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新科探花   陆离听了半天才道:“只可惜小少爷您人面分别障碍,只能通过声音分辨人。要不也能跟我说说他是否真的那么漂亮。我今日按您的吩咐,站的太远了,一点也没看清。不过,陛下也算是明君了,怎么会因为他长得好看就如此器重他?”   “你说的是,但很遗憾。上天太眷顾谢朗了,他不但容貌绝丽,而且聪慧过人。他在太学读书时,才十岁就已再无高德大儒能够教导。他的最后一任老师是天德王朝有名的耆老黄胄,他向天德帝辞去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陛下,此子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望陛下慎之慎之。’这话谢朗掌权后也从来不加掩饰,任由人们流传。陛下对谢朗恩宠异常,所以即便有黄胄的警言,众臣对他军政大权在握心也有疑虑。可御史们的进言都没办法,其他人又能有什么奈何?”严齐光站起身,掀开锅盖看了看,然后示意陆离将火灭掉。   他向后退了一步道:“你先洗吧。”   “不,小少爷用热水洗。我不用浪废柴,就用冷水冲一下就好。反正才初秋,天又不凉。我身体比小少爷的好的多。”陆离说着端起水,走到帘子内,将热水倒进去,又提了冷水来,小心的兑着水,感觉水温。   调好之后,他回身,有些挫败的看着脱得只剩下单裤和白色裹胸布的少年,然后捂住自己眼睛道:“小少爷,我已经十五岁了,您能照顾一下我的感受吗?”   悉悉索索的脱衣服声继续传来,陆离不敢睁眼,只得小心的缩着身子蹲在房间的一个小角落道:“您这样,以后怎么嫁人啊,小少爷?”   “我当初捡到你,就是打算把你带回家当童养夫的。你不娶我,谁娶我呢?”随着这话,还有入水的声音:“我那么贫困,还要省口粮喂养你,你要知恩图报啊,陆离。”   “小的愿以性命相抵,还请小少爷高抬贵手。”陆离因为捂着眼睛,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是万万配不上小少爷的。”   澡盆里的人沉默了许久,然后才道:“可是除了父亲大哥和大嫂,我只能认出陆离的脸。我不想和看不出脸的人上床。”   “小少爷,您这话说的太粗鲁了。”陆离又缩了缩身子,然后想到什么似的转移话题道:“对了,您刚刚还没说完。就算谢朗有才,他做了那么多坏事,陛下难道不会发现吗?”   “大哥说,谢朗做事全凭心情。他并不讨厌阿谀奉承,有的时候也会欣然收下大笔贿赂代人消灾。但有的时候却会鼓励骨鲠的官员上犯天颜,庇护他们不被下狱。当然,像大哥这样他看不顺眼的,随便罗织一个罪名,就除了官职的也不在少数。”那回答的声音逐渐放松,少了几分压抑,也多了几分少女的柔和:“但是他从不误事,以他的得宠,陛下又怎么会发现他做的好事呢?毕竟天德王朝少了一个大哥,根本不会改变什么。”   “这样,小少爷还是坚持要为大少爷洗清罪名吗?”陆离已经放下了捂着眼的手,让自己低着头盯着地面:“要是被发现了小少爷的秘密,可是欺君之罪。”   “我会小心的。我不仅仅为大哥而来,也为齐光,为我自己。齐光去世前最大的愿望是能为这个国家廓清天下,这也是大哥和我的梦想。只是大哥和父亲一样,太过耿直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我想用我的方法。哪怕前面的障碍是谢朗,我也要去试试看。”那女声叹了一口气道:“陆离怕死吗?”   “怕。”陆离喃喃道:“但是和娶小少爷相比,便不怕了。我愿意陪小少爷死。”   澡盆中的人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声音低沉道:“陆离,你死不了的。我一定要嫁给你。”   严齐光的职位是没有资格上朝听政的,他一大早穿着褐色的官服精神抖擞的出现在工部的官邸外,然后中气十足的向着所有人道:“各位,早上好!”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惊恐的看着他。   但是他毫不在意,拱手道:“下官颍川严齐光,忝任水部员外郎。日后还需各位多多照顾了。”   室内还是一片沉默。就当严齐光站在那里,有些不知该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站起身,然后回礼道:“下官水部郎中,陈郡徐敞。”   严齐光听了以后,两眼立刻放了光芒:“久仰久仰,哲哥在族中时常提及。听闻您治水有奇才,下官佩服的紧。”   徐敞抿了唇,泛起一个小小的微笑。他侧过身子,身后走出一个削瘦的男人,他面无表情的瞧着笑眯眯站在那里的严齐光道:“你来晚了。徐郎中治水的本事可不是你一天能学成的。先从学规矩开始吧。水部的文书急需整理,从今起三十年的,十日后,我要在我的桌上看到。”   周围的众人一阵微微的抽气,那瘦削的男子向四周扫视了一下,所有人便又都缩回了头。那男子转身走了,徐敞才小步的移到严齐光身边小声道:“那个是接替明哲兄的工部侍郎胡泽。他为人是严厉了些,但只要你勤快,不会有事的。”   “他说我来晚了。”严齐光也压低声音:“可是我接到的通知就是辰时入宫啊。”   “那是其他五部。我们工部事多,不到辰时就要来。”徐敞拍拍他的肩:“快来,我教你入了门,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严齐光带着仅剩的半口气回到那间小破屋的时候,月亮都已经偏斜了。陆离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吃着白饭,便一边烧水一边跟她搭话道:“小少爷今天去了很久,明天也要如此吗?”   “明天会更久。”含混着咀嚼声,严齐光有气无力的回答:“真不知道当初大哥是怎么熬过来的?陆离,你可能不用娶我了。”   “真的吗?”陆离开心的将头伸出厨房,看着严齐光又瘦了一圈的背影:“小少爷,您终于想开了。” 正文 第3章 意外的礼物   “根本用不着谢朗,我会在工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你只要帮我收尸就好了。”严齐光深深叹了口气,又开始盛了第二碗饭:“想来当初大哥刚回家那么憔悴,应当也是被政务折磨的,不能全怪谢朗。要不是谢朗把他贬回家,想来已经累死在任上了吧。我看那个叫胡泽的侍郎,脸色没好到哪儿去。估计也没几日了吧。倒是张老头神清气爽的很。”   “小少爷,过几日就是中秋了。你刚入朝,总要准备些礼物吧。”陆离突然想到什么:“我做护卫的人家发了几块腊肉和月饼,你要不要拿去?”   “大哥呆了半年就被贬走了,说起来连年都没过呢。”严齐光想了一下:“他的性子是不会送礼的,没有提起过。但是他有说过那时中秋之后,张老头对他刻意刁难的事,想来应该是没送礼的缘故。多少,要给那个张老头送些。只是腊肉和月饼,还是留在家给你吃吧。我去街头买盒糕点。”   “会不会太寒酸了?”陆离提出自己的看法。   “反正送什么在他看来都一样,那不如干脆寒酸些。”严齐光开始盛第三碗饭:“陆离,看来官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呢。”   陆离的注意力则集中在了那桶快要见底的白饭上。小少爷的饭量还是这么大的惊人,以后还是让他留在工部值夜班,在宫里吃公家的饭好了。   官儿是没那么好当,但是严齐光当的勉强凑合。特别是当他三日就将水部三十年来的档案整理完成之后,胡泽那阴郁的脸色总算是好些了。他挥手让人将那些卷宗搬走之后,清了清嗓子,但仍然声音有些暗哑道:“今日朝上刚刚下来的消息,宰相大人已经下令在汶河的芍陂修建期思塘。以用作农田灌溉,水路运输,发展农业,屯田济军,治理汶河。可是宰相下了死令,这期思塘要在两年内完工。”   “两年……”严齐光的声音开始有点虚。胡泽突然干巴巴的朝着严齐光笑了一下道:“是啊,所以徐郎中已经决定以工部为家了。这是宰相大人亲自下的命令,如果做不到的话,我们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和你的族兄严明哲一样。所以,如果没钱打点后路的话,就快点干活吧。”   “是,是,下官遵命。”严齐光抹着汗,躬身推出了屋子。虽才到中秋,但严齐光的心已经是寒冬腊月。她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比大哥撑的时间更长些。刚回到水部的官室,就看到徐敞已经命人铺开了地图和白宣纸,众人都在忙碌着翻阅地理图志和典籍。   徐敞见他进来了,便招呼道:“齐光,把那本虞县志拿过来,瞧瞧汶河支流檀溪历代的改道记录。”   严齐光拿过,一边翻阅一边问:“徐兄,听侍郎大人说,你要在工部加班。”   “是啊,两年完工,那么这个月就要画好图纸。可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就是满门抄斩。我还是爱惜我这颗脑袋的。”徐敞憨厚的一笑:“下到地方,官员们催促工期,更苦。”徐敞在地图上做了一个标记,然后又拿过另一本县志苦苦思索起来。   正在此时,严齐光突然开口道:“那么我陪徐兄加班吧。反正我在京城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个自小的随侍。我来工作,他正好也不用照顾我。前两日他还跟我念叨,中秋干活能多领几倍的工资。”   “如此甚好。”徐敞抬头道:“那就辛苦你了,齐光。”   严齐光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陆离有些担心道:“小少爷,你不怕被人发现吗?”   “加班而已,宫中有专门供大臣梳洗的地方,而且均是单间。不叫内监,他们是不会进来的。安全可靠。”严齐光继续打包着:“你前两日不是念叨着,你做护卫的主人家说,中秋你愿意留下守夜的话给你平日四倍的酬劳吗?正好我进宫了,你也不必惦记着我了。”严齐光说着笑了一下道:“而且,你不是总念叨着让我在宫里吃饭,少消耗点家里的米面吗?”   “那这些糕点怎么办?”陆离将两个精致的盒子推向严齐光:“我特意拿我们仅有的一点积蓄,买了京城最好的‘稻香斋’的月饼。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他说着咽了咽口水。   严齐光停下了收拾的动作,然后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十个摆的精致的小月饼,然后又抬眼看了看陆离道:“想吃就吃一个吧。”   陆离惶恐的睁大眼睛道:“那还怎么送人?”   “反正你买了两盒。”严齐光拿起一个月饼道:“想来一个是让我送张老头,另一个是送给谢朗的。”   “小少爷果然聪慧。”陆离笑的极为谄媚,毕竟给谢朗送礼这件事没有经过严齐光的同意。   “给谢朗送礼的人太多了。我们这盒点心送进去,或许连王府的小厮都不稀罕,更何况谢朗。他不会看的。”严齐光说着又拿出三个来,把剩下的六个摆摆好。他拿起一个月饼塞到已经目瞪口呆的陆离口中道:“十个和六个有什么分别。反正都是被扔掉,少浪费几个是几个。”言毕,严齐光也拿了一个放在自己口中,嚼了几下才闭着眼睛陶醉道:“果然好吃啊,陆离。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也要订一盒。”   陆离很显然没有想回应他的意思,默默的拿起另外一块月饼塞进了口中。   谢朗每年的中秋都回贤王府度过,特别是在他成为了家族的族长之后,主持中秋家族的聚会,是他重要的任务之一。昭帝三十二年的中秋本来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但却最终还是改变了谢朗无聊的人生。   没有朝会和典礼的时候,谢朗并不喜欢穿玄色的王袍。他总是一身朱色的深衣,配白玉流云纹腰扣,手中执素绢湘妃竹扇。皂色的靴子在迈步的时候,微微露出衣袂。举手投足之间,风流尽显。   谢朗的母亲是谢玄的正妻,在生谢朗时难产而亡。将谢朗看顾大的是谢玄的贵妾王夫人。按照王夫人骄傲的说法,以谢朗的容姿,别说是一袭简单的朱色深衣,就是只有白色单袍披着,那也是名动天下。   对此,从小侍奉谢朗长大的侍卫兼小厮青砚的评价是:“二夫人,若是殿下只穿了白色单袍出门,会被那些公主贵女们生吞活剥了的。”   王夫人却极为坦然道:“有青砚你在,夫人我放心的很呐。”   谢朗从来不会加入到这种无聊的讨论当中去。虽然他非常尊敬这位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夫人,但通常都是敬而远之的。   中秋的应酬,谢朗并不十分热衷,但由于是任务,总算还是愿意提起些精神处理。中秋夜宴的中途,谢朗抽身在花园偷空,正巧被自己的长姐给抓住了。   “啊呀,小弟。你这月下美男图,简直就是要把姐姐我的心给看碎了。”谢云一身粉色的长裙,容貌也有着谢家人传统美丽的胚子。只是和自己的弟弟一比,确实逊色了许多。她是王夫人的亲女,也是谢家的长女。 正文 第4章 容易诱惑   “大姐,我想当初在这个地方,也是中秋,我帮你把康乐候生米煮成……呜呜……”谢朗被自己的姐姐捂住了嘴,笑眯眯的一字一句威胁道:“小弟,身为康乐侯夫人的姐姐我……是很不希望……听到陈年旧事的。不然辣手摧花之类事,姐姐我可是会做。倒是可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谢朗抬手表示出投降,谢云才放开了他,在他身边坐下道:“又是一年中秋了。小弟你已经十八岁了。母亲前些日子已经急着给你选对象了。”   “不知道二娘在急什么?”谢朗靠着廊柱道:“难道还怕我娶不到夫人吗?”   “她总是说,如果不能让你早点有个继承人,让谢家的嫡脉发扬光大,她死后也无颜去见老爷和夫人。”谢云眨了眨眼:“瞧着吧,过几日,她就会抱着父亲和大妈的牌位在你面前哭一场。”   “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我打算进宫住些日子。”谢朗泛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国事和家事相比,想来二娘还是能明白孰轻孰重的。”   “别朝我笑,小弟。”谢云捂住自己的眼睛:“我可是个容易被诱惑的女人。”   谢朗展开扇子,半掩住了自己的面容道:“大姐将我说的太见不得人了。”   “这也不能怪我。”谢云放下手,望着自家弟弟:“我在这世上,还未曾见过,能抵挡住小弟你美貌的人。”   谢朗听了,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合起扇子,点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会儿才道:“还真有一个。”   “谁?”谢云瞪大了眼睛:“他不是瞎了吧。”   “今年秋试的探花严齐光。我活了这么大,他是第一个看到我第一眼,目光没有任何改变的人。就连当初他那个耿介的族兄严明哲,也没有他这般无动于衷。”谢朗看向自己的姐姐:“是个看起来,比严明哲有趣多的人。”   “有趣的玩具,一般不能长久。”谢云的声音微微低沉了:“严明哲就是个例子。”   “这倒无妨。”谢朗回头问身后站立无言的青砚道:“当初中秋,严明哲可没有给我送礼。今年,严齐光送了吗?”   青砚拿出一本随身的册子,翻了两页道:“殿下,工部员外郎严齐光赠‘稻香斋’月饼一盒。”   谢朗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笑着对自己的姐姐道:“看来我们的工部员外郎还真是两袖清风,只送得起一盒月饼。也罢,这样诚挚的心意到比那些借势贪了钱财却只愿送我金银,不愿费心思的人要有情谊的多。我向来与大姐关系最好。今日中秋,便拿来这有情意的月饼,让我和大姐对月尝上两个。”   但是那盒月饼在谢朗与谢云的面前打开时,谢朗的俊脸微微又是一怔,谢云也有些奇怪。这对从来都是吃御厨所制点心的姐弟很显然难以理解盒中糕点的摆法。谢朗皱了皱眉头,然后伸手拈起了一个月饼,目光又扫向似乎还有些残渣在里面的盒子。   谢云瞧了半晌才道:“小弟,你确定这不是严齐光吃剩下送过来的?”   谢朗指尖的那个小月饼凄惨的被捏碎了。但是谢朗却十分自然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伸出手,青砚立刻掏出了手绢,为自家殿下擦擦干净。然后他站起身道:“青砚,叫人买来一份一样制式的。一炷香后,我要在我的书桌上看到。”   言毕,谢朗抖了抖衣袖,然后缓步离开。谢云看了看青砚,又看了看那个被捏碎的月饼,突然尴尬的笑了笑,对青砚道:“看来小弟的心情,不是很好哟。你自求多福,青砚。”   青砚看着谢云一溜烟的消失了,一点也没有身为康乐侯夫人,谢家大小姐的形象。他挥手叫来下人吩咐收拾残局,再快马加鞭的去买同样的月饼。他想,该自求多福的,恐怕是严齐光才对。   在工部值班的严齐光打了个喷嚏。徐敞看了看他,然后伸了个懒腰道:“齐光,忙了一天了。再怎么说,也休息一下吧。今天是中秋,我家娘子托人送了月饼进来,是她亲手做的,你也尝尝。”   严齐光腼腆的笑了一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洗了手,到屋外的廊下坐了。徐敞打开了竹篮子,里面都是摆好的月饼。他拿出一块递给严齐光,严齐光刚刚接过,就见一个内监匆匆跑进来,站在工部的门口道:“工部员外郎严齐光大人在否?”   严齐光捧着月饼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让自己站在月光中道:“公公找我何事?”   “贤王殿下宣你前去贤王府。”内监尖细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好坏,严齐光也很难判断,谢朗找他是好是坏。   他陪笑道:“公公,不知殿下寻我何事?”他第二句话还没说,就见内监板着脸道:“老奴不知,贤王府亲派人来接了,大人跟着走就是了。”说着,他让开身子,两个高大魁梧的仆人出现。   徐敞有些担心的站起身走到严齐光身边,严齐光却仿佛毫无担忧的冲他笑了一下道:“徐兄,中秋之夜能有幸去贤王府,我还真是走运了。只是现下可能要劳烦徐兄自己辛苦了。”   徐敞拱手道:“这个无妨,只是齐光要谨行慎言,莫要冒犯殿下。”   “徐兄放心。”严齐光没有办法再多说两句,就已经被急匆匆的架走了。   对于严齐光来说,人面识别障碍带给他的好处在于耳朵的灵敏。任何听过声音的人,哪怕只是他咳嗽一声。严齐光下一次就一定还能认出。但是坏处在于,如果他对面的人不吭声,那么他就没办法知道对方是什么人。特别是当对方还穿了一件他从没见过的衣裳。   严齐光被带入贤王府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半拖着领入了一间宫室。这间宫室只在规模上比帝王的小,制式也稍有不同,其他的似乎与帝王不相上下。他就那么有些忐忑的跪在那里,用力思考站在桌子后面那个穿朱色深衣的男人到底是不是谢朗。   他只在殿试的时候见过谢朗,那时他穿着玄色的王袍。而现在眼前这个人穿的是朱色的深衣。他手中那把扇子看起来和当初谢朗拿的那把差不多,他决定赌一把,正准备问安,却听到那朱衣的人终于开口道:“怎么,严大人太过惊喜本王会邀请你来单独过中秋,所以哑巴了吗?”   紧张的严齐光松了一口气,然后拱手行礼道:“正是如此,下官惊喜异常,所以一时失礼。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严大人可知,本王为何要请你来?”谢朗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随和,但是严齐光并没有放松,他挺直了身子道:“下官不知。”   “严大人,本王给你一个忠告。”谢朗还是声音清洌道:“永远不要赌一件事情不可能发生。”   “殿下深谙治水精髓,下官佩服。”严齐光说着叩首拜道。   “青砚。”谢朗挥手:“我们的严大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正文 第5章 你可以走了   站谢朗身边,一直沉默男人一颔首,然后捧出一个托盘,上面有两盒月饼,一个里面有十个,一个里面有五个。严齐光看着眨了眨眼,然后咽了一口口水,刚想解释,就听那个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严大人,‘稻香斋’的老板指天誓日的对殿下说,若是他卖的有缺,便死无葬身之地。殿下自然是相信朝廷命官的红口白牙。您的一句话,可就是老板九族生死。”   严齐光提起的一口气顿时委了,随即他想到什么似的又准备开口,青砚却再次抢在前面说道:“若是严大人的仆从手脚不干净,以殿下对大人的器重,定当现在就将那仆从抓来,当着大人的面剁去手脚。免得以后遗害大人。”   严齐光顿时缩了缩,低着头不再说话了。谢朗站起身子,看了青砚一眼。青砚低头捧着盒子退下了,屋内就剩下二人。谢朗走到严齐光面前,他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见严齐光突然抱住了谢朗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哽咽道:“殿下,下官知道下官犯得罪不可饶恕。可是下官……下官出身贫寒,实在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点心。那天,下官本来只想吃一个的,真的!结果没有想到,居然吃了四个!下官送来的时候,真的有六个的。”   谢朗站在那里,看着抱着他的大腿还不忘向自己衣服上抹眼泪的严齐光,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冒犯他,若是寻常的官员敢这么抱着他的大腿,他早就把那个人踢开了。或者在此之前青砚也早就将这种狂徒拖走。今天他鬼使神差的命令青砚,无论严齐光做了什么,他都不必出手。可是没有想到,严齐光抱住他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要踢开他。   但两个男人这么抱在一起,毕竟不成体统。谢朗清了清喉咙道:“严大人,放开本王。”   严齐光很快就放手了,他重新跪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虽然他知道,靠这样想要博得谢朗的同情实属多余。但是如果不努力一下,他可能就要创记录,在中探花没有半个月就被贬为平民了。那他们严家就真的是颜面扫地了。   谢朗抽身之后,看着跪在那里,垂着头,还红着眼圈的严齐光。他开口问道:“严大人这是在抱怨俸禄不足吗?那本王看在你族兄曾经也算为朝廷效力的份上,期思塘监工的肥缺就给你了。想来过年你应该能给本王上些体面的礼品了。”   严齐光有些惊喜的抬起头眨巴了眨巴眼睛道:“下官……下官谢殿下厚恩。”他这话说完,谢朗便皱了眉头,向后退了两步转身道:“你可以滚了。”   严齐光又叩首谢恩了一番,才不舍的离去。青砚走进来,便看到谢朗站在那里道:“桌上的月饼全扔了,给我更衣,这件衣服,不要了。”   “那严齐光?”青砚的声音有些迟疑。   谢朗微微侧头,烛火照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美艳中带着三分杀机:“这种肮脏的小人,居然敢那么靠近我。亏他还是严家人。年后,找到他贪墨的证据,杀了。”   “是,殿下。”青砚领命后,动手为主子宽衣。谢朗的洁癖他是知道的,若是不快点帮他换了衣服,就连自己也是要遭殃的。   严齐光人工部员外郎短短的一个月就被宰相亲自派往虞县做期思塘的监工,这让许多人都十分吃惊。心中也都默默的掂量着,对这位比严明哲看起来要好相处多的严家人是否可以有些亲近了。但是,严明哲升官后立刻被罢免的前车之鉴还在哪儿,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地方的小官并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更何况,期思塘的工程紧,若是不偷工减料,哪里完得成?于是,严齐光刚刚到任虞县,门几乎要被送礼的官员踏破了。陆离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们都挡了出去。看着蹲在屋中,惊恐的朝外张望的严齐光,陆离气喘吁吁的抵着门道:“小少爷,说实话,这是谢朗打算害死你的另一种方法吧。”   严齐光则抹掉一头的汗道:“你既然决定与我同死了,还问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我也是这才觉出,这个男人是何等的狠毒。我不过送了半盒月饼给他,他何至于如此?”   陆离看着面色有些发白的严齐光道:“那小少爷现在打算怎么办?”   “让死亡……来的慢点……”严齐光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陆离绝望的目光里。   严齐光是个小人物,期思塘虽然对工部来说重要,但是在整个天德王朝看来,也不算是件举国的工程。因此,严齐光的消失并不算什么大事,也没有人因此感到不适。所以,当严齐光过年回来述职的时候,谢朗才再次从工部尚书张澜的口中听到严齐光的名字。   他依旧是一身朱色深衣,只不过披了雪狐的皮裘。深沉的红与纯粹的白相间,衬得谢朗愈发妖冶。就连张澜这样的老先生也敛着心神,不敢多看一眼。毕竟谢朗是最讨厌旁人盯着他容貌不放的。   因为天气严寒,所以谢朗干脆就在宫中住着,免得每日跑动。诸臣也在下朝后到他所住的“熙春阁”奏事。昭帝已经病了半年了,所有人都习惯了政事决于宰相。此时的宰相谢朗也终于在朝务当中记起了严齐光。这半年他过的太无聊了,终于来了点乐子。   张澜是最后汇报的严齐光相关的政务。按照常规,谢朗不会有任何反应,他只要不做声的离开就好。可是正当他转身时,谢朗却开口了。数九寒天,他的手中仍然拿着那把折扇。现在,他正用扇子抵着自己的下巴道:“张大人,你觉得,严齐光此人如何?”   张澜停住了,半弓着身子,思考了一会儿,才谨慎道:“这半年来,严齐光外放。老臣并不算了解。只是看工期没有耽误,似乎还有些超前。应当能力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今年中秋的时候,严齐光给张大人送了什么?”谢朗这话一问,张澜顿时就跪下了。虽然谢朗并不讨厌官员之间行贿受贿,默认这一切的发生。甚至有的时候,东西送对了,谢朗自己也会接受贿赂,帮人办事。但是这并不表示他可以如此正大光明的承认自己受贿。更何况严齐光的那点礼物,更不算是行贿。   张澜叩首道:“殿下,老臣不敢欺瞒殿下。严齐光只送来一盒‘稻香斋’的月饼。老臣是看他苦苦哀求,又说是敬老之意,不忍拂了他的面子才收下的。”   “张大人起身吧,本王就是随便问问。”谢朗挥手让他起来:“张大人的月饼,一盒有几个。”   张澜愣了一下,不知道谢朗为什么这么问。他想了一会儿才道:“老臣不太记得了。但是那盒子的样子是‘稻香斋’十个装的,应当是十个吧。”   “我知道了。”谢朗向张澜泛起了一个微笑:“张大人可以走了。” 正文 第6章 特殊的馈赠   张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云天雾地的从那个笑容中走出的。他也是出了宫老远才缓过神儿来,心中又是后怕又是兴奋。毕竟谢朗很少露出如此大幅度的笑。今日看了才知道,传说只要谢朗想,没有他迷惑不了的人。这话并非夸张。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诗本是张澜少年读过了。他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也是见了谢朗的笑后才觉出这诗的真切。   张澜离开后,谢朗露出了一个厌恶的表情,然后抬手道:“青砚,严齐光的罪证收集的如何了?”   青砚向前一步,然后跪下道:“回殿下的话,严齐光没有受贿。”   谢朗本来皱着的眉微微松开了,他漆黑的眸子看了青砚一会儿才道:“一两银子也没有收?”   “没有,不但他没有,他的那个小厮陆离也没有。为了赶期思塘的工期,又不让下面的官员瞒着他偷工减料,他每日都住在工地上,和民夫们一起。只有每十日才回官邸一次。吃穿均与民夫无异。这次回京述职,他没有打算过年,已经向吏部提交了申请,十日后就回虞县。”青砚的回答让谢朗再次皱起了眉头。   他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的敲击起来,就如同他初见严齐光一般。青砚跪在那里等了许久,才见谢朗勾起了一个大弧度的笑,然后声音格外轻快悦耳道:“真是个比严明哲还有趣的人,想来今年过年不会无聊了。去告诉吏部,留下严齐光。年后也不要他去上任了,换徐敞去监工。而他……”谢朗顿了顿道:“年后升任工部侍郎,做他族兄做过的官。只是,希望他比他族兄能坚持的更久些。不要让我太快没了趣味。”   “是,殿下。”青砚刚准备离开。谢朗抬手又道:“十日后,他走前再让吏部留他。还有,他做了侍郎,就将胡泽提为尚书。张澜那个老头子……叫告老还乡吧。这些任命也都到年后再发。”   “是,殿下。”青砚虽然不明白主子这些安排的含义,但是他从小就知道,他不必明白,只要做就好了。   因为王夫人许久没有见到谢朗了,甚为想念。因而这日虽然下雪了,但是政务处理的差不多后,谢朗还是坐上了马车回府。到了府门前,车突然停了,外面骑马随行的青砚在窗口低声道:“殿下,严齐光求见。”   谢朗听了,伸手掀开了帘子。果真看到了一寸厚的雪地里站着一个雪人,手中还捧着一个盒子。他放下帘子,然后车门开了。   众人见谢朗要下车,都慌忙的放台阶,撑伞。青砚更是着急的上前将皮裘的帽子给谢朗带上,生怕让谢朗受到一点风雪。毕竟离王府的门口还有十步的路,他们金贵的贤王可经不得万一。   谢朗走到严齐光面前,发现他的棉衣并不算厚,人的脸也早已冻得有些发青。他开口道:“你在这里拦我的车干什么?”   “我答应了殿下,给殿下送过年的礼物。”严齐光的声音冻的都有些僵了,但他还是勉强道:“可是还有十天我就要走了。赶不上过年。人要言而有信,不能……不能食言而肥。”说着,他将手中的盒子捧上前。   青砚本来要伸手接过,却被谢朗用眼神制止了。谢朗任严齐光将盒子悬在那里又问:“为何不在宫中送我?”   “下官……下官没有资格求见殿下。”严齐光仍旧举着盒子回答道:“而且宫中是办政务的地方,我给殿下送礼,旁人看了,对殿下不好。”   “为何不放在王府的门房?”谢朗又问。   严齐光似乎也有些无奈:“门房说不能接受年节之外的送礼,现在离过年还早,他们不能随便接受赠礼。所以我只能等等看,能不能有运气碰上殿下。”   “你每日都在这里等吗?”谢朗又问。   严齐光点头道:“是的,从回来开始,下官每日都在这里等。从离宫等到大约戌时。还好今日碰上了。要不下官可就苦恼了。恐怕就要托徐兄代转了。”   谢朗看着那双举着盒子,在风雪中已经有些僵直的手,然后从灰鼠的暖筒中伸出了自己的手。他这个举动让周围侍奉的人都是一惊,争相准备代劳。却被谢朗一句冷冷的:“滚开”给喝止住了。   那双漂亮的手亲自拿过那盒子,然后对立刻缩回手,几乎冻做一团的严齐光道:“严大人辛苦了,进府取个暖吧。”   “不必了,不必了。下官的家人还在等……”根本没有人听严齐光的拒绝,谢朗拿着盒子,迈步走向了王府的门口,而准备趁乱溜走的严齐光也被侍从们半架着拖进了王府。   严齐光觉得,他两次进入贤王府都是被拖进来了,显然他与府邸八字不合。只不过,这次被请到和上次同样的那个宫室里的时候,他是比较正经的客人身份。也得到了一杯热茶的待遇。   谢朗并不在室内,他得以仔细打量室内的摆设,发现这里是谢朗的书房。檀木的书柜之上,是他想也不敢想的珍贵古籍。他咽了咽口水,又默默垂下头,以免自己冲动,因为偷了贤王的书而掉了脑袋。谢家世代掌管军权,他相信那些将军们会很乐意帮助贤王将他这个小偷五马分尸。   门吱呀一声的开了,一缕寒风窜了进来,严齐光刚刚因为室内的温暖和热茶的辅助稍微灵活一点的身躯立刻感受到了严寒。他缩了缩,看了穿着白狐皮裘的谢朗走进来,青砚跟在他的身后,关上了门。今日,谢朗不用说话,严齐光就知道是他。因为他穿着没有一丝杂毛的皮裘,这太好认了。   他连忙放下热茶,躬身道:“殿下安康。”   “坐吧,严大人。”谢朗走到桌边,然后任青砚将皮裘给他取下,严齐光才发现,他手中还是拿着那只有些粗鄙的木盒。严齐光叹了口气,他已经尽可能的找了一个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木盒了。可是很显然,任何东西在谢朗的身边,都会显得黯然失色。宝物如是,一个普通的木盒如此,也没什么羞愧的了。   谢朗将那只木盒放在桌上,看了一眼坐在最远处的严齐光,然后指着离自己最近的座位道:“坐在这,严大人。”   严齐光刚想拒绝,但是他看了一眼青砚,觉得自己如果拒绝就会被这个沉默的男人给拎过去。为了不那么难堪,他谢恩后坐到了谢朗身边。上次他抱谢朗大腿的时候,心里太过紧张,没有注意。但这次,他注意到了一股香味,从谢朗身上飘过来。那是一种混杂着冰冷的香气,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香味的本身。这种香气并不明显,幽幽的,持续不断的从谢朗身上散发出来。   谢朗的手抚上那个普通的木盒子,然后侧头看向垂首坐在一边的严齐光道:“严大人上次说,会送给本王一个更好的礼物,这次送的是什么?”   “期思塘。”严齐光平淡的回答道。   谢朗有些惊讶的挑起眉,然后伸手打开了那个盒子。严齐光没有撒谎,盒子里装着一个有些粗糙的模型,谢朗看过徐敞画的图纸。期思塘若是建好了,应当就是这个模型的样子。谢朗盯着那个模型,半天没有说话。严齐光偷偷瞄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些什么,便喃喃的开口道:“这是下官用开凿期思塘的土石做的,水利工具用的是工程中的下脚料。下官没有耽误工期,都是空的时候慢慢累积起来的。上面的草木也是用期思塘的小草和木棍晒干了做成的。下官请教了很多老工人,所以只要殿下往里面放水,就可以看到期思塘运作的样子了。”   “为什么做这个给本王?”谢朗的眸子瞧向严齐光。严齐光愣了一下,然后才道:“殿下兴修水利,是为了造福于民。民众都非常感激。但是殿下是千金之躯,不能亲自到虞县去看看修好的期思塘。所以,下官按着图纸用修筑的材料做了模型,让殿下可以放心。虞县的百姓有陛下和殿下的庇护,会过的幸福安康的。”   严齐光说完,心中也没有什么底,他瞧着谢朗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黑眸,也不知道该在说些什么。还好,谢朗没有一直沉默。他伸手拿起桌上那杯稍微有点凉的茶,倒入了模型的期思塘中,看着那些水利枢纽真的慢慢的运转起来,然后终于有了一个微笑的表情道:“严大人送的这件礼物,是本王入朝以来收到过最满意的礼物。严大人想要什么回礼?”   “下官不敢,下官中秋冒犯了殿下,殿下能不怪罪,已经是下官的福分了。”严齐光听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   谢朗的笑收了回来:“难道严大人不屑本王的礼物?”   “不敢,下官不敢。”严齐光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了。   “那就挑一个。你想要什么?除了至尊之位,本王什么都能给你。”谢朗托着下巴,看着严齐光道:“只要你开口,本王就做的到。”   严齐光迟疑了一下,偷偷看了谢朗一眼,猛咽了一口口水,然后道:“真的要什么都可以?”   谢朗噙着半分笑意道:“自然,本王千金之子,还能骗你不成?”   严齐光鼓起勇气,突然伸手指着谢朗的书柜道:“下官……下官想要殿下的那本《水经注》。”说完,他将手收回,有些战战兢兢的又缩成了一团,等待谢朗的发落。但是他没有等来责怪,他听到谢朗带着笑意的声音道:“青砚,把那本书拿下来,包好。然后派人驾车把严大人和书一起送回去。” 正文 第7章 回礼   严齐光坐着谢家温暖的马车回到所住的小破屋时,陆离正有些担心的在门口张望。瞧见严齐光抱着书从马车上下来,便跑上前去,有些担心道:“今日去了好久。”   严齐光挥手和马夫道别后,拉着陆离进了屋,然后开心的将那书放到整个屋子最安全的地方,才坐下将手伸到那小的不能再小的火盆边取暖道:“嗯,今天终于碰到殿下了。”   “他没有为难你吧。”陆离往火盆里又添了小半截捡来的残木。   “没有。他很喜欢我的礼物,还送了我一本书做回礼。”严齐光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年:“看来,他也不是那么坏的人,陆离。”   “希望如此。”陆离点点头:“这样,说不定大少爷的事就是一个误会。我们就能为大少爷洗清罪名了。”   “嗯!一定可以的!”严齐光伸出手,握住了陆离。两个人相互望着,展开了进京赶考以来,最开心无忧的笑容。   严齐光和陆离收拾好行李准备回虞县,他进宫向吏部销假辞行时,吏部的令史才通知他,他走不了了。严齐光有些惊讶的问道:“这是为何?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向侍郎大人报备过了,打算今日离开。当时侍郎大人是答应了的。”   令史陪着笑脸道:“严大人,您有所不知。宰相大人今年下了命令,要六部众臣过年的时候为陛下祭天祈福。这命令也是才下来的。还好您没走,要不还要将您追回来。您还是过了年再去吧。”   严齐光虽然心中略有些不满,但是想到要为陛下祈福,他也就将这不满压下了,拱手感谢后离开。天上的大雪仍然下着,严齐光走在雪地中,微微有些发抖。背着行李的陆离跟在他身后道:“小少爷,给您买件新的棉衣吧。”   “不必了。”严齐光叹了口气:“本来想着能回到虞县过年,路上有官饷,到了还可以和民夫们一起吃点公粮。现在要在京里过年,虽然不用给谢朗送礼了,但少不得又应酬。还是省着点的好。”   “可是,您的身体怎么受得了?”陆离扁着嘴,眼眶有点红:“这半年您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眼看又没什么柴禾了,这两天您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在咳嗽。别是感染了风寒就糟了。做不了我们就回颍川去,也犯不上将人搭进去。”   “陆离。”严齐光停下脚步,等着他走到自己身边,然后挽住他的胳膊道:“别为我难过。这是我的梦想,能够为天下的百姓做点事,这样不是很好吗?你要是害怕我晚上冷,就和我睡在一起。我的陆离是最好的暖炉。”   “小少爷!”陆离的脸有点红:“我跟您说正经的,无论如何都要给您买棉衣。”   “难道你不愿意给我取暖?”严齐光冰冷的手握住了陆离暖和的手:“这不是很好吗?”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的时候,官道上缓缓驶过的华丽的马车。那是谢朗从府中进宫的马车,行人们都让到一边,放缓脚步,以免惊到贤王的车架。四架的白色骏马,皮毛油光发亮,耳朵竖立,四蹄有力,高大剽悍,就连马的鬃毛都飘逸之极。   谢朗的马车并不算耀眼的华丽,乌木的马车上是谢家的兰花族纹。兰瓣卷曲舒展的组合巧妙的形成一个凤的侧面。严齐光就那么挽着陆离,握着他的手,一边汲取温暖,一边在内心偷偷叹息。谢朗在民众心中或许真的已经是超越了帝王,神一般的存在。瞧着马车,仿佛仙境而出,怎能不令人敬畏。   骑着一匹白蹄黑马的青砚随侍在马车旁侧,他回首见间看见了路边的严齐光和陆离。两个人亲密的举动让青砚略微愣了一下,而正巧此时谢朗在车中唤了青砚。青砚的回应慢了一拍,谢朗便声音半含着笑意道:“怎么,青砚看到了什么漂亮的女子了吗?”   青砚连忙在车窗边解释道:“不,属下只是看到了严大人和他的小厮,有点惊讶。”   车内传来了两下规律的,扇子敲击窗户的声音,车夫随即勒马停车。青砚不知道谢朗这是为何,也停了下来。那扇子挑起了厚厚的窗帘,一张漂亮的面容露了出来,引得周围的行人都停步了。   青砚有些着急道:“殿下,您千金之躯,怎能……”   黑眸扫了青砚一眼,他便不敢再说什么,翻身下马走到了车窗边上,等待主人的命令。而谢朗的目光很快找到了严齐光。他太好找了,在一群被美色所痴迷的目光中,只有那么一双平淡的浅褐色的眸子望着他,向他泛起一个客套的笑。   但是,谢朗的眉微微皱起,他知道青砚刚刚在惊讶什么了。严齐光像女人一样挽着他的小厮,那个小厮已经从一开始看到他的惊艳,到现在低着头不敢瞧他。在这样的静默中,谢朗看到严齐光远远向他一揖,然后拉着那小厮准备离开。不知道为什么,谢朗看他拉着小厮的手极为碍眼,便开口道:“青砚,请严大人上车。”言毕,扇子收回,车帘又重新垂下。   严齐光不知道谢朗要他去干什么,但是他还是镇定的吩咐一脸担忧的陆离先回家,自己跟着青砚来到了那看起来高不可攀的马车边上。严齐光身上穿着旧的有些褪色的官服,所以行人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只当是宰相正好在路上遇到了想见的官员。   严齐光进入马车后,马车的门就被青砚迅速的关上了,仿佛多开一刻,就会冻着他们家王爷似的。严齐光有些拘束的所在马车门边上的细长条织锦毯上。因为整个马车中铺的是雪白的羊皮,谢朗就坐在那车厢的最里面。他身上穿的仍是朱色的深衣,身上的狐皮也是雪白的,和羊皮交叠在一起,脖子上的绳子解开了,被他散在背后柔软的靠垫上,斜斜的依着。   他的手边是黄铜的暖炉,车厢散发出来的松木香味让严齐光知道,他所取暖所用的必然是松木碳。暖炉上架着一个红木的小几案,上面摆着各色的小点,还有一套精致的裂冰青瓷茶具。茶杯里袅袅的冒着热气。而他另一侧一个古香古色,布满小抽屉的柜子,严齐光猜不出是用来做什么的,总之不会是他这种平民能了解的内容。只看那柜子上镶嵌的玳瑁纹饰,估计就能把他整个破屋子买下来三遍有余。谢朗屈膝坐在那里,狭长的眸子望向缩手缩脚的严齐光,扇子又靠着车窗敲了两下,车架开始慢慢向前。他则开口道:“严大人,怎么不上前?”   “回殿下的话,殿下车内整洁。下官刚才在雪地中行走,恐怕污了殿下的车架。”严齐光看着自己因为车内温暖,已经开始有些滴雪水的衣服,便更加小心的贴在马车门上。谢朗瞧着他,眼睛一下也没有眨的说道:“那就脱了再上前。”   “啊?”严齐光一脸呆滞的看着谢朗,谢朗倒是很乐意进一步说明道:“那就把外袍和靴子脱了再上前,本王这马车还算暖和,不会冻坏严大人的。”   “额,是。”严齐光硬着头皮,将外袍和靴子脱下,只穿着白色的中衣,跪到了白色的羊毛皮上。车厢虽然大,但是两个人在其中,特别是谢朗又是斜倚着,便显得略微有些局促。谢朗看着低头跪在那里的严齐光,半晌才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严大人过了年便十七岁了。”   “正是。”严齐光的额头微微冒出汗,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果真是少年英才。严明哲中探花时二十岁,你十六岁就中了。这半年,期思塘的工程做的也很好。只是,本王一直有点奇怪。”那湘妃竹的扇子伸了出来,强硬的抬起了严齐光的下巴道:“严大人你可没有令兄的男子气概。眼见十七岁了,不但看不到喉结,而且连胡须都没有,真是……令人不解。”   “回殿下的话,下官自小身体不好,医生说,生长发育都会比寻常人慢些。您瞧,我这身高个头也比寻常十七岁的男孩瘦弱,就是这个道理。”严齐光说的脸不红气不喘,为了证明他的话,他还微微抬起身子,展示他瘦小的身形。   谢朗将扇子收回,严齐光低下头,然后迅速的摸了摸滴下的汗,再次跪好道:“不知殿下召下臣前来,有何吩咐?”   谢朗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似的,仍旧继续自己的话题:“严明哲在家中,可曾有提过他在朝为官的事?”   严齐光顿了一下才答道:“哲哥回去,从没提过京里的事。”   谢朗看着跪在那里的严齐光,然后又收回目光,倚在那里半合着眼道:“本王倒是听他和别人提过,自家住着一个远方的堂弟,从小身子不好,他在京为官颇为担心。”   “正是下官。让王爷见笑了。”严齐光内心默默感谢自家大哥两年前种下的善因。   “他的妹妹现在在哪?”谢朗再次开口的问话,让严齐光愣住了。谢朗耐心的又道:“严明哲有个和你一样大的宝贝妹妹叫严明徽。当初他中探花时自述,曾言母亲早逝,若无幼妹持家,断无他今日。此事举朝皆知。”   严齐光的汗顿时又下来,他尴尬的笑道:“啊,明徽。哈哈。哲哥娶了嫂子之后,有人照顾家中,她出去云游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何处。”   谢朗睁开眸子,又望着严齐光,眸子里似乎充满了探究与思索。严齐光则屏住呼吸,不敢去看谢朗。突然马车停住,青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要进宫了。” 正文 第8章 殿下教训的是   谢朗没有理会青砚,车也没再走动。严齐光的手抓着羊皮上的毛,整个身子都绷紧了。半晌,谢朗才又道:“那个跟着你的小厮是哪里来的?”   “回殿下的话。那是明徽小时候捡的孤儿,会些拳脚功夫。因为下官一向身子弱,就让他陪下官进京,以作照应。他不是我的小厮,是我的家人……”严齐光的话还没说完戒备谢朗打断了:“堂堂朝廷命官,在大街上毫无威仪,与下人勾肩搭背,成何体统?”   “殿下教训的是。”严齐光连忙叩首道:“下官只是一时寒冷,靠着陆离取暖,没有想太多。再无下次了。”   “穿好你的衣服,走吧。”谢朗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不似刚才平淡如水,这让严齐光稍微没反应过来。谢朗恶意的笑了一下道:“或者你打算这么跟本王进宫,衣衫不整的下车,让明日举朝都知道严大人你以身侍奉本王吗?”   “不不不。”严齐光手忙脚乱的缩回车门边上,一边穿衣服一边道:“下官不敢冒犯殿下清名。”   就在严齐光穿好衣服,准备开门下车的时候,谢朗又开口道:“等一下。”   严齐光回头看他,就见他从自己身后靠着的软垫缝隙中拿出一方叠好的深褐色织物,然后扔向严齐光道:“拿走。”   那织物扔过来的时候,就散开了,劈头盖脸的落在了严齐光的身上,罩住了他。当他挣扎着伸出头,找到方向的时候,发现这是一件织的极为细密的斗篷。他十分惊恐的推拒道:“如此贵重的赏赐,下官无尺寸之功,不敢接受。”   “本王很满意你在期思塘半年的监工。这是赏给你的。本王赏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过。”谢朗再次合上眼睛:“也免得日后你在街上失仪,掉了我朝官员的面子。现在,带着斗篷,滚出本王的车子。”   “是,是。下官这就走。”严齐光小心的捧其斗篷,然后开门下车了。青砚见他下来了,还有些狼狈的在叠着斗篷,便伸手帮他打开,给他穿上。严齐光腼腆道:“谢谢青砚大人了。这么珍贵的斗篷,我本想好好收着,不敢随便穿戴。”   “在下不过是个奴仆,严大人尊称在下,言重了。在下给大人一个忠告,殿下不喜欢自己下赐的东西被供起来。严大人还是时时穿着,殿下才会开心。”青砚低声言毕,然后抱拳告辞。   严齐光只得穿在身上,然后在雪地中摇摇手,和青砚道别后,又艰难的朝家中跋涉。虽然这次有了斗篷,不再那么冷了。只是想到要再次在雪地里走那么远,严齐光就禁不住腹诽谢朗。他把自己带了这么远,带回原地,就是为了赐他一件斗篷吗?   车架一直没有进宫,严齐光走的稍微远了一点之后,那扇子又将窗帘撩起,谢朗看着在雪地里披着斗篷逐渐走远的背影,然后放下帘子道:“走吧,青砚。”   “殿下。”青砚骑着马随着车架的行动,有些迟疑,但还是问了:“这驼绒斗篷是您答应五公主的,一会儿五公主问起来如何是好?”   “‘熙春阁’里的那件孔雀绒的,她想要好久了。把那个给她送过去,她今日就不会记得这件驼绒斗篷了。但是,这驼绒斗篷是她冬狩打算用的。明日派人把那件紫水貂的送来给公主。就说本王觉得驼绒太粗糙,配不上公主。”谢朗的声音有些疲倦。   “是,殿下。”青砚沉默了一会儿,但是忍不住还是问了:“那大小姐若是问起她送您的孔雀绒斗篷,属下该如何说?”   “她不会问的。五公主今天就会穿上去她们的‘咏雪雅集’。大姐看到了,自然就知道了。”谢朗说完,紧接着又道:“今天的事,若是被大姐知道了……”   “属下不敢。”青砚连忙向谢朗保证。谢朗的声音里带了些不耐烦:“我知道你不敢。但是严齐光穿着驼绒斗篷,大姐迟早知道。若是她问,你不必隐瞒。”   “是,殿下。”青砚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殿下要费这么大劲儿,赐给严齐光这件驼绒斗篷。但是他至少知道一件事,能让殿下这么上心的人,这么多年来,出了当初的严明哲,也只有严齐光了。严家的人还真是不得了。   陆离看到披着斗篷回来的严齐光,有些惊讶道:“小少爷,这是贤王赐给您的吗?”   “不过是一件织的好些的斗篷,至于你从谢朗改口称贤王这么狗腿吗?”严齐光笑着脱下斗篷,给陆离披上道:“不过确实轻便,也比寻常的棉花暖和许多。不知道是什么织的。”   “小少爷!”陆离将斗篷脱下给严齐光披上道:“我见过这斗篷。”   “你在哪里见过?”严齐光将身子往斗篷里缩了缩:“真是暖和啊。”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做随从的那家是京城有名的富商。他家夫人是京城最大的织坊‘天衣坊’的贵宾。‘天衣坊’的主人是康乐侯夫人,谢家大小姐谢云。我前段时间陪着夫人去‘天衣坊’,帮她拿买的衣服。主管带她看了一件快要织好的斗篷,就是这件。”   “你确定?”严齐光摸着斗篷道:“不过谢朗有他姐姐店里的斗篷,也正常。”   “这件斗篷在这儿当然不正常了!”陆离指着那斗篷道:“那个主管跟夫人说过,这是驼绒的,必须靠最熟练的织工手工织造。骆驼本来就是西域商人才有的动物,驼绒更加珍贵。它比羊绒还要再保暖三分,没有任何动物油脂的味道,韧性高,质地轻盈又柔软,挤压潮湿后能迅速恢复,而且织好之后还有丝绸般的光亮。所以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哇塞,贤王随手下赐的东西都这么有质量,我是不是应该拿去卖了?当初那位夫人花了多少钱买的?”严齐光“啧啧”的抚摸着斗篷。   陆离几乎要翻白眼了:“这么多驼绒本来就千金难买,更何况织成了斗篷。当时十个织工在赶工。夫人说,不管多少钱都要买。主管告诉她,这斗篷是不卖的。因为只有这一件,还是贤王给五公主订的。”   “五……五公主……”严齐光吓得差点摔倒,他眨了眨眼睛道:“你确定?你没听错?”   “当然!因为夫人本想出重金再仿制一件的,听说是要献给陛下最宠爱的五公主,便不敢在说什么了。”陆离点着头:“就是您现在穿的这件。”   严齐光连忙将斗篷脱下来,看着上面沾染的雪水,想要擦擦干净。陆离站在他身后道:“小少爷,别擦了。贤王赐给了您,就不会在拿它送公主了,你擦干净也没用啊。贤王为什么赐您这件斗篷?”   “我想有两个可能。”严齐光神秘的凑到陆离身边:“如果他不是为了让五公主讨厌我,从而达到害我的目的……”   “小少爷,谢朗害你,还需要通过五公主吗?”陆离有些无奈的打断严齐光:“他只要动动小指头,你就死了。”   “那……结果真可怕。”严齐光有些沉重的抬头看向陆离:“我猜,他是爱着大哥,但是大哥不肯,所以因爱生恨。难怪大哥回家后对谢朗贬谪他的事不愿深谈,原来如此啊。我也算是沾了大哥的光,得了这斗篷。”   “小少爷。”陆离看着一脸凝重的严齐光道:“您是做官做的脑袋出问题了吗?”   此时在宫中,谢朗望着那个带着虚伪笑容的华衣男人,淡淡道:“国舅找本王有事吗?”   “殿下,您让官员们为陛下祭天祈福是好事。”国舅田畹是田贵妃的哥哥,才四十出头的样子,就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一身的绫罗也掩盖不住他蜡黄浮肿的身体显现出的丑恶:“只是,这京城的戍卫一向是我田氏负责的。谢氏的军队向来在各关卡要地设防。这次殿下特意招了谢家的虎贲军回来,未免让人疑虑啊。”   “国舅担心我逼宫?”谢朗的话虽然平静,田畹却被扎了似的连声否认道:“我当然不是!只是殿下现在又身为宰相,做出这等举动,难免被有心人乱嚼舌根。”   “若是虎贲护卫能震慑邪气,使陛下早日康复,那么被小人嚼了舌根,又如何?”谢朗的黑眸瞟了田畹一眼:“田贵妃最近照料陛下,辛苦的很。听说国舅也经常去探望。”   “是啊。”田畹假作悲伤的样子道:“陛下清醒的时间越发的少了。只是不管妹妹怎么劝,陛下都不肯立嗣。您也要想想办法啊。这是国家最重要的事。”   “田贵妃都做不到的,本王怎么能做到?”谢朗轻蔑的笑了一下,并且不意外的看到田畹望向他容貌贪婪的眼神。他收回了笑,然后手指抚着扇骨道:“当然,过年去探望陛下时,我会在劝劝的。毕竟田贵妃的长皇子和先皇后的嫡皇子,总要选出一个来。”   “先皇后的十八皇子虽然是嫡子,但毕竟年纪还小。国家需要一个稳重成熟的君主。更何况,妹妹她本就是陛下的正妻,先皇后的位置是妹妹宽宏大量,让出来。先皇后说到底是异族公主,嫡皇子也是有异族血统的。不若长皇子,是纯正的我族血统,让人放心。”田畹深知,帝王上位遗诏什么的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位手握重权的年轻的谢氏族长如何想。   “国舅说的极为有理。”谢朗点头道:“我会考虑的。国舅还有其他的事吗?”   “殿下,我听说,您打算擢拔那个严家人?”田畹带着一丝奸笑:“这次您打算怎么捉弄这个严齐光?” 正文 第9章 集市的争执   “这个严齐光,比严明哲好玩些。本王留着多玩一会儿,才好摔得更碎。上次没能杀了严明哲,本王心中很是不快。所以国舅最好不要打扰本王的兴致。”谢朗的薄唇一抿,言语间血腥弥漫,显出了家族骨子中领兵的剽悍来。   田畹连连点头道:“自然自然,这次我绝不敢越俎代庖,定让殿下玩个痛快。这种硬骨痛的穷人,就是要慢慢折断,听着脆响,才是最好。上次是我太心急了,坏了殿下的玩儿性,这次不会了。”   谢朗点点头,然后半合上眼道:“国舅无事了吧。”   这明显逐客的意思,田畹看得出,便点头哈腰的离开了。出了熙春阁,那张堆笑的面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冰霜的狠戾道:“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当初谢玄还要忌惮我三分,他以为现在做了宰相,就可以毫不客气了。”   随侍的大臣道:“大人,那您看……”   田畹抬手道:“不急。谢家的虽然掌握国家大部分的兵权,但是京畿的护卫权还是牢牢在我们手里。谢家三分之二的军队都在边境和各处关隘。我就不信,他还能凭着谢家三分之一亲兵扶立那个小杂种。等到皇长子即位,他若敢反,那么他们谢家三百年的名声将荡然无存,又以何威信治军?若是不反,他那张脸倒是能讨我欢喜,愿意伺候我,倒是可以给他们家族一个舒服的死法。我们只管等着看好戏。让他和严家人玩够了,再发现,他也是被玩的那个吧。”   在熙春阁内的谢朗,在田畹离开后才睁开了眼睛。青砚走到他的身边单膝跪下道:“殿下,干脆派人杀了那个老东西。”   “不要。”谢朗的唇微微一扯道:“若非将他千刀万剐,九族尽诛,本王可一点也不会开心畅快。还有那个谋害先皇后的毒妇,本王要将他们兄妹……挫骨扬灰。”言毕,谢朗想到什么似的,又开口吩咐道:“严齐光那里,找人看着。”   “殿下若是担心,不如像严明哲一样,贬回去就是。”青砚提供解决方案。   谢朗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青砚,只是道:“派人去,看着。”   青砚知道自己主子的心意已定,便不再劝说,领命离去。   因为有了那件驼绒斗篷,严齐光这个年过的十分暖和。她在京城没什么亲戚,之前也给父兄送信报过平安了。纵然大哥对于她先斩后奏,入朝为官的事颇为不满。絮絮叨叨了一纸,但最终还是嘱咐他多加小心,找机会尽快离开。   严齐光将大哥所有的嘱咐扔到脑后,现在大哥远在颍川,怎么也不可能冲过来向谢朗揭发他。这么想着,严齐光开心的站在租住的简陋的小屋门口,看着天上极好的太阳和被太阳所映射着的银装素裹的世界。   他伸了个懒腰,然后朝着屋里喊道:“陆离,‘二十八,贴花花’,正好雪停了,把我昨天写的春联,福字和剪的窗花拿出来贴贴。然后去集市上,我们买块肉,过年给你加点菜。你最近都累瘦了。”   “小少爷。”陆离捧着浆糊和写好的红纸走出来道:“中秋的腊肉还有一条挂在厨房,差不多可以过年了。不要再浪费钱了。”   “马上三十了,总要包饺子的。”严齐光凑上去,有些讨好的伸出手,比了一个微小的尺寸道:“就买一点点。”   陆离翻了个白眼,一边给春联刷浆糊一边道:“明明是小少爷自己嘴馋,还要算在我头上。”   “陆离。我一年都没怎么吃过肉了。以往在家的时候,爹和大哥也会让买一点的。”严齐光继续讨好的帮着陆离贴春联道:“所以,求你开开恩啦!”   “那……一会儿去逛逛吧。说起来,小少爷也是该补补身子了,都辛苦了一年,也不能总是吃腌制的肉。”陆离终于松口了,严齐光开心的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道:“我最爱陆离了!”   “放开我……小少爷……”陆离被勒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手中拿着浆糊,又不敢乱动。正在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道:“本王没有想到,严大人有断袖之癖。”   严齐光僵了一下,然后对上陆离的眸子道:“陆离,你说我最近是不是真的脑子不好了,我居然听到了谢朗的声音。”   “大胆!居然敢直呼殿下的姓名。”青砚低声的呵斥让严齐光彻底清醒了,他迅速的放开了陆离,然后两人转过身,看到了身后小巷拐角处,一辆寻常的马车不知何时神鬼莫测的停在了那里。青砚站在马车边上,而他正在伸手扶着下车的男人身形挺拔修长,披了一件石青织锦的斗篷。他头上戴着贵族出游遮面的纱制帽,让人看不到他的面容。但是严齐光知道,那是谢朗。   他们租住的是平民区的一个偏僻小巷尽头的拐角处,此时周围虽然没有旁人,但是谢朗看样子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因为他抬手制止了青砚道:“无妨。我既然没有车架出来,就没打算用那么多规矩。只是,严大人,就算是普通朋友,将客人让进屋喝口热茶,难道不是应做之事吗?”   严齐光这才反应过来,他立刻推了陆离一把,叫他去烧水。而他则笑得十分谄媚的让开那扇有些破旧的木门道:“殿下请。”   谢朗站在快一尺厚的雪中,很显然并不知道怎么继续行动。青砚伸手要去扶他,但他却没有抬手,只是看着严齐光。因为大雪下了几日,小巷的主路上每日也有人扫出了行道和车道,所以严齐光家门到主路的一小段距离一直都是厚厚的积雪,他每天也就踩进踩出的。谁能想到尊贵的贤王会来。   但是现在内心抱怨这些已经没用了。严齐光摇摇晃晃的在雪中走向谢朗,然后略微试探的问道:“殿下,请让下官扶您进去。”说着,他并不抱希望的伸出手,却没想到一双修长温暖的手搭上了他的胳膊,甚至用了几分力,让他差点没站稳摔倒。   这段路没几步,可是瘦小的严齐光抚着谢朗却十分吃力。没两步汗便从额间流下。眼看到了阶前,他一个心急,迈的步子大了些,脚下一个踉跄,眼见就要带着谢朗滑到。却没想到,谢朗一个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向了自己。   严齐光眼疾手快的伸手握紧了谢朗的手,以免自己摔在谢朗身上,将他推倒。这种结果,他可能会被青砚生吞活剥了吧。还好他的平衡能力并不算差,靠谢朗的扶持,他总算站稳。他口中一边告饶道歉,一边就这么拉着谢朗的手,将他牵到了台阶上。也就是这时,他才察觉自己大胆的牵了贤王的手,而贤王居然没有一巴掌甩开他。   由于紧张,严齐光手心都是汗,自然也弄得谢朗的手心也是。他从怀中掏出了粗布的手绢,瞄了谢朗一眼道:“殿下要不要擦擦手?”   “好。”谢朗回答后,严齐光本以为他会接过手绢,却没想到他伸出了那只被严齐光牵过的手,十分自然的等着。   若这人不是谢朗,严齐光一定会点着他的头问他:“你妈妈没有教过你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吗?”可不容自欺的是,眼前的确实是谢朗。于是,严齐光压下满腹的牢骚,为谢朗擦了汗湿的手。擦的时候,严齐光才发现,谢朗的手没有外表上看的那样白嫩无暇,他的指腹处有老茧。   其实,旁边有比严齐光更加满腹牢骚的人。青砚看着这个愚蠢的水部员外郎先是差点把他们尊贵的殿下推倒在雪地里,接着又用那么粗糙的布去碰触他们高贵殿下的手。若不是来之前殿下吩咐过,除了护卫安全,其他都不用他出手,这些哪里轮得到这个笨手笨脚的少年来干。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今天回去,一定要细心的为殿下洗手,然后再抹些茉莉油上去,免得殿下的手有任何损伤。   谢朗终于毫发无损的坐在了严齐光家唯一的椅子上,在此之前,严齐光还特意捧出了那驼绒斗篷,铺在了上面,以免冰到贤王殿下。此时,陆离已经捧这泡好的茶,小心翼翼的从厨房出来了。   严齐光接过那杯子有些尴尬道:“殿下,下官在京城并无亲朋,再加之前些日子,下官都在虞县,所以,自来京还没有人来做客过。下官家中只有这一只杯子,是下官平日饮水所用。陆离平日都是直接用碗喝的,您看……”   严齐光并没有把那杯子奉上,只是不断的瞧向正在为谢朗取下纱帽,同时脸色已经非常难看的青砚。谢朗何等风光霁月的人物,怎么能用他一个小小水部员外郎用过的杯子。就算是洗过了,也绝对不可以。严齐光心中默默的催促着青砚快去那个看似普通的马车里拿出一个配得上贤王的杯子。而青砚本来也是打算这样做了,可是没想到的是,谢朗优雅的伸出了手。   这个举动让严齐光抱着自己的杯子,不知该递出去还是再等等。青砚一向是最听话的,不论他心里有多少不满的咆哮,都硬生生的压制了。他等着严齐光,严齐光无法,只得将杯子捧了出去。   谢朗拿过那杯子,然后轻啜了一口。因为他周身并没有桌子,所以他就那么将茶杯拿在手中,放于身前道:“严大人还没回答刚才本王的话。” 正文 第10章 端午的奇遇   严齐光站在那里想了半天,才知道谢朗说的是刚才关于“断袖之癖”的评论,他明明用了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何需自己回答辩解呢?但是严齐光没有敢将这种腹诽说出来,只是讪笑道:“下官……玩笑而已。”   谢朗那颇精神的凤眼微微垂下,盯着手中淡色的茶汤和漂浮着的两片肥大残破的茶叶,然后又问道:“严大人今日有什么打算?”   “回殿下的话,下官打算和陆离去集市上买一小块肉,好过年。”严齐光打起精神来应对这位不知为何而来,似乎又没打算走的贤王。   “那本王岂不是耽误你的行程了?”谢朗说的毫无内疚感。   严齐光连忙道:“没有没有。朝廷的事是大事。下官买肉,是小事。也可以不买的。”   “本王来就必须是朝廷的事吗?”谢朗为他的话感到有趣。   严齐光低首站在那里:“殿下天潢贵胄,做的任何事都是国之大事,不可轻忽。”   “严明哲当初要是有你嘴一半甜,或许已经是工部尚书了。”谢朗眯着眸子,手指在杯子上轻轻摩挲着:“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今日就同你一起去集市上看看。你就当是国事吧。”   严齐光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被谢朗的马车拉到集市上,然后和谢朗被放在街头的。青砚和他心爱的陆离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有他们两人站在那。严齐光看看纱帽遮面的谢朗一副等着他开始逛街的样子,只好清了清嗓子道:“那在下只能冒犯,唤您一声谢兄了。”   谢朗微微颔首,然后悦耳的声音道:“齐光随意。”   严齐光被谢朗这声叫的有点飘飘然,他低着头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谢朗在集市里逛,心中想着,自己才发觉谢朗的声音如此好听。他虽然看不到那人人争相传说的美貌,想来应当是比这声音更美好的。   走到肉摊前,屠户似乎认识严齐光,大嗓门道:“小严大人,好久不见了!”   “是啊,李哥。”严齐光展开了一个笑容:“我前些日子外出给朝廷办事了。过年回来休假。帮我来半斤五花肉。”   屠户熟练的给严齐光切着肉,口中还跟他继续家常道:“上次的事真是谢谢您了,要不是有您帮忙,我恐怕要吃官司了。一直想感谢你,可是去了您家几次,您都不在。原来是出差了。”   “那不过是小事,李哥不必放在心上。”严齐光接过肉,把钱递给屠户,然后又展开一个大大的笑道:“谢谢李哥了。”   屠户似乎这才注意到严齐光身边站着的人。那纱帽虽然遮掩着那人的面容,但是能带这种帽子出来的,必然是达官贵人。屠户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道:“小严大人今日没有和陆离一起吗?”   “陆离他有事。”严齐光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始终不说话的谢朗:“我还赶着去买点白菜,我们回头再聊,带我问李婆婆好。”   “行嘞,您放心吧。”屠户招手和严齐光再见。   离开了肉摊,谢朗带着笑意的声音道:“没想到小严大人从考上探花到去虞县,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帮屠户消解了官司,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谢兄言重了。”严齐光拎着那块肥瘦相间的肉,一边走一边道:“李屠户的母亲李婆婆是我的房东,我刚来时对我很照顾。后来,徐兄的家人来买肉,他性子急躁,惹了点误会。徐兄一时气愤,要去状告他。两方我都认识,所以居中调和了一下。这本是小事,他一直记到现在。”   “徐敞无论怎么说,都是朝廷六部的官员,还是个正五品的郎中。若是去打官司,这个屠户定然败诉。他如此感谢你,也并不为过。”谢朗缓步走着,四处看着热闹的集市。却没想到严齐光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谢兄此言,在下不敢苟同。徐兄虽然是正五品的官员,但是我朝自有刑律,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谢兄并不了解事情的原委,又或许仅仅只是误会,两方都没有错。为何判定是屠户败诉?”   说着,严齐光停下脚步,回首看向谢朗。他虽然看不到谢朗的脸和目光,但是他还是认真的看着道:“谢兄认为,这个天下是有权势者才有话语权吗?”   “齐光。”谢朗开口了,声音中并没有被冒犯的恼怒:“你和严明哲虽然不同,但是你们都不懂一个道理。没有权力,就算你说了,也没有人会听到的。徐敞愿意接受你的居中调解,也不过是因为你是水部员外郎严齐光。如果你只是平民严齐光,他是不会接受的。”   “谢兄不想改变这样的天下吗?”严齐光并没有退缩,通过和谢朗不多的接触,他的直觉告诉他,谢朗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坏人。他想要孤注一掷的,借这个机会了解,谢朗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是公忠体国的贤臣,还是权势炽盛的权臣,抑或是野心勃勃的奸臣。当然,在严齐光心中,从来没有将庸臣这个选项和谢朗联系在一起。毕竟能牢牢掌握这个国家的人,必定有着超凡的能力。   谢朗却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道:“齐光,何时李屠户不杀猪了,我们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严齐光没趣的摸了摸鼻子,然后带着谢朗继续逛集市。在新添了四颗白菜,一把大葱和一袋面之后,严齐光负重行走已是气喘吁吁了。谢朗看着他面色涨的通红,便开口道:“我帮你拿些东西”。谢朗比他高出一头,因此,没等严齐光阻止,谢朗就很轻易的就从他背上拿过了面袋。   严齐光吓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慌忙的跟上谢朗道:“谢兄,还是在下来拿吧。您身份尊贵,不适合……不适合做这种事。”   “你不是想要改变这个天下吗?”谢朗的声音淡淡的传出:“让这个天下变成公平的,有权势者和平民都能被公平对待的天下。现在,就因为我是谢朗,你是严齐光,所以,就要你拿全部的东西。这是你想要的公平吗?”   严齐光呆呆的看着拿着面袋对自己说出这番话的谢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谢朗将面带重新放到了他的背上,看着他的背被压的弯了下去道:“你比严明哲聪明,他不知道这样做不可以。但是你也比他更蠢,你明知道这样做不可以,却还是想要做。齐光,我给你个忠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会让你比严明哲的下场更凄惨。”   言毕,谢朗举步率先离开,严齐光努力的跟上他。走到集市的出口,青砚和马车已经在等了。陆离也有些拘谨的站在青砚的不远处。   青砚见谢朗来了,伸出手准备扶他上车。就见严齐光将身上背的东西都扔下,只是一手提着一条五花肉,一手抓着一把大葱快跑了两步冲到车前,在青砚惊讶的目光中,对着谢朗的背道:“齐光以为,若是放弃自己的坚持,碌碌苟活,不如一死。”   谢朗的身形顿了一下,陆离吃惊的睁大眼睛,死命的瞪着自家小少爷。谢朗微微回过头,看了满面红霞,眼睛闪着光芒望着自己的严齐光。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青砚的侍奉下,进入了马车。   严齐光以为谢朗不会理他的时候,谢朗的手掀开了马车的窗帘,然后露出了取下纱帽的面容。严齐光虽然无法辨别他的长相,但是却看的到他目光里平静的力量。他朱唇轻启道:“严齐光,本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你若坚持不下去了,本王就帮你一死。”言毕,他放下车帘,马车缓缓驶离。   陆离捡起地上的面袋和白菜,走到严齐光身边道:“小少爷,您今天怎么了?为什么冒犯谢朗,说那样话。你来赶考之间,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忍气吞声的吗?”   严齐光站在那里,手中的大葱几乎要被他握断了。他喘着粗气道:“对这种欠扁的臭小子,难怪大哥忍不下去。居然把那么重的面粉那么使劲儿的重新放回我的背上。这种人从来就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小少爷……”陆离隐隐的感到自己的头上泛出了几条黑线:“谢朗他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这件事不是很明显吗?”   大年初一的祭天仪式上,虎贲军向站在高台上鹤氅的谢朗宣誓效忠时,严齐光才意识到这个年轻如玉的少年是这个国家军队的统帅。那些森严的甲卫都听从于他的号令,只要他想,他可以轻易的碾死这个天下任何的人。这样的权势,如此具象化的展现在严齐光的面前时,他才对那日集市上向谢朗出言不逊而后怕。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中自嘲,还好他们的贤王足够宽宏大量。   严齐光始终没有想明白,二十八那天,谢朗来他住的地方到底是为什么。不过他一向豁达,想不通的事也不会钻牛角尖。但是,在他的年假休完之后,又发生了一件让他极为惊恐而又不解的事。他站在吏部销假的时候,同时接受了他的新任命。他被告知不用再去虞县,他升任工部侍郎了。他捧着那任命状,却一点笑容也挤不出来。当初他的大哥就是在被任命为工部侍郎后,差点丢了小命,被贬回家的。现在,谢朗是打算旧戏重演吗?   新任的工部尚书胡泽很显然没空关心严齐光心中打的小鼓,他重新整理工部的举动使得严齐光每日累的回家吃完一桶白饭倒下就睡,再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想会不会重蹈大哥的覆辙。值得庆幸的是,谢朗似乎在那之后忘记了他。他十分安全的自年后在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做到了清明节。 正文 第11章 清明   清明是传统的官员休沐的日子。严齐光因为无法回家给母亲祭祀,便和陆离一起到郊外为母亲烧纸祝祷。   陆离看着蹲在那里烧纸的严齐光,有些担忧道:“小姐,你确定这样好吗?万一被人发现了,就太危险了。”   前面一身青色衣裙的少女结果陆离手中递来的纸钱放入火中道:“母亲在世时,最讨厌我穿男装了。若是被她看到,恐怕会入梦念我吧。我可是个孝顺女儿呢。”这少女正是换了女装的严齐光,也就是严明哲的妹妹严明徽。她跪下,对着火堆叩首道:“母亲,明徽不孝,不能回乡看望您,请您原谅。但是女儿现在很开心,父亲、大哥和齐光的梦想,女儿会完成的。希望您和齐光在下面保佑我一切顺利。”   陆离也跟着跪下叩首道:“夫人,陆离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姐,不让小姐有危险的,请您放心。”   这话刚刚说完,两人便听到身后的草丛突然传来跑动的悉悉索索,然后又是重重的喘气声。严明徽有些紧张的站起身,放下了斗笠上的面纱,陆离也站起来挡在了她的身前。他们怕人发现,本就找的极为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是碰到了旁人。   跌跌撞撞从草丛里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比陆离还小一两岁的少年,他衣着虽然简单,但布料一看就是极好的。应当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他似乎也很惊讶在这里会有人,一时便愣住了。三人竟相对无言了一会儿,还是严明徽先反应过来,福身道:“小女子陆明慧,在此和弟弟陆离为亡母祭祀。若是惊扰了公子,还望海涵。”   那少年这才收了神,低首抱拳道:“在下黄幼清,也是来此为亡母祝祷。小姐客气了。”   严明徽点头还礼后拉起陆离道:“小弟,我们走吧,莫要扰了黄公子。”   “好的,大姐。”陆离机灵的改了称呼。然而就在严明徽迈步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斗笠的面纱被掀了起来,黄幼清刚好抬头,于严明徽的眸子对上。他看到严明徽的脸时,眼神似乎略微疑惑了一下,但是严明徽立刻将面纱放下,然后语调有些不自然道:“不好意思,黄公子。”然后,她不顾礼节的拉起陆离快步离开了。   只留下那个黄幼清站在那里,半晌才喃喃道:“那个女孩……眼睛和严明哲还真像。陆明慧……是巧合吗?”   回到家的陆离十分担心道:“小少爷,今天居然被人看见了。那个公子长得极俊,穿的也十分富贵,该不会是什么皇亲国戚吧。”   “不会。朝里姓黄的大人就两三个,家中也没有这么大的男孩。”严明徽在布帘后换成男装,变回严齐光走了出来道:“更何况只有那么一眼,我又穿了女装,不会认出来的。”   “希望如此。”陆离双手合十道:“还望夫人和堂少爷在天之灵保佑。”   “会保佑的。”严齐光笑着拍他的肩膀道:“你小小年纪,担心这么多事,会老得快的。”   “小少爷出嫁前,我总是要操心的。”陆离一副小大人的口吻。严齐光搂过他道:“所以我才要嫁给你,让你操心我一辈子。”   “那我可能早早的就操心死了。”陆离想推开不成体统,搂着自己的严齐光,但又不敢使劲,只好让她贴着道:“小少爷能找个好人家,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   “要有多好的人家?”严齐光松了手,陆离还没放松,他便又换了个姿势靠在陆离肩上道:“再好的人家,嫁进去不自由了,还不如嫁给陆离,每天快活的很。陆离若是不愿娶我,我便不嫁了。”   陆离叹了口气道:“若是当初大少爷没有被贬官,说不准小姐还能嫁个京官呢。”   “嫁个京官有什么,我现在自己也是京官呢。”严齐光有些自豪道:“女子嫁丈夫,不是为了寻找后半生的衣食靠山,若不能兴趣相投,琴瑟和鸣,就算富贵如谢家,我也是不嫁的。”   “小少爷好大的口气。谢朗就算是眼盲了,也不会想要娶小少爷的吧。”陆离小声咕哝道。严齐光一向听力好,便反过身来闹他道:“陆离,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在你眼里,少爷我就这么糟吗?”   “不是小少爷糟。而是谢家想要的王妃肯定不会是小少爷这样。”陆离说着,故作端庄的做了个姿态道:“他们找的一定是这种贤良的大家闺秀,每天浓妆艳抹的听着家长里短,绣花吟诗。”   严齐光看着陆离拿捏的样子,忍不住笑的整个人都倒在他怀中道:“你说的极是,若按这样论,谢朗确实眼盲了也不会找我。想来,他也是可怜人。要对着这样一个女人过一辈子。不!”严齐光伸出手指道:“不是一个,是一群,哈哈哈!”   陆离也被严齐光说的逗得有些发笑,但他还是有些恻隐之心,便抱着笑成一团的严齐光道:“小少爷,如此嘲笑贤王殿下,似乎有些不够厚道。”   “没事,没事。本少爷以后会多多让着他的。以后他若再整我,我便在心中默默想着他以后的下场,心中便快活不少。想来他已经十八岁,大约这样的好日子,其实已经早就开始了吧。”严齐光说着,又毫不掩饰嘲笑起来:“想想就精神舒畅。”   正在两人开心之时,突然听到门内外有人扬声问道:“请问,可是严齐光严大人府上?”   严齐光连忙整好了衣服站直,陆离则出门道:“正是。我乃严大人的小厮陆离,请问足下何人?”   严齐光听着门外回答道:“在下吏部尚书文殊文大人家仆,三日之后乃我家大人五十整的生辰,特邀严大人往‘金玉堂’一聚庆生。这是请帖。六部各位大人侍郎都会前去,还望严大人万勿推辞。”   陆离硬着头皮上前接过,带着笑脸道:“一定一定。还请足下稍等,我家大人这就写谢帖,还请足下向文大人转达我家大人的感激之情。”   那家仆比陆离更客气道:“谢帖就不必了,文大人特意吩咐不必劳动严大人。严大人能赏光便好,严大人的谢意,小人一定转达。”   陆离拿着精美的绢制请柬进屋时,看到一脸愁苦的严齐光道:“小少爷,这便是嘲笑谢朗的现世报吗?吏部可是六部之首,文大人的邀约可不能推拒。”   “这是当然的了。”严齐光气馁的捧着脸:“而且文殊可一直都谢家的心腹之臣,得罪他就是得罪谢朗。”说着,他斜眼瞧着那名贵的请柬道:“而且文家本身就是京城的第一富商,文殊的弟弟文渊是有名的金手指,家中日进斗金。他做官根本不用靠俸禄,‘金玉堂’是有名的销金窟,老板是他弟弟,他自然能在那里宴请六部的尚书和侍郎们。光看着请柬,估计就是我们一个月的饭钱了。这顿饭吃了,不知要送什么礼才还得起。”   “那要不我再去多打几份工?”陆离也发愁的皱着眉。   严齐光挥挥手道:“算了,你已经够辛苦了。文大人能知道我住在这里,自然也是知道我没钱。更何况,以他家的财富,就算谢朗送他礼物,他也不一定会觉得珍贵。那索性就写幅字送给他好了。”   “写幅字?”陆离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   “对。”严齐光狡黠的眨眨眼道:“我赌,文大人他最爱的不该是金银珠宝,不然以他的家世,何必入仕。要入仕,求文人的风雅,那我就送上风雅好了。”   “金玉堂”顾名思义,便知是个奢华之处。天德王朝立朝之时,文家靠谢家的扶持,成为了皇商,从此名扬天下。至今,文家的产业已经遍布天德王朝的国土,甚至沿及周边诸国。人们传说,文家有如山的金,流水的银。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拥有多少财富。只是这些财富很显然也托付于谢家强大军队的庇护。谢氏与文氏的关系,譬如鱼水,不可分离。   文殊的生日是私宴,因而众人都未着官服,只是穿了日常的衣裳。严齐光找了好久,才寻到了一件勉强说得过去的青衫。可是到了金玉堂门口,望着那红木的雕花大门时,严齐光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渺小与寒酸。   外面迎接的小厮似乎是受过专门的训练,一眼便认出了他,堆了小脸走上去道:“是严侍郎吗?快请进,快请进。”   严齐光客气的微笑道谢,便跟着衣服布料比自己还好的小厮进了金玉堂。他的出现似乎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虽然有点尴尬,但他还是勉强保持了平淡和若无其事,穿梭在众人之间。他想,或许金玉堂第一次来他这样贫穷的客人。   过了金灿灿的几乎刺瞎了他双眼的前厅,夜色之中出现了一条雅致的九曲回廊。这回廊架在一面如镜般的湖上,隐隐的散发出柔和的光照亮道路。严齐光走尽了之后才惊讶的发现,那些光的源头来自于廊上镶嵌的珍珠。   似乎是发觉了严齐光对那些珍珠的好奇,小厮贴心的解释道:“严侍郎,这珠子是南洋来的‘鲛人珠’,入夜便可发出光芒。夜色越深,光芒越亮。虽然用烛火会更亮些,只是又烟熏,又因太过明亮而失了风雅。因此主人特意让为这条长廊镶上,希望客人能在柔和的光芒下游赏。”   “这样珍贵的珠子放在这里,人来人往的万一弄坏了可怎么好?”严齐光有些好奇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