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老天耍个小阴谋(风靡)

    楔子

    鲁顿慢吞吞地吃完第二碗面,对面的男人,仍是吞吞吐吐的模样,显然还是没有做好开口的准备。

    “请问——”她抬腕看了看时间,好有礼貌地询问,只觉得自己的胃胀胀的,难受得要死,“你要说的事,想起来了吗?”

    “再等等,我再想想。”瞧她看过来,男人有些紧张,手一招,“再来一碗面好了。”

    鲁顿刚想拒绝,第三碗热腾腾的面已经摆在面前,由此可见,这家面馆的上菜效率果然够高。她瞪大了眼睛,终于忍不住唤住服务生:“这段时间,面粉是不是降价了?”

    要不然,为什么每只碗都像一个小脸盆,堆得冒尖,不像是喂人,倒像是喂猪。

    “小姐什么意思啊?”窗口后面的老板不满意了,大声吆喝,“我们面馆分量足、价格实、味道好,诚信公道,童叟无欺,从不弄虚作假。”

    她没说什么啊,只是装了满满一肚子的面条,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鲁顿,浪费不好。”男人见她推开了碗,开口说道。

    鲁顿瞅了他一眼——那意思是说,她死命撑坏自己,然后抱着肚子上医院挂号吃药打点滴,躺在病床上哼哼,才叫不浪费了?

    “我看改天吧。”她起身,拿起自己的小包,“等你想起了要说什么,我们另约时间见面。”

    “鲁顿!”见她果真要走,男人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推推眼镜,“我妈说,女孩子太瘦了,不好。”

    嗯,鲁顿扬眉——然后?

    “我妈还说,后代的智力水平一般遗传于母亲。”见她并无太大的反应,男人松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我妈说你是公务员,思维模式固定僵化,难有创新,以后我们结婚生小孩,不符合优生学。”

    很新鲜的说法,她还第一次听到。有一个身为遗传学家的妈妈,果然与众不同啊。

    “既然如此,我们就这样吧。”她没什么兴趣地建议。不过朋友介绍,见了两次面而已,连好感度都没有达到一定的程度,他妈妈居然都已经研究到后代了,着实恐怖。

    而后,自然而然,她友好地和那位满面愧疚得活像是负心汉的男人道别,结果发现,自己还得为那三碗面买单。

    理论上说,她应该是被甩了,不但甩了,还要当冤大头,不太划算哪……

    

    “什么?他嫌你?他算哪根葱?”办公室里,火爆美女倾情演出,用力拍打桌子,毫不怜惜自己的青葱玉手。

    鲁顿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非常冷静地提醒面前义愤填膺的“正义”人士要注意场合:“依云,我在办公。”

    “放心好了,头儿都出去开会去了。”路依云拨弄长发,姿态曼妙,行径毫无收敛,还拖了电脑椅过来坐在鲁顿的对面,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

    “你饶了我吧。”面对一双勾魂夺魄的放电大眼,鲁顿举手投降,连连告饶,“我手头还有一大堆的事还没有做,依云,你不要忘了,明天要迎检,资料还没有归档,真的是比鸡毛信还要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拼命三郎可不是你这么做的。”路依云出其不意地抽走她手中的材料,看也不看,就丢在一边,开始循循善诱,“政府不是企业,需要分秒必争创造效益,我们是要规划、统筹、协调——长而远的过程哪,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完的。”话说到这里,她白了鲁顿一眼,“像你这样,只会活活累死,然后被作为正面典型,灵堂上,大家齐刷刷地默哀,献上花圈挽联,上书:人民公仆,鞠躬尽瘁。”

    鲁顿被她逗乐,“你是说反正也做不完,不如不做?”

    “错!”路依云挥手,很有魄力的样子,“不是不做,关键是看你怎么做。事半功倍,才是最佳效果。”她拍拍鲁顿的肩,捡起那份被抽走的材料,还给她,“相信我,把材料‘大致’准备妥当就行,不要太精,只要有特色就好。剩下的,就由我出马搞定。”

    鲁顿明白她的意思。以人为本,接待当先——这永远是路依云的信奉宗旨。

    模样甜美可人,摆在那里,赏心悦目不说,公文写得漂亮流畅,酒桌上豪气干云,又能巧舌如簧,关键时刻,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莫怪她们那位很少夸奖人的局长,也对路依云赏识有加,明言她是镇山之宝。

    路依云八面玲珑,能圆滑处世,而她,达不到路依云的水平,大概也只能当会计,与一堆数据打交道。

    “行了,放心吧。就照我说得办,绝对没有错。”耳尖地听见隔壁办公室的电话在响,路依云只得站起来,暂停了对鲁顿的“审问”,丢下一句话,匆匆跑回自己的地盘接电话去也。

    “少来这一套!”

    不到一秒钟,中气十足的吼声传进鲁顿的耳朵,听路依云在那边噼里啪啦地连珠炮:“还说你朋友是什么‘三高’,我看就有一点还符合,就是高度近视。多大的人了,啊?还动不动‘我妈说’……公务员又怎么了?谁说公务员就可以任他贬损?”鲁顿摇摇头,对路依云的仗义,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她拿过档案袋,编了号,翻理资料的时候,想起路依云的话,犹豫了一会儿,把最有特色的东西放在了最上面,其余的,还是塞在下面。

    也许依云说得对,但是详尽一些,总是好事吧?

    看来,自己的思维果然有些固定了呢,真糟糕……

    下班的时候,胃莫名其妙地疼起来,揣测下来,估计还是吃面撑坏了肚子的后遗症,留到今天才发作。果然,结果还是得去医院——浪费。

    没料错,真得打点滴。躺在白白的床上,看着护士把针头扎进自己手背上的血管,鲁顿不敢看,扭过头,结果发现隔壁的床铺上躺着一个男人,正饶有兴味地观察她的反应。

    “怕痛?”护士走后,见她还保持同一个姿势,商磊笑了笑,很随和地问对面苦着一张脸的女人。

    “一点点。”鲁顿有些困窘,打死也不肯承认自己其实怕痛怕得要死。

    欲盖弥彰,可惜装得不像——瞧她浑身绷紧,僵硬着不敢回头,商磊也不去戳穿她的小小谎言,好心地提醒她:“护士已经走了。”

    走了?鲁顿偏头看去,果然没了人影。只见自己的手背连着针头被小块胶布粘着,挂在一边的药瓶里面的液体正缓缓地通过导管流下来。

    “这么大一瓶,恐怕没三两个小时,是输不完的。”商磊望着她,对她“骨瘦如柴”的体形叹为观止,“什么病?厌食?”

    “谁说我厌食?”鲁顿再次转过头来看他,表情有些疑惑。

    “不是?”商磊挑了挑眉。没有谁说,不过见她瘦成那样,足以用螳螂来形容身段,只要是正常人,恐怕都会作如他一样的联想。

    “恰恰相反。”鲁顿佯装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我是因为吃得太多,撑坏了胃,才躺到这里来的。”

    话音才落,就见那边的男人张大了嘴巴,连手上捧着的书也落了下去。

    “你不信?要不要看医生的诊断单?我这里可是有最权威的证明哦。”欣赏对方目瞪口呆的模样,鲁顿得意地笑着。

    嗯,还别说,这男人五官周正,算不上英俊,倒也长得不赖,不属于“青蛙”一级让人看了就想跑的生物。

    “小姐,敢问你的胃有多大?你吸收的营养物质都消耗到什么地方去了?”不敢置信。还以为她是节食减肥,结果居然是吃得太多。她与食物之间的热量转换,实在反常地不成比例。

    “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工作这座大山在压迫世人——能请你不要这么惊讶好吗?”鲁顿善意地提点他。因为一个长得不错的男人,嘴巴一直张大再张大,连小舌头也能被她看见,除了不太雅观之外,还有失体面,“别怀疑,我吸收的营养物质,除了休闲之外,尽数奉献给了工作。”

    “你的工作,很忙?”商磊勉强闭嘴,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地发问。

    “是非常忙。”鲁顿点点头。

    很难想象有一种职业居然会将人“摧残”成这样,他难免好奇起来,试探性地问她:“你是营销人员?”

    她摇头。

    “从事市场开发?”

    她还是摇头。

    “风险评估师?”

    她摇得更厉害。

    “那你是?”他挫败,实在猜不出,虚心求教,一副谦恭姿态,希望她能为他解惑。

    鲁顿瞥了他一眼,道出答案:“我是公务员。”

    “咯噔——”

    下颌又掉了下去,想当自己耳鸣,偏这么安静的房间,她最后的尾音都还在耳边晃荡。

    “喂,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公务员就该肥水足足,个个长得膘肥体壮?”鲁顿不满地开口,他脸上那种“你骗我的吧”的表情,想不瞪他都难,“你以为公务员手捧一杯清茶,看一张报纸就能优哉地过上一天?我们手要动,腿要跑,脑子还得不停转,劳心劳力,不比别的行业轻松多少。”

    她以前也以为公务员很舒服哪,所以才义无反顾投身于此。深陷其中,才知内中艰险,落得如此凄惨,实在是当初没有想到的。

    “是我说错了,别这么激动好不好?”见她涨红了一张螳螂脸,商磊立即为自己未经实地考查就擅自做出的揣测表示十二万分的歉意。真是隔山相望,风景虽好,却不知内中艰险哪。他友好地伸出手,以实际行动来弥补,“认识一下,我叫商磊。”

    “鲁顿。”未打点滴的一只手,隔空与他握了握。望了一眼他床边吊架上快空了的药品,她问他,“你又是什么原因?”

    “工作压力有点大,加上发烧,找个借口休闲一下。”商磊弯腰下去,从地上捡起自己先前受到“惊吓”掉了的书。

    这回,轮到鲁顿张嘴,“你到医院来休闲?”嗜好够特别的。

    对她的惊讶不以为意,商磊笑了笑,“我老板很厉害的,除非我躺进医院,否则他会一刻不停地召唤我。”不过,即使为大老板忙前顾后,也没掉肉掉得像鲁顿那么厉害。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鲁顿的身形——太瘦了,快要怀疑她是在以卖肉为生。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至少是黄种人,走在路上,不会被大家当作索马里饥民。

    “这么惨?”不知道自己已在商磊心里被可怜了数遍,鲁顿很是同情地看商磊,喃喃自语,“难怪你会躲到这里来避难。”他的大老板,一定是那种不假辞色的工作狂。

    正在想,就听见有手机在响。只见商磊空出一只手,拿出手机,看也没看,立刻举得远远的。鲁顿还在纳闷,就听一阵咆哮从手机里面传来——

    “商磊,你居然敢放我鸽子?马上给我过来!”

    商磊已经挂断,翻身坐起,看了看药瓶,按下旁边的呼叫铃,这才看旁边惊讶的鲁顿,“对不起,我得走了。”

    “你老板?”听声音,是个脾气很暴躁的家伙。

    “是。”商磊点头。

    护士进来,为商磊拔下针头。商磊起身,拿过外套,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鲁顿,“很高兴认识你。和你聊天,非常愉快。”

    望着他离开,鲁顿低头看手中的名片,“商磊,从帆实业总经理助理。”

    从帆?名字听起来很熟。是不是最近招商局引进的那个据说实力很强的企业?

    迎来了检查团,资料齐备,鲁顿从旁解释,再加上路依云的完美发挥,双方皆大欢喜,顺利过关。光是看检查团一行人满意的脸色,便知今年的先进又是囊中之物。

    “鲁顿,我真的劝你去买补血产品用用。”大功告成,只剩总结上交。路依云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双手在键盘上翻飞,不忘对旁边收拾材料的鲁顿建议。

    “不用了。”鲁顿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等忙过这一阵子,睡个好觉就行了。”

    “笨!”话音方落,一个纸团就飞向她,还伴有路依云“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工作永远都忙不完,你要学会调节。知道什么是调节吗?”一根兰花指翘到她的面前,“绝不是睡一觉就可以弥补回来的!”

    鲁顿本能地向后一缩,及时避开手指戳面的危险,冲路依云笑了笑,“既然已经是青黄不接,就任由它好了。我是个懒人,大概造血功能也比较迟钝。”

    “你还真是自暴自弃。”路依云转过身,手枕在椅背上,歪着头瞅看鲁顿,简单的一个动作,她都做得很是优雅,“女人青春有限,你要学着武装自己,好好保养才是上策。”

    “我的上策是你。有你时常耳提面命,总有一天,你的建议会水到渠成。”见路依云瞪她,樱桃嘴又有张开的趋势,鲁顿先她一步,抢在她之前开口,“好了,这个话题暂且打住。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希望你佳人还未有约,赏我一个薄面。”

    “你发话,面子哪能不给?只是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吃饭,市价会暴跌很多。”瞧鲁顿一本正经的模样,路依云开始笑,不忘调侃,“而我们已经暴跌过很多次,行情一路下滑,情况不妙哪。”

    “你即使跌到负值,依然是潜力股,反弹到涨停,大有前途。”鲁顿抱起摞得高高的资料,走到门口,“总结完了叫我,顺便想想,我们该享受什么美味。”

    才说完,最上面的档案袋就滑了下来,她眼疾手快,急忙用肩膀抵住,下巴顺势一夹,含混开口:“依云,帮帮忙。”

    路依云走过来,伸手去取,刚碰到袋子,电话不早不晚响起来,吓她一跳,手向后一缩,连累了鲁顿,脖子也被扯过去,结果重心不稳,档案袋落下来,接着是手中的其他东西,无一幸免,也七零八落地分散一地。

    “我来,你去接。”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是鲁顿发话,蹲下身,没有忘记此地是路依云的办公室。

    路依云抱歉地对鲁顿眨眨眼睛,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接听,“喂?”

    就听见这一个字,然后,就没了声气。鲁顿抬头,见路依云说话声音柔和,脸色却越来越低沉了下去?

    感觉上,有点不太妙哦。

    接下来,就见路依云不发一语,到最后,放下电话,看了看时间显示,又看了看她,叹了口气,“鲁顿,我们今晚吃不上什么美餐了。”

    “怎么了?”她问,依云的口气,听起来,有点怨怨的。

    “因为我们又要开始忙了。”路依云恨恨地说,此时的脸色,望上去,比鲁顿的还要青黄不接。

    “照你这么说,责任都在我们了?会场没有该我们找,请柬没弄该我们做,资料不足该我们补……请问,你们的薪水,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帮着拿了?”

    “啪!”手机盖被重重合上,路依云双手叉腰,铁青着脸,余怒未消。

    “把花放中间一些。”鲁顿悄悄提醒身边看美人发怒看得发呆的人,后者回神,照着她的吩咐继续布置。

    “依云——”鲁顿叫路依云,知道她为什么会生气,还会气到这么失常的地步。

    现在是晚上九点三十分,她和路依云,饿着肚皮,粒米未进。原因在于,出了一个很大的纰漏,到头来,她们得负责收拾残局。

    不仅仅是由于没吃晚餐,虽然不能正常进食确实会引发人暴躁的脾气,但这绝对不是主因。

    企业联谊会是今年政府工作的一场重头戏。筹备工作早就做了,公文也在一星期前就发了出去,只等接待办确定时间地点,安排布置妥当,一切就大功告成。

    结果因为负责人公休,忘了交代下属这么至关重要的事情,那份报上去的文件又被他们莫名其妙地忽略,以至于本该在明天举行的活动,及至路依云下午接电话的时候,还万事未备。而那帮人,推三阻四,甚至舍不得派半个人出来帮忙善后。

    事后追究责任是必然,当务之急,是尽量弥补。所以她们急匆匆地在酒店订下会场,又安排了人来布置,横幅标语、座牌鲜花……全都赶制,连堆在会桌上的那一摞请柬,都是新鲜出炉。

    而且还要一一致电道歉,附加有可能三更半夜将别人吵醒送请柬。

    所以,这怎会不叫一向追求细节完美的依云气炸了肺?

    幸好,依云经验丰富,虽是时间紧急,倒也没有忙中出错,一条一款理得清晰,各企业负责人的联络电话也打得差不多了,要不是那个不知好歹的电话令她气结,需要顺气平缓再以一贯柔美声调致歉赔礼,她们的善后工作也该大致完成。

    “太过分了。”路依云走过来,将手机朝近旁桌上一扔,“我当息事宁人,他倒兴师问罪起来。事情一完,我就要对簿公堂,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是谁非。”

    “对簿公堂?”鲁顿笑起来,细心地将一块座牌摆正,“依云,你当是包公断案吗?”

    “对。”路依云瞪大眼睛,手作劈刀挥下,“最好是铡铡铡铡……”一口气说得太多,有点接不上来,停下来,喘口气,“——那才叫解气。”发泄完毕,她摸了摸肚皮,觉得饥肠辘辘,双腿发颤,有气无力地开口道,“会场搞定了,我们先去填填肚子,再把请柬发了,就可以完工。”

    鲁顿看了一眼那堆不算少的请柬,“路漫漫其修远兮哪……”

    “嗨,振奋一点好不好?”路依云扑上去,作势要掐她的脖子,“万里长征最后一步,坚持就是胜利。”

    鲁顿不甘示弱,也伸手去揉她新做的头发,路依云尖叫一声,暂时忘却了不快,也不管旁人瞠目结舌,与鲁顿互相打闹,笑作一团。

    “请问……”

    门被推开,门外的人显然已经做好了发问的准备,但在见到里面两个人趴在桌上“厮打”的情形后,一时间愣住。

    路依云率先意识到不对劲,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她从鲁顿的身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片刻之间,控制不住自己脸上来不及消失的花枝乱颤的笑容,指着来人,“你、你……”

    “对不起,我想是走错了。”难得对方还能保持镇定的状态,拉过门,准备退出去。

    “商磊?”

    挣扎着脱离路依云“魔爪”的鲁顿抬起头来,在商磊即将退出的那一刻,及时认出了这个病友。

    听见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商磊停下脚步,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螳螂脸,“是你啊……”

    “是谁呢?”路依云一边悄声问鲁顿一边不忘整理自己的头发,朝商磊露出招牌笑容,力求在外人面前挽救自己的形象,“商先生,有什么能帮忙的?”

    商磊瞧了路依云一眼,微微一笑,礼貌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到鲁顿的身上,“还在忙?”

    “啊,突发事件,快完了。”见他看自己,鲁顿连忙拉下翻了一半的衣领,又揉平了桌布,这才纳闷他怎么会突然出现,“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老板留话,要我过来拿请柬。”商磊扫了一眼随意堆在桌上的一摞请柬。

    局势有点尴尬,特别是人家亲自前来,结果发现若干请柬名不副实,捆绑得倒像是准备到市场上去叫卖的大白菜。

    "这个啊——”见路依云在一旁朝自己使眼色,鲁顿打哈哈,“你不用亲自过来的,我们正准备送过去。”

    “这么多,一个个地送?”商磊用很“敬仰”的眼神看她。

    “事实上,是出了一点纰漏。”话都到了这分上,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实在有弄巧成拙的嫌疑,“不过我们已经弥补得差不多了,请柬很快就会送到你老板手上,你……”

    还没有说完,就收到路依云眼光一记,她连忙乖乖闭了嘴巴,留待路依云发挥。

    “商先生——”路依云笑脸迎人,“请问贵公司是……”

    “从帆实业。”商磊回答。

    “从帆实业吗?好,请稍等。”路依云从请柬中找出一份,递给商磊,脸上的笑容变得充满了歉意,“本来该亲自送给游总的,不过既然商先生来了,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就劳烦转交游总,不胜感激。”

    “没问题。”商磊接过请柬,很爽快地回答,有几分赞赏路依云懂得找人代跑的随机应变能力,“实际上,我老板要我来替他拿请柬,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家,你们要亲自送上门,也只能当门神。”

    “还好,至少我们没有跑冤枉路。”鲁顿揉了揉肚子,里面在叫唤了,抗议至今还未有粮食入库。

    “你们不会是还没有吃东西吧?”注意到鲁顿的举动,商磊表示莫大怀疑。

    “恭喜你,答对了。”不提还好,一提起,路依云也觉得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我们是饿着肚子干革命,精神可嘉。”面前的两个女人有气无力,商磊皱起眉头,抬腕看表,时间已指向九点四十分。五点下班,这么说来,这两个人已经饿了近五个小时。

    “走,先吃点东西再说。”他总算有些了解鲁顿的索马里饥民模样从何磨炼而来。

    “来不及的。”鲁顿摇头,“耽误时间,过了十二点再上门,很不礼貌。”

    “我只知道,过了十二点,任由你们两个在街上晃,很不安全。”商磊瞪她,“我开车,你们可以一边吃一边送,两不误事。”

    大奔车友情客串邮差,载着两个精神不济的女人,穿梭往来送请柬。

    “还有多少?”路依云缩在后座,咬了一大口汉堡,早就已经不在乎平常算计的卡路里。天可怜见,半夜三更,她真的感谢快餐店还开门,给她们这些受苦受难的群众一线生机。赶明天,一定得向上头建议,多开夜市,造福市民。

    “七八张,不多了。”鲁顿翻了翻手中的请柬数量,很实事求是地回答。

    “天杀的,这么说,我还得道歉七八次?”路依云呻吟,狠狠地咬完手中汉堡,在后座倒下,躺平身子,“鲁顿,我先睡一会儿,到时候你再叫我。”

    闭了眼,她本意只想打个盹儿,谁料睡姿一摆正,就立刻去见了周公大人。

    “依云……”鲁顿唤了两声,没有听见动静。她侧过身子从中间望过去,见路依云歪着脑袋,手也滑了下来,搭在一旁。“她能坚持到现在才倒下,我很佩服。”商磊从后视镜看闭眼休息的路依云,轻轻说道。花了五个小时忙碌,再用三个小时磨嘴皮,三寸不烂之舌,哄得各方老总服服帖帖,绷着的脸面也变得笑逐颜开,可见路依云的本事不算小。

    “依云做事,一向尽善尽美。”鲁顿转过来,拿了一盒桃酥开封,塞进嘴里,“这次的漏子虽然错不在她,照她的性格,也是难以容忍的。”一边说着,摸到旁边的矿泉水瓶子,抓起来正准备喝,却被商磊一把夺了过去,另从快餐袋里拿了一盒酸奶,丢给她。

    她反射性地接住,鼓着腮帮,不太明白地看着商磊。

    “酸奶养胃。”商磊简明扼要地阐述重点,车子转弯,他瞧了一眼鲁顿变形的脸,“还有,饱了就行,别吃太多。你昨天才从医院出来,不想再回去打点滴吧?”

    原来,他是在关心她哩。不过,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昨天不是一样和自己躺在医院里受护士摆布?咽下嘴里的东西,鲁顿投桃报李,“那你呢?有没有被老板折磨得很惨?”

    “折磨?”商磊笑起来,左右看了看,刹车停下,手搁在车窗上,偏过头看鲁顿,“要是他听见你这么形容他的安排,没准会被气疯。”说完,他话题一转,指了指窗外,提醒鲁顿,“到了。”

    鲁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车外,一座漂亮洋楼单门独院,很显然,他们又到了一个目的地。

    “要不要叫醒她?”商磊回头看路依云,凭她那好梦正酣的表情,他百分之百地断定,她已睡死。

    “别——”鲁顿阻止,见路依云睡得香甜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将她拖起来。想了想,她伸长手,从路依云脚边的手提袋里翻出一张请柬,“我去就行了。”

    她松开安全带,推门走出去,望着前方的院门,有些犹豫。

    她可没有依云那么好的口才,见了人,怎么开口才好?直接将请柬奉上,道歉完毕,然后转身走人,不知道可不可以?

    好像不大妥当,理论上,应该再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才对。那,再酝酿一下,考虑考虑……

    “鲁顿——”

    她还在想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就听商磊叫她。转身,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把着车门,越过车顶向她行注目礼。她有些尴尬,扬扬手上的请柬,连声说道:“你再等等,我马上就好。”

    “算了。”商磊摇摇头,手一甩,关上车门,绕着车身,走到鲁顿面前,手向前一伸,“还是我帮你送好了。”

    不要怪他急躁,见鲁顿站在原地出神,整整过了五分钟都没向前跨出一步,他担心和她这么耗下去,恐怕到日出东方她都还搞不定这件事。

    鲁顿还想婉言谢绝,商磊却不给她机会,抽出她手中的请柬,他大步走到院门前,按下电铃。

    鲁顿呆呆地望着他,见他对前来开门的人微笑着说话,互相握手,然后奉上请柬,又挥手道别,直到院门重新关上,主人也没露出半分不快,倒与他相谈甚欢。

    看来,生意人,谈判起来,果然要技高一筹。

     正文 第二章

    “如果这里有一张床,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躺下去。”路依云顶着两个熊猫眼,以手掩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随后趴在签到桌上,睡眼惺忪地看旁边的鲁顿,“昨晚我不会是梦游回去的吧?”

    精神不济,体力透支,她相信自己现在就算是站着,只要旁边有支撑物,她也绝对可以睡着。

    “你都迷迷糊糊分不清方向了,是商磊送我们的。”鲁顿替她解疑,同时礼貌地请来宾签字。

    路依云恍然大悟,“难怪我记得是在他车上小憩,怎么早上闹钟一响,就在自家床上。”打起精神,递给来宾准备好的礼物,等人家从身旁一过去,肩膀一垮,又懒洋洋的,“不过商磊还不错,市场经济浪潮冲击的年代,很难见到他这么助人为乐的人了。我说鲁顿,你从哪里淘出这号稀有物种的?”

    “医院。”鲁顿言简意赅,知道路依云现在瞌睡虫作祟,想要抓住一个无聊话题来消遣,她可不想被她揪住不放深究下去,“实在撑不住,去休息室睡一会儿,反正也差不多了。”

    “鲁顿,我越来越相信,你是一个可以共患难的好姐妹。”她不提还好,这一说,路依云觉得睡意更浓,眼皮简直就要合上了,“我是很困没错,但就是要坐在这里——喏,你看,这边风景多好,你瞧见没有,接待办的那帮人,脸色青得多厉害?”

    半敞开的大门,斜斜地看过去,那边角落,正可以看见把路依云气得七窍生烟的家伙在受训,也难怪依云会看好戏,舍不得走开。

    “好吧,既然你坚持,我去冲杯咖啡过来。”说不动路依云,那就实际行动,找个方法替她提提神,免得作为会议工作人员,她一不小心当场睡着,被热心市民看见,又要拨打市长热线,反应政府部门办事效率不高。

    这年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冲好咖啡,走出休息室,经过电梯,门忽然打开,有人从里面急匆匆地出来,还差点撞到她的身上。

    “小心!”她叫,端着咖啡杯的手忙伸到一边。开什么玩笑,热气腾腾的咖啡,泼下来,那还得了?

    对方也连退几步,险险地避过,算是有惊无险。

    闻到对方身上的酒气,鲁顿微微皱了皱眉。谈不上多明显,也不刺鼻,但大白天,带着酒味出现在公众场合,着实不雅。

    抬头看去,一个看起来比路依云更加没有睡醒的男人,乱糟糟的头发,西服是名牌,但被他穿得有失体统;领带松松垮垮,笔挺西裤下,居然是一双白色的旅游鞋。

    第一眼,没什么好印象。

    她还在评判他的仪表不佳,却见他骤然朝一边走去,方向正是已经开始的企业联谊会会场。短暂怔愣之后,鲁顿快走几步,挡在他身前,礼貌地说道:“先生,里面在开会。”

    “我知道。”男人看了鲁顿一眼,扒扒自己的头发,见鲁顿一脸怀疑的模样,他也懒得解释,从外衣袋里摸出一张请柬,直接在她面前一晃,又准备继续往前走。

    “等一等……”

    走了不到两步,又被鲁顿拦住,男人看相隔不远的会场,又瞧了瞧固执挡在自己面前的鲁顿,终于开口:“小姐,我也是来开会的。”

    “我知道。”鲁顿回答,见路依云也发现了这边动静,走过来,她将咖啡递给路依云,盯着面前的人,加重语气,很强调地说道,“今天是企业联谊会,请你要正式着装。”

    “这么多规矩。”男人嘀咕着抱怨,“是你们送请柬要我参加;现在又说我衣着不妥,兜圈子绕来回,你们累不累——呀!”

    一双时装鞋的细尖后跟很“不经意”地穿越他的脚背,分寸拿捏正好,然后是路大小姐捧着咖啡杯优雅地转身,很诚恳地对他微笑,“很累,但还是请你配合。身为企业老总,商谈无数,我想您应该知道什么叫正式着装吧?”

    “好吧。”男人耸耸肩,将请柬丢在一边的桌上,开始动手整理自己,系好领带,看路依云胸前的工作证,“路小姐,请问有镜子吗?”

    “抱歉,我没有,不过洗手间多得是,你可以去那边打整。”路依云很客气地建议,大大地喝了一口咖啡,随意翻开他的请柬,结果瞪大了眼,不小心被呛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鲁顿见状,连忙为她拍背顺气。

    “最后,除非是我换鞋,否则就不能进去,是不是这个意思?”男人问鲁顿。

    “恐怕只能这样了。”鲁顿很抱歉地对他说。

    “好,我明白了。”男人摸摸下巴,拿出手机按了几个键,“喂,没错,是我……马上送皮鞋过来。你说是什么地方?企业联谊会,请柬上的地址。”

    “你你……”好不容易缓过气,路依云指着男人,“你是从帆的游……咳咳……”

    “游奇动。”男人接过路依云的话,睨了她一眼,“看来我的姓名还足够震撼。”

    鲁顿瞪大了眼睛,抢过路依云手中的请柬,翻开一看,赫赫大名在上,“诚邀从帆实业总经理游奇动先生光临……”

    从帆?游奇动?那不就是说,他就是商磊那个脾气很坏喜欢压榨人的大老板?

    “这下该没有问题了吧,鲁小姐?”面前两个女人的反应有点大,他很是好奇,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们目瞪口呆的模样,着实令他扳回了几分颜面。游奇动盯着眼睛几乎粘在了请柬上面的鲁顿,目光落到她的工作证上,似笑非笑地开口,“粗鲁的鲁,停顿的顿——鲁顿,好名字,有远见。”

    听出他言下之意,拿自己的名字做文章,鲁顿也不甘示弱,扬起下巴,自动开口,当下反唇相讥,“游奇动,游手好闲的游,奇形怪状的奇,动弹不得的动,也很合适。”

    虽然她平时很循规蹈矩,但是并不代表可以任由面前这个嚣张的男人绵里藏针地讽刺自己。

    路依云张大了嘴,咖啡杯差点从手里翻了出去——没想到鲁顿还可以这么语出惊人哪……虽然,这个游奇动是咎由自取,可是人家的来头多大呀,所以,暗地里,还是不由得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鲁小姐,你的脑子转得很快。”游奇动怔愣了片刻,嘴角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可遏制地笑出声来,“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被你解释出来,烂得可以。”

    有意思的女人,平白给他添了乐子,有趣。

    游奇动笑得不亦乐乎,反应完全不在鲁顿和路依云的预期之中。兴许是他笑得太厉害,会场内,已开始有人向这边张望。

    路依云立刻转身,挡在门口,堵住内中的视线,顺便露出一个恰如其分的笑容,足以安定人心。

    “把这家伙弄走。”笑意款款,她低语,不忘抬脚踢踢鲁顿,要她带走游奇动,别叫他在这里傻笑丢人现眼。

    “别笑了……”鲁顿低叫,不明白游奇动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见他笑得如此欢畅又停不下来,她懊恼,干脆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拉住他的臂膀,一个劲地向后拖,直到抵到拐角,左右看着没人,才抬眼看眉眼弯弯的他,“我叫你别笑了!”游奇动指指捂住自己嘴的手——面前的小女子脸色不太好,似乎不太满意他此时的表现。

    “别笑了哦……”看到他点头,鲁顿才慢慢松开了手。

    “我以为,自己是来参加联谊会的。”获得自由,游奇动揉揉自己的脸,适可而止地收敛笑容,却不太愿意放弃逗弄鲁顿的机会,“结果,却被行政人员威胁恐吓,乃至给挟持。”他瞧了瞧挡在自己身前的鲁顿,“不知道像这种情况,我可不可以投诉?”

    “你不要乱说!”鲁顿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反驳他的控诉,“我只有出于公务上的指责提醒,你别借题发挥。”

    天知道现在吃公务员这碗饭是多不容易。处处有限,上至市长信箱热线,下至基层举报箱,然后是市民监督员、群众评议员……一言一行,全盘掌控。据说有一次,有个不幸的家伙因为和邻居起了口角,说了几句狠话,结果被人家给告了,堪称前车之鉴。

    “我这个人是很喜欢记仇的呢。”瞧她一脸紧张,想是抓住了她的痛脚,游奇动不免得意起来,什么联谊会暂且放在一边,干脆闲闲地抱了臂膀,半个身子向鲁顿倾斜,存心和她耍嘴皮,“要不然,你想个法子,贿赂贿赂我,我心情一好,很多事都会自觉忘了哦。”

    “你在暗示我?”鲁顿有点不甘心地瞅他,心里在盘算怎么解决这么棘手的家伙,一时间倒没有注意他的距离靠近得过于危险。

    “看你怎么理解。”游奇动习惯性地摸摸下巴,一副“随你便”的样子——只要他的眼神不是那么狡黠的话。

    “游总,游先生——”饭碗重要,鲁顿自认倒霉,硬挤出笑容,给面前的大人物赔礼道歉,“你随意洒脱,不拘小节;我们照章办事,有限拘泥。还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计较才好。”

    真是奇怪了,都在同一个公司,还是老板,这个游奇动怎么就喜欢以捉弄人为乐,丝毫没有商磊那么稳妥的气质呢?

    这么一想,又记起昨晚商磊帮她送请柬的情景,结果兀自发愣起来。

    “喂!”见她道歉道得失了神,游奇动只好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挥动。

    道歉得好啊,明显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一点诚意都没有,活像他是个隐形人一样透明。

    手指头都挥痛了,她还呆呆的,游奇动忍不住恶意地凑近脸,双手拉住自己的嘴角猛地向外一拉,大喝一声:“哇!”

    鲁顿被他叫得回神,便见面前一张鬼脸,白森森的牙齿近在眼前,她尖叫,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

    “啪!”

    响亮的耳光之后,游奇动的脸偏了九十度,右脸上,是五个红红的五指印。

    “你确定,不是故意的?”游奇动僵硬地转过头,脸皮动了动,语气不佳地问鲁顿。

    “游总,游先生……”鲁顿声如蚊呐,盯着他脸上自己留下的杰作,语气抱歉。

    两两对视,无言沉默。

    “游总——”

    很稳的声音传来,当了半天木头人的两个人都觉得熟悉,于是一同望去,只见电梯门开,前面站着的,是一个拎着鞋袋冷静看他们的人。

    ——商磊。

    优美的音乐,翩翩舞姿,政企人士欢聚一堂,气氛融洽,效果比预期中的好了太多,一切似乎可以顺利落幕,除了——

    鲁顿抬脚,又朝旁边跨了一步,几乎要躲到窗帘后面,仍然摆脱不了粘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好吧,她认输。抬起头,对上舞池中似笑非笑的游奇动,很佩服他能在拥着舞伴起舞的同时,还能一心两用,不忘搜索她的踪迹,还能将她定位得如此准确。

    见鲁顿在瞪自己,游奇动也不以为然,潇洒地带舞伴转了个圈,不偏不倚,刚好把自己的左脸全面展示给她欣赏。

    别有用心吧——鲁顿很怀疑他这么做的动机。灯光下,那张红肿的脸,突兀得连她都不忍心看下去,天知道她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嗯,她承认,下手是狠了一些,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游奇动作怪在先,她哪会一时失手,不小心打到了他?

    所以,归根结底,肇事者是他。如果他是想让她内疚表示歉意,那么他的如意算盘是打错了。对这种错不在己的事情上,她一向是很公事公办的。

    这样想了,于是也就仰头,抬起下巴,抛了一个眼神给游奇动,表明自己的立场坚定,不会受他威胁。然后,头一甩,背过身去——

    “砰!”

    忘了自己已经退到了墙角,一转身,当头碰到了坚硬的玻璃窗,在眼前撞出无数的金星四射。

    鲁顿捂住受创的脑袋,疼痛当前,不自觉地蹲下身,倒也掩饰了自己的窘态。头一偏,亲眼目睹了游奇动的嘴角动了动,又立刻抿紧了唇,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忍到右边的脸也开始发红起来。

    可恶!看他带着舞伴旋到一边,混进了人群之中,消失了踪影,料他憋得很辛苦,是想找个地方好生笑她一场吧?

    不过所幸,舞池的声音够大,众人也够投入,恰好她又立在僻静处,连距离不远被邀请着跳舞的路依云都没有发现异状,所以基本上,这桩撞头的乌龙事件,除了游奇动,应该再无他人注意才对。

    忐忑的心稍微平静些,鲁顿左右看了看,这才伸手揉揉揉,揉到额头发烫,摸到一个凸起,免不了在心里暗叫倒霉……

    “嗨!”

    手上的动作僵住,只见一双上等发亮皮鞋出现在她眼皮底下,然后有人在跟她打招呼,她沿着笔直的裤线望上去,看见一张温和的笑脸。

    还处在半错愕的状态中,一只手伸过来,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

    而她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蒙住额头那个不小的包,涨红了脸,“商……商磊。”

    这一刻,她真恨自己没有路依云的伶牙俐齿。好糗,快快快,得说点什么,化解尴尬才对。

    “没问题吧?”见她捂着额头死不松手,一张脸通红,商磊好心问她。不是刻意看她,只是见她被游奇动逼得节节败退,好端端的人,径直撞上玻璃,龇牙咧嘴的模样,想来是伤得不轻。

    正常情况下,这么温风细雨的询问,她应该说没问题,然后顺道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可是,天知道她大脑思维是怎么回事,居然答非所问,喃喃开口:“这玻璃——有点硬。”

    这是什么话?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家怀疑成有精神分裂的症状?

    “是有点硬。”没想到,商磊附和她的话,甚至煞有介事地敲了敲玻璃,“你提醒了我,开发有自动伸缩保护功能的玻璃,是我们公司下一步的攻克重点。”

    耶,是开玩笑的吧?先前一刻还懊恼得要死的鲁顿顿时忘记了自己的尴尬处境,张大了嘴,盯着商磊。

    “不过,这不是此刻的重点,我们可以暂且不议。”见她放松下来,不再紧张,商磊嘴角的弧度再大了一些,伸手到她面前,微微欠身,“想请你跳支舞,不知可否赏脸?”

    “我跳得不好。”鲁顿小小声地陈述一件事实。说实话,对商磊这么有礼的男士,拒绝的话,很难出口。不过,自己算不上好的舞技,又使她有些犹豫不决。

    “娱乐为主,随意就好。”商磊轻描淡写,拉下鲁顿覆在额头的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在舞池内,随大流相拥而舞了。

    刚开始,鲁顿有些紧张,怕自己跟不上商磊的节拍,以至舞步不太协调。还好商磊耐心地配合,不动声色地引领她,毕竟有底子,没用多久,她也慢慢娴熟起来。

    从商磊的肩头望过去,看到路依云对她眨了眨眼睛,笑得别有深意。

    什么?她耸耸鼻子,对路依云做鬼脸。

    自己想!路依云礼尚往来地还她一个白眼。

    “鲁顿——”商磊唤她。

    “嗯?”鲁顿收回视线,还没从路依云那边转过来,有些茫然地看他。

    “有件事,我很好奇。”商磊握了握她的手,看了远处的游奇动一眼,俯下脸,凑近她几分,“你打那一巴掌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掌下的手感不太好,瘦瘦的,没有几两肉,很难想象她居然会给游奇动留下那么厚重的一份见面礼。

    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鲁顿偏头想了想,才开口道:“我说没感觉,你一定不相信。”

    商磊笑了笑,并不言语。

    “刚打下去的时候,我有些后悔。”头上的包隐隐作痛,想起了游奇动幸灾乐祸的模样,鲁顿哼了一声,“不过现在,我觉得很痛快。”

    “你都如实告诉了我,不怕我告密?”商磊问。

    “毕竟是病友,一点点友情还是存在的吧?”鲁顿反问。

    “讨价还价?”商磊摇头,“这个习惯可不好。”

    “和生意人打交道,不是我的长项。”半真半假的语气,她说得可是大实话,不过,就要看商磊怎么理解了。

    “说得对,你并不精明。”商磊回答。

    有人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后背,他回头,见到游奇动谦然有礼的笑容,“谢谢,不介意换个舞伴吧?”

    “当然。”他以同样的笑容回应他,松开鲁顿的手,顺势将她推到游奇动的面前,“你是老板。”

    “不愧是我的得力助手,你永远替我想得周到。”游奇动啧啧出声,赞赏有加,将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舞伴丢给商磊处理,拉过睁大了眼睛的鲁顿,脚下一滑,几个旋身,就带她滑到拥挤的舞池中心。

    “你现在的眼神,我可以理解为惊讶,还是后悔?”游奇动对还没有回过神的鲁顿咧嘴一笑,而后蹙起眉峰,停下舞步,低头,看了一眼鲁顿毫不客气踩在自己鞋面上的脚,缓缓地抬眼看她,“你跳舞,喜欢看对象的?”

    “游总,如果不是你出其不意,我也不至于忙中出错,还请体恤我的无心之失。”不理会他意在言外的话,鲁顿实事求是地回答,一时没了跳舞的兴致,想从游奇动的手中抽回手。

    手还没有缩回一半,又给他抓了回去。

    “嗨,只不过是换了个舞伴,怎么待遇差别这么大?”游奇动牢牢握住她的手,坚决不松开,露出风度翩翩的笑容,不忘嘴上调侃,“陪我跳支舞,前嫌不计。”

    鲁顿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以为你会有容人雅量的。”

    “看心情。”当没看见她眼底一触即发的怒火,游奇动见招拆招,游刃有余,“脸色不要那么难看,这是联谊,你是政府代表,开心点。”

    眼见一只手朝自己脸上探过来,鲁顿连忙偏头,不让他得逞。

    “担心我以怨报怨?”瞧她避之不及的模样,游奇动耸耸肩,“放心,我是君子。”

    君子动口不动手——她记得。只是从游奇动口中说出来,再佐以他时不时露一露的白牙,令她不得不曲解这句话的含义。他的意思,不动手来解决问题,是不是打算咬她泄愤?

    后背被碰了一下,他们突兀的停顿已经妨碍了太多激情舞动的人。鲁顿对擦身而过的人尴尬地笑了笑,反正也甩不开游奇动的手,干脆拉着他奋力突围,挤出人群,拖到舞池边上的空位上坐下。

    “游先生,游总,游经理……”望着没个坐像懒散靠在软软座位上的游奇动,她试图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我承认,今天上午确实是我不小心冒犯了你,后续状况,不在我预料之中。我是小小螺丝钉一枚,你不要老是揪我的小辫子好不好?”

    对游奇动一坐下就没有骨头的模样实在不敢恭维,想他好歹是个总经理,怎么乱没有形象一把的,反而不如商磊来得像个一家之主。

    念头一闪,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舞池中的商磊,眼中含笑,与舞伴默契搭档,间或交谈几句,一举一动得体。

    ——小说中的成功人士,应该是商磊这种典范才对嘛。

    手背被拍了一下,接着是脸被硬生生地扳转过来,挤得像一团柿饼,“你不专心。”

    鲁顿手忙脚乱地将他的魔爪抓离。

    “只有骨头。”手被她拨开,游奇动撇撇嘴,“你是吃维他命长大的吗?”

    果然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员工。显然,这两个人对她的“外观”都没有过高的评价。

    “弱不禁风,骨瘦如柴,你跟旧社会被地主剥削的长工有得一比。”很潇洒地从侍者的托盘中拿过一杯啤酒,游奇动逞口舌之快,不忘给她找现成例子观摩,视线转移,抓住了舞池中亭亭玉立的身影,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打了个呼哨,“那位路小姐,没记错吧?身材上等,同为女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好冷!

    路依云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美目不动声色地流转顾盼,望见了坐着的游奇动和鲁顿,以及游奇动明目张胆大方欣赏的眼神。

    哟,原来是游奇动把鲁顿“劫持”了去啊?舞曲停止,她客气地对舞伴道谢,随即婉拒了他人的邀舞,追上商磊,拿胳膊肘碰他,嘴角一撇,“我以为你是‘从一而终’的人,没想到一转手,你就把鲁顿交给你那个变态的老板了。”

    “下属的职责是服从。鲁小姐,这个道理,你比我懂得更多。”知道她在挖苦,商磊也不生气,顿了顿,“还有,游总变态的一面,你还没有见到。”

    “好,我懂了。”路依云举手,下巴一点,“你老板变不变态不关我的事。现在,能不能请你再发挥乐于助人的精神,搞定他,解救受苦受难的鲁顿?”

    商磊顺着路依云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看见对峙的两人,即使听不见他们之间在说什么,但仅仅从鲁顿不太爽快的表情,就可知剑拔弩张的气氛有多么凝重。

    好吧,身为一名合格的助理,他的职责,也包括要保证老板的人身安全——即使是他先撩拨人家。

    “看来路小姐不太满意我的表现。”游奇动举高啤酒杯,移到一个方向,透过金黄的液体看过去,啧啧出声。

    鲁顿转头,见路依云站在商磊面前,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便朝这方走了过来。

    “怎么?美人大使请你出马,来拯救落难者了吗?”望着站定在自己面前的商磊,游奇动将啤酒一饮而尽,再抛给路依云一记颇有深意的眼神,后者以白眼回敬。

    “总经理——”商磊不慌不忙,拿过他手中的啤酒杯,“恕我提醒,今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约会,你不会忘了吧?”

    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游奇动愣了愣,随后跳起来,掏出手机查记事本,顿时瞪大了眼睛,“该死,我真的忘了!”

    都怪这个——今天遇到的人太好玩,他一尽兴,将大事抛诸脑后,只顾着逗弄鲁顿了。

    “我得走了!”

    没搞清楚状况的鲁顿只感觉一道人影从自己面前蹿过去,快如一阵风;不到一秒,又是一阵风吹回来,用威胁感十足的语调对商磊开口——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记住,一个小时后,千万千万要给我电话,记住了?嗯,记住了?”

    而后,又是劲风拂过,片刻工夫,就不见了人影。

    “他……”鲁顿错愕地开口,对游奇动瞬间变得迅捷如风的身手感到极为不适应。

    “一物降一物,别太惊讶。”

    鲁顿眨了眨眼睛——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商磊的眼中,有怜悯之色呢?

    怜悯游奇动,不会吧?

     正文 第三章

    周末真好,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

    好舒服,真不想起来。要不是肚子开始咕咕叫作响抗议,饿得实在睡不下去,鲁顿压根就不想睁开眼睛。

    她睡眼惺忪地拿过床头的小闹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时间居然已经是下午两点,她这一觉,居然睡了十四个小时。

    没办法,这星期超负荷运转,折腾得够呛。也幸好遇上周末休息,否则要她以这种状态去上班,不打瞌睡才怪。

    恋恋不舍地挣扎着从舒适的床上爬起来,她简单梳洗一番后,打算到楼下的小吃店随便吃点什么填饱肚皮,再回来继续做自己的春秋大梦。

    胡乱套了一双鞋,鲁顿拉开门往外走,恰好看见电梯门开,一个抱着文件夹的女人走出来。

    真辛苦,周末还要加班。

    她还在想,就见女人径直走向斜对面的住户门前,看了看门牌,抬手就要按门铃。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过脸,对女人开口道:“那里面没人住。”

    连房东太太也抱怨过了,说好好的一间房,老是租不出去,看着就心疼。

    “没人?”游奇静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鲁顿,将手中文件换了一边,想腾出一只手拿地址簿。

    “我帮你吧。”见她不方便的样子,鲁顿上前,接过她手中一摞文件夹,抱在怀里。

    “谢谢。”游奇静打开皮包,找出地址簿,翻了几页,手指在某一处,微微皱眉,“没错啊,是这个地址。”

    “呃?”鲁顿凑过头来,白纸黑字,真的是这里没错,“奇怪了……”莫非已经租出去了,但是没见房东太太拿出来炫耀啊。

    游奇静想了想,伸出手指,按下门铃——

    耶耶耶——鲁顿惊讶莫名,还真的响了哪。

    片刻后,门由里被拉开,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隔着防盗栏堵在门口,自上而下地打量她们两人,低低地开口:“游奇静?”

    游奇静——等等,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我是。”游奇静接口,从鲁顿手中拿过文件,“请问……”

    才说了两个字,就见男人的手出其不意地从背后伸出来,还握着一把尺来长的砍刀。

    鲁顿率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猛拉了游奇静一把。那把刀穿过防盗栏,刀尖险险地抵在游奇静的胸前,割破了她的外套。

    这么惊险的画面,以前只在电影上看到,没想到自己今天居然可以亲身经历。

    鲁顿脑中立刻有无数念头闪过,最快的一种,是在那凶狠的家伙开始开防盗栏到时候,立即拉游奇静逃命奔到电梯前,才想要按,又立即傻了眼。

    十四层,不至于吧?以前天天出门都能准时赶上,关键时刻怎么差了整整七层?

    此路不通,立即想第二种方案,就是躲回自家暂且避避,打电话报警。不过手向下一垂,悲惨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带钥匙!

    老天,生死一线,人命关天哪,衰啊,怎么什么意外状况统统都在这个时候发生?鲁顿哭丧着脸,眼角余光瞥到男人已经出来,眼光锁定,目标指向她们,杀气腾腾地直奔了过来。

    谁知道他是不是也想将她这个无辜的路人甲一并做掉,不过根据电影里的情节,杀人灭口,典型定律,他应该不会放过她这个目击证人才对。

    “来不及了,走楼梯!”游奇静当机立断,踢开旁边的安全门,推鲁顿进去。

    好吧,好吧,也只有这条路了。虽然她很怀疑她们的脚力能不能超过那个持刀的家伙。

    游奇静在男人进安全门的瞬间,突然用力,将手中的文件夹统统朝砸过去,趁着男人躲避之间,她转身,顺着楼梯,与鲁顿差半层的距离,匆匆往下跑。

    “失火啦!”鲁顿一边跑一边拉开嗓门尖叫。记得一本逃生手册上说过,遇到危险,通常喊“失火”比叫“救命”来得有效得多。

    “怎么回事?”窜到四层,一张不满的脸从安全门内探出来,可惜她跑得太快,就这么惯性地从别人眼皮地下滑下去。

    “去报警!”游奇静隔了五步楼梯跳下,撑住那张脸维持自身平衡,顺便撂下一句话,脚下不停。

    随后,一把雪亮大刀闪过,那张脸瞬间煞白,忙不迭地缩了回去。

    男子向下张望,见游奇静已到了三层,他手把住楼梯扶手,越过扶手向下一跃,刚巧落在游奇静的身后,拉住她的长发,突然向后一拉。

    头皮生疼,游奇静惊叫一声,向后倒下,仰躺在地。见男人举刀砍下她,她就地一翻,贴在墙角。

    刀砍在地面,声音刺耳得厉害。

    男人盯着已无退路的游奇静,缓缓举刀,正要给她致命一击,脑后忽然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痛楚袭来,向后摸了一把脑后,尽是血迹。他回头,狠狠瞪着举着灭火筒不知所措的鲁顿,挥手就是一刀。

    鲁顿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举高了灭火筒去挡,一声铿然作响之后,她只觉得手心被什么划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松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踢到一边。

    “居然敢打我?臭娘们——啊!”

    还以为这回死定了,结果看见先前一刻还凶神恶煞嚣张的男人顷刻像只皮球沿着楼梯滚下去,趴在二楼的楼道上,那把刀,不偏不倚插在他手臂上,血流出来,他呻吟不止。

    警报解除,鲁顿才松了一口气,却见游奇静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捡起地上的灭火筒。她有些不解,开口问道:“喂,你干什么?”

    “正当防卫。”游奇静一边回答她一边举高灭火筒,很冷静地松手。就见那只肩负重大使命的灭火筒骨碌碌地滚了下去,撞上侧躺在地的人的额头,一声闷响之后,行凶者翻了个白眼,彻底昏死过去。

    鲁顿当即目瞪口呆。

    好狠!

    “手被利器割破,打了破伤风针,没什么问题。”医生仔细看完透视照片,“刷刷”地在医疗单上签字,托了托眼镜,抬头看鲁顿,“腰部扭伤,所幸不严重,这两天不要干重活——像搬东西之类的。还有,最好也不要跳对腰部负荷太重的韵律操或拉丁舞……”

    拉拉杂杂的一大串注意事项,听得鲁顿头昏脑涨。等医生走后,鲁顿才揉揉太阳穴,看看被包扎起来的左手,又摸摸腰——

    感谢神哪,一场浩劫之后,她还完整无缺。

    “对不起……”坐在一边的游奇静开口。她还好,只是崴了脚,不如鲁顿伤得严重,“无端把你牵扯进来,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鲁顿摆摆手。都是那个杀手不好,再说,这么惊险刺激的事,一辈子也难遇到一次,当是自己免费体验好了。不过,仍是有些好奇,她忍不住问游奇静,“那个人,是你仇家吗?”

    是仇家吧!二话不说,提刀就砍。由此看来,过节不算小。

    “不算仇家。”游奇静摇摇头,“我是律师,最近接了一宗案子,现在手头上掌握的一些证据,对我当事人控告的人非常不利。”

    “你是说,是雇人行凶?”鲁顿咋舌,“大白天就敢这样?”

    “狗急跳墙。对某些人来说,没什么做不出来的。”游奇静微笑,“我们算是患难之交了。我叫游奇静,不知贵姓?”

    “免贵姓鲁,鲁顿。”鲁顿一边下意识地回答一边冥思苦想——游奇静,她敢肯定,绝对在什么地方听过类似的名字。偏偏大脑在这一刻短路,怎么也想不起来。

    “姐!”

    惊呼声忽然传来,吓了她一大跳,连带脑海中的搜索也自动结束。抬眼之间,一个人从门外冲进来,抱着游奇静上上下下地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无虞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抬头与她打了个照面,一脸很惊奇的样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鲁顿脸上的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难怪会觉得耳熟,游奇静、游奇动,两姐弟嘛,名字当然相似。

    “你们认识?”观察他们两人的反应,游奇静有些意外。

    “当然认识。”游奇动回答,见鲁顿很隐忍的模样,想起昨天舞会上的事,就想发笑。不过幸好他记得此刻的重点不在于此,细瞅了一眼游奇静抬高放着的脚,他略有责备,“怎么搞的?接到电话说你出事,我心跳都超负荷了。”

    游奇静笑笑,曲起手指弹他的额头,“乖小弟,这回可是来真的。要不是鲁顿,你现在就只能来认领我的尸体了。”

    “这么严重?”游奇动愣了一下,“跟你这次的案子有关?”

    “聪明。”游奇静很赞许地拍拍他手背当奖励,试着活动脚,还是使不上劲。想了想干脆一手搭在他的肩头,借力站起来,“来得正好,外面的警官要给我做笔录,你扶我出去,可以由我的口述中得知内中情节有多么精彩。”

    “你还有心情说笑!”对她调侃的语气,游奇动虽有抱怨,也自觉地揽住她的腰,承受大半重量。

    “为什么不?”不理会紧张兮兮的游奇动,游奇静转过脸,冲鲁顿点点头,“鲁顿,回头见。”

    “好。”目送他们出了房间,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鲁顿百无聊赖地站起来,在病房里来回走动,权当散步。

    第三十六个来回,走到门口,冷不防一个人拐进来,害她闷头闷脑地撞上去,出了好大一个糗。

    差点被反弹回来的身体被扶住,她摸了摸鼻子,一路望上去,结果,看见了商磊。更没想到的是,商磊见是她,居然笑起来,“鲁顿,真的是你。”

    什么叫真的是她?鲁顿疑惑地看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去划价结账,见有你的名字。”商磊言简意赅地解释,左右看了看,见病房里只有鲁顿一个人,“游总他们呢?”

    “隔壁,录口供。”鲁顿很老实地回答,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们老板的姐姐,遇上很大的麻烦了。”

    “是吗?”商磊的反应淡淡的,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一样。他在门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瞥了一眼鲁顿包扎后的手,“医生怎么说?”

    “一大堆,不好说,总体意思就是没什么问题。”他的反应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过既然他都已经坐下了,她也不好意思继续在人家面前晃来晃去。于是,她就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受伤的手。

    “鲁顿,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在做工作总结。”商磊转过脸,与她面对面,脸上的温和笑容弥漫。

    “有吗?”鲁顿佯装漫不经心,很随意地反问他。

    不料商磊却突然转移了话题,出其不意地问她:“那只灭火筒,是你从楼道里弄出来的?”

    “什……什么?”他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怎么毫无预兆地就转到了这上面。

    “我和游总不一样。”商磊一副很乐意答疑解惑的样子,“他听到游小姐出事,电话听了一半就抛下,急急往医院赶。身为一名合格的助理,我负责地听完了余下的电话内容。”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听说,那个嫌疑人额前脑后被开了两个血洞,不是一般的惨。”

    “我只是砸了他的后脑勺而已。”鲁顿小小声地解释,“他拿刀要砍游小姐,我实在是别无选择了……”

    商磊做恍然大悟状,“这么说,是游小姐下的狠手了?”

    “喂喂,我没有说过哦。”这话她绝对没提,“是你自己猜的。”

    “当我猜的好了。你当时,为什么不自己先逃呢?”从警方的描述中,他着实佩服她的勇气。敢在那种生死关头,挺身而出,见义勇为地去对付一个手持利器、体重一百八十斤的杀手,以卵击石,没散掉她一身骨架,算她幸运。

    问这个问题,纯属好奇,没想到,她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好一会儿,终于给了他一个答案:“我比较有除强扶弱的传统美德,那时候要是先跑了,会很对不起自己的良知……”

    “以这种思想,你能活到今天简直是个奇迹。”沉默片刻,商磊很感慨开口。除强扶弱,她当自己是希瑞还是超人?“你难道一点都不怕自己莫名其妙被杀了?”

    “怕,当然怕。”天知道她当时怕得有多么厉害,但是,总不能因为害怕,就有理由放纵自己见死不救吧?“而且,也不能说是莫名其妙。至少,我知道那个人要杀的是游小姐……一把尺来长的刀,他当自己杀猪宰羊啊,有够狠的……”

    她实事求是地叙述自己当时的感想,表情认真,令商磊好气又好笑,却又觉得她的讲述很有意思,不想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突然,一阵奇怪的响声传来,鲁顿忽然住嘴,看了他一眼,飞快地垂下眼帘。

    这个声音,有点熟啊,像是在某种状态下,自我发出了警告信息——

    “咕噜……”

    又是一声响,鲁顿的头垂得更低,手按在腹部,连耳根也红了,

    原来如此——这一回,商磊算是明白了。

    “我不知道,原来医院的饭菜也这么香。”

    鲁顿狼吞虎咽的吃相,引得医院餐厅内的人纷纷侧目,唯有商磊镇定自若,望着桌上一大堆的空碗碟,面不改色。

    “唔……”鲁顿含混答应,埋头继续专注眼前的食物。香不香她是不知道了,只是觉得吃下去之后,空空的胃在满足地叹息。这也难怪,几乎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她的味觉神经恐怕早已麻痹,不会在乎食物的美味程度,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还要什么?”见她已经开始喝最后一碗汤,商磊粗略估算了一下——只用了十分钟,她就干掉了所有的东西,可见饿得很彻底。

    “谢谢,不用了。”一大碗素汤,顷刻间被她喝了个底朝天。不满了很久的胃终于偃旗息鼓,不再对她这个主人抗议不休。

    “害怕吃多了,再撑坏肚子,又要进医院打点滴?”没忘记他们初次见面她打点滴的理由,商磊开起玩笑来。

    “我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鲁顿撇撇嘴。这人,怎么八百年前的陈年旧事都还记得?“那次只是意外而已。”

    “意外?”对她的措辞很感兴趣,商磊还想继续发掘她的小秘密,却看见游奇动正从她的身后走过来,便住了口。

    “我说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人影。”游奇动望着一桌子的“盛况”,啧啧出声,“原来是有冤大头报到,跑来海吃海喝了。”

    “口供录完了?”见鲁顿抿紧了唇不说话,商磊开口问游奇动,权当发言人。

    “差不多了,只不过警官还想找鲁小姐谈谈。”游奇动瞥了鲁顿一眼,又看看商磊,手一指,“我说,这一顿,你打算如何处理?”

    “是我私人请客。”商磊回答,“游总,不会找你报销的。”

    “算公账吧。”游奇动摸摸下巴,“鲁小姐危急时刻助人一臂之力,我好歹也要所表示,请你吃饭,也是理所应当。”

    鲁顿迅速扫了他一眼——他是故意逗她,还是说真的?哪有人这么表示谢意的?虽说她根本就没计较要什么报答,但是吃到最后,主人家才露面,还很“大方”地算“公账”,也亏他好意思。

    “我看,差不多了吧?”游奇动敲了敲桌子,“鲁小姐,那就请你……”

    “我饿了。”鲁顿瞪了他一眼,“法律没有规定必须要饿着肚子录口供吧?”回敬完毕,她不等他说话,就自动举手,高声叫道,“再来一份大盘炒鸡!”

    算公账是吧?好,她就吃给他看!

    赌一口气的结果是为难了自己。胃痛、胃酸、胃胀,这种感觉,令她想起了一种很著名的胃药广告词。

    这个周末还过得真是没有水准,两天时间,一天用来惊魂历险,一天用来安抚自己的身体。

    胃部又是一阵抽搐,虽没有上次来得猛烈,但也不轻。她现在只想喝粥,除此之外,其余一概免谈。

    淘米,加水,搁在电磁炉上慢慢熬,然后自己缩在沙发里,看着电视里千篇一律的肥皂剧消磨时间。

    电话铃响,鲁顿从沙发里支起半个身子,有气无力地开口:“喂?”

    “鲁顿吗?依云哪。”电话那边瞬间传来路依云风风火火的声音,“我才到家,一看新闻,说昨天你住的那幢楼里发生了杀人未遂案件。你有没有看到?好惊险的。”

    “我当然看到了。”鲁顿翻了个白眼——好家伙,自己外出畅游得欢,到现在才把她记起来,“而且我很不幸恰巧就是报道里面被追杀者之一。手破了、腰扭了,不过命大,托你的洪福,还没有挂掉。”

    那边传来一声尖叫,刺得耳膜生疼。鲁顿忙不迭地把电话拿开,隔着一手臂的距离还能听见路依云噼里啪啦的声音,“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待在家里别走,我马上就过来……”

    电话立刻被挂断,连她拒绝的权力都没有。

    鲁顿摇摇头,换了几个台,从沙发里爬起来,走进厨房,粥还没有熬好。她懒懒地又走出来,挑了本杂志正要翻,却听见有人敲门。

    这么快?她愣了愣——依路依云与她家之间隔着的距离,这种速度,恐怕只有坐飞机才能赶来吧?

    她有些惊讶地去开门,结果发现,门外站着的人,不是路依云而是商磊,

    她顿时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质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现在的社会治安也太差劲了吧?闲置的房子住进了杀人犯,咫尺之隔她居然毫不知情;现在更夸张,居然有人可以随随便便就找到她家。

    “我查了医疗卡,希望你不要介意。”

    先斩后奏,她还有说介意的余地吗——等等,她还没有同意他进门。

    见商磊已经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根本就没有询问她这个主人家的意见。没办法,鲁顿只得关门,跟在他身后,心里揣测他今天上门的目的。

    “一个人的环境,还不错。”商磊转身,瞧一直盯着他瞧的鲁顿,半开玩笑,“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会是昨天吃多了的后遗症吧?”

    “谁说的?”鲁顿逞强嘴硬,打死也不肯承认自己又胃痛的事实,很没面子的。

    商磊笑了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盒药,也不多言,直接递到鲁顿面前。

    死鸭子嘴硬。亲眼见她与游奇动斗气,吃到最后撑圆了肚子,连走路都困难,不胃痛才怪。

    什么东东?鲁顿接过,看清包装之后,一张脸当即垮了下来。她的演技真这么差劲,居然预先被他戳破,送她胃药,而且好巧不巧,正是她之前想到的那个牌子。

    不至于这么体贴入微吧?他这不是存心要她下不了台阶吗?

    “据说疗效很好,你大可试试。”

    好吧,反正她也是怕痛的人,三番两次进医院扎针打点滴,还真不好受。既然有人义务送药上门,看在他这么有诚意的分上,她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好了。

    “你今天来,是专门给我送药?”她一边拆包装一边试探性地问商磊。

    “不。我来看你,顺便送药。”商磊回答得很爽快。

    鲁顿愣神。拜托,有必要这么直接吗?他这么说,她会产生很多的联想;更何况,商磊本身就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

    “先吃药吧。”

    她的心跳跳,胡思乱想之间,只听见商磊在耳边跟她说话,也搞不清状况,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鬼使神差地倒好水,将药片服下。

    “吃饭了吗?”

    她下意识地开口:“我在熬粥。”

    “白米?”商磊已走进厨房,揭开盖子,拿锅勺搅了搅,忽然问她,“有荷叶吗?”

    “要荷叶干吗?”入秋时节,连莲藕都已经下市,到哪里去找新鲜荷叶?

    “做荷叶粥,很好吃的。”他回答,将锅盖合上,顺道关了火,转身瞧站在门边的鲁顿,“荷叶的清香融进米粥,很有味道——想吃吗?”

    “听你这么说,应该很不错。”她这个人,一向很务实,“但是遗憾得很,这种季节,恐怕找不齐制作的原料。”

    “不一定。”商磊慢慢朝她走近——不是她诽谤,他真的是在用很蛊惑的语调在跟她说话,“我们出去逛逛,说不定真的有。”

    “不可能。”她想也不想,一口否定。超市讲究物美价廉,哪家愿意大亏本,花费数倍来保存过季的荷叶?入不敷出,谁会这么傻?

    “你不去,怎么知道?”商磊坚持,毫不退让。

    奇怪了,怎么没发现他还是这么固执的一个人呢?鲁顿想了想,找到一个很正当的理由来推拒:“依云待会还要过来,我得等她。”

    话音才落,电话铃就好像跟她心有灵犀一般催命响起来。

    她走过去接听,还没开口,就听见路依云气急败坏地在那边叫:“有没有搞错,又堵车?我都换了几条路线了,怎么还在堵——喂,鲁顿,交通系统大瘫痪,我被堵在路上了,前后无路,掉头都困难。你别急,再等等,我马上就过来了……”

    她一点都不急。拿着听筒,鲁顿看站在一边似笑非笑的商磊。

    “你的朋友看来一时半会是赶不过来了。”商磊的反应,是直接走到大门前,拉开门,挑眉,朝她伸出手,彬彬有礼地开口,“而我的请求,只不过是占用你至多一个小时的时间,不会不给面子吧?”

     正文 第四章

    她给了面子,但是也绝对没有想到,豆腐居然真的可以卖出肉价钱。

    “什么?一片要三百块?!”就像此刻,她立在这家装潢得很高档的店里,望着老板手中的荷叶,再听他说出价钱,虽然已经尽量克制,仍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黑店,宰人的吧?

    没错,她承认,眼前碧绿剔透的叶子确实好看,连叶子边沿上都还有颗颗的小水珠就像是刚采撷下来一般,鲜活得真实。但是,请注意,那只不过是一片叶子而已。叶子的价值应该如何定位?光合作用而已。更何况,现在连这点用处也没有了,依这种价位,实在太夸张,根本就是非常非常的不等价交换。

    “走了、走了,不买了……”她的头摇得像泼浪鼓,拉着商磊要走人。光是想着一碗粥就要花上三百,她就觉得有够恐怖。

    勤俭节约为本,她一向以此为座右铭。

    拉商磊走,结果发现他根本没动,反而将手伸向那个黑心老板。

    “我都说不要了!”鲁顿几乎是扑上去,趁商磊还没有碰到那片昂贵荷叶之前,飞快拍下他的手,随后,她转向那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店老板,义正词严地质问,“你有营业执照吗?有没有偷税漏税?物价和工商部门难道都没有来查过你的账吗?”“天!”李晓楠拍拍额头,望向站在鲁顿身边的人,“商磊,你的这位朋友蛮有意思的。”

    “她是吃财税饭的,原谅她这么敏感。”商磊回答。

    “等一下……”鲁顿的思维打了个转,忽然明白过来,她指指面前的两个人,“你们原来认识的?”

    “当然,否则怎么可能他一个电话过来,我就为他准备妥当,而且还是八折优惠?要保存这么好,成本可不小呢。”李晓楠将荷叶递给商磊,摊开手,顺理成章地将钱接收,这才盯着嘴巴越张越大的鲁顿,“自我介绍一下,李晓楠,商磊高中的死党。”

    抢救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三百大钞就这么流通到李晓楠手中,而且还是打了八折的优惠,鲁顿的感觉,就跟公然抢劫没有什么区别。

    “看看她的眼神。”李晓楠悄悄对商磊开口,“我敢打赌,因为这三百块,她会对我终生难忘。”

    “去你的!”商磊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动手脱下外套,解开袖扣,“老规矩,借用贵宝地一下。”

    “你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尽管使用。”李晓楠弯腰,做了一个很献媚的姿势。

    商磊轻车熟路朝里走去,鲁顿忍不住,尾随过去,想要弄清楚他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

    一道很漂亮的拼花布帘被揭开,原来后面别有洞天,居然是一个一应俱全的活动小厨房。

    “你早就算好了的,是不是?”再傻的人也该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什么出来逛逛,根本就是事先预谋。

    “我要是你,就安静待在一边等开饭。”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李晓楠瞧商磊已经开始麻利地行动,开了文火,揭下锅盖,将碧绿的荷叶倒扣其上,又在叶底细细洒了一层均匀的白糖。他微微笑了笑,而后意味深长地看鲁顿,“你有口福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他亲自下厨的待遇的。”

    人家都这么说了,她还能砸场子不成?跟着李晓楠退出来,鲁顿在一张被雕琢成黑山老妖的怪凳子上坐下,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这家店里尽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这里的东西,都是外面买不到的哦。”李晓楠在她对面坐下,开始热情推销,“挑几样回去,包你物有所值。”

    “你要是白送,我还可以考虑。”鲁顿摇头,还没有从“荷叶恐惧症”中摆脱出来。物有所值,算了吧,她现在对他这一屋子琳琅满目的东西,提不起丝毫兴趣。

    李晓楠似乎早就料到她有这样的反应,对她的回答,只是笑了笑。

    荷叶的清香混着米粥的味道,散发出淡淡的香甜,慢慢飘散出来,窜入口鼻间。鲁顿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居然有了胃口。

    “你知道一个男人肯费尽心思来讨好你,意味着什么吗?”李晓楠瞧她垂涎欲滴的模样,心思显然都扑在还未起锅的粥上,没进一步去挖掘其中的深沉含义。

    鲁顿愣了愣,开口道:“可能是我昨天救了他老板的姐姐,他比较感激吧。”唔,应该是这个道理。她帮了游奇静,间接帮了游奇动,也就是间接间接地帮了商磊。

    “感激?”李晓楠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相信我,到目前为止,那家伙还没有感激过任何人。”

    “那你说为什么?”鲁顿不服气,倒要听听他的理由。

    “基本上,很简单。”李晓楠瞥了一眼拼花布帘后的绰绰人影,冲鲁顿勾了勾手指。待她凑近前来,他撂下一句话,“因为他想追你。”

    追——她?鲁顿还未合拢的嘴二度张大,盯着李晓楠,又指指自己,后者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聊什么?”商磊端着粥走出来,一眼便看见发愣的鲁顿和一副看好戏模样的李晓楠。

    “我们聊了很多有趣的话题。”李晓楠眼睛发亮,迫不及待地盛了一碗粥,啜了一口,满意地咂嘴,啧啧称赞,“真棒,手艺又精进了。”

    商磊为鲁顿盛了一碗,推到她面前,终于见她有了动作。她缓缓抬头,很古怪地看他,一句话石破天惊:“商磊,你在讨好我吗?"

    李晓楠口中还来不及咽下的一口粥就这么喷出来,呛着了自己,咳嗽不止。

    “谁跟你说的?”商磊温和地问,不忘一记扫视,送给李晓楠,后者显然明白了他的警告,很识趣地退场,不再打搅。

    “他……”鲁顿伸出手指,这才发现始作俑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看了商磊一眼,她的手指绞啊绞,“说的。”

    “没错。”

    耶,他说没错。鲁顿结舌,觉得舌头都打不过弯来,“那那那……”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你是想,追我?”

    “你说对了。”闲杂人等退去,商磊爽快地承认,回答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而且,还很瞅准时机用汤匙舀了一口粥,乘机送进她大张的嘴里。

    香甜,润口,一如他说的那般好吃。

    “你太过分了啦,人家昨天在你家门口等了两个小时呐……”

    真的好好吃,清香甜润,欲罢不能,也算物有所值,没有白白浪费那三百元的材料费。

    “……打你手机也不回,我差点以为你是被那个嫌疑犯的同伙给绑架了……”

    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手艺呢?很普通的原料,经由他手,化腐朽为神奇,火候味道,分寸拿捏恰到好处。不是她说,恐怕比高级大厨还要高明几分。

    “你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好歹也跟我说一声吧,害我白白担心——鲁顿,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办公桌被拍了一下,很熟悉的招式——鲁顿顺着摆在眼前的手慢慢向上看,瞧见旁边站着的人,心不在焉地开口:“依云,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没事吧?”路依云瞪圆了眼,捧起鲁顿的脸细细看,在她面前挥挥手,又摸摸她的额头,“我都在你面前站了半天,说了一大堆话,好嘛,原来你根本就没听进去。”

    “我很好。”鲁顿将路依云关切的手从额头移开,“只是有点心烦而已。”

    “以前你也心烦过,怎么就没见你这么反常?”路依云不接受这个烂理由。

    鲁顿起身,倒了一杯水,在路依云的注视下,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这才鼓足了勇气开口:“依云,我问你,如果有个长得不错、工作体面的男人说要追你,你会有什么反应?”

    “那还要看看其他条件如何……”路依云刚接了一句,忽然想想不对,咀嚼了一下鲁顿问话的含义,顿时瞪大了杏眼,“我说,有男人说要追你?”

    “小声点。”鲁顿忙扔了水杯,捂住路依云的嘴巴,诚恳拜托她不要当高音喇叭。

    在办公室的口无遮拦,最大的可怕之处是提供给了那些闲来无事的三姑六婆四处散播流言的机会,而她,不想成为其中的话题之一。

    “真的?”路依云这回压低了声音,表现出比她更加浓厚的兴趣,兴致勃勃地缠着追问下去,“那人怎么样?干什么的?我认不认识……”

    鲁顿敌不过她连珠炮般的发问,只能点点头,来得及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的。”

    “认识啊……”路依云微微眯了眼,食指抵在唇畔,联想了半天,最后用很怀疑的目光锁定鲁顿,“我说,你不会是跟那个动不动就请你吃面最后还因为你是公务员而和你分手的家伙死灰复燃了吧?”

    “当然不是。”鲁顿摇头——燃都没燃过,又怎么会死灰复燃?

    “那,是最近才认识的?”这条被否定,路依云只好再接再厉猜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见鲁顿点头,她继续揣测,“还是我们俩一起认识的?”

    鲁顿又点了点头,端起丢在一边的水杯。

    那么,答案再明显不过了。路依云沉默片刻,望着喝水的鲁顿,张嘴即道:“说吧,是游奇动,还是商磊?”

    鲁顿鼓着腮帮,咽了半天,才把包在嘴里的那口水咽下去,还捶了捶胸口,“依云,你这么快就缩小了范围?”

    “不是缩小了范围。”路依云白了鲁顿一眼,“你那贫乏的社交圈子,根本就没有范围可缩小。”

    这么被路依云很无情地一瞥,鲁顿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商磊。”

    路依云如释重负,“谢天谢地你没说是游奇动那家伙,否则我将来还真不知道怎么和你们相处。”

    就因为游奇动的关系,她生平第一次挨训。虽然是她用高跟鞋蓄意踩他,但是这件事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到,而且还很不小心地捅到了局长那里,那就别怪她记仇了。

    “那你觉得,商磊这个人怎么样?”没有体会到路依云的苦大仇深,鲁顿想到昨晚商磊很不含混的表白,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很没面子,想听听路依云的意见。

    “当然好啊。”路依云不假思索地回答,满脸的愤慨立刻转变为满满的关切,“外形好、气质好、工作好……算不上钻石王老五,好歹也是个黄金级别的吧。再说了,看他昨晚的表现,人品不错,处事得体。至少目前看来,你给他个机会,两个人试试,成了就欢天喜地;不成嘛,就算不来电,也没有什么损失。”

    “依云,你真现实。”听了路依云头头是道的分析,鲁顿只有干瞪眼的分儿。

    “现在不是精神胜利的时代了,现实着哪!在目前的形势下,好男人是稀世珍宝,人人抢着要。”路依云循循善诱,五指大张,又狠狠一握,“既然你守株待兔也能碰上一个,就得睁大眼睛,该出手时就出手,千万不要放过!”

    商磊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脊背发冷,像是谁在背后偷偷放冷箭,凉飕飕的。

    九月天气,秋高气爽,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有过冬的感觉吧?

    正在奇怪,门被很没有礼貌地推开。商磊抬眼望去,只见游奇动大咧咧地闯进来,又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

    商磊看了看时间,而后非常善意地提醒:“游总,你现在应该在会议室听各部门经理的报告。”

    “我知道。”游奇动打了个哈欠,揉揉耳朵,“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我提前结束了。”

    见鬼了,耳朵发烧,是谁在背后说他坏话?

    揉了半天不起效,反而越来越烫,他撇撇嘴,宣告放弃,将手中的文件丢到商磊的桌上,示意他看。

    商磊浏览了一遍,很客观地评价:“我认为,这已超出了我们公司的运营范围。”

    “可是,它会影响我的心情;我的心情不好,决策能力会下降,继而影响公司的效益。”游奇动耸耸肩,很配合地一本正经道。

    “游总——”商磊皱起了眉头。

    “没办法。”赶在商磊之前,游奇动打断他的话,满脸的“无可奈何”,“谁叫她是我姐姐呢?我总不能袖手旁观,等她出事之后再来亡羊补牢吧?”他打了个响指,指指自己的脑袋,“我一向是个精明的商人,不做赔本买卖。”

    “所以……”商磊挑眉,静待他的下文。

    “你一向是我的得力助手,对不对,商特助?”游奇动摸摸自己的下巴,笑得很是狡黠。

    “有关系吗?”商磊无动于衷,合上文件,准备推给游奇动。

    “为老板排忧解难,你责无旁贷。”游奇动直接将文件拉过来,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只听见“啪”的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

    商磊弯腰想要拾起来,不料游奇动的动作更快,先一手捡起来,发现原来是一本书。他瞅着封面的几个大字,抬头看商磊,“《营养膳食搭配》?你什么时候钻研起这个了?准备改行当厨师吗?”

    商磊不回答他的问题,从他手中抢过书,径直拉开抽屉丢了进去。

    游奇动很无趣地收回手,眼巴巴地看着锁上的抽屉,心里好奇得要死。

    “游总,你还有其他的事吗?”商磊很委婉地问他。

    “没了。”只要不是白痴的人都听得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游奇动很自觉地站起来,转身向外走,状似很不经意地将门掩上,然后趴在门边,透过门缝往里瞄——嘿,只见他的商特助又拉开了抽屉,拿出那本书,很认真地看起来。

    反常呐……

    “游总——”

    游奇动反射性地跳转过来,差点吓了站在他身后的人一跳。

    “吓人呢?”游奇动声音降了半度,见里面的商磊没什么动静,自己的偷窥没有被他发现,这才松了一口气,拉着自己可爱的秘书小姐小董退了几步之遥,“什么事?”

    小董不明所以,但见大老板很警惕的样子,她也只好放低了声音,悄悄地开口:“你让我送给鲁小姐的礼物,她都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退了就退了呗。”游奇动不耐烦地挥挥手,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商磊办公室的门边,继续打量。真是,这么点小事都还要来麻烦他,打搅他的雅兴。不就是鲁小姐不要他的东西吗——慢!游奇动突然回头,唤住蹑手蹑脚准备离开的小董,“你说的,是哪位鲁小姐?”

    “就是你说的救了游小姐的鲁顿啊。”小董的表情比他更加疑惑,“游总,难道是我记错了?”

    “为什么不收?总有个理由吧?”

    “这个,鲁小姐说,举手之劳而已。”

    举手之劳?是说她举起灭火筒砸人吗?这个形容,还不是一般地贴切呢。

    路依云说商磊是这个时代的恐龙级国宝,作为女人,要好好把握。大部分的呢,鲁顿是听她的,但是小部分的原因,也是自己想试试看。所以,在时间过了三天六小时零二十五分钟又七秒的时候,接到商磊的邀请电话,她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

    五点,最近很难得这么正常地下班。鲁顿走出办公楼,在大门口站了约莫半分钟,想了想,又穿过街,走了一段距离,才停下站住。

    毕竟是私事,不希望太招摇,被太多人发现。但转念一想,觉得跟特务接头一样,又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

    问话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鲁顿连忙捂住嘴,回头一看,商磊的面孔近在咫尺。

    “什么时候来的?”她收拾起尴尬,奇怪他的速度这么狂,而且好巧不巧地刚好站在她的后面。

    “早你一分钟。”商磊瞧了一眼对面的办公楼,而后看她,“正准备过街,你就自动送上门了。”

    他一脸别有深意的笑容,显然早就洞悉了她的心思,偏偏还要故意来逗她,真是可恶。鲁顿本想装傻,装作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不料突然看见有人从办公楼里出来,她一个激灵,反射性地拉住商磊,低头匆匆向前走去。

    “鲁顿——”商磊好脾气地任她拉着走,不忘虚心求教,“我是不是长得很抱歉,以至于让你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来?”

    “没有。”脚下生风,鲁顿很干脆地回答。

    “那么……”顿了顿,商磊继续第二个揣测,“我们也不是要急着去打劫吧?”

    “当然不是。”这一次,鲁顿抽空瞪了他一眼。

    “莫非,你席卷了公款,准备潜逃?”冷不防,商磊冒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鲁顿戛然止步,没好气地开口:“作为一名专业的财会人员,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我可是清清白白两袖清风,没有挪用过一分一毫的公款。麻烦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么无聊的假想。”

    “是这样啊……”商磊拉长了语调,一副恍然大悟状。

    “有什么问题?”询问之余,鲁顿回头张望——还好,没人发现他们往这边走。

    见鲁顿松了一口气,商磊顺着她的视线向后瞄过去,“你见了熟人不由分说就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要做杀人越货的勾当,担心被人认出来。”

    鲁顿摇头,“杀人越货,你的联想也够丰富了。”

    不知情的人?是指他吧。他是在调侃吗?虽然她的初衷的确是要避开熟人,但他的形容,也未免太危言耸听了一些。“不是联想,是事实。”趁她不备,商磊反手握住她,一针见血,“男女之间的约会,本来就是很正常。我追你,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吧?何必弄得这么风声鹤唳?我的感觉跟打地下游击没什么区别。”

    “我只是有些不习惯。”鲁顿嗫嚅地回答,望着商磊手心中的自己的手,一时没弄明白是怎么被他握去的。

    “只要你肯接受,慢慢就会好的。”商磊拉她的手放入自己的臂弯,以正常的速度向前踱出一步,偏过脸对她露齿一笑,“瞧,不是很困难的,对不对?”

    大概是被商磊的笑迷花了眼睛,鬼使神差的,她居然也就跟着迈了一步,而后是两步,三步……

    老实说,真的不是很难呐……

    黄金王老五的就餐地点应该在什么地方?根据电影电视、报纸杂志以及小说中提到的情节,要么是氛围极其浪漫的西餐厅,在小提琴的伴奏下,二人共进烛光晚餐;要么就是在山顶、海边……反正一切尽能体现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完美结合的地方,变魔术一般地铺出一地美食,外加一大束火红的玫瑰,然后在湖光山色中互诉衷肠……

    所以,当跟着商磊走进这家装潢算不上好、格调算不上高,与周围建筑物相比只可以用鸡立鹤群来形容的名为“飘摇”小餐馆的时候,鲁顿的反应,已不能仅仅用诧异来形容。

    这绝对不是说她爱慕虚荣,非五星级酒家不去。因为她也是平民阶级,也经常吃路边摊,不过商磊的等级,好像跟她不是处于一个层次的吧?因此,想象和现实差距如此悬殊,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镇定自若。

    “这地方我常来,味道不错。”引她入座,商磊拿过菜谱,迅速点菜完毕,交给服务生,不失时机地向她推荐,“千万不要被它的表象给骗了,实而不华,精髓都在其中。”见鲁顿半信半疑的样子,他招手,唤服务生过来,为她点了一杯热豆浆,放在她面前,努努嘴,“试试看。”

    又是试试?鲁顿低头,一股浓香扑鼻。她试着浅尝一口,甜味适度,温润爽口,一股滑滑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喉咙。一口不过瘾,忍不住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怎么样?”商磊笑着问她,等待她的评价。

    老天,她从来没有喝过这么正点的豆浆。别的不说,就凭这手艺,完全可以把她家楼下那家价格居高不下还号称“天仙极品豆浆”的黑店给打垮。

    “要是老板肯在包装上花点本钱,做做广告,财源滚滚,指日可待。”她很务实地表态。

    一杯豆浆尚且如此美味,老实说,她开始有点期待后续的菜品了。

    “这你就不懂了。”商磊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这家店的老板懒得出奇。以前就是嫌生意太好了,忙得没有时间,才故意换了一家小店偏安一隅,乐得逍遥自在。”

    耶?鲁顿张嘴。在商言商,哪有把大好生意向外推的大傻瓜?

    “很惊讶,是不是?”商磊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合拢她的嘴,“事实就是这样,你遗憾也没有用。”

    “可惜了……”鲁顿嘀咕,幻想自己要是店主,一定不浪费良好资源,竭尽全力猛赚钞票,尽力充实自己的荷包。

    “五香熏白鱼,请用。”

    幻想暂且停止,不是夸张,以枣红为主的颜色,鲜香引人口馋,手指蠢蠢欲动,等她反应过来之际,手指已经先行一步用筷子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品尝起来。

    好好吃,好好吃哦……

    “清蒸银边鱼,请用。”

    香,太香了……

    “梅花鲤鱼,请用。”

    白嫩的肉质,吃得唇齿留香……

    “吉利鱼饼……”

    “等一下!”鲁顿终于打断正在报菜名的服务生,瞪着一桌的鱼,很抗议地向商磊发问,“为什么全是鱼?”

    不否认,鱼肉做得很好吃,但尽是清一色,会不会太单调乏味了些?

    “鱼肉蛋白质高,营养丰富。”商磊驳回她的抗议,“你太瘦了,要好好补一补。”

    “我天生就是这副身架,体重自十八岁以后就没变过。”鲁顿试图心平气和地引导他,不要一味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形体上。

    “只要后天优化组合,总会有改善。”商磊振振有辞,毫不示弱。

    “你——”这么强硬的态度,根本就是蛮不讲理嘛。鲁顿刚要反驳,却看见离去的服务生又过来,她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开口,“这回又是什么鱼?”

    “不是鱼。”服务生揭开盖子,上菜,“白玉豆腐,请用。”

    鲁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火气暂且消失,她伸筷出去,迫不及待正想要大快朵颐——

    “我没有点这道菜。”商磊唤住服务生,指指鲁顿准备品尝的白玉豆腐。

    “哦,对不起,可能是隔壁的。”

    结果,商磊的一句话,鲁顿眼睁睁地看着快得手的美食被拿走。

    “先生,你们的白玉豆腐。”随后,可听见服务生在跟旁边的那一桌说话,并且已把那盘豆腐放在了对方的桌上。

    心痛啊……

    “你再吃一点,我再想想……”

    绿藤搭建的用于隔离座位的屏障后,有人在说话,方式和语气似曾相识。

    “都已经坐了一个小时了,就算是报告,也该念完了吧?”有女声提高了音量。

    “你再吃一点,浪费了不好……”那个声音,结结巴巴。

    绝对在什么地方听过!鲁顿信手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口中,苦苦地回想。

    “我看还是换个时间吧,我晚上有课。”女声开始不耐烦,而且听响动,是准备走人了。

    “等等……”那声音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妈说,你是教师,整天对着一帮半大孩子,温柔耐心是有了,但成熟稳重不够,以后我们生的孩子,会调皮难以管教……”

    鱼肉梗在喉间,鲁顿猛喝水,拼命咽下去。暗自庆幸自己事先吐了鱼刺,不然玩笑就开大了。顺过去,她侧身,弯腰绕过绿藤向那方打量,刚好,对上一张看见她之后满是惊讶表情的脸。

    呃,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有什么表示才好?思索了片刻,想了一个比较友好的方式,“你好。”

    不过后者的反应显然强烈了太多,居然拍案而起,伸手指着她叫出声:“你跟踪我?”

    乖个隆底冬,这个罪名可不小。改天得好好去查查,身为遗传学家的儿子,是不是同时还有先天性的福尔摩斯综合症?

    “抱歉——”

    鲁顿抬头,见商磊的脑袋叠在她的上方,很到位地跟对方打招呼:“她在和我约会。别在意,你请继续。”

    他在幽默吗?在这么可笑的对峙局面下,他要人家当他们是隐形人,继续谈情说爱?

    “鲁顿……”永远听妈妈话的乖乖男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欲言又止,“我们已经分手了……”

    “停一下!”鲁顿连忙摆手。不用抬头,也能感觉两道灼灼目光在头顶泛滥,刺得头皮发麻。看来,她有必要将此问题澄清,以免旁人误会,“准确地说,我们从来没有交往。请你弄清了因果关系再开口好不好?”

    她可没有忘记,这是她和商磊的第一次约会。即使她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赴约,但也不希望被人搅局,砸锅得太过彻底。

    “算了,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妈说,跟女人吵架是最没有意思的事情。”

    你妈就不是女人了吗?鲁顿翻了个白眼。明明是在讲道理,却被人家曲解为吵架,真没天理。

    “到底怎么回事?”被冷落了半天的女主角横眉冷对千夫指,语气不善地发问。

    “小姐,你要责难的人,是你旁边的那位。我们只是路过,看客而已。”鲁顿还没来得及开口,商磊已经很礼貌地回敬,要她搞清楚对象,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先生,先前和你讨论的话题,好像是说要分手……”

    这句话,立竿见影,形式急转直下,矛头立刻指向罪魁祸首。

    “还有——”难得有人仗义挺身,鲁顿心情不错,觉得有必要以自己的前车之鉴来提醒对方,“别吃亏了,记得要他买单……”

     正文 第五章

    “请问,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端坐了五分钟,摄人的眼神仍旧没有从自己脸上移开,鲁顿终于忍不住把目光转向“不务正业”的商磊,“你知不知道,开车的时候一心两用是很危险的?”

    “我习惯手头同时做多件事情,而且没有偏差。”商磊很不谦虚地回答她,不过还是收回了目光正视前方。鲁顿刚松了一口气,不料他忽然转过脸来,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话,“那男人追过你?”

    “喂,注意前面!”鲁顿忙把他的头扳过去,要他专心一点。在这种车水马龙的地段,她可不指望他能听声辨位,用耳朵就能开车,“见过几次面——小心车!”险险地和一辆迎面而来的车贴身而过,鲁顿擦去一头冷汗,瞪视商磊,“他老妈的眼光有多挑剔,你今天也从侧面见识过了。”

    “我想你的品位也不至于那么低。”商磊撇撇嘴,终于肯正经开车。

    “我的品位也不是很高的。”警报解除,鲁顿放松地向后靠,“我的工作朝九晚五,稳中不变,很规律。不像你们生意人,经商有风险。不过,对等的回报是,我的薪水远远没有你们来得刺激。”说到这里,她耸耸肩,“老实说,我几乎没有考虑过什么品位的问题,小日子能过得滋润,我也觉得开心了。”

    “你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商磊瞅了她一眼,本来想说“抱负”,斟酌了一下,还是用了“想法”这个字眼。

    “有啊。”鲁顿眯眼,“我想有朝一日我买彩券中了五百万,衣食无忧之后,就辞职,随便干自己喜欢的事。”

    “是吗?”很实际的想法,也很功利。

    “你大概不知道,格式化的工作做多了,很容易扼杀诗情画意的。”鲁顿向前倾身,手指在膝盖上敲击,“我小时候,可是很有文学天分的呢。”

    “比如?”

    “比如说吧,我想如今信息爆炸,需要接受的东西实在太多,而且现代人人都是以车代步,以电脑代手写,将来四肢会退化,小脑萎缩,大脑膨胀,手指会日趋灵活——哈哈,进化几代会怎么样?大概就跟设想的外星人没什么两样。原来,我们看见的外星人,其实就是我们穿越了时空的未来后代。”

    “你的灵感,确实很有惊人一面。”

    “那你呢?你有什么理想?”大概是说得兴奋了,鲁顿反问商磊。

    “我?”商磊淡淡一笑,“社会就这样,竞争很残酷,很多事都得逼着自己,不进则退。”

    没意思,随便聊聊而已,何必讲得这么现实?鲁顿无趣地转过头向外看,车窗外的风景从眼前一闪而逝——

    “停停停……”她连声叫道,半打开车窗向后张望。

    商磊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她意,将车停在路边:“我说,在这里停车,很容易被开罚单……”

    “你看——”鲁顿打断他的话,指着后面的某一处要他瞧,“是你老板的姐姐。”

    商磊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可不是,站在街角的正是游奇静。他斜睨了鲁顿一眼,见她还在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方,很专注的表情,忍不住开口道:“你就是为了看她,叫我在闹市停车?”

    “你看她旁边的那个男人。”鲁顿的手指偏斜了一些,定格,“你觉不觉得,很不怀好意的样子?”

    商磊这才注意到距离游奇静几步之遥,有个大块头的男人倚在路栏边,似乎在等人。

    “别以貌取人。”他有些不以为然地开口,谁料话音才落,就听见巨大的爆炸声,只见不远处前一秒还热闹非常的街道已是狼藉一片,路人纷纷避让不及。而那个本靠在路栏边的男人,动作奇快无比,身手敏捷地一把操起游奇静,犹如老鹰捉小鸡一般不费力气,向相反方向跑去。

    看来,有时候以貌取人,有一定的道理。

    商磊下意识地推开车门,跟着追了上去。跑了两三步,见那男人将游奇静丢进一辆蓝色越野车,随后自己也钻了进去。车子发动,就向前疾驰而去。

    暗骂了一句,商磊迅速转身上车,猛转方向盘。车身原地打了一个180度的大弯,锁定了前方那辆蓝色越野,紧跟上去。

    急行转弯,逆向行驶——超级违规。鲁顿的脑袋被甩得七荤八素,还没有缓过气,一部电话已经扔到她的手中。

    “报警!”商磊言简意赅,全神贯注望着前方。

    鲁顿连忙遵命,捞起电话就开始拨号,才按下一个键,感觉整个人向左边倾斜,手不稳,电话掉在脚下。

    幸好有系安全带——鲁顿在心里谢天谢地,弯腰摸索,拾起电话,才直起腰,透过挡风镜,发现他们就快要和前方驶过来的车迎面相撞!

    她惊呼,而后车子硬生生地转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弧度,硬是从旁边的小道上斜开了过去,避开了一场连环大碰撞。

    天灵灵,地灵灵——鲁顿猛擦冷汗,觉得自己快要休克过去。这是演的哪一出,《生死时速》还是《特警追凶》?她抓紧电话,紧紧贴着椅背坐好,拨出号码,同时在心里祈祷此刻千万不要上演没电、打不通、信号不好等俗透了的情节。

    老天保佑,通了。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觉得警察如此亲切,鲁顿力图保持镇定,以正常的语调开口:“喂,爆炸,有人劫持人质……方位?时速太快,我都不知道下一刻我们会在哪里……什么?要我说得连贯些?我很冷静——啊!”

    又是一个大转弯,鲁顿感觉自己都要快被甩飞了出去。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都没什么力气再讲下去,“总之,有两辆车在单行道上横冲直撞。这种情况很少见的,你们通过路况监察系统不就知道了吗?喂?喂!”

    信号突然中断,鲁顿目瞪口呆地盯着手机,不敢相信这么老套的情节居然真的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不过,幸好,这个年代,人手一部手机不算很稀奇的事。

    正准备拿自己的手机继续未完的话题,她忽然感觉车速慢了下来。疑惑地抬头,只见前方那辆蓝色越野居然沿着路边减速,最后停了下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她琢磨不透,不懂这是三十六计中的哪一招。

    “不知道。”距离十米左右,商磊停车,静观其变。

    有人下车,是那个长得很不善类的男人。

    “你会开车吗?”商磊忽然问鲁顿。

    “一点点。”鲁顿很紧张地回答,手心都濡湿一片。

    “很好。”商磊点头,“待会我下车,你找机会,等我拉开游奇静之后,就开车撞他。明白了吗?”

    “这么艰巨的任务,可不可以换个人来承担?”鲁顿试图讨价还价。

    “你以为我们还有选择吗?”商磊撂下一句话,推门走了出去。

    鲁顿苦着脸,解开安全带,挪到驾座,绷紧了弦,注视外面的动静。

    她和商磊的第一次正式约会啊,浪漫不足,惊险有余。老天爷是看她平稳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所以才给她考验来检查她心脏的负荷能力吗?

    盯着商磊一步步向那男人靠近,看不清他的表情,瞧男人的嘴在动,还露出有点阴险的笑容,随后,拉开车门。只见游奇静出来,站在商磊面前,指指男人,又摇摇头,微笑着不知说了什么。

    气氛很融洽嘛,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不过,谁知道是不是笑里藏刀的鸿门宴?

    坐立难安,她的神经已是高度紧张,脑中的那根弦绷到了极限。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直到看见商磊举起手,放在游奇静的肩上,一副准备拉人的架势——

    “啪嗒!”

    弦终于断掉,她闭眼,猛踩油门,很壮烈地撞了上去。

    剧烈的碰撞声,弹出的安全气囊隔在她和挡风镜之间,保她毫发无损。她跌跌撞撞地从车上爬下来,只见两辆车的前端紧密吻合,已被撞得惨不忍睹。

    那——他们呢?她脑中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该不会是同归于尽了吧?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开始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地趴下看车底下,在烟雾缭绕之中寻人。

    她平日的驾驶技术烂得可以,驾照考了几次都没过关,没理由忽然中了头彩,这么好运气地一靶就中了准心。

    “鲁顿——”

    她狼狈不堪地抬起头,结果,在几米开外,发现了三个扑倒在地同样灰头土脸瞪着她看的人。

    “你是说,她一举毁掉了两辆车?”

    游奇动瞪眼,盯着面前三个看不出原貌的人,很夸张地叫。

    难得有时间休闲,想要睡个大头觉,结果被通知到警署领人,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他的姐姐、助理以及鲁顿,居然当了飞车党,明目张胆地飙车不说,还制造了一起算是比较严重的交通事故。

    好吧,在外面谈论没什么面子,现在回到自己家里,说什么也得好好清算一下。

    “发生这种事,实在是始料未及。”游奇静擦擦脸上的灰,拍下肩上的尘土,“仇警官是协助我,主要保护我的人身安全,怪我事先没有跟你们说清楚,之后发现有爆炸自己吓懵了。仇警官带我离开,我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听他说有人追我们,我一看,才发现是商磊的车,忙叫他停下。没想到鲁顿会误解,以为我有危险,结果开车撞上来。”

    “很有魄力。”游奇动的语气满是惊叹,目光落在一直低着头不敢正视自己的鲁顿身上,“鲁小姐,请问你当时的心情怎么样?”

    鲁顿慢慢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调侃她的游奇动,随后将头埋得更低,嗫嚅地开口:“老实说,我很心痛……”

    他不会这么没有同情心,要她赔偿吧?两辆车的价值加起来上百万,靠她那点上不了台面的薪水,要赔,也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是尽头。其实,说起来,也并非完全是她一个人的错,要不是那个叫仇平余的警官长得太像匪类,要不是他的笑容太像阴险小人,要不是商磊的动作让她误以为他在发指令,她也不至于冒失地去冲锋陷阵。

    她是平民阶级,是普通公务员呐,有至于拿着钞票当儿戏,开着名车当童车玩吗?

    “我有必要解释一下。”商磊清了清嗓子,“并不能完全怪她。”

    终于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了,鲁顿投给商磊很感激的一瞥。

    “这么说,我得怪你了?”游奇动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定在商磊的脸上,“我还没问你,你们两个怎么会凑到一起的?”

    “我……”

    “我搭便车!”鲁顿迅速抢过话头。

    商磊瞪了鲁顿一眼,后者低头,干脆不看他。

    嗯——游奇动饶有兴味地摸摸下巴,看样子肯定有问题。

    “行了,大家都累了,别再折腾。鲁顿她也是一番好意。这次有惊无险,你也不用再追究了。”游奇静不愧是律师出身,瞧鲁顿可怜巴巴的样子,快刀斩乱麻地发话,三言两语结束话题,判她“无罪释放”,还很温和地对她笑了笑,站起身,“鲁顿,跟我来,我们这副狼狈样可不能见人。”

    鲁顿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忙跟在游奇静的身后,逃难一般离开。

    “奇动就爱耍嘴皮,他心里其实并不介意的。”游奇静带鲁顿上楼,进了一间房,推开浴室的门,引她进去,又拿过一套干净衣服递给她,“我去隔壁收拾,待会来叫你。”

    镜中的自己脏兮兮的,真没什么形象。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感觉活力又恢复过来,鲁顿换好衣服,出了浴室,等了一会儿,不见游奇静来。想了想,她拉开房门,轻手轻脚走出去,正准备合上门的时候,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偏头,见是倚在门边的游奇动,叼了支烟冲她笑,没个正经样。

    他之前刁难她的样子还记忆犹新,鲁顿撇撇嘴,转身就走。

    游奇动也不拦她,对着她的背影开口:“你和商磊,不是搭便车这么简单吧?”

    成功地使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游奇动慢条斯理地踱步上前,在鲁顿面前吐出一口烟雾,“依我之见,你们其实是在约会吧?”

    “关你什么事?”鲁顿后退,两手扇扇扇,拒绝吸入二手烟。

    “我身为老板,关心下属幸福,有什么不对?”游奇动振振有辞,顿了顿,以很怜悯的目光将鲁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商磊的眼光很独特,我一向都知道。”

    “什么意思?”他那种很不屑、很同情的模样,好像她很不入流似的。

    “我是说,你身材这么难民——啊,不,是这么苗条,商磊恐怕得处处小心,免得一不留神就把你给捏碎了。”

    可怜的商磊,如果鲁顿的身量没有改观,不知今后他日日搂着一副骷髅架子睡觉,会不会噩梦连连?

    “先顾好你自己吧。”鲁顿没好气地开口。路依云说得对,对付这么痞的人,真的不用留什么口德,“嘴巴这么坏,当心将来没人肯嫁你,一辈子都得做个老光棍。”

    说完,不理会游奇动的反应,气呼呼地下楼去。

    “你确定,她的脾气是属于温柔可人型的?”游奇动将头转向一边询问,“她的诅咒,可不是一般的毒啊……”

    拐角处,商磊走出来,在游奇动面前站定,抽走他手中的烟,“只要你不是撩拨得太过分,基本上,她也不会攻击得太彻底。”

    “你挺了解她的嘛。”游奇动摆明一副不相信的模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鲁顿天天和那个伶牙俐齿的路依云共事,说不定就沾染了路依云口蜜腹剑的习性,没准儿摇身一变,就会变为肉食动物。

    看着商磊掐灭烟头,他坏坏一笑,伸手钩过商磊脖子,凑到他耳边低语:“我是不是可以大胆假设,你那本《营养膳食学》是为了你的小顿顿准备的?”

    拉长的语调,甜腻腻的语气,简直让人受不了。商磊用手封住游奇动嘟起作势要吻下来的嘴,一把将他推开,“游总,注意形象。”

    “那是在外人面前才摆的花架子。”游奇动满不在乎,一只手又自动爬上商磊的肩。见商磊眉头一皱,又准备抽身,游奇动连忙攀住他的肩头,不让他得逞,“我说,你到底行动了没有?我姐今天可又是在鬼门关外面走了一遭。要不是有仇平余,她就真的完了。事不过三,你可别只顾着卿卿我我,加紧一点行不行?”

    “计划要进行周密,知情人范围要控制严格,另外,专业技术还得过硬。”商磊拉下游奇动的手,“现在大老板你又有了新要求——时间要紧迫。游总,机器人也得有维修的时间吧?”

    “这个我明白。”此路不通,只有另辟蹊径。游奇动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想到该从什么地方下手,“可是,你也知道,人家的目标虽然是我姐姐,但三番两次都有鲁顿无心插手破坏。你也知道,现在人心险恶哪……”

    嘿嘿,后面的话,不用言明,也该明白了吧?他一边连连摇头一边偷偷观察商磊的反应。

    “什么时候开庭?”果然不出所料,商磊的眉头越锁越紧,最后问他。

    “一个月之后。”游奇动立刻回答。

    商磊细细思索起来。只剩一个月的时间,要怎么样,才能同时两头兼顾,既完成游奇动布置的任务,又能时常注意鲁顿的安全呢?

    两全其美,伤脑筋哦……

     正文 第六章

    睡意中,有急促的铃声在耳边不停地响。

    烦,大清早的,谁这么不识相,打电话像催命一样扰人清梦?不耐烦地反手一挥,铃声戛然而止。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继续蒙头大睡。

    沉寂。

    “糟了!”

    鲁顿突然弹坐起来,抓过被自己扫到一边的闹钟,见指针已指向八点五十分,她立刻睡意全无,掀开被子跳下床来。

    迟到了,要迟到了!

    冲进卫生间胡乱抹了一把脸,匆匆套上衣服,跑了几步,发现自己还光着脚丫。于是又折转回来,顺便拿起梳子在头上刮了两下,又向外奔。

    工作这么久,迟到的记录还不曾有过,今天之所以反常,应该归之于昨天那场人祸。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她零零散散的梦里,全是飞车惊魂的镜头,弄得她一晚上惊醒了几次,辗转难以入睡,直到天快亮了,才有了片刻安宁。

    结果,不可避免的,她睡过头了。

    再看一次时间,八点五十三分。不知道现在冲下楼去,能不能正巧抓到一个计程车司机,超速连闯五次红灯,而且安全将她送到目的地?

    大脑略做简单分析,数据立刻出来——可能性几乎为零。

    算了,听天由命吧。

    这么想着,鲁顿从水果篮中拿了一个苹果,狠狠咬了一口,拉门——

    额头正中一记,她直觉去捂,充当苹果的早餐就这么落在地上。再抬眼,瞧自家门前杵着一尊门神,口中的果肉也不自觉地掉下来。

    “我想敲门的。”商磊举高了手,以示自己的清白无辜,“是你时间抓得太准。”

    那就是说,她自讨苦吃了?“你不去上班,来我家干什么?”忘记了喊痛,鲁顿弯腰去拾苹果,结果发现,商磊的脚边还有一个大大的旅行袋。

    原来是要外出,怪不得不用准时去公司。

    对了,上班!

    她忽然想起还有正事要办,没时间跟他嗦,忙拍了拍商磊,示意他往旁边闪,“拜托让让,我快迟到了。”

    商磊非但没有让道,还很轻描淡写地送她一个消息,“不用了,我已经替你请假了。”

    鲁顿瞠目结舌,“你怎么会?”大仙吗?未卜先知,知道她今天要迟到?

    “打你电话没人接,打到你上班的地方,人家说你还没去。于是我大胆猜测,你应该是睡死了才对。”所以直接帮她请了假,然后直接上门找她。

    “嗯,那你找我,有什么事?”见商磊拎着旅行袋旁若无人地走进来,作为主人,询问他有何目的,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吧?

    “是有事要和你商量。”商磊将旅行袋放在墙角,转身看她,以一向简约的风格开章明义,“我想搬过来住,你不介意吧?”

    鲁顿的眼睛睁大再睁大——开什么玩笑,她当然介意。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引来闲言碎语不说,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定的危险系数。

    “那个,我觉得不太合适。”她考虑了一下,尽量婉转,希望他能听出其中的拒绝意味。

    “为什么不合适?”商磊反问,顺手拉过她,拨了拨她还来不及整理妥帖的头发,瞧她紧张无措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鲁顿,我是你男朋友,我们在交往,你忘了吗?”

    他说得基本正确,只不过,她觉得有必要在他这段话前面加上几个限定词——到目前为止,他只当了她“一天”的男朋友,确切地说,他们也只正式交往了“几个小时”而已,而且,其中“三分之二”的时间是浪费在一场误会上。

    莫非现在的快餐爱情真的很流行,所以男人都这么直接,喜欢直奔主题?

    “房间在哪儿?”冷不防,商磊忽然开口问她。

    这句话,骇着了鲁顿。她忙不迭地向后退,避开他的触及范围,随时准备夺门而出。

    见她突然逃开,商磊挑眉。

    “我说……”鲁顿舔舔唇,犹豫地看了商磊一眼,“我这个人,其实很保守的……”

    商磊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见他笑得这么猖狂,活像听见了什么大笑话,鲁顿有些不乐意了,“你认为我的观念很好笑?”

    “不,很可爱。”商磊好不容易止住笑,瞅一旁警惕盯着他的鲁顿,“我的意思是问你客房在什么地方。”

    “那有什么区别?”明白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鲁顿的脸红了红,对他的居心仍有怀疑,“你非要住进来,就算睡在客房,还不是一样算是同、同……”

    “同居是不是?”见她结巴了半天也没结出下文,商磊好心接话,换来鲁顿的一个白眼,他也不介意,“你睡一间,我睡一间,放心,我绝对不会半夜爬上你的床。”

    “我们家很传统的。”种种理由被他一一驳回,鲁顿不甘心,垂死挣扎,“要是我爸妈发现我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非打死我不可。”

    都说得这么严重了,他应该会动恻隐之心了吧?

    “你就说是你请来的男保姆好了。”商磊果真很“善意”地给了她一条建议。

    这样也行?请他这样的男保姆,她很容易被别人指责为暴殄天物的呐。见商磊已经开始自动搜索房间,鲁顿急急上前,拉住他,不放弃地问他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非要住在我家?”

    如果没记错,他之前好像用的是“商量”这个词吧?可他现在这种专横的态度,足以用死皮赖脸来形容,根本不把她这个正牌主人放在眼中,哪里体现了以人为本?

    “你真的不知道吗?”瞧她弄不清状况的模样,商磊决定给她一个大大的震撼,让她这一天都处于精神亢奋的状态。捧起她的脸,他迅速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在她呆若木鸡的同时,“深情款款”地开口:“因为你闯的祸,我的房子被游总拿去抵债了。”

    这是一个多么不争的事实啊。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作为最后一级负债人,她是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不但任由商磊登堂入室,而且还被他夺去了一个纯纯的吻。

    很好奇他的工作忽然轻松了下来,每天泡泡网,然后就是足够的闲情逸致做饭。不过想想,可能因为触怒了游奇动那怪胎,所以被流放,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商磊入住之后,早晚两餐,小到择菜,大到下厨,都被他一手包揽。那厨艺,真不是盖的,短短一星期,害她的胃都被养刁了,以至于现在每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望着色香味都不俱全的工作餐,她就反胃没有食欲。

    果真不能想,人性贪婪,她忍不住就开始幻想今天晚上的主打菜是什么,无比期待下班时刻赶快到来。

    “鲁顿,你最近的胃口是越来越小了。”路依云已将午餐消灭完毕,见鲁顿还在望着面前的食物发呆,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得拿勺子敲她的饭盒,“你已经很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了,不会真想要当神仙姐姐吧?”

    “不是,我只是没什么食欲。”

    “又没有食欲?”路依云扫了一眼那盒不见少的饭菜,目光在鲁顿脸上梭巡,眉头打了个结,质疑的味道甚浓。

    “怎么了?”被路依云的明眸大眼盯得不自在起来,鲁顿摸摸自己的脸,问她。

    “真奇怪……”路依云盯着她瞧,伸出手捏她的脸颊,“你天天嚷着吃不下东西,怎么反而长胖了?瞧瞧,脸上比以前有些肉了。”

    “是吗?可能是我最近心宽体胖吧。”鲁顿干笑,生怕路依云追问下去,暴露了商磊目前“暂居”她家的行踪。

    虽然不是自愿,但内中曲折,潜意识里觉得不怎么光彩,还是少说为妙。

    “啊,对了,你和商磊最近怎么样?”路依云很感兴趣地问她。

    “嗯,啊……还好。”鲁顿很含混地回答,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尽往枪眼上送。

    “哟,还不好意思呢。”路依云拿胳膊肘捅捅她,挤了挤眼睛,“心宽体胖?我看,发展得不错嘛。”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如果一个几乎算不上熟识的男人强行搬进自己的家,占据私人半个空间,理所应当地负责起她全盘的生活饮食,甚至还把她养胖起来——这样的话,他们算不算发展得不错?

    “我知道了。”商磊一手举着锅铲,一手拿着分机接听,“我都记得,你不用一天到晚定时问候。”见火候差不多了,他迅速将锅里已经炸得金黄的茄饼翻了个转,“行了,你答应过给我时间,就这样,到时候再联系。”

    不理会那头的哇哇大叫,他果断收线,同时听见外面有响动。探出头去,与正在关门的鲁顿打了个照面,“休息一下,马上就可以吃了。”

    “哦。”鲁顿应声,见他又缩回厨房,空气中,满满的,是说不出来的茄饼香气。放下包,她往卧室走,经过客房的时候,不经意地发现床上放着一台手提电脑,正对着她的屏幕,显示的是游戏界面。

    他真的清闲到了如此地步?堂堂一个大助理,居然无所事事起来,靠打发游戏度日?

    游奇动还真狠,不仅让他无家可归,还将他彻底封杀冷藏起来教训。

    正在想,电话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打断她,几声之后,又没了动静,依稀听见商磊在厨房里说话。

    快走了几步,走到客厅,不多时,商磊出来,看到了她,开口说道:“我出去一会儿,你先吃,不用等我了。”

    “商磊……”见他要走,鲁钝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叫他。他回头看她,她却一时忘记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大眼瞪小眼,有没话说,感觉怪怪的。

    情急之下,她瞟到一桌的丰盛,找到了话题,讷讷地开口:“菜太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说完后,又觉得有些后悔,总觉得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底下,很容易让人产生诸多暧昧的联想。

    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从商磊脸上闪过,他点点头,“放心,我尽量早点回来。

    开门关门的声音,目送他离开,鲁顿慢慢走到桌旁坐下拿了一块茄饼塞进嘴里,茄肉鱼香,糯滋滋的,正合她的口味。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缺了一点什么东西。

    盛了一碗饭,吃了几口,又停下来,她对着碗里的白饭发呆。

    想起商磊每晚押着她上饭桌,不断地给她夹这夹那,直到她碗里堆得像小山冒尖,引来她的不断抗议,他才住手,而后监视她吃得一点不剩,才算满意罢休。

    一个人吃饭,是孤单了些。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她就吓了一大跳。以前也是一个人终日应付,不觉得有什么异样,怎么才过了短短一个星期,自己的心理居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莫非,商磊的存在,不仅仅是影响她的胃这么简单?

    这种认知有点像触电,振荡她的神经中枢。她慌忙扔了碗筷,站起来,两手各端了一个盘子,快步走到厨房的垃圾桶前站定,手微微倾斜,看着佳肴一点点地向盘子边沿滑动,心也一点点地在挣扎——

    手一抖,盘子便摆正,又被端出来放回原位。

    太难了,要她硬着心肠就这样丢掉,实在违背良心。

    忍不住尝了一口差点奉献给垃圾桶的鸡块,麻辣鲜香,爽口得连眼睛也不由得眯缝了起来,一时间,她感激起自己及时的悬崖勒马。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这么安逸的生活,很难再回到当初那种一碗泡面果腹也能满足的日子。

    趴在桌上,鲁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习惯,本身就是可怕的习惯。

    有人敲门,他还真信守诺言,回来得真快。

    她走过去,随手拉开门——

    “嗨,我说——”

    她反射性地一甩门,然后愣了三秒,深吸了一口气,又打开。

    “你在搞什么?”路依云立在门外瞪她,对她之前的举动深表不满。

    “依云,你找我?”她半掩门,以身体挡住路依云的视线,试探性地开口发问,同时暗骂自己记性太差——商磊有钥匙,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开门?

    “你天天不吃东西,我越想越不对劲。”路依云动手将她从门边拨开,直接走进来,“过来看看你,我这个朋友够意思吧?”什么味道?鼻子嗅了嗅,她的目光定住,手指伸得长长,“那是什么?”

    没看错吧?不善家事的鲁顿居然做了这么丰盛的晚餐自己享用?而且看起来闻起来还很不错的样子?

    “饭菜。”鲁顿回答,并且趁她注意力全部被吸引过去,迅速将门边的一双男用拖鞋扔进柜子里。

    废话!用眼睛看也知道是饭菜。她只是想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路依云瞅了一眼鲁顿,随后动手品尝了一口香菇。

    软、酥、脆,绝了!

    “好你个鲁顿,怪不得整天中午食不下咽,原来有这么好的东西。”路依云一边数落一边手下不留情地尝了个遍,“说,从哪里叫的外买?”

    打死也不相信鲁顿会有这么突飞猛进的手艺,所以她推断一定是附近又开了餐馆,叫鲁顿发现了,才会这么天天好口福。

    “对面的街角拐弯左转然后向右走……”鲁顿支支吾吾,绞尽脑汁在编想象中的餐馆的地理位置。

    “行了行了……”路依云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头都被鲁顿说大了,还是改天自己亲自去找比较简单。她斜睨了桌上的一副碗筷和基本没有动的米饭,“怎么,还没有吃?”

    “正要吃。”鲁顿乖乖地在椅子上坐下。刚要动筷,见路依云目不转睛地看她,她下意识地开口,“依云,你也一起?”

    纯属客套,礼貌问题。

    “好啊。”路依云狡黠地笑了笑——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鲁顿想打自己的嘴巴——什么叫祸从口出?

    她盯着很欢快吃菜的路依云,试探性地发问:“依云,你今天没有约会吗?”

    “没意思,我推了。”看来自己的决定是正确了,到鲁顿家来意外碰上一顿美食,好过陪一个无聊的男人看一场无聊的电影。

    要是这个时候商磊好巧不巧地回来,那就有意思了——鲁顿在心里想。

    “鲁顿,瞧你那张脸皱得。”路依云打趣,“吃了你一顿,值得你心疼成这样?我又不是天天来蹭你。”

    鲁顿在心里嘀咕,她倒宁愿路依云天天来蹭——只要商磊不出现在她面前。

    同居呐——这么惊悚的词,即使她和商磊之间一清二白,谁会相信?

    当机立断,她很适时地提议:“依云,我们去逛街好不好?”

    “难得你有雅兴,以前都是我拖你,今天怎么这么主动了?”

    “我想起还有些东西还要买,你的眼光好,到时候可以给我点意见。”

    路依云想了想,“好吧。”

    “那我们走吧。”鲁顿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等等啦……”路依云嚷,“好歹吃完了再说,这么好的东西……”

    “来不及了……”鲁顿脱口而出。

    “什么来不及了?”路依云抬眼望她。

    “哦,没什么。”鲁顿急忙刹口,“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出去晚了,又要货比三家,到时候商店都打烊了。”

    “这样啊……”路依云依依不舍地扫了一眼还没吃尽兴的东西,勉强站起来,“那你记得可要带我去找那家餐馆……”

    “好好好,没问题。”鲁顿忙拉她往门口走。当务之急,是赶紧走人,至于路依云的要求,她可以随便找家餐馆充数——比如说,商磊上次带她去的“飘摇”就不错。

    路依云很纳闷鲁顿什么时候变得对逛街这么热衷,还表现得如此急切——看看,干脆已经拖着她走了。从厨房门口走过,眼角余光一瞄,很不巧,瞟到了一些东西。

    “鲁顿——”她停下脚步,语气玩味十足。

    鲁顿回头看路依云,见她竖起大拇指,比比厨房,用一种很质疑的语气问她:“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什么?”

    鲁顿退回去,探头向里一望——

    砧板、菜刀,以及砧板上还未来得及下锅的青菜,还有流理台上一应俱全的调味品。

    “你骗我的吧。”路依云头也不回,手指又向后比。证据十足,岂容鲁顿抵赖,“那一桌,根本就是在你家里做出来的吧?”“依云,我可以解释的。”瞒不过去,看来只有坦白从宽,不过,该怎么解释才能顺理成章呢?

    “是谁?”一个人的厨艺不可能一夕之间突飞猛进,所以,谁为鲁顿下厨,她就更感兴趣了。

    “是……”

    鲁顿才说了一个字,时间配合得刚刚好,她身后的门开了——

    “我回来了。”

    完了!鲁顿在心里哀号。

    回、来、了?路依云瞪着出现在门口的商磊,以及那串插在锁眼里还在不断晃动的钥匙,而后目光落在鲁顿涨红了的脸上。

    “依云,你听我说……”鲁顿很紧张地要说明。

    “大家都是成年人,我都明白的。”从最初的震惊中回神,路依云拍拍鲁顿的肩膀,顿了顿,“只不过,你们也太大步推进了……”

    天大的误会,可惜在眼见为实的情况下,她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半夜三更,是谁害她失眠,无心入睡?

    烦啊烦,怎么也睡不着,鲁顿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对着黑暗发呆。

    路依云说明白,但看她那种暧昧的眼神,就知道她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什么叫“推进得太快”?这种术语用在她和商磊身上一点也不合适。

    哲学上不是说过,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吗?

    正在懊恼,忽然听见有人敲房门,惊得鲁顿一个激灵,蓦地翻身而起,很紧张地抱着被子。

    “鲁顿?”不大的声音由门外传进来,是商磊。

    这么晚了,他还不睡觉,跑来找她干什么?鲁顿不答话,屏住呼吸,动也不动。

    “你睡了吗?”门又被敲了敲,外面的人又在问话。

    自己睡不睡跟他有什么关系?听说,人的情绪变化和激素分泌与月亮的阴晴圆缺有很大的关系。传闻那种会变身的人狼就是每逢月圆时发作……

    胡思乱想之间,却突然没了敲门的动静,鲁顿支起耳朵,只听见轻微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来,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不多时,隐隐约约有开门的声音传来。随后,一切又归为平静。

    她等了一会儿,仍是寂静一片。拉开门望去,微弱的壁灯下,客厅空无一人。走出去,经过客房,发现房门紧闭,平常挂在锁眼上的钥匙也不翼而飞。握住门把轻轻旋转,打不开,被反锁了。她想了想,转身来到客厅大门前,一推,门开了,对面电梯显示灯正亮到二楼。

    临睡前,她明明是将大门反锁了的。房子里就她和商磊两个人,她还在,那这么说来,商磊出去了。

    返身进屋,快走两步到窗台,掀开窗帘一角向下张望,结果发现路灯下,有个人在徘徊。

    鲁顿向旁边瞄了瞄,夜光钟显示,已是凌晨两点半。

    才纳闷,那人忽然停下脚步,仰起头向上看,心有灵犀地让鲁顿看了个全貌。

    李晓楠,他来这里做什么?找商磊?

    脑中有疑惑的泡泡在冒,随后,商磊就出现在她的视野,迎向李晓楠。两个人嘀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鲁顿松手,窗帘重新合上。她关上大门,径直走到电视柜前,拉开最下方的一格抽屉,拿出一支手电和一个棕色小包,拧开手电,打开小包,里面挂满了钥匙。

    每个房间的钥匙她都有备份,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手指拨动,她挑起一把钥匙,走到客房门前,将钥匙插进锁眼,“咔嚓”一声,门开了。

    犹豫了一下,她推门进去,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像是在做贼。

    入眼的,还是那台手提电脑的游戏界面,不过,多了些散放在床头的文件。她拿起来,翻了几页,尽是商业术语,看不大懂,只好放下。接着手电的光,目光梭巡了一圈,房间还是老样子,除了多出商磊的东西,其他没什么变化。她在放心之余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失望。

    朝窗外望了一眼,见下面的两个人似乎已经结束了话题,商磊拍了拍李晓楠的肩,然后,转身走进大楼,看样子,是准备回来了。

    再迅速检查了一遍,一切如她之前的模样,看不出有人进来过的痕迹,她满意地点点头,迈步向前走,不料脚下绊到了什么,一时重心不稳,整个人倒向一边,扑倒在床上。

    呻吟了一声,她拿手电照过去,定睛一看,原来是商磊的大旅行袋惹祸,充当了一次绊脚石。

    连忙爬起来,抚平自己倒下时弄出来的褶皱,手肘不经意碰到了床边的手提电脑。眼看着摇摇欲坠就要掉下去,她眼疾手快,身手敏捷地及时接住捞上来,手指不小心按到了键盘,屏幕上的游戏界面立刻变成最小化。

    她暗叫糟糕,正要动手恢复原状,屏幕却突然弹出一个对话框,蓝色的符号一点点移动,显示有什么数据正在被下载。

    她瞥了一眼,见是加密格式,本想看得更仔细些,但是没时间了。依照电梯的正常速度,应该快到这一层了。当下切换窗口,调到游戏界面,再飞快起身,按下暗锁关门,然后跑进自己的房间。

    时间卡得刚刚好,她才锁门,就听见客厅的门开了。

    背贴着门,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撤退得及时,同时又有个大大的问号在脑海中浮现——

    那个加密的数据究竟是什么东西?商磊又为什么要下载?

     正文 第七章

    “姐,你当是为我着想好不好?天天担惊受怕,我很难集中精力办公。”游奇动扒扒头发,很懊恼地对坐在对面的游奇静说话,“听我的,开庭之前,你安分一点待在家里,别再出意外了。”

    用这么恳求的语气说话,世间除了游奇静,可能再也找不出第二人选让他如此低声下气。谁叫她是他父母的掌上明珠,是他唯一的宝贝姐姐呢?

    “不行!”可惜他的一番苦心不被人理解,游奇静想也不想,当场拒绝。

    “姐!”游奇动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别这么任性好不好?这不是在过家家。你知不知道那帮人处心积虑地要置你于死地,偏偏警察又找不到他们蓄意伤害的证据?”

    拜托,他是真的很焦躁,不要再来撩拨他的情绪好不好?

    “不是任性,是责任。”游奇静摇头,神态很平和,“奇动,我不能待在家里,我还得取证。开庭的日子马上要到了,我手头还缺一些可以作为关键证物的资料。”

    “检察官是干什么的?警察又是干什么的?”劝不动她,游奇动几乎快要失控了,“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

    “正义、良心,以及捍卫法律尊严的决心。”游奇静拍了拍游奇动的手背,“从我身上,你也看到了,为了达到目的,他们是如何不择手段。不将他们定罪,他们还会犯下多少令人发指的罪恶?”

    游奇动本来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吭声。

    “别担心。”见他阴沉着脸不说话,闷闷的样子,游奇静笑了笑,“仇警官会保护我的。”

    “他只有一个人,就怕百密一疏,防不胜防。”不是他不相信仇平余的能耐,他数次救离游奇静于陷阱,足以显示他的本事。但毕竟,这不是一个上演《虎胆龙威》的年代。

    “那么,我只有祈祷这种惊险只持续到99次。”

    “你故意气我的是不是?”游奇动瞪游奇静。她以如此轻松的口吻作答,说得好像做游戏一般容易。他想,她当律师已经走火入魔,浑身充满了利他主义的病毒。

    “没打搅你们吧?”

    游奇静回头,见商磊进来,对他浅浅一笑,“没有,来得正好。”

    “我见仇警官在外面,就猜是你来了。”商磊瞅了一眼气色不佳的游奇动,“本来不该妨碍你们,但有些商务,急需游总处理。”

    “没关系,我正要走。”游奇静起身,手探向游奇动,想要如往常那般拍拍他的头,谁知他忽然向后倒在椅背上,不让她得逞。知道他在为她的不听劝告闹脾气,她也不介意,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会小心的。”

    “游小姐,慢走。”商磊目送她离开,然后走到游奇动面前,将手中的文件放在他面前,“游总,这是——”

    “你看看、你看看!”游奇动用力拉下领带,猛地站起来,在落地窗前走来走去,“她还真把我当三岁小孩耍了,听不进劝告,给我一大堆理由。还说什么会小心,是她小心就能次次有惊无险的?”

    “游总,冷静。”商磊望着眼前暴跳如雷来回走动的人影,“你不打算让外面的人以为我们在打架吧?”

    “你要我怎么冷静?”游奇动拍桌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盯着商磊,“那件事你完成得怎么样了?”

    “如果你有安静地听我说句话。”还算好,他终于记起正事了,“我就是来向你汇报进展情况的。”

    “怎么样?怎么样?”一听说有了眉目,游奇动感兴趣起来,“查到了吗?”

    “你看看。”商磊努努嘴,示意他看堆在桌上的文件。

    游奇动随手拿起一份翻看,眉头渐渐舒展,到最后兴奋起来,抬眼看商磊:“真有你的,完成得不错,这么绝密的资料都弄到手了。”

    “还不能算完成。”相较于游奇动的欣喜,商磊冷静得多。

    “怎么?”听他这么说,游奇动追问。

    “因为我不能确定这些数据的真实性。”商磊回答,“虽然中心数据库被封锁隔离,费了不少心思才切入获取了加密信息数据,但谁知道这是不是为反黑客设置的虚假信息。游总,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了。”游奇动冲商磊挤了挤眼睛,抽出一份文件晃了晃,“那么,我们不如随机抽取一份样本,试一试怎么样?”

    商磊露出了笑容,“游总,你不愧是我英名神武的老板。”

    “商磊,你也不愧是我得力能干的助理。”游奇动很默契地配合。难得商磊拍他的马屁,听起来很受用,全盘接收之后,也不忘投桃报李。

    见电话红灯闪烁,他切入,“什么事?”

    “游总——”小董的声音传来,“有位鲁小姐要见你。”

    “哦?”游奇动看了商磊一眼,指指自己,“你的小顿顿不是来找你的,要见我呢。看来,你的魅力还有待提高。”

    商磊耸耸肩,不置可否。

    “问她有何贵干?”想起以前在鲁顿那里受到的冷遇,好歹他也要高姿态一点。

    “这个……”小董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她说来找商助理,不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里。后来问了人找到办公室,又发现他不在。所以,她来问问你——呃,知不知道商助理到哪里去了?”

    “就这样?”游奇动越听额头上的黑线越多,“她是把我当咨询台了吗?”

    “还有,鲁小姐说,她顺便把一份公函送过来。游总,你看……”

    游奇动已经挂了电话。

    “顺便哪……”商磊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游总,看来你的魅力有所减退。”

    “商磊在里面?”得到肯定的答复,鲁顿瞅了一眼身边闭得紧紧的门,转头问举着电话有点无奈的小董,“他们在谈什么?”

    不要怪她善于联想,而是最近从商磊口中得知游奇动对他的种种态度,很容易想到诸如降职、解雇、失业之类不吉利的字眼。

    “谈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已经谈完了。”

    大门洞开,商磊大步出来,在小董的瞪视下,毫不避嫌地环住鲁顿的肩头,还以一种很亲昵的姿势贴在她耳边发问:“你找我?”

    “公众场合,注意一点……”鲁顿推推他,瞅了瞅旁边。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商磊笑容可掬地跟电话从手中滑落犹不自知的小董介绍:“这是我女朋友,鲁顿。”

    “你好。”小董愣愣地张口。

    来不及顾及小董的呆若木鸡,鲁顿悄悄问商磊:“没事吧?”

    “谁?”商磊搂着她往办公室走,一路迎接众人惊讶的注目礼,“我,还是游奇动?”

    “别装傻。”鲁顿瞪他,进了他的办公室,见外面还有人在张望,担心隔墙有耳,她顺手关了门,这才转向他,“先是车子没了,然后是他收了你的房子,现在是不是准备撤你的职了?”

    “你在担心我?”商磊挑眉。原来她把自己的玩笑话当真了,还一直放在心上。唔,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以至于他不想点破真相,索性麻烦游奇动再当恶人。

    “我是担心你赖在我家不走了。”鲁顿脖子一梗,粗声粗气地辩解。

    “那不是更好?”见她表面上装得厉害,可惜底气不足,商磊把她的脸扳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有人为你做饭,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冷了可以当暖壶,气了当沙包;高兴了抱着跳,伤心了捶着哭;万一半夜有盗贼不小心光临,还可以当半个保镖使用……”

    “哪有那么好用的受气包?”被他说乐,鲁顿忍不住笑起来,嘴上硬撑,心却一点点地暖起来。

    “你不用怎么知道?”商磊拉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很认真地看她。

    “要是用过之后不合适,怎么办?”那样的眼神看得她有点动心,大概是着了魔,情不自禁的,她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抱歉。”商磊一本正经地回答,“货物出门,概不退换,不过——”手背从她的脸颊滑过,“终生保修,直到你满意为止。”她想,这大概是她听到过的最有创意的情话了,以至于她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差点就要忘记来这里找他的目的。

    “你有空吗?”幸好只是差点,不至于完全忘记,鲁顿及时捂住商磊意欲偷袭的唇,“抽点时间给我?”

    “乐意奉陪。”商磊拨开鲁顿的手,继续刚才未完的举动,如愿以偿地吻了她一下,这才抵着她的额头看她,“有什么需要我效劳?”

    “跟依云解释一下你出现在我家的理由。”她必须亡羊补牢,不能这么不清不白地一直被误会下去。

    “解释什么?”商磊睨了她一眼,“解释我们没有同居,我出现在你家其实情非得已?”

    “这本来就是事实。”所以才要说清楚。

    “事实不一定有人会相信。”见她又要反驳,商磊摆手,示意她先听自己说完,“从路依云的角度来看,你隐瞒我住你家的事实,而我又恰好不适当地出现,身上还带着你家的钥匙,你的欲盖弥彰,反而使她更加深信不疑。你现在去解释,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

    “你的意思是,我哑巴吃黄连,翻不了身了?”他的分析头头是道,可惜,她无法接受。

    “至少目前看来,你没有机会。”商磊双手一摊,深表同情,“不过,如果你愿意造成那么一点事实,我也不介意。”

    “你想得美!”

    他的提议立刻被否决,连带射过来两道杀气腾腾的目光。

    “开玩笑的。”他立刻举手示意,为了自身安全,还是澄清一下比较好,免得自己以后稍微有点不规矩的动作,就会立刻被当作色狼处理。

    “或许你说得没错。”鲁顿跺脚,觉得烦透了,“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解释总比沉默好吧?只要跟依云说了,不管她信不信,至少我不会再寝食难安了。”

    “好吧。”见她固执己见,商磊只好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样你会好受些,我奉陪到底。”

    “别说得你好像一点关系都没有。”鲁顿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说到底,这件事你负有很大的责任。”

    “我的过错,我悔过。”打蛇随竿上,找个台阶下,他自然也明白。

    “到时候我约你。”鲁顿向后退了一步,又想起了什么,“还有,那份公函很重要的,我放在那个长得乖乖甜甜的秘书小姐那里了,你记得到时候提醒她要交给游奇动。”

    “很‘重要’的公函,你‘顺便’给他?”抓住这两个字眼,商磊微笑。

    意识到自己先前说岔了嘴,鲁顿撇撇嘴,也不答话,转身开门,一步跨出去。

    喝,壮观,是被定格了吗?

    见她出来,静止的画面有开始活动,所有的人各就各位,埋头继续干自己的工作。

    “这么浓情蜜意啊,连上班的时候都要追来耳磨厮鬓一番?”偏偏还有人不识相,在她心情大为不爽的时候,横插一杠。

    鲁顿“哼”了一声,头一仰,当没看见忤在自己面前的游奇动,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喂,我没得罪你吧?”游奇动伸手挡住鲁顿,硬是不让她走过去。有没有搞错,在这么多下属面前对他置之不理,他会很没有面子的。

    “你别太过分。”鲁顿终于给他一个正眼,语气不冷不热,“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亏你还是堂堂一位总经理。”

    被她没头没脑地数落了一顿,游奇动只感觉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别当大家都是傻瓜!”见他露出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无辜模样,想起由他而起的一连串连锁反应,造成自己如今这么尴尬的境地,鲁顿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故意报复的吧?收了商磊的房子,害他无家可归,还故意冷落他,让他无所事事,现在还想怎么样?辞退?解雇?告诉你,世上是有真理存在的!”

    他也相信有真理存在。那么,鲁顿所指的那个很可恶的应该不是他才对。他有这么对待过商磊吗?收他房子,逐他出家门,降他的职,削他的职,还要解雇他……

    没这么夸张吧?演戏还差不多。

    “谁告诉你的?”他于心不甘,想要揪出这个在背后诽谤自己的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见他还在推卸责任,鲁顿不想再跟他无聊下去,抛下一句话,推开他的手就径直走过去,只剩下游奇动站在原地,冥思苦想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得罪了某人,居然造这么一个恶毒的谣言来诬蔑他,败坏他的形象。

    “为什么说男追女隔重山呢?因为女人讲究灵肉合一,除非首先达到精神层面的契合,否则她们很难动心。”坐在水吧里,路依云啜了一口冰冻草莓汁,“所以,如果是男方主动出击,而不是在两情相悦的情况下发生恋情,最后成功了的话,一般情况下,女方是先被感动然后才接受男方的爱情。”

    “你说得很深奥,我听不大懂。”鲁顿吃了两口刨冰,又向外张望。时间快到了,怎么商磊还不来?“况且,你跟我讲这些做什么?”

    “我是说,商磊的条件好,为人谦和有礼又得体,说不定,你是先被他的诚意打动了,不小心造成了既定事实,心理上有比较矛盾,所以对这种关系举棋不定,有所犹豫。”

    鲁顿嘴里的刨冰嚼得咯吱响:“你在分析我?”

    “是开导。”路依云纠正她的措辞,“我只是不小心发现了你的秘密而已,何必耿耿于怀?没想到你平常口口声声卫道,关键时刻可是一点都不含糊,下得了狠手——你又瞪我了,快说说,是怎么把商磊骗过来的?哈,我猜猜,该怎么形容呢?新时代的男版金屋藏娇?”

    “依云,我建议你再喝点草莓汁润润喉。”面对口若悬河几乎快要手舞足蹈的路依云,鲁顿深感挫败,也懒得再浪费唇舌去解释,还是等商磊来发挥他的口才好了。

    “其实呢,我比较喜欢你邀请我去你家。”见她不说话,路依云也不再追问,开始转移话题,“只要赖着你,让商磊下厨,这样我又可以一饱口福。”

    “你一向很注意控制饮食的。”鲁顿提醒她,不要老是沉湎于美食的诱惑,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继续维持她靓丽的脸蛋和苗条的身段。

    “如果我家有这么好的一个厨子,我甘心被撑死。”路依云嘟嘴,纤纤玉指戳向鲁顿,“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鲁顿无语。看来美食的诱惑威力果然巨大,连她认为最坚不可摧的盟友都禁不住倒戈相向。

    “一个男人的厨艺居然可以好到如此地步。”路依云托腮,继续自言自语,“能成为他的太太,是件多么幸运的事。”

    “那我免费赠送给你好了。”见路依云一脸钦羡,露出那种十七八岁小女生才会有的崇拜偶像的表情,鲁顿觉得好笑。“谢了。”路依云抱拳,“可惜他喜欢的是你大小姐,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况且——”说到这里,她停下,故意咳了咳,“你都已经提前吃了一口了,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好了。”

    怎么绕来绕去,又回到了这个话题上?鲁顿作势要挠她痒痒,路依云跳起来,笑着躲闪,脚向后一退,不想踩到了一块高于地面的凸起,随即听见一声呻吟。

    根据经验,她初步判断是踩中了某个倒霉鬼的脚,于是连忙转身,对蹲在地上埋头隔着鞋面揉脚的人道歉:“对不起——”

    “路小姐——”倒霉鬼抬头,居然是因路依云脚背二度受创的游奇动。他皱着脸,非常诚恳地建议,“你本人已经够高挑,能不能请你今后不要再穿这么尖细的鞋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见是他,路依云诧异地问。

    “怪了,这间水吧又不是你一个人开的,我爱来爱去,跟你有什么关系?”故意跟她抬杠,游奇动直起身子走了一步,脚背隐隐生疼,看来受伤不轻。

    女人的高跟鞋实在是一种很厉害的武器——当鞋穿的时候走起来摇曳多姿,用来攻击时又立刻摇身一变成为危险的暗器,而且威力不小。

    “因为这里至少有两个人不欢迎你,二比一,你落败。”路依云牙尖嘴利,当即给了他一个显而易见的理由。

    “是吗?”游奇动瞥了一眼坐着的鲁顿,看来她对他的到来也没有什么好感,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也不是一个人来,至少商磊是应该受到鲁顿欢迎的。”他伸出食指,指指路依云,再指指自己,“所以,正确比例应该是一比一才对,我们扯平了。”

    哼,斗法,谁怕谁?

    “你跟着商磊来干什么?”这次开口的是鲁顿,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游奇动,极为怀疑他的动机。

    “不是跟,是送。”天大的冤枉,他是那种不顾体面偷偷摸摸的人吗?游奇动别有深意地望着鲁顿,希望她的记忆还没有被抹杀,“你没忘记,他的车是怎么被报销的吧?”

    “都说那是个意外了。”这件事又被提及,鲁顿有点心虚,声音也开始微弱下去。人果然不能做错事,要不然把柄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抓住,真的翻不了身。

    “对,没错,意外。”不顾路依云的瞪视,游奇动拖过椅子坐下,拿起餐布抹去皮鞋上的鞋印,“所以我很好心地让他搭便车。”

    哪里去找他这么好的老板?兼任司机,任劳任怨送下属去泡妞?

    “那他呢?”鲁顿伸长脖子向门口张望。

    “占车位去了……嗨,路小姐,你美丽的眼睛再瞪大,就要脱窗了。”瞪什么瞪,他毕竟只是兼任司机,主职还是总经理呐,抢占车位这等小事,用得着他亲自出马吗?再说了,人家正牌女友还没说什么,轮得到她对他吹胡子瞪眼的吗?

    “你的好心会有好报的。”路依云冷哼了一声,“鲁顿好像没有邀请你吧?现在,该你光荣退场了。”

    “你没听我说吗?是顺便。”啧,快喷火了呢。游奇动闲闲地坐着,双腿交叠,坐得更加懒散,“你们在这里会面,我约的人也在这里碰头。不好意思,我们撞车了。”

    “这么巧?”路依云拖长了声音,很怀疑。

    游奇动不答话,眼角余光一扫,瞥到有人推门而入,事实胜于雄辩,他转头挥手致意,“这里!”

    迎面走过来两个人,商磊在前,李晓楠在后。

    鲁顿看着两个人,又想起那晚深夜他们交头接耳的样子。

    “怎么遇到的?”游奇动站起来,问道。

    “停车场碰见的,就一起过来了。”李晓楠回答,与游奇动握了握手,“游总,好久不见,气色不错。”

    “只要今天你带来的是好消息,我会更加意气风发。”游奇动笑了笑,这才对路依云示威,“看见了?别以为我在商磊后面当跟屁虫,我要等的人,是他。”

    “游总,事不宜迟,你们可以开始了。”商磊唤过服务生,示意引路,“我已替你们定了座,可以过去了。”

    “神神秘秘的,搞不好,是在贩卖商业机密。”瞧游奇动甩她一个趾高气扬的眼神,随后跟服务生走到不远处落座,路依云以手掩嘴,悄悄对鲁顿说。

    “没这么夸张。”见商磊正在向服务生要冷饮,鲁顿回话,“李晓楠只是一个贩卖古怪玩意儿的生意人。”

    “不一定哦。”路依云扭头看说得似乎心情极好的游奇动,“身份只是一种掩饰,谁知道他背后在做什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鲁顿心底蓦然一动。

    如果身份只是一种掩饰,表面看到的是一种假象,那么是不是说,她每天看到手提电脑上的游戏界面,是商磊故意做出来给大家看的?为什么要这么做?莫非他真正要做的,是下载她无意间发现的那些加密的数据,之所以要制造一种玩游戏的假象,是不希望被人发现端倪。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等了多久了?”商磊点了一杯冰梨汁,“路上有些堵车,迟到了一会儿。”

    “没关系。”见鲁顿没有应声,路依云有些奇怪,手在桌底轻轻碰了碰她,“我本来还说地点应该改在鲁顿家里,以便我能混到一顿大餐。”

    商磊的目光转向明显心不在焉的鲁顿,“路小姐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被路依云拍得回神,鲁顿有些恍惚地问。

    “你没忘记叫我来的目的吧?”商磊很耐心地启发她,瞥了一眼正在和李晓楠侃侃而谈的游奇动,“或者,你觉得这里的环境不好,需要换个地方?”

    “我没那个意思。”暂且将心中的疑惑压下,集中精力先解决眼前的问题要紧,鲁顿坐直,“你可以开始了。”

    “开始什么?”不明白他们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路依云莫名其妙地问。

    商磊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有个问题鲁顿希望由我来向你解释一下。”

    路依云疑惑地看了鲁顿一眼,后者猛点头,然后催促商磊:“你快说呀。”

    “好吧。”商磊将手放平,轻轻拍打桌面,瞧了瞧满脸期待的鲁顿,再看一头雾水的路依云,“我和鲁顿并没有同居——确切地说,我们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关系还没有发展到你想象中的突飞猛进的地步,事实上——”他顿了顿,“是因为我无家可归,所以鲁顿才好心收留我。”

    这样的解释很完美了,完全符合事实真相,这下子鲁顿该满意了吧?

    “依云,你都听到了?”见路依云没有动静,鲁顿急急地推了推她。

    “听到了。”路依云回答了三个字,整个人忽然趴在桌上,将脸埋入臂弯,肩膀抖动不停。

    “你怎么了?”路依云出人意料的举动过于突兀,鲁顿慌忙拍她的肩,“你可别吓我。”

    好半天不见路依云抬头,鲁顿慌了神,抬眼望商磊,只见他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早就料到了路依云会有这样的反应。

    “哈哈,我的天——肚子好痛。”正搞不清状况,路依云忽然抬起头来,一张脸笑开了花,连眼角都有泪水,望着鲁顿,她连笑带说:“我说,就算你不肯承认,非要找个理由来搪塞,也不至于编这么大个笑话来糊弄我吧?”

    “可是……”鲁顿才想开口辩解,路依云的手指已抵在她的额际,重重一弹。

    “痛痛痛……”鲁顿捂着自己的额头,不解地看路依云,“干吗?”

    “弹醒你这糨糊脑袋。”路依云的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收敛笑容,她瞥了商磊一眼,“希望你不介意我当面教训你的女朋友。”

    “请便。”商磊很有风度地当个旁观者,“分寸掌握适度就好。”

    “我会的。”路依云目光一转,又落到鲁顿身上,开始数落,“人犯了错误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不肯承认犯了错误。你呢,更过分,还矫饰错误——当然,我这只是比喻。男女关系上,不存在对与错的问题。麻烦你成熟一点好不好,别像个孩子一样老找借口又被人一眼看穿。”手一甩,她指着商磊,“他无家可归?你收容他?鲁顿,编故事也要实际一些。”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想发笑。眼角的泪水憋得好辛苦,要是不小心掉下来,糊了自己美美的妆容可划不来。

    “我去洗手间。”她起身,顺便再说了一句,“商磊,你也别由着她使性子了。这种小儿科的拙劣把戏,我从八岁起就能辨别真伪了。”

    商磊欠了欠身,目送路依云一阵风似的去挽救她的脸蛋,而后对着垂头丧气的鲁顿开口:“死心了?”

    “我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没天理。”可怜的鲁顿欲哭无泪,懊恼至极,“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实,偏偏没人肯相信?”

    “就是因为太简单了,所以才让人怀疑。”商磊望着她愤愤的样子,将手中的餐布递过去,“我劝过你的——还有,容我提醒一句,那碗刨冰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洗手的……”

     正文 第八章

    面颊忍不住又抽搐了一下,手一滑,眼线又描歪了,斜斜地滋出一笔,怪异得很。

    路依云抽出面纸抹去眼角的痕迹,捏捏自己的嘴角,尽力想克制发笑的冲动,可惜面部肌肉不听使唤,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终于不可遏制地爆笑出声。

    难得鲁顿肯幽默一把来调剂她的心情。

    无家可归?好心收留?鲁顿当是英雄救美吗?那也该调换一下角色,别把她当无知小儿愚弄。

    笑得差不多了,她抹去泪水,重新补妆,一切妥当之后,审视镜中自己无懈可击的妆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拉开洗手间的门,刚走出去,对面的门也恰好打开,走出一个托着盘子的服务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就直接走开。

    看到客人不微笑致意,太不礼貌了!路依云在心里犯嘀咕,拧开水龙头洗手,对着镜子拨了拨自己的头发,看见又有一名服务生从身后走过来,对她微微笑了笑,将手中托盘搁在漱洗台上,随后走入一边的男用洗手间。

    路依云拨头发的动作停下,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视线向下移,望着放在漱洗台上的托盘,记忆回放,然后定格——对了,先前的那个服务生,是托着盘子从洗手间里出来的!

    她下意识地转身,急急走出来,站在拐角处四下张望,见那个人径直走入吧台后,眼神飘忽,目光有意无意地朝旁边扫过去。

    路依云跟着望过去,坐在那一方的,正是游奇动和李晓楠。

    没来由地开始紧张,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慢慢滋长,她移步向游奇动他们走过去,然后,发现那个人将两碟甜品放入托盘,也走了过来。

    她向前走,他向右走。等她站定在游奇动的身边,他的距离,也不到十步而已。

    “咦?”发现有人站在自己身边,游奇动抬头,见是路依云,他摸摸自己下巴,“怎么,舍不得我?还是觉得自己这个超级大灯泡太亮,终于决定退避三舍了?”

    路依云没空理会他的油嘴滑舌,她死死盯着前方,那个人见是她,微微一愣,随即一只手慢慢伸向托盘下方。

    “小心!”路依云忽然大叫,声音高亢得出奇。

    “你这女人……”游奇动刚想说她存心捣乱,冷不防看见一把乌黑的枪管从两碟甜品中间冒出来,当即拽住路依云,用力一拉,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双双扑倒在地。

    一颗子弹贴着路依云的发梢而过,嵌入身后的墙面。

    背对着他们的李晓楠听见枪声,迅速拿起桌上的水杯,猛地转身掷过去,正中托盘上的甜品,碎屑飞溅上来人的脸,一时糊了他的眼睛。

    托盘落地,周围的人乱作一团,尖叫不断。

    “是依云!”听见路依云的声音,鲁顿回头,还没看清出,一声枪响,她立刻被商磊按住了头,一同蹲下。

    “别动!”商磊很警告地对她说话。

    “又是游奇静?”鲁顿的第一反应,是又遇上了追杀游奇静的人。老天,刀砍、飙车、枪战……再多来几次,她就快要对这种日子习以为常了。

    “她不在这里。”商磊很遗憾地告诉她猜测错误,然后看着李晓楠操起座椅给了持枪者狠狠一击。

    “这次的目标是谁?”鲁顿讶然,很诧异地问他。

    “游奇动、李晓楠……”商磊顿了顿,“或者是我。”

    鲁顿当即说不出话来。不会吧?什么时候范围居然扩大到这么大,要一网打尽吗?

    “回头我会跟你解释的。”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警方到来之前,他们只有奋起自救了。

    幸好,杀手只有一个!

    “你疯了?”见他要过去,鲁顿瞪圆了眼睛,拉住她,“他有枪的。”

    “可游奇动他们没有。”商磊平静地开口,用力握了握鲁顿拉着自己的手,感觉她的手心冰冷,“还有路依云,她根本就是个局外人。”

    片刻后,鲁顿松了手。

    商磊猫着腰,正准备从慌乱的人群中穿插过去。

    “喂……”

    商磊回头,见鲁顿望着他,咬了咬下唇,嘴角动了动,“小心……”

    他会心地一笑,给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你怎么知道他有枪?”

    游奇动将路依云从地上拉起来,绕过桌子到另一方,半蹲着,眼角一瞥,从旁边那一桌拿过一个空酒瓶,握在手中。

    “直觉。”路依云跟在他身后,紧张地观望前方打得难分难解的两人,小声地回答。

    “可怕的直觉。”游奇动“哼”了一声,一把将桌子推翻,挡在两人身前,“麻烦你以后再有直觉的时候知会我一声,我会不胜感激。”

    “你干吗?”见游奇动蠢蠢欲动,路依云压低了声音问他。

    “没看见吗?”游奇动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抽空瞄了一眼前方的动静,“我要去增援。”

    “就凭这个?”路依云指指他手中的空酒瓶。

    “那你希望我用什么?也变出一把枪来?”游奇动没好气地开口,“我是良好市民,从不随身携带凶器——你往里面让让,我要出去了。”

    将路依云往里面推了推,游奇动探头出去,见李晓楠已将那个杀手按倒在地,死死擒住他的手腕,想迫使他松手扔掉枪。游奇动想了想,提着酒瓶走到杀手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缓缓举起酒瓶。

    “磨蹭什么?砸他的头啊!”李晓楠冲他吼。

    “等等……”游奇动掏出手机,放到杀手嘴边,“录个音,免得以后少了呈堂证供。”摆好了位置,在李晓楠的瞪视下,他再度举高了酒瓶,恶声恶气地发问,“说,谁雇你来杀我们?”

    嗯,到底是杀他还是李晓楠,现在还没有定论,不过至少目标是他们俩中的一个,所以用“我们”,反正错不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李晓楠的话还没有说完,后背一阵疼,他整个人当即向前飞出去,正巧扑向游奇动。

    “喂——”游奇动倒在地上,艰难地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李晓楠,“老兄,你好重。”

    形势急转直下,只见先前处于下风的杀手翻身起来,活动了一下方才大显神威的右脚,举枪瞄准了两人,冷冷地开口:“把东西给我!”

    李晓楠从游奇动身上翻下来,半坐在地上,仰面看他,“什么东西?”

    “你们盗取的资料。”枪口晃了晃,他食指慢慢扣到扳机,“在哪里?”

    “在这里!”

    一只高尔夫球杆从旁挥来,击中他的臂弯,手一麻,扳机扣下——

    “砰!”

    “闪!”李晓楠推了游奇动一把,双手撑地,一腿扫过,将杀手扫翻在地,就地拾起游奇动落下的瓶子,照准脑袋就是一敲。

    血流如注,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冷面杀手双眼一翻,当即昏死过去。

    “商磊——”鲁顿跑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人,“他死了吗?”

    “晓楠控制了力道,他只是昏过去而已,别害怕。”商磊不避嫌地摸摸鲁顿的脸颊,声音温和得不可思议。

    “克制一下,别那么肉麻好不好,我们才死里逃生呐。”游奇动喘了一口气,伸手掀翻挡着路依云的桌子,望了一眼躲在后面安然无恙的她,伸出手,“你没事吧?”

    路依云拉着他的手,借力站起来,“我没事。”

    游奇动双腿一软,毫无预兆地靠着墙角滑坐下去。

    “喂,你怎么了?”路依云连忙蹲下,近距离看游奇动,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发白。

    “你没事,我有事。”游奇动咬牙,揭开西服,一朵血花在左腹浸染,中间的那处血洞,还在丝丝渗血。

    “你中弹了!”路依云花容失色,指着他的伤口惊叫。

    “我知道。”游奇动瞪了她一眼——这么大的标记,是人都知道他中弹了。该死的,真疼!

    “要是我知道谁是幕后主使,我发誓要把他祖宗十八代的坟都给挖了!”

    “游总,你准备改行去盗墓吗?”商磊快步上前,扶住游奇动,检查他的伤口,“还好,没中要害。”

    “什么叫还好?”要不是没有力气,游奇动简直想跳起来骂人,“你来试试一颗子弹射进你肚子里面的感觉?比生孩子还痛!”

    鲁顿和路依云因为他的比喻面面相觑,李晓楠本来想笑,但看到游奇动火冒三丈的样子,又勉强忍住,悄悄问商磊:“他生过孩子吗?”

    “人在失控的时候很容易逻辑混乱,你得谅解。”商磊在路依云的帮助下扶起游奇动,“游总,我送你去医院。”

    “当然得去医院,我可不奢望自己对枪伤有自我修复功能。”游奇动一手搭在商磊肩上,任由他扶着自己走,耳边终于听见警笛的声音,他撇了撇嘴,忍不住抱怨,“要是等他们来救援,我恐怕就不只是中弹这么简单了……哎,你轻点行不行?我受伤了呐……还有,救护车在哪儿?这里有重伤号……商磊,这次已试得够清楚,能办的你先办了,别等我出院,我要好好休养,不要拿公事打搅我……对了,做手术的时候如果我被麻醉了不省人事,你得提醒他们下手轻点……幸好我早买了医疗保险,不然就亏大了……”

    各路媒体最近忙得不可开交,都在大肆报道一宗持枪伤人案件。

    日子过得太风平浪静,缺少刺激,电视台收视率和报纸销量一路下滑,难创佳绩。

    难得这次有耸动的新闻,不好好把握抓住卖点怎么行?

    持枪歹徒公然在水吧行凶,数位市民奋起反抗,机智巧妙地与之周旋,最后将歹徒制伏。更为难得的是,这里面还有一位商界的青年精英,危险时刻挺身而出,为保护其他人,在与歹徒搏斗的过程中,不幸受伤……

    商磊拿起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

    “快调回来,我还没有看完呢。”半躺在病床上的游奇动立即抗议。

    “你不觉得,有点言过其实了?”商磊倒了一杯白水给游奇动,随便问他。

    “在事实的基础上适当加工,不算夸张。”游奇动接过水,得意洋洋地回答,摊开手边的报纸,啧啧出声,“真难得,我的名字会从财经版跑到社会版去,嗯,版面做得还不错。”

    没有白吃一颗子弹——他这个“见义勇为”的好市民造成的轰动效应还真不小,连带着公司的股票也一路强劲,势头良好地昂扬向上,比砸下大把银子打广告还立竿见影。看来,他可以考虑以后多上一些社会新闻。

    “游总,这回你的风头可是出足了。”坐在一边的李晓楠望了一眼挂在墙角的显示屏,“倒是可怜了你的小秘书,正在费尽心机替你挡驾那些想要当面采访的各路记者。”

    “你确定这些监视器覆盖了医院的每个角落?”游奇动转过头来,有些不放心地问李晓楠,“我可不希望再被人当靶子打。”

    “万无一失,尽可放心。”李晓楠向他保证,“要真有人打你的主意,就是自投罗网。”

    “那就好。”商磊吁了一口气,“东西呢?”

    李晓楠会意,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薄薄的芯片,递给游奇动。

    “真是不容易。”游奇动摸了摸自己的左腹,情不自禁地感慨,“为了检验它的真假,我差点连命都赔进去了。”

    “足以证明这里面的资料被盗,他们是多么恐慌。”所以,不惜明目张胆地追杀,做最后一搏。

    “可他们怎么知道我是买家?”关于这个问题,游奇动一直没相通。没错,他是放出消息说有人掌握了那些数据,并要高价出售,但没有指名道姓,为什么这么快他就成了锁定目标?

    “关于这个……”李晓楠咳了咳,清清嗓子,“我想,是在我们入侵对方的检测系统时,隐匿的IP地址被反黑客程序软件监控破译,连到主网发现了我的身份,然后派出杀手跟踪我找到买家,想要夺回芯片之后,不留知晓内情人的活口。”

    “原来是准备把我们一起……”游奇动用手在脖子上比了比,看来,当初用“我们”还真用对了。悬哪——想着就有点后怕,他连忙将芯片交给商磊,“怎么样,都处理好了吗?”

    小小的一枚芯片,包含这么多的血泪史,要不是为了他亲爱的姐姐,他用得着这么辛苦卖命吗?

    商磊接过,小心收好,随后回答游奇动:“我按计划,拷贝了两份,一份交给了警方,另一份以非常‘偶然’的方式‘意外’被游小姐调查到,她根本就不会怀疑到是我们做的。”

    “那我就放心了。”诸事上奏完毕,可以退朝——游奇动放下枕头,缓缓躺下去,决定美美地睡上一觉犒赏自己,顺便静休养伤。

    “砰——咚!”

    “什么事?”游奇动吓了一跳,手肘支起,向一边望去,只见病房的门板晃动不止,满脸怒气的路依云立在门口,还维持着施展佛山无影脚的姿势。

    “你不是说监视器覆盖了每一个角落,万无一失?”游奇动抓过李晓楠质问,“那她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路依云替李晓楠回了话,气势汹汹地走到床边,危险地眯着眼睛盯着游奇动。那种眼神,令游奇动很容易联想起饿虎扑食的场面。

    “游总,游经理,游先生……你是吃饱了没事干还是闲着想找乐子?”路依云伸手抓向游奇动,游奇动向后一缩,由商磊为他挡下路依云意图不明的攻击性举动。

    “路小姐,他有伤。”商磊很客气地回答,隔着路依云望紧随其后的鲁顿,后者朝他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可奈何。

    “他有伤,所以就可以躲在医院舒舒服服?”不提还好,一说到这件事,路依云的音调当即提高了八度,“那我呢?我就应该天天去应付那些烦人记者?”

    “依云,你冷静些,这是医院。”鲁顿扶住她的肩头,连声劝慰,“我们好好说,别激动……”

    “我已经冷静不了了!”路依云肩膀一耸,抖掉鲁顿的手,死死盯着游奇动,将手中的一份报纸丢在他脸上,“你爱显就显啊,别把我拖下水。你现在红透半边天,托你那张烂嘴的福,我也跟着沾了光。你知不知道我的办公室已经快成新闻发布会的会场了?”

    游奇动拿下脸上的报纸,展开来,望着正对着他眼睛的大幅报道,大致浏览了一遍,才抬头看路依云,“我觉得说得没错呀,你当时确实是有预感,提醒了我们……”

    “我只是叫了一声‘小心’而已。”路依云脸色沉得更厉害,一把夺过报纸,“而你把我指名道姓渲染得跟个灵媒没什么两样!什么‘察言观色见智见勇’,还‘公务员为民服务立显真心’,游奇动,你说这些话是在捧我还是在贬我?”

    “我当然是发自内心在赞美你。”游奇动凑近了些,望着路依云手中报纸上面几个明显的数据,“看看,市民对政府的信心指数提高了五个百分点呐,和你的功劳密不可分……”

    “你这家伙!”到这个时候他还油嘴滑舌,路依云气极,扑上去,看样子是准备去掐他的脖子。

    “依云!”鲁顿大惊失色,连忙用尽全力抱住她。

    商磊拉着游奇动向上一提,让他坐好。路依云扑空,半趴在病床上,刚巧对着游奇动的一双大脚丫。

    “别动气,有事好商量。”商磊不动声色地将被单向下拉了拉,掩住游奇动的脚。虽然路依云张口袭击的可能性不大,但以防万一,毕竟妥当。

    “就是、就是。”鲁顿附和,将路依云扶起来,拍她的背顺气。想了想,为了让她尽快消火,她瞥了游奇动一眼,加重语气,“你为这种人气得火冒三丈,实在没什么意义。”

    “这种人?”游奇动觉得怪别扭。听鲁顿的口气,他好像和一般的无赖没什么区别,“我是那种人吗?”

    委屈的口吻没有赢得正在对话的人的同情,倒是李晓楠,塞了一个苹果到他的手中,小声地贴耳与他说话:“我要是你,在这么剑拔弩张的局势下,还是静观其变,少说两句为妙。”

    “路小姐,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不如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提出来,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商磊示意鲁顿扶着路依云坐下,等她慢慢平静下来之后,他才又开口,“我们很抱歉,其实游总的愿意是想褒扬你,没想到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以至于工作生活不便。这样吧,等游总伤好出院,我们会尽快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来解释其中某些含混的地方。路小姐,你看这样是否满意?”

    “那他什么时候出院?”人家都说到这分上了,自己再抗议,岂不是显得心胸狭隘、不近人情?好吧,一人退一步,她也不再过多追究,只求他们能尽快摆平那些天天缠着她猎奇的记者。

    “很快。”商磊向游奇动使了个眼色,“你说是吧,游总?”

    游奇动当然清楚商磊是在提醒他别再玩下去,但这么轻而易举放弃了,真没意思,咬了一口苹果,他顺着商磊的话不情不愿地回答:“是……”

    “你瞧,问题解决了。”商磊转过头对路依云微笑,“你现在可以消气了?暂时别去想那些记者,让鲁顿陪你去逛逛街、散散心,然后回家睡一觉,心情自然会好起来……”

    “我真佩服商磊的巧舌如簧。”李晓楠小声嘀咕,手机恰巧响起来,他接听,“哦,是吗?没问题,我马上赶回来。”

    “生意上门,我得走了。”他站起身,对游奇动说,随后叫商磊,“你上次借的数字信号处理器该还我了吧?有人要买了。”商磊的心思还放在全力安抚路依云这一头,对李晓楠的问话他想也没想,随手掏出钥匙抛给李晓楠,信口答道:“在我家,你自己去拿好了。”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凝固,等商磊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已是来不及了。

    “你不是说,房子被游奇动拿去做抵押了吗?”瞪着那串钥匙,片刻后,鲁顿半冷不热地问他。

    “我?”听了鲁顿的话,游奇动差点被苹果给噎着,脑筋转了个弯,他当即反应过来,手指向商磊,半个苹果顺势丢过去,“好你个家伙,原来是你在背后恶意中伤我!”要不是考虑有伤在身,医生嘱咐他不能乱动,他绝对要好好地揍他一顿才能解气。

    商磊退后三步,躲过苹果暗器,随便避开游奇动的唾沫星子,对着齐刷刷射过来的目光,特别是鲁顿骤然冷下来的面孔,他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

    看来,人不能起歹念,不是不报,时候一到,马上就有现世报。

    “其实,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他试图微笑,嘴角的肌肉却总是不听使唤,不知道这样的解释,能不能成立过关?

    “开、玩、笑?”鲁顿一字一顿地念,一股无名火一直向头上冲,“你不觉得这个玩笑开得过分了?”

    很好玩吗?害她还真以为他被游奇动排挤,怀着一份无比愧疚的心情,诚惶诚恐地任他住在自己家里,还不敢有半句怨言,为他担心,甚至勇敢地跑去责问游奇动,想要替他讨回公道——结果呢,人家只是开玩笑。

    她脑中立刻浮现出四个字——自作多情!于是,本就冷着的脸更加雪上加霜。

    “嗯,过分。”游奇动附和地点头,很不识相地火上浇油,见商磊的目光扫雷一般射过来,他也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老兄,自作孽,不可活,怪谁啊?现在栽跟头了,别找出气筒,自己背着吧,休想他会同情他。

    病房里,敌对双方起了明显的变化,鲁顿瞪商磊,商磊也在观察她的反应。本是兴师问罪来找游奇动的路依云暂时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好奇的目光在商磊和鲁顿身上来回游移;而游奇动,知道了商磊在背后搞的小动作之后,存心优哉看好戏。

    最尴尬的角色,可能就是无意间踩了地雷的李晓楠。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开口好像有点对不起哥们儿,开口却又不知道该帮着商磊说些什么。

    偏偏自己的手机不知道审时度势,恰巧这个时候又呼叫起他来。在瞬间安静下来的病房里,设定的彩铃音乐尤为响亮。他连忙接起来,左右瞅了瞅,发现大家的注意力好像都不在他身上,才压低了声音开口:“喂……麻烦再等等,我就过来了。”

    真的要走了,买家在催了。

    绝对不是他重金钱而轻友谊。大家都明白的,他不像游奇动潇洒多金,大笔一挥就能产生规模化效应。他的正式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店老板,有一笔赚一笔,机会错过了,下一次的幸运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门了。

    “李晓楠,你去吧。”没想到这次开口的是鲁顿,只见她移开盯着商磊的目光,转头朝李晓楠走过去,“随便载我一程。”“我们可能不顺路……”李晓楠瞅了一眼商磊,如此回答她。家务事,还是两个人自己解决比较好,更何况,他不想莫名其妙把自己搅进了这趟浑水中。

    “载我到任意一个计程点,我知道叫车。”鲁顿已经走到门边,不理会他的推托之词,也给了自己一个很合理的搭便车理由。

    “看来,这次事态比较严重了哦。”游奇动抓起一个苹果继续啃,不忘发表自己的观感,“喂,商磊,你别像个木头人一样站着行不行?很单调的——我是说我的眼睛,能不能有作为一点?”

    比如说,下跪求饶,痛哭流涕乞求原谅——嘿嘿,光是想象商磊那副狼狈样就觉得兴奋无比了,真想看看实战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眼见前一秒还相安无事的两人忽然翻了脸,路依云摸不着头脑,“什么抵押不抵押,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看吧看吧……”游奇动很快和她结成了统一战线,不忘幸灾乐祸地瞟了保持沉默的商磊一眼,“只要他悔悟得及时,你不但会清楚来龙去脉,还会看到精彩场面的。”

    他最得力能干的助手吃瘪,应该很有看头的。

    “鲁顿——”

    在游奇动的无比期待中,商磊果然不负众望地开口。

    说吧,忏悔吧——游奇动在心里催促。

    鲁顿头也不回,看也不看商磊。

    “你知道游总的为人,对吧?”商磊脸上不自然的笑容慢慢变得有些诡异。

    大概没料到他问的居然是这一句,鲁顿愣了一下,接着转过头来,瞧了瞧商磊,再瞅了一眼正在大口嚼苹果的游奇动。

    怎么扯到他身上来了?游奇动鼓着腮帮,一口苹果包在嘴里,疑惑地看商磊。

    “凭你的体会,你该知道,他捉弄人的兴趣从来就有增无减。”商磊说话的速度再放慢,给鲁顿充足的思考时间。

    游奇动发誓,他绝对看到了商磊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

    鲁顿微微蹙眉,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商磊,你你你你……”游奇动气急败坏地想要开口,不巧被果肉呛住,咳嗽不止。

    路依云忙拿了水杯喂他——不知道是大度前嫌不计,还是一时半会没记起跟他还有旧账未清。

    “住进医院里没有调节心情的东西,难得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刚好给他提供了素材,你说,他会怎么做?”不理会暂时说不出话的游奇动频频鄙视他的眼神,商磊循循善诱。

    “坐山观虎斗,想唆使我们争吵,然后在一边看我们出丑。”鲁顿得出结论,也差点没让游奇动憋过气去。

    他有那么坏吗?充其量,只是偶尔逗弄一下他们,找点乐子玩玩而已。

    “所以,我建议,不管你现在对我愤怒到如何程度,为了不中游总的招,我们应该找个没有他当旁观者的地方好好谈一谈——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可怕的心理暗示——别答应他呀,游奇动眼巴巴地看鲁顿。

    鲁顿回想游奇动的种种“前科”,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终于给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好。”

    这个回答,也成功地使游奇动背过气去。

     正文 第九章

    直到又坐进了这家“飘摇”小餐馆,熟悉的地点,熟悉的环境,鲁顿忽然觉得,自己被商磊给骗了。

    下午三点,午餐时间已过,晚餐时间未到,餐馆里除了他们两个在不恰当时间突兀出现的人,再无其他就餐客人,服务生也很清闲,三三两两的,或站着闲谈,或坐着休息。

    鲁顿盯着对面没事人一般正在翻看报纸的商磊,“你是故意的?”

    “怎么会?”商磊放下报纸,一脸无辜地望着她,“选这里是因为比较安静,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说得轻巧,鲁顿咬牙哼了一声,“那能不能麻烦你先去说一声,请手艺高超的大厨暂时从厨房撤退,不要再制造这么蛊惑人心的味道了。”

    空气中尽是特别的肉香味,引得她肚里的馋虫不停地在叫嚣,令她很难集中精力专注在与商磊的对话上头。

    好香——忍住、忍住,口水千万不能流出来……

    “我觉得这种味道很有特色……”被鲁顿瞪了一眼,商磊耸耸肩,“不过既然你坚持,就按你的意思办好了。”唤过服务生,他低语了几句。

    “可是你知道……”服务生面有难色。

    “没关系。”商磊摆了摆手,“就跟他说是我的要求。”

    “看来,你跟那位大厨交情匪浅。”鲁顿睨了一眼朝后面厨房走去的服务生,对商磊开口。

    “岂止。”商磊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也不进一步回答,“好了,现在你可以问了。”

    反客为主了吧?这样的话,好像应该由她出口质问比较合适。

    “我要你解释。”鲁顿加重了语气。占不到先机,那么,至少气势上要先声夺人才有面子。

    “哪一个?”商磊很玩味地看她刻意做出来的严肃模样。

    鲁顿故意沉下去的脸色变了变,面皮抖了抖,快要绷不住,“哪一个?你还有多少事在骗我?”

    她是不是被愚弄了?像个傻瓜一样被骗得团团转,到头来还笨笨地去具体问到被骗的是哪一桩哪一件?

    “不多。”望着鲁顿阴晴不定的脸,商磊很镇定地回答,“只不过当中的某些事件有交叉,所以我觉得……解释起来比较困难。如果你想要了解其中的某一部分,我想,我们的话题会比较明朗些。”

    原来还是连环计哪……鲁顿深吸了一口气,“就从你说房子被抵押开始。”

    “可是这也牵扯到很多方面……”话还没说完,就见鲁顿放在桌面的手迅速向一旁的刀叉移去,一副准备丢过来的架势,担心她在冲动之下很有可能酿成血溅五步的局面,商磊连忙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这样吧,长话短说,我把前因后果大致说一遍,但是……”他瞅了瞅看起来很锋利的餐刀,“你要保证在此过程中绝对不会有过激的行为。”

    “我尽量。”她很配合了,只要他不再刺激她,她应该可以保持平稳的心态听他把话说完。

    “好吧。”商磊缓缓收手,顺便将刀叉也一并收到自己面前,避免有可能发生的暴力行为,“你还记得和游奇静初次见面的情形吗?”

    “当然记得。”被人追着拿刀砍,她想自己毕生都难忘。

    “我猜,你大概也知道了一点原因。”真的很复杂,他想,还是抓住一条主线言明比较简单些。

    鲁顿点点头,“游奇静说跟她接手的案子有关。”

    “没错。”商磊顿了顿,“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接手的是什么案子,又与什么人有关?”

    鲁顿想了想,摇头,“这倒没有。”

    “那我告诉你好了。”商磊的手不紧不慢地拍打桌面,“这个案子,涉及一个集团的商业犯罪,几乎所有首脑层面的人都被牵扯进去,而每一个人的身后,又有更多的关系网,盘根错节,利益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说,如果游奇静打赢了这场官司,后果会怎么样?”

    “会……”鲁顿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却觉得嗓子眼在冒火,端起水杯,她一口气将水喝了个精光。

    “你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对不对?”见她的反应,想她也明白,“如果被连根拔起,所有人隐藏在道德外衣下的嘴脸就会赤裸裸地被揭穿,洗钱、贿赂、贩毒、杀人……光是想着这些罪行被公开,他们怎么会坐得住?任何想要动摇他们根基的人……”商磊拿起餐刀,重重地往洁白的桌布上一插,“只有死路一条。”

    鲁顿望着那把还在不断颤动的餐刀,打了一个寒战,觉得脊背有些发冷。

    “如果游奇静肯接受他们的贿赂,或者,如果她屈从他们的威胁,或许事情就会好办得很多。”商磊摇摇头,“可惜,游奇静太正直,太有良知,执意而为。当种种手段都不能在她身上见效后,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以不再使她继续追查下去的办法。”他抬眼看了看鲁顿,“所以她三番五次身临险境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蓄意要置她于死地。”

    “可是,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好半天,鲁顿才开口问他,发觉自己手心已是汗湿一片。社会黑暗,人心险恶,游奇静不小心闯入禁区,商磊跟着瞎参合什么?

    商磊笑了笑,很爽快地回答她:“因为我有一个爱姐如命的游大老板。”

    鲁顿眨眨眼睛,表情有些困惑。

    “姐弟之间,总有一点相似之处——亲爱的鲁顿,能不能不要做这么可爱的表情?”商磊伸手,拍了拍鲁顿的面颊,“游奇静任性,不巧游奇动也很任性。姐姐要做正义天使,背后有魔鬼跟随报复,弟弟怎会袖手旁观?至少,要恶搞一下,拖拖魔鬼的后腿才甘心。”

    “但是——”她大概明白了一点点,“你们又不是警察……”

    印象中,这种除暴安良的角色,通常由警察来担当比较合适。

    “嘘……”商磊的食指点住她的唇,“我们没有警察的装备,但我们有精明的头脑。套用游总的一句话来说:精明的生意人,永远都在市场立于不败之地。”

    拍开商磊的手,鲁顿瞪他。她现在没兴趣听关于游大老板的精辟格言,只想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那你编谎挤到我家里来,不会也是精明到想要省房租吧?”

    他就知道她还没忘记这码子事。商磊咳了咳,然后很诚实地回答:“我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鲁顿的表情看起来颇为怀疑。

    “老实说,你总是很巧地出现在游奇静身边坏人家的暗杀大计,我担心那伙人把你当作眼中钉,一怒之下,将你也列入追杀名单,干脆一并做掉。”

    “没怎么黑吧?”鲁顿瞠目结舌。

    “为了自己的利益,人性泯灭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鲁顿,你只是社会的一颗小小螺丝钉。”换言之,如果是有影响力的人物,出手可能还有顾忌。

    “螺丝钉也是一条人命,我就这么不值钱?”原来自己的生命在别人眼里这么微不足道,鲁顿想来有些泄气。

    “你还斤斤计较?难道真要商谈好了价钱再把自己脖子乖乖搁到刀刃上去挨宰?”见她懊恼,商磊开玩笑地说。

    “我学财会,对数字是要敏感一些……”鲁顿嘀咕,忽然意识到他们讨论得太远,有些跑题了,连忙言归正传,“那你在电脑上下载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还有,半夜与李晓楠碰头,鬼鬼祟祟的,也是保护我?”

    “原来你都看到了?”商磊微有诧异,想了想,“一半一半吧。”

    “什么叫一半一半?”是说她鲁某人的性命,只够他用一半的精力用来分神保护?

    “就是一边工作一边保护你。”她有些恼怒的模样,显然对他的回答有所不满,“你知道黑客吗?那种喜欢用智力通过创造性方法来挑战脑力极限的人,比如破坏程序和系统,盗取网络信息?”

    “你是?”鲁顿的眼神对着他瞄啊瞄。

    商磊摇头,“晓楠是。”见鲁顿又在惊讶,他不慌不忙地解释,“当然,黑客只是晓楠的副业,相比之下,他还是喜欢他店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那你的意思是说……”拿黑客当副业的小店老板,她算是见识了。

    “游总的命令,我来筹划,晓楠负责执行就行。”商磊的笑意更深,比比自己的脑袋,“不用势力抗衡,不用肢体冲突,仅凭小小的一点技术,你瞧,我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盗取了对方最核心隐秘的资料。”

    “不算神不知鬼不觉。”鲁顿当场泼他凉水,“他们把目标对准了游奇动和李晓楠。”

    “完美的计划总会有小小的漏洞,但无损它的连贯性。”商磊神色自若地执起她的手,“很高兴你这么快就了解了来龙去脉,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原谅我善意的欺骗了?”

    “善意的欺骗?”鲁顿想抽回手,无奈他抓得死紧,费了力也没成功,最后只得放弃,做出最凶的眼神瞪他,“我看你是跟游奇动久了,也传染了他恶作剧的习性。”

    对鲁顿的指责,商磊不以为意。因为她既然选择对他进行言语抱怨而不是拳脚相加,至少证明,她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生气。

    女人的心理,他多少也研究了一些。

    “你看到的,是生活中的游奇动,至于生意场上的……”为了弥补之前游奇动为他背上的不明黑锅,他想,应该向鲁顿澄清游奇动并不像她所见的那么玩世不恭。谁料才说了一半,就听见厨房里有人暴喝,随后是一击重击,似乎是锅铲砸到了灶台上。

    鲁顿回头望了望身后,又看商磊。

    “没事。”商磊若无其事地展开餐布,系在自己的胸前,而后拿了另一条扔给鲁顿,示意她学着自己将餐布挡在身前。

    虽然不大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事,但商磊这伙人通常不按牌理出牌,安全起见,她还是照他的吩咐做好了。

    一切就绪,配合得分秒不差。只见一个人影从厨房闪出来,直接冲到他们的座位前,一手叉腰,一手握着还在滴油的锅铲上下起舞——

    “我说过多少次了?在我专心研究菜色的时候不要来打搅我。你小子居然派人进来叫我别弄得满屋子飘香……”

    油沫星子快乐地自由飞舞,点点洒到纯白的餐布上,立刻变为一幅壮观的星象图。

    鲁顿望着胸前受染的白布,开始非常庆幸商磊的先见之明。

    “……你不肯继承我的衣钵就算了。我年纪一把也没什么爱号,兴趣来了露一手,你还要来阻挠,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尊老的自觉……”喋喋不休的声音忽然缓和了许多,“你朋友?”

    鲁顿这才来得及看清面前红光满面、有着微胖身材以及能从恶形恶状瞬间变脸为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

    “呃……”该怎么称呼?鲁顿以眼神询问商磊。叫厨子大叔吗?

    只见商磊将餐布扔进盘里,拉开椅子,优雅起身,走到厨子大叔身边,伸出一手搭上他的肩头,同样笑容可掬地对鲁顿开口:“我来介绍,这是家父。”

    鲁顿当即失态,一脸错愕的表情足以令人误解她在赤道上遇见了北极熊。

    偏偏商磊就等这个机会似的,不顾她的傻愣样,立刻将她引见,“爸,这是鲁顿,我的女朋友。”

     正文 第十章

    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她更加倒霉的人。

    阳光暖暖的,鲁顿趴在自家阳台上,想长长叹息一声,却发现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她是真的没追究过商磊一手好厨艺师承何方,也没有想过商磊和“飘摇”的关系,自然更料不到那位厨艺绝佳深藏不露的大厨师居然是商磊的父亲。这么多的事实串在一起同时扑过来,要她一并接受消化,思维稍微混乱一点,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为什么,在商磊父亲热情向她迎过来的时候,她会下意识地说出两句毫无逻辑关系的话来——

    “厨子大叔,你好。商磊做的菜很好吃,请你多关照。”

    逊毙了,逊毙了!

    没错,虽然在心里她是想叫厨子大叔的,但出于礼貌,又是第一次见面,无论如何,她于情于理都应该叫一声“伯父”才算正常。

    回想当时商伯父盯着她看时万分有趣的表情,还对商磊说她很幽默,而后硬拉着她坐下,滔滔不绝地开始述说商磊的成长历史,包括他如何不服身为“中华厨师”金奖的父亲的管教,不将家传的厨艺绝学发扬光大,偏要扎进无奸不商的生意堆里累死累活,忙得十天半月回家一次还得继续办公……等她头昏脑涨地硬撑着听完商磊三十多年的光辉历程后,又享用了一顿商伯父津津乐道的特别为她准备的十八拼盘家宴,并在他慈爱的注视下一一品尝。到最后要告辞的时候,她只能被商磊半扶半抱出去,在商伯父的殷殷嘱咐下,由商磊护送回家。

    美食固然可口,但过量食用,身心俱损——老人家的热情,真是可怕,天知道她是怎么撑下满桌的食物的。

    有点渴,想拿放在矮桌上的水润润喉。手伸过去,不料触手所及,竟空无一物。鲁顿惊讶地看过去,只见路依云立在自己身后,手里捧着水杯对她摇晃,“怎么搞的?大白天就神游,连门都没关,也不怕有贼进来对你劫财劫色?”

    “本来不怕,你来了,我倒有些恐慌起来。”鲁顿笑,另外倒了一杯水,装作不经意地望路依云的身后,果然看见大门洞开。

    商磊他,好像已经走了。因为早上醒来经过客房,发现他不在里面,而且,他当初带来的所有东西也一并消失,恢复了房间的整洁模样,想当然,他这个不交房租的房客,不用她催促,终于自觉地搬走。

    一切都很好,只是刚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轨迹,她反而有点小小的不习惯。

    “鲁顿,我是在关心你。”没注意到她的失神,路依云嗔怪,而后突然问她,“你看了昨天七点档的新闻了吗?”

    “没有。”昨天一团混乱,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被商磊送回家后,直接倒头就睡,还时不时地被抗议的胃叫醒,然后不住地按压腹部为自己顺气,以便消化填进的过多食物。

    “真可惜。”路依云满脸遗憾,“不过我录下来了,到时候给你带子,一定要看,大新闻呢!”

    “什么大新闻?”鲁顿奇怪起来,“让你这么感兴趣?”

    “轰动得很,今天大街小巷人人见面就在议论。”路依云放下水杯,拉着鲁顿一道坐下,“你知道泛朗吧?财大气粗经常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的商业集团。昨天,警方从泛朗总部带走了十多名高层人员,并正式介入调查。现在外面传得很凶,说警方这回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原来,泛朗集团下属的航运公司涉嫌走私、贩毒,还洗黑钱,昨天电视台还播放了实录——而且,据说,泛朗的几位大股东还和数宗命案有关。”见鲁顿听得认真,路依云顿了顿,“更重要的是,他们以行贿的手段建立保护伞,收买了一批政府官员。其中,听说我们头儿的头儿,也被请去调查了呢。”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这一回的事,可是挖出来的最大黑幕。”

    鲁顿心头一震,想起商磊跟她说过的话——果然是连根拔起之后,除了根须四通八达,还能找出一堆的寄生虫。

    “那么大的公司,突然之间就被抓住了把柄,说垮就垮,你说奇怪不奇怪……鲁顿,你在想什么?”路依云说得正兴起,突然发现鲁顿有点心不在焉,忍不住问她。

    “嗯?”鲁顿抬眼看路依云,“我在想,多行不义必自毙,树倒猕猴散。要是他们平常多积德,就不会有这样的报应。”

    路依云轻笑出声,“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有宿命感了?不会是商磊传染给你的吧?”话题提到点子上,她忽然想起还应该有个人在才对,四下打量了一番,没发现既定目标,“商磊呢?”

    “他走了。”

    错误理解了鲁顿的回答,路依云下意识地认为商磊是去上班,她拿胳膊肘碰了碰鲁顿,“你昨天和商磊究竟打什么哑谜?我莫名其妙,游奇动也气得七窍生烟。你不知道,你被商磊拉走之后,他一口气足足有半分钟没接上来,吓得我差点按警铃叫护士过来给他打强心剂。”

    “这么严重?”鲁顿半信半疑。

    “岂止是严重。”路依云很好心地提醒,“你最好叫商磊最近小心点,他那个老板不会这么白白放过他。”想一想,看见了游奇动昨天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还真是解气,“说不定啊,商磊这一上班,游奇动就保不准给他一个小鞋穿。”

    “没关系的。”鲁顿淡淡地回答,对路依云的描述并没有多大的担心。说穿了,商磊和游奇动都是一伙人,要怎么恶整,也不至于会弄到伤筋错骨。

    “最近像是中邪了。”路依云咕哝,“昨天一窝蜂的记者说来采访我,今天一窝蜂的记者来说采访局长。局长不见,他们就统统挤在我的办公室蹲点,倒是我这个正牌主人没个多余空间站脚。”

    “那不是很好,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被‘挤出来’串门?”鲁顿很乐观地劝慰她。

    “我是这么想的。”路依云点点头,其实很想告诉鲁顿她的本意是借着顺便串门之名,专门前来蹭饭。可惜,商磊居然不在。

    “可是你的表情看起来很遗憾。”没看错,很失望的模样。

    “有吗?”路依云忙摸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露出一副馋样丢人现眼,她打哈哈地笑着,抵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为了口福忘了友情。目光不经意地向下一瞥,倒是发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忍不住自言自语,“奇怪,他来干什么?”

    “谁?”鲁顿跟着她一起望过去,只见一辆白色的车缓缓驶近,停在自家楼下。

    路依云哼了一声,“除了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游奇动,还有谁?”

    “这么确定?”游奇动?商磊都不在这里了,他来干什么?

    “当然确定。”昨天被鲁顿抛在游奇动的病房里,李晓楠也顺道溜走,剩下她一个人,本来是去兴师问罪的,到最后可好,公道还没讨回,结果还要充当罪魁祸首的临时看护,“昨天他让司机送我回去,坐的就是这辆车。”

    那就奇怪了,莫非他心血来潮,趁着商磊不在,特地来参观商磊曾经的暂居之处?

    她思来想去,还没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隔着七层的楼距,瞧见后车门猛地被推开,若干东西被一一抛出。

    “搞什么?”路依云莫名其妙地嘀咕,与鲁顿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还有弄清楚状况。

    一个人从车里出来——嗯,确切地说,从姿势来看,应该是被推出来的才对。只见他从容地拍了拍衣服,拾起地上的东西,而后抬头望上来——

    老天,是商磊!

    鲁顿下意识地缩回阳台。才认为走掉了的人,没到两个小时,突然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鲁顿,我想这次玩笑开大了。看样子,八成是游奇动老羞成怒,把商磊给解雇了。”眼尖地发现落在地上的一个纸箱里面似乎是散乱的公文和一些个人用品,路依云初步判断,而后很同情的目光瞥过来瞧鲁顿。

    “你看我干吗?”那种蕴含了无限深意的目光让鲁顿有些受不了,干脆进屋,拿起一个苹果细细咀嚼。

    “我在想,现在经济不景气,工作也不好找。要是商磊长期处于失业状态,靠你的薪水,一人供两个,可能比较艰难。”路依云就事论事,很客观地跟她分析。

    绝对不是她势利——她说过的,商磊外形好、气质好、工作好……但是,要是一个黄金王老五丢了黄金饭碗,没了身价不要紧,要是连基本生活保障也只得依赖他人的话,就确实要好好考虑一下了。更别说,鲁顿和她一样,薪水是死的,每月每年就是那数目,奖金也是五十年不变。精打细算日子可以过得有滋有味,可一旦超支也有可能负债累累。鲁顿是她的好朋友,有些事提醒一下,要她有个思想准备毕竟比较好。

    “节省一点,两个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顺着路依云的话题,鲁顿张口就言,直到话都溜出了口才愣住。

    “原来你都准备好了和他同甘共苦的?”路依云点点头,“也好。我相信凭商磊的实力,再谋一份职业也不是什么难事。”鲁顿没有回话,还在为自己下意识的答话懊恼。怎么会接得这么顺口呢?难道和商磊“同居”的这段日子,她真的被他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之间接受了他的感情犹不自知,还不小心在心底为他留了个小小的位置,等他失势之后还有心理准备与他当对贫贱夫妻?

    见鲁顿不说话,路依云当她默认。不禁感慨女人最大的敌人果然是爱情,可以使女人变得盲目,心甘情愿地奉献一切还不后悔。

    两个人对站着,心思各不相同。

    “鲁顿……”

    一声淡淡的呼唤从门边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门外,站着拎着大包小包的商磊。

    理论上,应该要说些什么,但鲁顿只是盯着商磊,半天都没决定好该说哪句。

    “商先生,怎么了?”房东太太经过,看见衣冠楚楚站在门外的商磊,手无空闲,脚下又是一大堆的东西,看上去像极了被老婆赶出家门的弱势丈夫。她冲里面瞅了一眼,笑眯眯的,“鲁小姐,我说年轻人吵架免不了,没必要动不动就赶人家走嘛。想我和我那口子也磕磕碰碰几十年,还不是一样过来了……”

    “我觉得,鲁顿,我们还是先请商磊进来比较好。”路依云咳了咳,替鲁顿想好了比较完美的开幕词。

    “哦……”鲁顿这才有了反应,“你进来吧。”

    “对了……”房东太太满面笑容,“好好谈一谈,有什么不痛快说出来化解,明天又是如胶似漆了……”

    打发掉爱管闲事的房东太太,路依云立刻自动退幕,“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慢走。”主人家还是没有出声,商磊只得代为效劳送客。

    路依云笑了笑,走出去的时候还很体贴地拉过门关上,为他们制造了隔绝外界干扰的二人环境。

    “你……又回来了?”鲁顿终于开口,望着他脚边一堆杂七杂八的物品,觉得他几乎是搬了整个家过来。

    “没错。”商磊点点头,抱起一个大纸箱,熟门熟路地朝客房走去,“游奇静今天出庭,尘埃落定,我一早就回家了。”

    “可是,为什么?”她跟在他身后,不放弃地追问,觉得事有蹊跷,可是自己又说不上来原因。

    商磊走进客房,将东西放下,转身看一脸疑惑的鲁顿,“我骗你房子被抵押的事,没忘记吧?”

    鲁顿瞪他,没好气地开口:“当然没忘记。”看来记性不好的是他。昨天他们才为了这件事争执,今天他还好意思提起,好像巴不得她时刻都记得他用了多么卑鄙的手段来博取她的同情。

    “现在没骗了。”商磊走过她身边,又走回客厅,撂下一句话语音缭绕,“这一次,我的房子是真的被游奇动拿去抵押了。”

    “什么?!”鲁顿追出来,盯着商磊打开皮箱向外拿衣物,“他他他……”

    商磊的动作稍微停顿,抬头看她,“他说,既然都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背了恶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我言出成真。”

    果然——够狠!

    “鲁顿,我现在是真的无家可归了。”望着鲁顿目瞪口呆的模样,商磊再给她一条刺激神经的消息。

    “那你……”鲁顿指他,觉得自己此刻的思维可能有点混乱,以至于结结巴巴的,舌头也不大灵活。

    “我思前想后,觉得你这儿我住习惯了,与其另寻别处,不如搬过来算了,也好方便照顾女朋友。”商磊很自然地说着,蹲下身子翻找什么东西,拿起之后,又往客房搬运。

    “可是、可是……”返身又跟到客房门边,她想抗议,又没有头绪。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过无人之境,根本不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可是什么?”商磊毫无预兆地从客房探出脸,差点和她碰上。她向后退,结果被他捧着脸颊不得动弹,能清楚感受到他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上。

    心跳加快,好像血压也在增高,完了,她大概真的对商磊有感觉了,而且感觉还是很深的那种。

    “我做的菜不好吃吗?味道你不喜欢吗?”商磊俯下头,凝视她的眼睛,声音很是蛊惑,“还有‘飘摇’的菜品,我爸说了,还要做出拿手的家宴菜给你惊喜,让你一次吃个够。”

    小小的挣扎,小小的犹豫——是坚持自己独善其身还是满足口福第一?心中天平在衡量,摇摆不定。

    “你想想,家里面放着一个现成厨师,还是大师级的那种,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立刻做出来,不用对着五星级宾馆里面价钱高得离谱的菜肴望而兴叹……你是学财会的,算一算,这笔账多划算哪……”

    可以省下四分之一的人工费,四分之一的加工费,四分之一的服务费,也就是说,剩下四分之一只出原料费——怎么算,都是超级划算的买卖——况且,她刚刚才发现,自己对他的好感从萌芽状态正在逐步发展,犹如从帆的股票,行情看涨。

    天平急速往一边倾斜,随后一方终于占据了绝对优势。

    “那——你就留下来吧。”表面上至少还要做出稍微犹豫的样子,她是女孩子嘛,怎么说也得矜持一些。

    她头一扬,终于成功摆脱了商磊手的控制,转身就走。

    “鲁顿……”商磊拉住她,制止她的离去,将她拉到身边,旋了个身,锁在怀中。

    “干、干吗?”她心跳跳,还要强作镇定,提醒自己不能示弱。

    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颤动,商磊微微一笑,手,缓缓滑到她的肩头,亲昵地贴近她的耳朵,“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被降职了。”

    “降职了?”鲁顿先是愣了愣,偏头看他,片刻后又释然,“也好,你不当特助,也不会那么忙了。”

    “你一点都不介意?”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至少,他想象的是,她也得问问缘由。

    “介意什么?”鲁顿白了他一眼,没告诉他之前她设想的结局甚至更糟,“降职嘛,又不是被解雇,至少还有薪水领,不至于当个无业人员。”

    “你呀……”商磊笑出声来,顺势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刚想顺着这么良好的局势能够与她有进一步的亲密发展,不料她突然有力推了推他。

    “怎么了?”老实说,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温情气氛,他实在不想这么快就被结束。

    鲁顿撇撇嘴,“你知道的,我是公务员。”既然真的要长期“同居”下去,那么最好事先把话讲明,她一向是讲究来去自由的。

    “嗯哼。”埋首在她颈间嗅淡淡的馨香,商磊有些心不在焉,“有什么问题?”

    好吧,鲁顿深吸了一口气,“以前曾有个人对我说过,公务员的思维模式固定僵化,难有创新。”她偷觑了商磊一眼,“以后我们结婚生小孩,不符合优生学。”

    “谁说的?”商磊惊讶地抬起头来,片刻之后,立刻有了答案,“那个遗传学家的儿子?”

    鲁顿点点头。

    “考虑得也太周全了吧?”商磊拍拍额头,脑中灵光一现,脸上忽然露出了难得的邪恶表情。

    “想什么?”不是错觉,没来由的,她觉得有些阴飕飕的,很邪气的那种。

    “我在想,这种错误的论断需要证据来推翻,不是吗,亲爱的鲁顿?”一双手滑啊滑,一直到了脊背,而且,还别有用心地在摸索着什么。

    “等等、等等……”他的动作已经充分表明了他的意愿,鲁顿手忙脚乱地阻止他,别开一只手,另一只手又搭了上来,“我这个人,是比较慢热型的……”

    那个温文有礼、进退得宜的商磊到哪里去了?

    “我也是。”商磊回答,同时攻城掠地,终于成功地将手搁在了鲁顿的小蛮腰上。他抑住笑,慢条斯理地开口,“我被游奇动降职,还无家可归,也幸好你肯收留我,想来还真是凄惨,我能不能、能不能……”睨了一眼满面通红的鲁顿,“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厨房,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

    好比艳阳天风云突变,鲁顿脑中的绮丽幻想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鲁顿瞪着眼前笑得很是得意的商磊。

    “怎么?”商磊挑挑眉,撒手,径直朝厨房走去——还别说,鲁顿的刀子眼光射在背上,真有点疼,“既然我们两个都是慢热型的,那么——”走到厨房门边,他转过身来,“我想我们还是先想好菜色,撒上调料,再一点点地用小火炖,等到熬出了味道,再来慢慢品尝,好不好?”

    他居然将他们比喻成做菜——鲁顿哭笑不得地望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哦,对了,还有……”商磊手搭在门边,一本正经地用很欠揍的语气开口,“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想尽快知道我们后代的品种如何,我不介意,你先大火快炒……”

    “商磊!”

    鲁顿终于不可遏制地吼出声来,声音高分贝地令书架上的花瓶都在颤动。

    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四里街坊邻居都知道了,七层住的鲁小姐,对她风度翩翩的男朋友很凶、很凶……

    尾声

    八年后——

    初春时节,云淡风轻,游乐园里,孩子们的嬉闹声处处可闻。

    鲁顿闲闲地坐在长椅上,微笑地看着一群孩子在草坪上踢足球,玩得不亦乐乎。

    天气真好,她打了个哈欠,有点想睡了。

    “鲁……顿?”

    瞌睡虫才刚刚飞来,就被一声有所疑惑的呼唤赶跑。鲁顿抬起头,见身边站着一对男女,男的样貌,看上去有些眼熟。“你是?”她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很遗憾地发现并没有此人的印象,再向草坪望了一眼,她起身,向旁边的冰淇淋店走去。

    “喂……”男人不放弃地追上来,亦步亦趋地跟随,“你的男朋友呢?”

    “男朋友?”鲁顿瞅了他一眼,“我没有男朋友。”

    “没有?”男人愣了愣,随即一脸了然状,“难怪我妈说,女人喜欢口是心非……”

    我妈说?这个词,听起来好熟啊……

    她终于想起他是谁了,那个遗传学家的儿子!

    脚下急刹车,鲁顿终于正眼看他。叫什么来着,名字不记得了。

    “你胖了。”男人上下打量她,目光有些惊讶。当年那个瘦得可怜的鲁顿,居然长了肉,圆润之中有着成熟风韵,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妩媚。

    “是吗?”鲁顿摸了摸自己的脸,微笑,“大概是我吃得比较好吧——谢谢,一个冰淇淋。”她把钱递过去,这才注意到被遗忘在身后的女人,“那是……”

    “我女朋友。”男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我妈的学生,也是遗传学领域的专家。照我妈的说法,这是优优结合,后代潜力无穷。”

    “恭喜你。”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出说其他什么,希望他不会看出她其实是很怜悯地在瞧他。有一个讲究优势结合的母亲,难怪他寻觅了八年都还没有晋级。接过冰淇淋,她正准备走,结果——

    “你的口味应该换一换,常吃这样的垃圾食品,没好处的。”男人望了一眼她手中堆得冒尖的冰淇淋,有些不屑地说道。

    “呃,这个,其实是买给我儿子吃的。”她不贪食这种食品,但儿子喜欢,没办法。

    “儿子?”男人瞪圆了眼睛,“你不是说你没有男朋友吗?”

    “是没有男朋友。”鲁顿很诚实地作答,顺便将左手无名指上被他忽略的婚戒示众,“但我有老公。”

    “你……结婚了?”他妈当年批评得一无是处的鲁顿,居然还有人愿意娶她?为了挽回丢失的颜面,男人试图扳回一局,“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鲁顿,你的儿子将来可能不会有什么作为。”

    “平淡是福,顺其自然吧。”对他近乎无礼的话,鲁顿也没动气,只是笑笑,“只要像他的爸爸就好。”

    见她一脸的无所谓,男人刚要说什么,冰淇淋小店里电视中的麦当劳广告突然被切换,开始播放几天前“中华小厨师”的决赛。画面定格在大赛金奖得主身上——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手起刀落,炼油、下菜、挥铲、翻炒……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地一气呵成,博得阵阵掌声。不过片刻工夫,一道满汉全席中的五彩牛柳就做了出来。数位美食家品尝之后,赞不绝口。

    “这种有天分的孩子,父母的基因不知道有多好。”男子半是羡慕半是感慨,“将来必成大器。”

    鲁顿看了自言自语的男人一眼,没有说话。

    “妈妈!”

    草坪上的一个小男孩抱着球跑过来,满头大汗,衣服也脏了一大半。他接过鲁顿手中的冰淇淋,大口大口地舔着。

    “我儿子,商应伟,快七岁了。”鲁顿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开口介绍。

    男人神色古怪,盯着商应伟,再看电视中的那个男孩,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只有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思维模式固定僵化、难有创新的鲁顿,居然可以生出一个荣获“中华小厨师”金奖的天才儿子?

    “妈妈——”商应伟牵着鲁顿的手,走了一段路,回头,见那个人还呆愣在原地不动,他好奇地抬头问鲁顿,“那个叔叔怎么了?”

    “叔叔是看了你电视上的表演太感动了。”为了不让儿子知道她妈妈当初是一支不被看好的股票,出于保护儿童心理成长的需要,善意的谎言纯属必要。

    “哦。”商应伟点点头,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正在下车的人,欢呼了一声扑上前去,“爸爸!”

    商磊蹲下,等商应伟冲进他的怀抱,一把抱起,搂着原地转了几圈才停下来,亲亲他的小脸,目光落在跟过来的鲁顿身上。

    “这么早?”鲁顿笑吟吟地接过商应伟放下,挽住他的胳膊,“我以为,你会加班加点地为你的老板鞠躬尽瘁。”

    “他今天心情比较好。”商磊亲密地搂住她的肩头,正要走,瞥到不远处僵直站在一家冰淇淋店门口的木头人,皱了皱眉,“那是谁?”

    似曾相识,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

    “不认识。”鲁顿摇头,冲商应伟使了个眼色,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挽着商磊,冲他很献媚地笑着,“老公,今天晚餐吃什么?”

    “妈妈,你又要哄爸爸下厨做饭。”商应伟很“正义”地站出来揭发她的“罪行”。

    “谁叫爸爸的菜做得好呢?”鲁顿理直气壮地反驳回去,“难道你想看着妈妈吃那些没有营养的泡面?”

    商应伟无语——每次都是这招,真是没有创意。

    “要不?”鲁顿的眼珠子转了转,“伟儿,今天你下厨怎么样?”

    “唔——我手疼、脚疼,糟了,肚子也开始疼了……”商应伟抱着肚子,表情十足到位。

    如果告诉“中华小厨师”评审团的各位叔叔阿姨,他绝佳的厨艺是在被妈妈日渐挑剔的口味中训练出来的,会不会没有面子?

    “儿子没亲情。”鲁顿可怜巴巴地望着商磊,“老公,我只有靠爱情了。”

    “说实在的,我有点后悔当初自动送上门给你当厨师,结果造成你如今的四体不勤。”商磊言辞抱怨,语气却有浓浓的宠溺。

    鲁顿暗暗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商磊说她四体不勤,嘿嘿,上有宝刀未老的公公,中有青出于蓝的老公,下有继承家学的儿子,她还有必要费心一日三餐吗?

    她发福,可是有据可依的。

    家有老公是一宝,有了儿子更是锦上添花。所以厨房的天地,还是交给他们好了,她只要当一只贪食猫咪就好。

    幸福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