能尖叫着,叫着那个心碎的名字……
再醒来,齐若只觉浑身酸痛,似乎真的经历了一场冰火折磨。
她不知睡了多久……鹅黄色的床帐……她在他的寝殿?齐若猛地坐起来,惊惶的揪起被子。她怎么会这里!
昏迷前的一幕跳出脑海,那刻骨的痛,引发心底最深的恐惧。
齐若胡乱抓起一旁的衣服套在身上,往床下移。
帐帘忽然掀起。
齐若吓了一跳,僵住不动。
齐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她醒了,穿着衣服……刚才是想离开?
齐若清楚看到他眼底的不悦,更加害怕。
齐笑抬起手。
这样一个轻缓的动作,却吓得齐若缩至床角。
待两人反应过来,心头各自一惊。
齐若低下头,用力抱住自己。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再强迫她……可,她不故意逃开的……
她这么怕他?齐笑很想付之一笑,但……不能。那个最爱溺在他身边的人,如今见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躲开?他做的事……呵,他对她那样残忍,傻子才不逃。
“不想看到我?”
齐若瑟缩了一下。
这种反应……还需要问吗?齐笑自嘲一笑。“我叫倾舞来陪你。”说完,他便放下帐帘,离开了。
齐若一愣,身体顿时有种被抽空的感觉。
“别……”她只起了一个音,便再难说下去。齐若无力的靠在墙上。挽留,他岂会为她留下……
意外的光亮射入。
齐若转头,愕然看着去而复返的人。
“我听到……”齐笑的话也稀奇的没了下文。
她的声音那样小,他也听到了?所以,就回来了?齐若有种受宠若惊的激动。这是不是说……
齐笑就那样干站着,不动,也不说话,直望着她。
齐若抿了抿干涩的唇,说道:“有……有点冷……”
齐笑眉头一动,向后退了一步,把帘子放下。
看着他被帐帘隔在外面,齐若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好。怎么办,他误会她的意思了……她本意不是要赶他出去……
良久,没有动静。
齐若想看看,他还在不在外面,所以挨到床边,轻轻掀起帘子一角……
帘帐“呼啦”一下扯开。
齐笑第一眼没找到齐若,微微一愣,低下头,才看到那个娇小的人儿正仰着脸看他,也是一脸茫然。
一阵尴尬。
齐笑眉心一紧,弯身,手臂绕过她的肩。齐若闪了一下。齐笑停下,下一刻,掬起她的下颌,仔细端详那张惶然的小脸。
“怕我?”齐笑深深的望着她的眼,深的仿佛可以探入她的心底。
齐若眸光闪烁了下,轻轻摇头。
深沉的眸忽然放柔,齐笑轻吻她的唇。那是极轻浅的吻,只是轻触,含吮,舌尖扫过樱唇干涸的创口,反复轻舔……
齐若闭着眼睛,一股股酸楚涌上,压得她透不过气。
半晌,相合的唇分开,蓦然发觉彼此的呼吸都不平稳。
“若儿……”齐笑将她揽入怀中,将脸埋入她的颈肩。
齐若怔忡的任他抱着,那微微的颤抖,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不要怕我……若儿,不可以怕我……”齐笑贴着她的颈项,贪婪的吻着,压抑的发出一声声呢喃。
齐若微微一颤,随他的动作缓级躺下。
然而,他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靠在她旁边逗弄她的耳垂。
齐若不自在的扭了扭身体,青涩的身体禁不住这样明显的挑逗。
“还疼吗?”齐笑轻轻的询问,关切的话却因喑哑的音,无形间添了几分迷色。
齐若犹豫了一下,说道:“不疼。”
齐笑看着她,在那双盈然水眸中寻到一丝紧张。他微微一笑,亲了亲她的眼睛。“逞强。”
他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个檀木小盒。盒子打开,里面是些透明的东西,像是……药膏。“乖,把腿分开。”
齐若的脸刷的一下红了。齐笑好整以暇的浅笑看起来那么邪恶……教人心颤。“我……自己来就好……”
齐笑剑眉微挑,想了一下,才问:“你确定要自己来?”
齐若点点头。
齐笑一脸无奈的把药放到她手上。
他几时这么好说话了?正在齐若感到奇怪的时候,忽然看到他目光如炬的盯着自己。
“还不开始?”齐笑催促着。
现在?他在这里,她怎么……齐若立刻明白过来,染红的脸颊再度火辣辣的烧起来。
只要一想到她往伤处涂药的样子被他看到……那种再熟悉不过的酥麻感便聚向小腹,凝聚成烈炎,点燃整个身体。
齐若惶然无措的时候,齐笑拿走她手里的木盒。“还是我来吧。”
无奈,齐若只得揪起被子盖住脸。
冰凉的药膏确实有效,灼烈的疼痛逐渐消失。齐笑没做多余的动作,涂完药便给她盖好被。
“不闷?”
齐若憋了一会儿,才慢慢露出眼睛和鼻子。眉开眼笑的男人看起来很陌生,却让人感到温暖……躲在被子下面的唇角微微扬起,偷偷露出喜悦。
一抹促狭掠过齐笑眼底。“若儿……”
他俯身,在她耳边说。“你……了。”中间那个字很轻,却足以起到震撼的效果。
齐若整个人躲在被子里,任齐笑再怎么威逼利诱,再也不肯出来。
齐笑不假他人之手,悉心照顾她。
她日夜呆在他的寝殿,有他陪伴,身体渐渐恢复。
每夜,齐笑会搂着她入睡,手指交握,一整晚不曾放开。这是齐若二十年来最幸福的光景,可,幸福总是短暂的。
霍公子向齐笑求亲,齐笑当即应允。霍公子即刻返乡,准备娶亲之事。
告之齐若的人是倾舞。而消息来源,自然是那个凡事与他都脱不了干系的清寒公子。
齐若坐着发愣。脑子里不停的重复一句,他将她许给别人了……
清寒追着倾舞而来,看到齐若的样子,无奈的看着那个藏不住话的丫头。“齐笑为拉拢九国商贾费了不少心思。春季将至,正是起兵之时,齐笑需要他们手中的财富,何况,霍公子等人此次前来为表忠诚,所以……他不能拒绝。”
清寒这番话虽是对着倾舞,却是说给齐若听的。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到处危机四伏,春天将至,战争必起。哪怕齐笑不先开战,也会被他国相逼。
各国商贾表面归顺属国,私下却都有异心。说白了,对商人来说,谁给的利益最大,就跟谁做生意。
所以,即使齐笑尊为一国之主,在这个关键时刻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那就把若姐姐轻易让人吗?”倾舞望着清寒,闪动的明亮眼眸隐隐透出一股忧伤。在这些男人心里,女人到底算什么!
“名义上,齐若姑娘始终是江陵王的妹妹。”清寒的意思很明白。只要齐笑在那个位子上会一日,他和齐若便不可能有结果。
“我不嫁……”齐若幽幽站起,两眼无神。“我要去问他……”
非他亲口所言,她绝不相信!
墨绿锦袍,威严沉敛。
齐笑站在殿前,望着宫外苍茫天际。
齐若一早便找到他,却躲在十丈之外不敢再向前一步。这样的齐笑,是她不曾见过的。
肃然,凝重的肃然,除了凝重再无其他。
他在看什么?他在想什么?
远方的一切对她来说是空泛不实的,可他呢?对他的意义是什么?
齐笑转身。
他发现了她,却只是隔着遥远的距离望着,肃然的面庞尽是漠然。
这样的距离刚刚好,看得清彼此,也看清彼此周围的一切。
可这样的距离却不是齐若要的!
她向前走,执意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她不要在面对他的同时顾及周围的其他。对她来说,他就是整个世界,她只要看着他就好……
“我不嫁。”齐若低柔的拆说自己的决定,之后,轻轻的问:“你不要我了?”
齐笑眉头轻皱,沉凝的眸散出一道寒光。“由不得你。”
齐若置若未闻,她踮起脚,去摸他的脸颊。“你不要我了?”
黑眸一闪,齐笑避开她的手,冷漠的转身。“若儿,不要闹,不要逼我再伤害你。”
将她许给别人,难道还不足以伤害她?齐若苦笑。“我不嫁……死也不嫁。”
禁忌的字语惹怒了那个男人。“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有。”齐若依旧淡然,一字一句,那么的柔。“没人会娶一个死人。”
“你威胁我?”齐笑简直不敢相信。她打哪借的胆子,竟敢反抗他!
“不是威胁。”他从在意她的生死,她又怎么蠢到用死威胁他?“这是我的坚持,这一生,我只属于一个男人……”
齐若深情的望着他,向他诉说她的忠贞……以及他不屑的爱情。
这世上,有一种看不见的武器,可以摧毁男儿的刚铁意志,可以无形中重伤对方却不留伤痕……那就是女人的爱。
很久很久,齐笑沉默。
寒风吹过,雄伟大殿檐角的铃铛,玎玲作响。
柔顺的发丝在空中飘扬,散开一股寂寥,可那双哀凄的瞳眸却蕴藏着无比坚决。
齐笑看着她,敛眸,自她身侧走过。
这一刻,齐若几乎欣喜的以为他妥协了。
然而……
“就是死,也得在成亲之后。”
齐若在外面呆了很久。
看着太阳西落,看着天边染上红霞,看着大地被黑暗掩盖。
记得很小的时候,娘曾抱着她,哭着说,男人无情。
被情郎始乱终弃,却还日日念着他,盼着他回来带自己走。那时候,她觉得母亲的眼泪非常不值。何必为一个对自己不好的人牵肠挂肚呢?她绝不会做娘这样的傻女人。
可是……
她还是像娘一样做了傻事。
男人无情。
明知如此,却仍爱上一个无情之人……真是傻的可以。明明痛苦,却无法离开,深深眷恋着他偶尔的温柔……粉身碎骨也甘愿……
可当真相摆在面前,她只是那个男人不要的东西……情何以堪?
齐若站在殿前,那是齐笑住的地方。
还是不肯走吗?
她最终,还是只能回到有他的地方吗?
齐若推开棕红色的雕花木门,迈了进去。
这段路,她走了数遍,每一处都是她放不下的回忆。虽然这些回忆,大多是苦的……但,聊胜于无。
转过屏风,前方那鹅黄的亮色是他们缠绵的地方。
最美的,最痛的记忆都在那里……
在快走到寝帐时,齐若骤然止步,震惊的揪住胸口,怔怔望着垂落的帘幕。
声音,女子的声音,痛苦却愉悦的低吟!
这声音,她听过多次,为它心碎过多次……可是她以为这声音绝不会再出现!
齐若不敢置信的步步后退。她没有勇气冲进去质问,更没勇气去看那帘幕后的情景……如果看到齐笑在别的女人身上,她会崩溃!
齐若跑出大殿,拼命的跑,仿佛,这样奔跑就可以躲开一切伤害……
不要这样狠心……齐笑,我爱你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在齐若走后,那春意融融的寝帐内有了动静。
“王,你还喜欢奴家的声音么?”
“滚出去。”
“可是奴家还没……”
“滚出去!”
一个红衣女子连滚带爬的掉下床,她不甘心的向里瞅了一眼,才爬起来离开。
那个走出宫殿的女子……衣衫整齐!
齐若搬去倾舞旁边住着。
婚期一天天逼近,她每天茫然若失的坐在院子里。倾舞趴在她身边唉声叹气,比她还犯愁。
看齐若日渐消瘦,倾舞简直要急死了。可齐若就像个囚犯,不喊冤,不逃生,认命的静待行刑。那边,齐笑对她不闻不问,哪里是有情人的样子?
有情人,对了!倾舞灵光一闪。
倾舞去找清寒。他正跟齐笑谈话。这会儿,倾舞一见齐笑就来气,脸色一沉,拽起清寒就走。
“清寒兄注定要做妻奴。”齐笑的戏语轻轻幽幽的送入离去两人耳中。
清寒没什么不悦,笑眯眯的样子,似乎很享受好友的取笑。
倒是倾舞不乐意了。“妻奴至少有妻,像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注定孤老一生!”
“倾舞。”清寒沉声唤她的名。她说的太过了。
他虽没有责备之意,但倾舞还是不满他偏帮齐笑。“我又没说错。”
清寒向齐笑微一点首,揽着倾舞离开。
“你干嘛急着拉我走!”倾舞不高兴的扭来扭去。
清寒放开她,无奈的看着她。“倾舞,齐笑是江陵王,不是从前那个江陵郡主。不可以对他不敬。”
“有什么不同?”管他是江陵郡主还是江陵王,她才不怕他。
“本质的不同。”清寒微微一笑,对她解释这些也是无用。“你不喜欢他,也要挑我不在的时候才可以骂他出气。”
“为什么?”
清寒搂着她,笑着说:“因为他是我朋友,而你是我的小妻子。”
乱七八糟,搞不明白。倾舞努努嘴。“我才不是你妻子……”
“那你要我给谁当妻奴?”清寒佯装苦恼。
倾舞脸一红,转过身,却给清寒抱个满怀。清寒附在她耳边,轻问:“找我有事?”
“嗯。”
“现在可以说了。”
“就是齐笑的事啊。你信誓旦旦说他一定喜欢若姐姐,我才同意拿催情香给她的……可是你看,若姐姐再过些日子就要嫁给别人了,齐笑却一点反应没有,根本就是你弄错了!”
清寒听完,幽幽一笑。
倾舞转过身。“清寒,齐笑真的喜欢若姐姐吗?”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根本不该耸恿齐若献身!
“这个,毋庸置疑。”
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倾舞可没他那么有信心。
看出倾舞的迷糊,清寒想了一下,举出一个例子。“依齐笑的个性,在得知齐若非齐家子女的时候,就该对她赶尽杀绝,根本不会放任她习武,成为自己的威胁。”
“他只是想利用若姐姐啊。”
“那是齐若的主张。是她先向齐笑提出的条件。”
“他可以拒绝。”从善如流的答应,利用一个女人的感情,太卑鄙了!
清寒笑了笑。“倾舞,你遇到害怕,或无法掌握的事……会怎么做?”
“我没有害怕,或想要掌握的事。”倾舞理所当然的回答。
“听你说这种话,我真想揍你一顿。”
倾舞哈哈大笑,得意洋洋。
清寒徐步前行,将那个傻笑的女人丢在后面。
“哎,清寒,别生气嘛。”倾舞笑眯眯的在他周围打转,一会在左,一会在右,一会儿又在前面。“你快告诉我,齐笑害怕的时候怎么做?”
清寒目不斜视,似笑非笑。
“哎呀,别这么小气,人家最怕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非要我承认嘛……”
清寒停下,侧首看她,笑意越来越深。
“吼,你又捉弄我!”倾舞气不过,推掌袭向清寒胸前。
清寒不急不慢的架开她的掌风。“不想听答案了?”
“不听了!”她憋屈好些日子了,今天非得打个够本。
正文 第八章 问情
清寒坐在桌边喝茶,倾舞站在一旁,对面坐着齐若。
倾舞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两人继续互相折磨,执意要清寒向齐若证明齐笑对她并非无情。
齐若静坐着,带着一丝希望,一丝局促。
倾舞向清寒使眼色,清寒只顾喝茶,装作没看到。
倾舞生气,踢了他一脚。
清寒微一皱眉,放下杯子。“齐若姑娘,你真的想知道吗?”
齐若不解的看他。
“江陵王是否喜欢你。”清寒幽深的眼眸注视着她,明澈的目光泛起丝丝清冷。“你真的想知道吗?”
“当然想知道了!”他问的不是废话嘛!
清寒淡扫她一眼,倾舞乖乖闭上嘴巴。不怒自威,明明只是浅淡的一瞥,却带着莫名的威严……啧,她就学不会这本事。
清寒回眸,看着齐若。
齐若不敢直视那双清幽明亮的眼眸,低着头,思考他的问题。如倾舞所说,她自然是想知道的……但被这位独傲天下的浊世公子一问,她却有丝不确定……
那必然是个危险的答案。
所以,他才会如此慎重的询问她。
是什么呢……危险,有多危险?她还什么可以作为代价失去的?
齐若思考了很久。
清寒静静的等待。
只有倾舞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有什么好考虑的。
“我想知道。”齐若抬眸,坚定的看着清寒。
轻浅的笑,微微一顿,继而漾起惑人的深笑。清寒眸光幽闪,淡敛的眼帘却将这缕幽光藏起。“霍氏钱庄二十七处分柜,一夜之间同时遇袭,霍老爷和他三个儿子死了。”
“你说这个做什么,我们问的是……”倾舞恍然大悟。“你是说,是齐笑抢了霍氏钱庄,并且把主事者都杀了?”
倾舞和齐若齐看向清寒。
“不懂吗?”清寒轻笑。“也是,你们怎么会懂……怕是江陵王自己也搞不明白,怎么走这样一步险棋。”
“这能证明什么?”是她脑子笨吗?倾舞看看齐若,可齐若也是一知半解的样子。
“霍公子死,亲事取消。”
“齐笑是为了抢钱才去杀人的吧。”
清寒一叹。“霍氏的钱财迟早是江陵的,他何必多此一举,兴师动众冒险走这一步?”
“只是这样?”倾舞还没看出玄机。
齐若低首沉默。
“不要太贪心。”清寒笑望着倾舞,眼神中传达着异样的情愫。“对江陵王来说,独占一个女人,已是他所能给的、最大的怜惜。”
“也太小气了……”
“不。”齐若站起来,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已经足够了。”清寒的提点足以让她看清一切,只要齐笑对她有情,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谢谢你们,我这就去找他。”齐若向两人欠身一拜。
“嗯嗯,若姐姐加油哦。”倾舞开心的送她出去,心头总算放下一块大石。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高兴自己做了一件蠢事。”清寒一盆冷水给她从头浇到脚。
“什么意思?”拨云见日,自然幸福大团圆呀。
清寒缓缓起身,转身走向屋里。“十几年,齐笑以兄妹身份划下一道禁限,隔绝儿女之情……为的什么?”
为……倾舞迟疑。
望着清寒的背影,那种身陷迷阵的感觉……又回来了……
齐若在王宫穿梭,从未如此欣喜,从未如此轻快。
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成了真……
齐笑对她有情,她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她不奢求什么,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只要天天看着他就好。她要把这些告诉他,让他知道,她不是一个贪心的女人,她的存在不会妨碍他……
齐若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板。
议事殿,她要找的男人就在里面。
金光灿灿的龙椅旁,那抹挺拔的墨绿身影负手而立,面对着绘满墙壁的雄伟地图。
那是……苍云天朝的版图。
齐若走进殿中,素来如冰的面庞盈起浅浅笑意,满足的笑。
齐笑听到脚步声,却没有回头。“王都,惠陵,东陵,兰陵,西陵……”他依次数着地图上的势力,最后目光落在江陵。
“江陵……我齐笑定会打下整片江山,君临天下……你信吗?”
“信。”齐若回答。她听着他的梦想长大,没人比她再了解他的雄心壮志,也没人比她更清楚这条路的艰辛。
齐笑昂首,目光缓缓阅过整个版图,脸上的笑容是雄霸天下的豪迈。
他要的是那片天下,她要的却只是那得天下之人身边小小的位置……齐若走至台阶下。只要再走几步,她便能碰触到他……而这一次,她绝不轻易退缩!
“若儿。”
齐若举步,却听齐笑唤她的名。她微微一愣,落下步子,等待着。
“我杀了霍公子。”齐笑的声音很低,也很轻。“所以,你不必嫁了。”
齐若柔柔一笑。她知道,已经都知道了……
“你来……想必也都明白了……”那低柔的音忽而一叹。
为什么叹气?齐若心弦微动,莫名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若儿,你走吧。”
晴天霹雳!
齐若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但她确确实实听见了,而且——
“为什么?”
齐笑微一侧身,却不转过。他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我什么都不要!”齐若用力的喊。当齐笑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她的世界便崩塌了。
她可以伤,可以死,独独不能走!
为什么他不明白?
齐笑对着那张庞大的地图,不再多言。
他心意……已决……齐若冲上台阶,从后面紧紧抱住他。“我妨碍你了么……为什么你要这么狠心……”
她一度以为自己得到幸福,却在下一刻被推入深渊……他怎么忍心!“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留在这里……这样都不行么?”
“不行。”齐笑冷漠的说道。“齐若,你的存在会妨碍我。”
“不……”怎么会呢?她怎么会妨碍他!
齐笑扳开她的手,转身推开她,俊朗的面孔一片冷漠。
齐若扶住栏杆,不能相信的摇头。“我什么都不会做,就只让我留下……”
“不行!”齐笑一步步逼近她,冷漠面孔瞬间变出阴冷的笑容。“你很多余,让我看了心烦!为什么你不懂?你只是在这里,对我就是一种威胁!”
“我……”齐若向后退着,痴望着他,满是柔情的心被无情的捣碎。
“记得么?我一直处心积虑的杀你……为什么你不肯痛痛快快的死?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活着回来?”齐笑残忍一笑。“你真教人厌烦,不管我怎么对你,你都赖着不走……我很佩服,呵呵……齐若,你到底有没有尊严?”
冰冷的笑,嘲讽的话,如针般刺在心头。
齐若迷惑了。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面前这个毫不留情,残忍伤害她的男人,真的是清寒口中那个想要独占她,对她有情的人么?
她怎么忘了……他曾真心实意的想要除掉她啊。爱她……天底下,有这种爱吗?她是威胁时,他杀她。如今,她没有利用价值,他又要赶走她……
她委曲求全,到这一步,还不能唤起他丝毫垂怜!
有情?她真后悔没去换解药,不然现在就可以挖开他的胸口看看,他是不是有心!
齐若眼中的恨意让齐笑微微一愣,但很快,淹没在那团森冷的黑暗中。“怎么,心灰意冷?后悔脱光衣服……”
未竟的话,被猛烈的吻吞没。
齐若发疯似的探进他口中,执意挑动他的舌头与她共舞。
齐笑用力拉扯她的手臂,想要推开她,但齐若死死抱住,不甘的泪水夺眶而出。滚烫的水珠落进齐笑心底,他微微一颤,反抱住齐若,吻得更深。
齐若撕扯他的衣服,放肆的亲吻,疯狂的在那坚实的身体烙下独属于她的齿印。
齐笑将她抵在柱子上,抱起她的腰,撩起衣摆,直接冲入她体内。
“嗯……”齐若的动作一滞,无力的趴在他肩上。
齐笑没有动,像是忽然记起什么,只是那样停住,紧紧搂着她。
只是此刻,这份体贴,这份温柔,是多么的讽刺。
齐若用力咬他的肩膀,齐笑低吼一声,用力将她推向柱子。猛力的撞击,让齐若几乎晕过去。两人密切结合之处传来清晰的快感,她忍住奔腾的狂潮,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齐若疯了。
那种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崩溃彻底击垮了她。从今以后,她再没有任何重要的东西,所以她只能抓失去之前的这一刻,尽情掠夺她渴望的温暖。
她不许齐笑离开,只要他稍稍离开她的身体,便歇斯底里的哭叫,直到他肯回来。
两个人在庄严的大殿不停的用身体温暖彼此,上方,那幅宽大的江山画卷是唯一的见证。
脱轨的神智,终是在那一缕晨光照射下归位。
齐若不再哭泣,木然的抓起散落一地的衣物,一件件穿回身上。她穿的很整齐,将褶皱的地方一一抻平,所以,也很慢。
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她一次也没有看过那个男人。
仿佛,他不存在。
齐若梳理好头发,用一根朴素的簪子盘起。
她想站起来,第一次没成功。
齐笑扶了她一把,却被她不着痕迹的避开。
她扶着柱子,忍住双腿的颤抖,一步步走出大殿。
齐笑没有拦她。这是他要的结果……没有理由不放她走。
他平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仰望着他坐了十几年的议事殿。第一次,用这种角度看他所处的世界。
华丽,威严,空荡,孤独。
只有那幅逐渐清晰的江山全景……能激起他近乎停止的心跳。
倾舞等了一夜,没见齐若回来。
她到处找过,也没见着人影。没办法,她只好拉着清寒一起去找齐笑。
“走了。”齐笑冷冰冰丢了两个字给她。
倾舞怔怔发愣,清寒却一副“如我所料”的气人模样。
倾舞决定过后再收拾那个笑面狐狸。她拦住齐笑,质问道:“你赶她走?”
齐笑不答。
“你为什么赶若姐姐走!”
清寒拉倾舞让到一边。他岂会看不出好友濒临发怒的神色。“倾舞,这事不能怪江陵王。”
“不怪他?”倾舞深吸一口气,平复激动的情绪。“好!感情的事我管不了,你喜欢不喜欢她都无所谓,但是你怎么可以赶走她?她武功尽废,身体又不好,你让她一个弱女子去哪?”
齐笑呼吸一窒,转头问:“武功尽废?”
被他一问,倾舞愣了愣。“呃,你不知道?纳兰给她下毒,荣禄押她来胁迫你的时候,就已经……”她猛然想起什么,立刻收住嘴,只是……已经晚啦。
齐笑冷冽的目光扫向清寒,后者依旧一脸从容浅笑,未有丝毫异动。
半晌,齐笑走后,倾舞担心的问:“他会不会……”
“不会。”清寒揽着她的肩,往另一个方向走。
“我没说完你就知道我问什么?”
“嗯,你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
“为什么?”
清寒偏头看她,笑容可掬。“因为有我在。”
齐笑派人四处打探,未有齐若消息。
清寒与倾舞请辞,离开江陵王宫。
临去前,齐笑与清寒彻夜长谈,却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时值腊月小年。
乱世初年,南陵佳陵两国率先开战,明陵曲陵发兵乘虚而入,岂料,南陵佳陵两国开战为虚,诱敌为实,南陵与明陵、佳陵与曲陵陷入苦战。
同时,东陵江陵自东西两则攻曲陵,曲陵王不得已,弃佳陵,班师回京。
半年苦战,曲陵被东陵江陵吞并,曲陵王经纶败,于王宫自刎。
又值入冬,战火暂熄。
这一年中,东陵与江陵大扩王土,国力渐盛。
除夕,江陵举国欢庆,王宫灯火通明,热闹不息。
只是,臣子们没见到他们的王。
齐笑站在晋城最高之处,眺望远方。
过年,城中到处洋溢着喜气,鞭炮声,锣鼓声,家家户户聚在一起庆团圆。每每这个时候,孤单的人特别孤单。
一年,没有丝毫音讯。
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无论他用什么方法也找不到。
现在他才明白,想念一个人时,哪怕只有一点消息,也是一种安慰。整个晋城,整个江陵,都在他掌控之下……然而对那个人,他所掌握的,仅仅是童年那少得可怜的记忆。
而她不在任何一个他所知的地方。
其实,他很清楚,即使找到,他也不会再见她。
找她,只想求一个安心。
在他狠心推开她的一刻,便已注定,他们今生无缘。
乱世二年,入春后,江陵屯兵明陵边境。
这是一场复仇之战。
齐笑足智多谋,纳兰狡诈阴狠,边境战局相持不下。不管是战场上的硬碰,还是台面下的较量,谁也讨不到好处。
盛夏之季,江陵与明陵边境两月未下滴水。
干旱的天气,士兵苦不堪言。
明陵砾城久攻不下,江陵军心动摇,已有衰退之意。
惠陵王玖华修书,劝齐笑暂时息兵。齐笑对着义弟善意的书信,报以微笑。
“王,惠陵王是否发兵助我们?”部将问。
“不是。”齐笑将信放在一边,漾起温柔笑意。那般纯善的人绝不会轻易让子民受伤,不过,他的信来得及时……“好生招待惠陵信使,派一队人亲自送他回去。”
“王,这是何意?”一个信使,何须劳师动众?
齐笑眼中闪烁精锐之色。“疑兵之计。”
得知惠陵信使到达江陵,明陵王纳兰陷入深思。
齐笑与玖华义结金兰,九国开战已久,唯惠陵按兵不动。那人虽慈善过分,却未必不肯助义兄……
“禀报王,有一队人马自江陵出发,护送惠陵信使归国。”
纳兰眸光一闪。
“王,要不要截下他们?”
“不,玖华那个人不简单,如非必要,我不想找麻烦。”纳兰想了一下,吩咐道:“自砾城撤出五万人马。”
“撤五万?王……”两军交战之时,为何撤军?
“嗯。”纳兰支着下巴,笑的异常妖媚。“慢慢的撤,先向西……撤个五百里,之后等我命令。”
“是。”
江陵起兵攻砾城,轻而易举拿下。
军士高涨,向齐笑请命追赶逃兵。
齐笑沉思。这虽是他迷惑纳兰的计策……但也太容易了。
“王?”
“出城,这里有诈!”齐笑立刻下令。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急急通报。“王,兄弟们喝了城里的水,面色发紫,全都……”
毒!齐笑面色一凛。“调集人马,速速出城。”
话音刚落,又来人通报。“王,城下……城下突然冒出明陵五万精兵!”
计中计,纳兰,好样的。齐笑怒极反笑,带人上城头查看。
明陵的五万大军将砾城和江陵隔开,城中水有毒……想困死他?
“我们还有多少人马。”
“回王,不足……不足一万。”
齐笑微怔。“怎么回事?”即便纳兰在水中下毒,怎么可能同时毒死这么多人?
“属下,属下无能!”部将跪下。“刚进城的时候,属下就闻到一股梅香,开始没怎么在意……直到士兵们出现呼吸急促的情况,我这才想到……夏天哪来的梅香……”
是么,他进城时香气怕是已经散了……齐笑微闭眸,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神机妙算,也不过如此了。
“王,现在……”
“都去休息吧。明陵王不知城中情形,不会贸然攻击。”
江陵王被困砾城五日。
砾城内无水可饮,烈日炎炎,士兵都受不了了。
“王,将士们决定拼死也要护送王出去!”众将齐跪。
“别急。”齐笑淡淡一笑。“还不到你们拼命的时候。”
“可是王……”再待下去,恐怕不待敌人攻进来,他们自己的人便会打开城门逃出去。
“再等等。”
又过两日,齐笑招来部将。
“传消息出去,就说……江陵王不耐高温,身体虚弱。”
“是,属下立刻回去搬救兵!”
“等等。”齐笑唤住他。“不是让你带消息去江陵。”
部将不解。
“让城下的明陵大军知道就行。”齐笑想了一下,补了一句。“描述得夸张些。”
部将一头雾水,依令退下。
入夜时分,砾城东方突然出现一支军队。
明陵大军见他们举着江陵国的旗帜知是援军,立刻整军与之对抗。
援军数量有限,不过两万余人。砾城上,大家看到援兵到,大声欢呼。
齐笑听了消息,沉默不语,丝毫未见喜色。
“王?”
齐笑似被惊醒,淡淡的说:“突围。”
砾城内兵士冲出,与援兵形成夹击之势,虽人数上处于劣势,但气势高昂,将士拼死猛冲。
齐笑身处乱军之中,与部将共进退。褚红的战袍染满鲜血,手中利刃闪着寒光,威凛如远古战神。
就在江陵大军即将突破重围之际,西面突然又冒出一支军队。
齐笑不必看也知道,那定然是纳兰埋伏已久的人马。
“我们杀出一血路,护送王回国!”部将有人高喊。
齐笑身边的护卫大喝一声,贴着王身侧奋勇向前冲。
然而,再骁勇善战的人也是血肉之躯。
盛夏之季,七日滴水未进,体力已至极限。
“你们突围回江陵,不必管我!”齐笑勒马,向南奔去。
“王!”看齐笑的身影淹没在人海,众将热泪盈眶。身为部将却不能尽忠护主……但王命不能违!
齐笑手执长剑,杀入敌阵。纳兰抓的是他,只要引开大军,其他人便能够突围。只要引开纳兰……
齐笑武功何等了得,这些普通兵哪里挡得住他?
一人一马冲入密密麻麻的人阵,气势如虹,劈开一条血路。
眼见齐笑就要突破南面防线,敌将当机立断下达命令。“射箭!”
当齐笑冲出敌阵,敌军再无顾忌,密箭如雨,阵阵洒下。
齐笑一面策马狂奔,一面挥剑挡箭。
突然,一支强劲羽箭破空而来。
齐笑挥剑砍断,虎口微麻。他心头一惊,瞧这箭的力道,射箭之人……莫非是纳兰?!
不待他多想,另一支气势相同的箭向射来。
齐笑凝神击断第二支箭,却因那一瞬的闪神,没有避开箭雨,右臂中了一箭。
而这时,第三支箭……及至跟前!
齐笑冷然扬唇。今日莫非命绝于此?
那一刻,仿佛静止了。
羽箭即将射中齐笑之时,突然,凭空窜出一个灰影挡在齐笑身后。
灰衣人中箭,自马上摔下。
齐笑来不及多想,施展轻功飞身将那人抓起,跃回马上。
好轻。齐笑分神低头,那支本应射于他身的箭,此刻深没入此人后背,而他的脸……
狂风拂起他灰白相间的发,露出一张女子娇颜。
齐笑大骇。
那是……齐若!
正文 第九章 苍老
她趴伏在淡黄色绸缎上,白皙的肌肤上横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缠着厚厚纱布的后背正中洇出一片血红。灰白的发散落,衬着浅黄的色,显得那样。然而,这灰发的主人却是正值妙龄的女子。
无论多看几次,那都是让人心惊的色。记忆中那个清艳的女子,怎么会……
齐笑轻轻掬起一缕发丝,轻盈的重量,仿若一缕风,吹过,不留痕迹。可,指尖却微微的颤,仿佛无法承受它的重量。
胸口,震裂。
他想过千百种糟糕的可能。她独自生活在僻远的村子,或是嫁给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做孩子的母亲,最糟,不过是餐风宿露,沿街乞讨!
相反,她过得很好,只是有些清瘦,一个身无分文、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在这乱世平安度日,她真的过的很好。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芳华正茂的女子在短短一年……白了头发。
该是怎样深沉的悲伤可以代替岁月洗涤这三千青丝……
灰发女子动了一下,幽幽转醒。
背后的伤让她眉头皱起,迷蒙间,她看清身处何处,也瞥见那只握住她头发的手……
她将脸埋进枕头。她不想看那个人此刻的表情,不管他的眼里出现什么样的情绪,对她都是一种伤害。
她的漠然,她的镇定,却让他手足无措!如果,她仓惶的躲藏,他可以安慰……如果,她严厉的指责,他可以补偿……而她只是转过头,那样平静,好像,一切都不在乎。
齐笑松开手,看那缕灰白相间的细丝滑落而出,他淡淡的说:“你救我一命。”
她没说话,或是已睡着,没有听到。
“好好休息。”说完,他便离开。
床上的女子缓缓睁眼,闪过一缕幽光,复又合上。
没过几天,她便可以下床走动。
这期间,齐笑来看过她几次,均是沉默无言。
她不穿齐笑准备的新衣,坚持要那件灰色外袍。
“姑娘,那衣服破了洞,不能穿了。”侍女劝着,何况上面的血渍洗不去,哪里还能穿。
她捏起几根头发,柔柔一笑,那笑很浅,再平和不过。“一样的颜色,才不会显得它太突兀。”
门外的人刚巧听到了这一句,身子不明显的一震。
“姑娘……”侍女看她的样子,心里也觉得酸酸的。哪个女人不爱美?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头发先变老了?
“依她的尺寸,做几件灰色新衣。”齐笑进来,淡淡的吩咐。
“王。”侍女跪拜,而后退下。
床上的女子微侧身,披散的灰丝遮住面孔。
齐笑站在屋中,就那样看着她。
每次来,他都有话想问她,但每次,他也只是这样站着。那抹柔弱的身影静然如水,却无形中透着一股疏离。
原来,被人讨厌……是这种感觉。齐笑自嘲的扯了扯唇角。一国之君,什么阵仗没见识过,却被一个女人的冷漠,逼得无话可说。
他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有人进来,端着碗药,看到王在,有些惶恐。“王。”他连忙跪下,手里的药汁洒出一些。
“起来吧。”
侍童起来,犹豫着要不要把药送过去。
齐笑往旁边一坐,摆摆手。
侍童快步走过去,笑呵呵的说:“姑娘,这药还些烫口,我端着,你用勺子吹着喝。”
“谢谢。”
谢谢?齐笑稀罕的往里看,正见着那侍童放肆的盯着她笑。眼底掠过一抹愠色,讥诮的言语就这么出了口。“喝药还要人伺候,哼,这一年光景倒让你越发矜贵了。”
“王,姑娘她……”侍童急着辩解。
灰发女子柔柔的说:“我自己来吧。”她抬起左手去接。
侍童只得把碗搁到她手上。“姑娘端稳了。”
女子左手的动作有些迟缓,两手端住药碗。
侍童不放心的又说:“这个还烫,等等凉些再喝。”
这幅郎情妾意的画面,彻底惹恼了齐笑。“出去!”
侍童不知哪里做错惹到他们的王,慌慌张张跑出去。
床上的人捧着药,低着头,依然看不到表情。齐笑余怒未消,她愿意对一个下人说谢谢,却不愿意看他一眼?“这副鬼样子还不忘勾引男人!”
药汁泛起微微涟漪,一圈一圈漾开。可那人是不动的,柔顺的发丝如一道帘幕,将一切隔绝。
她右手端碗,左手捏起勺子,舀了一勺,往嘴里送。药汁洒在衣服上,她一顿,把勺子放回碗里,却不小心脱手,勺子落地,摔碎。
齐笑看着她的手迅速垂下,撞到床沿,却像没有知觉似的自行荡了荡。心中一凛,他走过,抓起她的左手。
冰凉!他撸起她的袖子,纤细的手臂肌肉松软,明显比另一条胳膊要细。“你的手……”
她把药碗放到一边,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夺下被他握住的左手。“旧伤。”
旧伤……齐笑猛然记起曾被长锥贯穿的伤,也记起了在那之后,由他亲手射出的夺魂箭!“原先不是好好的?”
她幽幽一笑,轻轻抚摸没什么知觉的手臂。“受了寒,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她还笑得出来?看看她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齐笑骤然一惊,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摆在面前。
是他在天寒地冻的日子赶走她的!
可是,她还是来救他。“若儿……”
“我会走。”她淡淡的说:“你放心,我不会留下。”
齐笑一口气哽在喉咙,沉甸甸的。他无意赶她,她怎么会以为他赶她走?怎么……把这样的她赶走……
蓦然间,齐若仰起脸。
她漠然的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面前的男人毫无防备的任她直视。微蹙的眉,沉痛的眸,那颗总是沉在深渊的心,一览无遗。
她应当喜悦的,曾经,她不正盼着他为她心痛,用这种悔不当初的内疚表情请求她原谅吗?但,她没有一丝喜悦。痛在自身,只有她了解那种万死不得救赎的绝望……那是拿什么都换不回的。
所以,她移开目光,颓然低首。“王请回吧。”
她对他死心了。
这是他要的结果。
不管是从前以兄妹身份约束这份情,还是之后无情的折磨……他下决心杀她,都无法阻断的爱,如今……
真的烟消云散了。
她用年华,用身体,付出巨大代价,换来心静如水。这真的是他要的吗?那个长发灰白,憔悴的身影……
齐笑望着立在海棠树下的灰色女子,一颗心如受万箭齐穿。她本是快乐的,喜欢在夜里偷偷跑来跟他挤一张床,喜欢贴着他的胸膛看他指的方向,只要他一个浅浅的笑,便似得到世上最好的礼物,那般容易满足。
可他却将她当作一生最大的阻碍,推出生命之外。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被儿女私情所绊,绝不会为女人做任何一件丧失理智的事。可是他错了……他低估了齐若对他的影响。
对一个当权者来说,影响他做出冷静判断的事物都是危险的。
他以为,那是两人最好的归宿。在他身边,他迟早会毁了她,与其长痛,不如趁早了断。哪知……
脚步声,惊动了树下的女子。
齐若看到他,欠身一拜。
“你要走?”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
“你一个人拖着这样的身子能去哪?”
“天涯海角。”
总之,离他远远的?齐笑想到那句老话,风水轮流转。以前,她拼命留下,他驱逐,现在,她拼命远逃,他不放。“留下吧。”
齐若缓缓抬首,目光有些许寒意。“王,这是怜悯吗?”
齐笑微微一笑。“不,这是交换。毕竟,你救了我一命。”
齐若偏过头,没来得及隐藏那抹嫌恶之色。“若我不愿,王还要强留吗?”
“若儿。”嫌恶……他又伤到她了吗?齐笑轻叹一声。“我不强迫你,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留下,可以找一处你喜欢的地方,我会命人安排妥当。”
齐若不悦的皱眉。“我来,不是为求你什么。”
“我知道。”他轻笑。“我想照顾你。”
这句话,更加令她排斥。“不需要。”齐若冷笑。“王如果为齐若受这一箭过意不去,可以在王宫给齐若安排个差使,也算解决齐若的生计难题。”
“若儿,这又是何必……”
齐若跪下,态度坚决。
岁月总有些改变不了的事情。
比如,齐若的倔强。
齐笑无奈,安排她到书房,做些抄抄写写的杂事。如此一来,还可不时守着她。
守着她?唉,说出来他自己也不信。
齐若的头发及膝,披在身上把整个人都罩住,越发的娇小。每日看着那灰白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有时会生出一种错觉——她真的走到岁月之末,转眼就会消失。
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惊慌的扳过她的肩,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看,直到确认,变的只是她的发色。
在这样的情形出现过几次之后,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她慢慢变老,依然弓着背为他整理书信,然后有一天,就那样睡着,再不醒来……这一生,对她究竟有何意义?
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曾得到……
“若儿,你有想去的地方吗?”齐笑放下笔,堆成三座小山的奏折摆在那里,而批阅之人却从桌后走出。
“没有。”
“怎么会没有?”齐笑站在她跟前。“小时候你不是天天吵着去庙会?”
齐若冷冰冰的看他。
齐笑夺下她手里的笔,拉她起来。“出去走走。”
齐若被他拖着走,不时小跑几步才能跟上。快出宫门,齐笑才想到什么,停下来。齐若气喘吁吁,满脸不悦。
齐笑轻笑,把她横抱起来。齐若来不及说什么,便随他跃上屋檐,耳边传来含笑的声音。“这样比较快。”
堂堂一国之君,像飞贼似的飞檐走壁……齐若把脸埋起来,不想跟他一起丢人。
晋城有座小山,山上盖了一个仙灵寺。逢初一、十五,或是其他节庆,老百姓来拜佛烧香,精明的商贩便挑这个时候把摊子摆到这来,也就有了所谓的庙会。
齐笑放下齐若,环顾一周。幽然静雅,连个人烟都没有。
失望,一闪而过。
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更不过节,会有庙会才怪。齐若揉揉酸痛的胳膊。自从冬天冻着,只要稍稍受一点风,都会疼。
“让我看看。”齐笑伸出手,却被嫌弃。
齐若顺着石阶往山下走。“回去吧。”
齐笑站着不动,神色有些肃然。
听不到后面人的动静,齐若停下来回头。“佛祖不会因为你是江陵王,特别为你把今天改成庙会。”
那人眉峰一动,依然没有走的打算。
今天他是怎么了?齐若摸不着头脑。“回去吧,逛庙会可以等到十五再来。”
人影闪动,转眼,齐笑落在她面前。“手给我。”
看他坚持的样子,齐若无奈,把左手抬起来,抬到一半时,便被他握住。一股暖流源源不断从他手中传出,缠绵不去的酸痛眨眼便消失了。
“别浪费内力,好不了的。”齐若低头,却没抽回手。
“疼的时候告诉我,就算治不好,起码可以舒服一点。”他微笑,深沉的眼眸满是醉人的温柔。
可是,齐若没有看到,冷漠的转身下山。
望着那抹孤独的灰影,齐笑眸光一暗,晦暗中光华流转,不知藏着怎样的心思。
齐笑变得很奇怪。
边境战事紧张,他却成天缠着她,不是问她爱吃什么,就是问她想玩什么。实在问不出,他便自己找些有趣的玩意儿送来给她。
她问为什么。他说,为了不留遗憾。她不懂他的意思,可以说,她从来没有懂过。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齐笑,从不做无意义的事。
墨汁滴在纸上,很快晕开。齐若把纸张一团,取来一张新的。绢秀的字,工工整整。写完,仔细折好,将进信封,封蜡。
将今日应送出的书信整理在一起,齐若拿起今日收到的那些密件放到齐笑面前。
齐笑微一皱眉。
“这些都是边境来的秘报,还有些武林的动向。”
齐笑向后一倚,抬手随意翻了翻。“你都看了?”
“嗯。”
“以后把重点记下来给我,不必都拿来给我看。”
齐若看看他。后者正一脸开怀的冲她笑。她忽然想起倾舞说过的,傻里傻气的笑容。“你从不许人干涉……”
她未说完,齐笑便说:“你不同。”幽深的眼眸带着慑人的光芒。
齐若直视着他,不闪,不避。
“而且……”齐笑展颜而笑。“今天是十五。”
齐若一愣。
“庙会,你说陪我去的。”
在晋城百姓房顶再飞一次?不要,她不想再丢一次人。“我没答应。”齐若回她的位子,却被齐笑自后面拦腰抱起。
“换件漂亮的衣服。”
齐若皱起眉。
齐笑心情大好,抱着她阔步而出。
如火的艳红勾勒出女子清瘦的轮廓,柔滑如丝的质地在炎夏中也能感到些许沁凉。
齐若不愿抬头。铜镜中,灰败的颜色被这身红衣显得更加苍白。她不再适合这样的色。
齐笑强迫她穿上这件衣,且亲自为她梳头。
“好了,照镜子看看,合心意吗?”齐笑按住她的肩,似鼓励的轻握了握。
齐若淡淡抬眸,镜中之人被那身红艳衬出一抹羞涩,明明是冰冷的表情,却总也抹不住那份娇羞。
齐笑哪会梳什么头,只不过将头发梳顺,在脑后用红丝带系了一个蝴蝶结。
“好像新娘子。”齐笑说完,闪到一边去拿东西。
齐若静静的看着镜中的自己,为他不经意的话出神。
一缕轻纱从天而降,仍是火红的色,轻落在头顶,盖住一身的灰白。“嗯,这样更像了。”齐笑弯腰,与她一共看着镜子里的人。他侧脸,低眉,轻轻的看她。
齐若望着镜子里的两人,胸口又泛起丝丝疼意。若这两人不是她和齐笑,必是一幅夫妻情深的画面……
“走吧。”齐笑牵起她。
这时,齐若才注意到,与她携手的那只袖子,也是红色的。
他没有抱她行走屋檐,而是放慢步子,与她同步而行。两人醒眼的服色,引来路人侧目。
人来人往的街上,他牵着她的手,堂而皇之的走在道路中间招摇过市,面上是狂放爽朗的笑,一点也不在意一旁人的窃窃私语。
“嘻嘻,这是哪家少爷抢婚呢吧。”
“新娘子不怎么高兴啊。”
“大娘,您不懂,那是害羞。被那样俊朗的男子牵着,哪位姑娘不是面上羞涩,心里乐开花啊。”
齐若试着把手抽出来,齐笑不放,还对身边经过的人点头微笑。
那些人见了,先是一愣,而后笑起来,说恭喜。
“我们是兄妹。”齐若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让周围的人听到。
那些笑声,恭喜声,立刻转为惊讶,怀疑。
齐笑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教人心慌。
齐若静静的向前走,齐笑跟着她,一前一后。
上山的路,人越来越多,商贩的摊位自山脚摆起,一直延至寺里。
毕竟,那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热闹的情景了。
齐若盯着小贩肩上扛的糖葫芦,一颗颗红果成串,外面裹着一层晶亮的外衣。她记得那个味道,外面很甜,里面却很酸,小时候,她总是慢慢舔着外面的糖衣,再皱着眉吃下酸溜溜的山楂,然后高兴的去舔下一颗。
只是,最后那颗,永远是难题。她总要发呆很久,直到糖化了,只剩酸酸的山楂,才后悔没有抓住机会先尝甜滋味。
“你喜欢这个?”齐笑举着糖葫芦在她眼前晃了晃。
齐若自他身边走过。“不喜欢。”
不诚实啊,明明那么期待的眼神。齐笑随便抓了一个小男孩,把糖葫芦塞给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小男孩点点头,追上齐若。“姐姐。”
齐若低下头。
“姐姐,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齐若点了点头。
小男孩一喜,把糖葫芦给她。“谢谢姐姐。”转头,跑了。
齐若拿着糖葫芦回头看。那个小男孩跑到齐笑身边仰着头说什么,齐笑给他一些碎银子,他欢欢喜喜拿着去找爹娘。
真是他的作风。齐若嘲弄一笑。想丢掉,却又舍不得。
齐笑走过来,笑眯眯的。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决定的事,必想方设法达成,不接受拒绝。
齐笑挑眉,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
齐若转身就走,步子很急,但还是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
“生气了?”齐笑的声音就在身后,笑意盎然。“难得来了,好好玩玩,别气了。”他拉她的手,往人多的地方凑。
庙会有许多好玩的,不过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把戏。画糖人,捏面人,雕木像……齐若都只站在一边看,有时候,发现一脸期盼却没钱买的孩子,她只要稍稍瞄上一眼,齐笑便会付钱,让摊主做一个。因为,孩子兴高采烈拿着礼物说谢谢时,齐若会微笑。
有些机灵的孩子跟在齐若后面,她到哪,他们便到哪,不多会儿便凭白得了一堆玩意儿。
所以,整个庙会,齐若身边最热闹,孩童的嬉笑声最多。看到齐若浅笑盈盈的样子,齐笑心情也好。
到庙里烧香,齐若虔诚的拜了拜。
“向菩萨求了什么?”齐笑站在一边,低头问跪在蒲团的她。他是不跪的,站在庄严肃目的佛像前,他比天上的神佛还要傲。
“生无可恋,有什么好求的……”齐若站起来,仰头望着慈悲的佛。
齐笑看着她,目光有些暗淡。他轻笑。“这样太无趣了,你应该求菩萨,让我受天谴,遭报应。”
清冷的眸,染上一层寒霜。齐若静静的看着他。那人似笑非笑,眼神一如从前难测。
这一次,换齐若笑了,淡淡的,带一缕轻嘲。“你有做过应受天谴,遭报应的事吗?”
笑容退去,齐笑寒着脸,向前走。
齐若镇定的望着他,却在下一刻,意外落入他怀抱,被夺走呼吸。齐笑紧搂着她的腰,托住她的后颈,在寺庙,在佛门清净之地,放肆的品尝久违的香唇。
待齐若反应过来,不停拍打他。
进香的人都被这对惊世骇俗的男女吓呆了,寺里的小和尚也忘了敲木鱼,后堂走出的方丈更是惊讶的浑身颤抖。
越来越多的人围观,让齐若羞愤不已。她用力朝那霸道的唇咬下。
终于,齐笑吃痛,放开她,舌尖舔过伤处,尝到一丝甜腥。深沉的黑眸染上意犹未尽的情欲,闪动的幽光,摄人心魄。
齐若愤然跑出寺庙。
正文 第十章 深恨
绿林间,一抹红霞飘过。
另一道红影更快的追上,阻住,将她扯入密林深处。
“你放开我!”齐若被压在一棵树上,粗糙的树皮磨痛后背。
齐笑俯身,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吻。
“不要……”齐若奋力闪避。
齐笑抓住她的手,扣在她身后。
“啊,痛!”
齐笑猛然一惊,松了手。齐若抓着左臂,蹲下身。
“若儿。”齐笑不忍,弯腰扶她。“让我看看……”
啪——
齐笑脸微侧,面沉如水。
齐若也呆住了。她只是怕他……不是有意打他!
她的力道不大,但这一巴掌扇在那样骄傲的人脸上,比拿刀砍他还要严重……他岂会罢休……想到这儿,齐若有些怕了,过往难堪的回忆涌上心头,一股寒意由心而生。
她的双肩在发抖。害怕?她怕他……齐笑皱眉。以前,有一次也是这样……他的暴虐行为,过了这么久,还刻在她心底……
一抹复杂光芒划过深沉的眸底,齐笑起身,淡淡的说:“天黑了,回去吧。”
他……齐若偷偷看他,发现他已转身,慢慢往山下走去。预期的可怕事情没有发生,她松了一口气,可是,没来由的,她觉得齐笑的背影……很寂寞。
回去的路,变得漫长。
来时,她在前,他在后。她从不知道,望着一个不会回头的背影,心里这么难受。当他这样跟着她时,是否也在猜测她心里的想法,是否也在为她的心事而难过……
呵,齐若,你在想什么,他是齐笑,他怎么会……
可是,你怎么解释他为你准备红衣,也穿着同一颜色的锦袍?他带你到庙会,拜他从不屑的佛……你怎么解释……
齐若停下了。
入夜的大街两侧,挂起火红的灯笼,夏日里的夜晚,百姓吃过饭,都来外面乘凉,商铺,酒楼,客来客往,依旧热闹。
身后那人没了动静。齐笑停下,转身。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她可以信吗?信他转了性,懂得珍惜……
齐笑折回来,离她两三步的时候,停下。
齐若低头看着,看那两三步的距离,一个可以让她安心的距离。原来,他真的懂,懂得如何对一个女人温柔……以前,那些伤害,都是故意……
泪,涌出眼眶。
那是心底,最深的悲哀。
齐若望着他,无声的落泪。他不愿的,没人可以强迫……只是,事到如今,再给她这些,又有何用?
很多事,他和她之间,从来无须言语。
齐笑疼惜的拭去她的泪,将她拥入怀中。
她搬入他的寝殿。
服侍她的侍女笑着说。“自从去年冬天,现在说来,应该是前年冬天。自那时候起,宫里的姬妾都被送出宫了。主子,你可是这一年多来,第一个踏进这儿的女人呢。”
这个侍女不认识她。似乎,以前郡府里的下人都不在宫里了。没人知道她是江陵王的妹妹。侍女们都羡慕她得到王的专宠,说从不见王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
齐笑对她真的很好。除了早朝,他不管到哪儿,都带着她。不管做什么,都先安顿好她,吃的、喝的、解闷的堆在她面前,他才放心去忙别的。有空的时候,他找处景色怡人的地方,陪她说话,像小时候那样,给她讲故事。
夜里,他拥她入眠。偶尔会情不自禁与她缠吻上许久,但始终没做其他的事。
这样的日子,那么美好,她却夜夜被噩梦惊醒。每一次,睁开眼都会看到齐笑醒着。他拿手帕替她擦汗,柔声安抚她。她睡不着,他就陪她一起等天亮。
可是,噩梦从未离她远去。
齐笑接过黑色信封,并未急着打开。“查证……属实?”
“是。”底下跪的黑衣人,回答简洁。
齐笑沉思片刻,深深叹了一声。“果真如此……”
“王,要不要立刻……”
齐笑抬手,示意他退下。
那人走后,齐笑靠在椅子里,眉宇间泄露一抹倦意。
齐若抱着一叠书信进来,看到齐笑的样子,愣了一下。
齐笑看到她,露出温柔的笑。眨眼的工夫,已不见方才的疲惫。“过来。”
齐若把书信放下,走到他身边。“为明陵的战事烦心?”
齐笑揽她坐在腿上,轻抚她的发,心不在焉的应了声。齐若不经意瞥见桌上那个黑色信封,好奇那没见过的颜色,伸手去拿。
齐笑一掌拍住信,神色有些冷。
齐若偏头看他,并无不悦,只是淡淡的说:“你有事瞒我。”
齐笑蓦然回神,不自然的笑笑。“没有,你多心了。”
“我不爱过问政事,你大可不必这么防我。”齐若从他身上下来。
“若儿。”齐笑好言好语哄着。“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一时习惯了,你想看就拿去看吧。”
“我看它做什么。”齐若不让他握着,非要走。
齐笑把她抱回腿上,拿过信,跟她一起看。齐若坚持不看,齐笑念给她听。
信的内容很长。大多是江陵与明陵交锋的战报,江陵兵力集中于边境三城,也就是从前的曲陵。目前,明陵攻下边境一个重要山口,越过此处,便可直达晋城。
“现在岂不是很危险?”齐若紧张的问:“还有多余兵力堵截他们么?”
“晋城还有五万禁卫军,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用他们。”
“为什么?”
齐笑轻轻一笑。“江陵的旁边还有东陵,相较明陵,东陵离晋城更近,我不能顾此失彼。”
齐若柳眉轻颦,心事重重。
“担心我?”齐笑凑近那雪白的颈项,闻她身上的香气。“你若心疼我,今晚与我云雨一番可好?”
齐若的脸立刻红了。“这种时候,你还说这个……”荒费国事,难怪让人打上家门。
“我忍了很久……”低哑的嗓音带着惑人的性感,湿润的唇在她锁骨流连,深深的诱惑。
齐若羞涩的推他。“别闹,被人看到……”
“你答应我?”
齐若瞅他一眼,低低的嗯了声。
“哈哈。”齐笑突然站起来,抱着齐若就往外走。
齐若吓了一跳。“你干嘛……”看他走的方向,齐若马上就明白了。“说好晚上的……”
“嗯,可我怕你等不及。”
十日后,边境吃紧,齐笑调两万禁卫军支援阳城,余下三万前往堵截过鹰山口的明陵大军。晋城只余一千兵马。
五日后,东陵突然起兵,十万大军南下,接连攻下三城,直逼晋城。
满朝震惊,劝齐笑弃晋城。
齐笑大怒,将主张弃王都的大臣拖出去杖三十。齐笑下令,撤边境军自后方追赶东陵大军,就算晋城被破,也绝不让弘哲好过!
众臣退朝,大殿只余王座上一人。
直至黄昏,那人文丝未动。
广阔的王宫,没有一丝人烟。
落日余晖,凄美而壮烈。
一抹灰色行走在白玉石栏间,转过长长走廊,贴着朱红梁柱,来到大殿门口。
暗淡的灰衣,衬着那张冰冷的面孔,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闪动点点火光,直视着殿上高坐的男人。
他斜靠在龙椅扶手,一手支额,眼眸微闭。
齐笑在想什么?
神情疲倦,眉心紧蹙,好像心中有无限的悲痛。
为了他的江山吧!齐若勾起一抹残酷的微笑。“江陵王。”
清澈的音色在孤冷的大殿中回荡。
齐笑睁开眼,目光淡扫,准确的落在那抹灰影身上。
维持着那抹动人微笑,齐若缓步向前走着。“不奇怪吗?边境为何突然吃紧?东陵王如何得知晋城空虚……”她笑着,这一生,从未笑得如此得意,如此愉快。“江陵的兵力分布,防卫弱点,边境每一座城池的详情,都是我透露给纳兰的,现在你知道,为何你兵力多纳兰近一倍,却始终无法得胜的原因了吧!虽然有你派去的两万禁卫军,但是估计这会儿阳城早已失陷。用不了几日,东陵和明陵就会把江陵吞并,苍云天朝的版图上,再也没有江陵这个名字!”
“兵败如山倒,就是这么容易。”齐若一步步向前走,冰冷的脸庞漾着悠然的笑,眼神却比刀锋还要厉。“齐笑,你的江山美梦破灭了……滋味如何?”
齐笑敛眸,坐直,淡然的表情看不出心绪。
“若儿……”
“不要叫我!”齐若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她站住,深深呼吸,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她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嘲笑他的自负,嘲笑他的愚蠢,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眼睁睁看着自己打下的疆土被别人瓜分,是不是很不甘心?那种欲求却不得的心情,是不是很糟糕?二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无力回天的感觉,是不是很绝望?”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齐笑淡淡的闭上了眼。“你回来报复……”
“不错!”齐若恨恨的盯着他,眼中只剩冰冷和憎恶。“我要你也尝尝绝望的滋味……让你知道失去一切的痛苦!”
齐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呢?杀我?”
齐若一怔。
齐笑站起,轻扬唇,噙着傲然的笑,自殿上走下来。墨绿的身影踩着沉稳的步伐,威严凛然,周身散发出独属于君王的霸气。
齐笑在她跟前停下,温柔的笑。“若儿,你恨我,是吗?”
他静望着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剑,交到她手上。“我不躲,你知道刺在哪里最有效的,对吧。”
他在笑,从容而温柔的笑着。仿佛他给她的不是一把剑,而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齐若没有接,松手,剑掉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不杀你……我要你活着,活着不停的后悔!”
“你试都不试一下……”齐笑轻笑,弯腰拾起短剑。“恨?若儿,你恨的不够……”
声调陡然转冷,他将剑搭在她颈侧,眼中寒光闪烁。“真正的恨,不该给敌人留半分余地。”
锐利的剑峰与肌肤相触,面对这危险的处境,她只是微微一笑。死,她死过的次数还少吗?“杀了我,也于事无补,这一次,你输了。”
“是吗?”齐笑不以为然的挑眉。“如果我说,那天你看到的信是捏造的……”
齐若脸色一变。
“鹰山口没有明陵大军,我知道你一定会通知东陵王,所以不仅没有调兵离晋城,反而从边境撤回五万兵马。”齐笑的声很轻,如同每日附在她耳边讲故事一般,细细道明一切。“你告知纳兰的情报,五分真,五分假,边境迟迟未有捷报,是因为我没有真正出手,这一点,纳兰非常清楚。而东陵王之所以依你建议发兵,是因为我许他三座城池,要他帮我演出戏,目的……”
最后的话,他没挑明,但齐若明白,他的目的是让她现出原形!
“你真的以为用了苦肉计,我便不会怀疑?”齐笑低笑起来,像是在讲一个有趣的笑话。“初入砾城的梅香,援兵救驾却只有两万,还有你的出现……这天下,哪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齐若微微吃惊。这么说,他从一开始便怀疑她?留下她,装作信任,让她处理那些信件……他一早便知她回来的目的……那么……
“从一开始,你就在我设的圈套,我本以为你够聪明,听得懂我的暗示……若儿,我一直想着,只要你肯放弃……”齐笑眼中飞掠过一道光华。但它太快,瞬间消失在黑暗的深渊。
“若儿。”齐笑俯身,贴近她的脸庞,诡异的笑了。“你太心急了。心急,必败。”
圈套……那些,她以为感动的那些……都是为了降伏她作的戏吗?他对她的好,都是假的……
齐笑再一次将剑交到她手上,这一次,他亲自帮她握好。齐若怔怔的看着手上的剑,看着齐笑转过身去。她不明白他的意图,却听他说——
“再给你一次机会。”
机会?呵,他好仁慈……给她剑,让她杀他?可能么?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明知道,她根本下不了手!
还是斗不过他……齐若难以控制的笑起来,笑得站不稳,蹲倒在地上。她以为自己聪明,却不知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演技拙劣的丑角……面对他那些深情,那些温柔,手足无措,像个无能的婴儿一样任他牵着鼻子走!
再次相信他,再次被他抱……她那么恨他啊,却仍深深相信他所给的一切!她真以为他变了,真的以为她触到了幸福……
齐若笑累了,冰冷的面孔一片悲哀。“齐笑,算你厉害……”
报仇……她拿什么跟他斗!齐若将短剑举起,看着剑刃上移动的光点,缓缓贴到脖子边缘,那跳动的脉搏与利刃之间,只有微小的距离。
“我的感情,不是让你一再玩弄的……”齐若闭上眼睛,幽幽的笑。“齐笑,你太狠……我永远学不会……”
银光闪动,炫亮的剑飞出,深没入墙壁。
“懦弱!”齐笑揪着她的衣襟,拉至面前。“为什么不杀我?如果你恨我,为什么不肯杀我!我给你机会,你却选择自尽,为什么!”
两行清泪,缓缓淌下。
齐若别过脸,木然的任泪水淹没脸庞。为什么……她也想知道……明明那么的恨,为什么还是爱他……
齐笑松手,眉头深锁。
灰白的发无声飘动,将所以悲伤笼罩在暗淡的色泽下。
仿佛,不久之前,她也曾这样,一个人离开。
那一次,带着焚毁一切的恨。
这一次……
抚着胸口,齐若似乎从未如此平静过。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怨,没有痛,只是空了,这里……空了。
当那抹凄凉的灰色消失,天色暗下来,深蓝的天空挂满繁星。
“你是我的天下……”齐若幽渺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可我,争不过你的天下……”
这断断续续的声音被微风送进心底,带着无力的叹息,轻浅的惆怅,却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狂风怒啸,浪涛激涌,天地变色。
直到第一缕晨曦照亮天边,风息浪歇,一切逐渐归于平静。
蓦然,清晰。
崇山峻岭,茫茫雾海。
山巅绝顶,一个儒雅的白衣公子立在崖边,冽风狂袭,吹乱他的发,他的衣,独吹不乱他那一身淡定从容的气。
风止,密云蔽空。
一个墨绿的身影自山下走来,威凛的气度,狂放豪迈的神色,唇边噙着爽朗的笑意。他走到白衣公子身边站定,负手远望。
“你、我、玖华,便于此处相识。转眼,已有十年。”
白衣公子微微点头,面上含着淡雅的笑。
“齐若,多谢你照顾。”
白衣公子侧首,眸光流转,尽是笑意。“瞒不住你。”
“是没有瞒我的必要吧。”齐笑直接的一点儿也不客气。
清寒悠然而笑。
“砾城,射箭的人是你。”当时看到齐若的箭伤,他就知道,射箭之人绝不是纳兰。“我只是很奇怪,你为什么帮齐若?”
“倾舞那丫头逼我许诺,帮你们在一起。”
齐笑眼中精光一闪。“所以,其实你一开始打算……要我死?”
清寒悠悠的笑,那身从容之气没有丝毫破绽。“人算不如天算,世间变数如此之多,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渺小的存在,岂能如此自负?呵呵,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走一步,看一步吗……”回想一下,清寒的确不曾做于他不利之事。他不过是将一些有用棋子引向于他有利的位置,任他们自生自灭罢了。
“你呢?决定了?”
“嗯,江陵的后事交由你安排。”
“这么急?”清寒无奈的笑笑。“往后,轮到我取笑你了。”
齐笑一脸认真。“早寻到她一刻,她便少伤心一刻。”
“江山,不敌佳人一笑?”
“哈哈。”
浮生如梦,万里江山在握又如何?一个人能抓住的只有那么多,剩下的,不过贪念罢了。
山涧小溪,清水潺潺。
绿意盎然的林,青色重叠的石。
溪边,一个灰衣灰发的女子捧起清澈的溪水送入口中。她的左手行动不便,在喝下第二口时,便自然垂落一旁。
清凉的溪水刺激旧伤,又酸痛起来。
女子轻揉着手臂,站起来。
忽然,她的手落入一个温热的大掌。
墨绿的衣,素雅的纯色,没有金绣点缀。一根黑色缎带代替尊贵的金冠。一样俊逸的容,一样爽朗的笑,一样豪迈的狂气。
女子怔忡,一脸茫然,像是以为自己掉入了梦境。
“好些了?”那人笑,笑意温柔,眉目含情。
微风撩动灰白的银丝,那细细的丝线如同千丝万缕难以理清的心绪。
那人笑意不变,紧握着女子的手,那样的坚定。“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女子不解,无声的问。
她每一个神色,他都懂。那人狂傲的笑,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深情。“给女人一个独一无二的天下,比夺取属于苍生的天下,更重要。”
女子摇头,她不懂。
那人拉起她的双手,放到心口。“说到底,我的心愿只是一个自负之人吞并天下的野心。我想得到它,并且享受争夺的过程,但从没考虑过得到之后要怎么做。现在,我有更想得到的东西,争夺,守护,相伴生生世世。”
那人深深一叹,将女子搂入怀中。“若儿,你是那个更重要的人。”
“为什么……”她还是不懂,原以为永远失去的,一下子全都拥有了,满心的感动,化作点点泪水,迷蒙了视线。
“就算我得了整个天下,但不会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只注视着我一个。这就是理由。”齐笑无限感慨。这其中,岂是言语说的清楚?如果不曾亲身体会那些心痛,他也不相信自己会为一名女子而弃天下。
也许,早在当初,第一眼见到那个尚在襁褓中的粉嫩小娃,就已注定一生与她纠缠。
结尾 心愿
江陵被明陵、东陵、惠陵吞并,九国战火连天,一时难分胜负。
此刻,远在世俗之外的那片净土,星月照耀下,一个男子搂着怀中披着宽大灰袍的女子,静望夜空。
“不后悔吗?”
“嗯……”齐笑拖长了声,犹豫着。
齐若从他胸前坐起,难过的低下头。“你还是后悔了……”
“嗯,都怪你,不肯满足我的虚荣心。”齐笑似真似假的叹道。
“虚荣心?怎么才能满足?”
“你有希望我做的事吗?”
齐若摇头,又问:“我的愿望可以满足你?”
“嗯,达成你的愿望,我会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虚荣感。跟攻占城池,或是打败九国的感觉一样。”
“这样……”齐若认真的思索起来,很快她想到一个。不过……齐若不好意思说。
“想到什么了?”看她那副扭妮的样子,该不是羞于启齿的坏事吧。齐笑笑眯眯看着她。
“真的要说吗?”齐若偷看他一眼,还是觉得不妥。
“快说。”
齐若抿了抿唇,像是正在下什么重大决心。“那你……靠过来。”
这儿又没别人,还要贴耳朵说话?齐笑觉得好笑,却还是靠过去。
齐若搂着他的脖子,深吸一口气,飞快说完,然后坐回去,羞涩的低下头,不敢看他。
齐笑的眸光变得幽深。他深望着面前这个羞怯的女子,眸中闪过一抹痛楚,很深,很沉,却又含着一丝庆幸,一丝满足。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
齐若泄气的垮下肩。果然不行……“要不……换一个?”
“笨蛋。”齐笑重重训她,然后张开手掌,在她头顶不轻不重的摸了摸。
齐若脸上闪过惊喜,禁不住展颜而笑。
她的笑却像利针一样刺痛他的心。齐笑用力将她搂在怀里,那只手仍在她脑后停留,深深的抚弄那柔顺的发丝。“若儿……若儿……”
“我一直很羡慕清寒公子和小舞亲昵的举动……可是,让你做这个,感觉好丢人。”齐若想起方才,甜蜜的笑起来。
“以后,还有想做的事都跟我说。”齐笑的声音有些喑哑,浓浓的感伤,却也是浓浓的深情。
“好。”
“若儿。”
“嗯?”
齐笑欲言又止,将她搂得更紧。“没什么。”
那些话,不说也罢,对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