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这样爱上吧(风靡)

    楔子

    卞朝晖的运气一向不太好——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

    譬如说,他长得不赖,事业有成,收入稳定,对未来女朋友的要求又不算很高,身边的女人走马灯似的去了又来,资源也不匮乏。可是,为什么会白白地蹉跎了二十六年整,至今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等不到情有独钟的另一半?

    又譬如说,和他同岁的龙少俊,已经结婚生子。更可恶的在于,龙少俊费尽心机娶到的老婆恰恰是他最亲爱的姐姐,所以他名副其实地成了龙少俊的小舅子,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他怄心半辈子。

    好吧,既然他那个一向精明的姐姐头脑发昏,被龙少俊拐了当老婆,他也就认了,俗话说,长幼有序嘛。但是,最令他心理不平衡的是,为什么他这个老哥还名草无主,他的弟弟却已经甜甜蜜蜜谈了六年的恋爱,现在更好,终于修成正果,就等着人家大学毕业订婚,幸福地当个准新郎。

    看看,排行在他前面的和后面的都成双成对,只有他,还是形单影只,在夹缝中艰难地求生存。

    行!不就是走在他前面了吗?他可以咽下这口气,强颜欢笑说自己是快乐单身汉,玩自己的爱好。

    也不就是想拍他们几张相片吗?虽然有时候他是喜欢抓特写镜头,也不用诬赖他偷拍吧?

    能够入得了他卞朝晖的镜头,是一种福分,他们究竟懂不懂?非但不理解支持,龙少俊和他亲爱的朝阳弟弟,反而视他如洪水猛兽,又不是拐了他们的老婆和未婚妻,有必要每次一见他捧着相机靠近,就做出那种他们是世仇的表情吗?

    本来以为只有人的眼睛才有可能瞎掉,没想到,老天爷也差不多!

    

    气氛惟美浪漫,光线柔和淡雅,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幸福依偎,脉脉对视,目光中所散发出来的二千瓦电力足以令周遭的景物黯然失色。

    这样的画面实在太美好,镜头再拉长一点,对,再近一点……

    一只手像如来佛五指山一般压过来,完全遮盖住对准的镜头,密实得不留半点缝隙。

    “我说卞朝晖,你这破相机还想不想要了?”

    嗯,听得出来,火气很大,正想要找个人发泄一下。

    小气!卞朝晖在心里小声嘀咕,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中的相机,白了一眼正瞪着他的龙少俊,“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今天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我这个大主编肯亲自为你们拍照,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敢威胁我,有没有搞错?”

    “你好心?”龙少俊皮笑肉不笑,指指他的身后,非常“谦虚”地问他:“那么敢问,你卞二少爷鬼鬼祟祟躲在这棵招财树后面,头上还顶着一片芭蕉叶,是做什么用的呢?”想诓他,也不想想他龙少俊是做哪行的?

    本来只是想和老婆找个安静的地方温存温存,卞朝晖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也能见缝插针,果真是无孔不入!

    “啊,哈哈……”卞朝晖取下头上的叶子,若无其事地拿在手中当扇子扇风,“这个嘛,天气太热,我凉快凉快。”

    马不知脸长,吹牛脸都不红一下,龙少俊嗤之以鼻,干脆别过脸不看他。

    见龙少俊不理他,卞朝晖瞥了一眼站在龙少俊身边捂嘴偷乐的卞朝霞,眼珠转了转,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拉长了声音甜腻腻地叫道:“老姐——”

    “少来!”龙少俊立马转过头,果断地截住他的话头,“不要说你的摄影技术有多高明,也不要吹你可以把我们拍得媲美好莱坞巨星,更不要提这样的照片送去参展至少可以得金奖……总而言之,我就是拒绝你为我们拍照!”

    “谁跟你说话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给他三分颜色就当真开起染坊了?他卞朝晖也不是好欺负的,当即反唇相讥,“我在和我老姐说话,闲人不要插嘴!”

    “谁是闲人?”龙少俊很是欠扁地环住卞朝霞的腰肢,凉凉地泼了卞朝晖一头冷水,“我可是朝霞名正言顺的老公,她一向代表我,我也一向代表她。所以,于情于理,我都有权代她拒绝你!”

    那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末了,还不忘给卞朝霞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是不是,老婆?”

    “龙少俊!”好酸哦,好冷哦,没有必要在他面前做出这副恩爱的德行吧?有没有考虑到他作为孤家寡人的心里感受?

    “叫姐夫!”龙少俊伸出一根手指,在卞朝晖面前晃了晃,语调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忍住想要一口咬住那只手指的冲动,卞朝晖告诉自己要冷静,千万不能为了龙少俊这个大混蛋毁了自己堂堂大主编的面子。

    “少俊,好了。”卞朝霞轻拍了龙少俊一下,好歹朝晖是自己的亲弟弟,终究不太忍心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龙少俊活活捉弄死,“你老大不是快来了?”

    “对哦。”提起心目中的偶想,龙少俊立刻将卞朝晖抛到十万八千里开外,当即拉着卞朝霞,匆匆离去。

    耶?卞朝晖目瞪口呆地看他们越走越远,难以置信自己就这样被当做一个隐形人一般被忽略不计。

    太过分了!好歹也要打个招呼知会一声吧,这是基本的社交礼仪呐。

    心里好哀怨,惋惜绝佳的模特就这样跑掉。卞朝晖叹口气,左右看了看,忽然眼前一亮,看清楚来人,活力马上恢复。

    小跑步上前,好激动地想要伸手拥抱,意料之中地扑了个空。

    朝阳这个死小子,果真对他重点防范。

    “卞二哥。”孟夕阳从卞朝阳身后探出头,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

    呜呜,好灿烂的笑容,为什么他就没有朝阳运气那么好,能够交到一个善解人意又有一身好厨艺的女朋友呢?

    “二哥——”卞朝阳伸出手,搭上他的肩膀,“你的眼神,就跟得不到糖果吃的孩子一样。”

    “是吗?”卞朝晖忙不迭地揉揉眼睛,收起自己的哀怨心情,“还叫什么卞二哥,马上就要变二哥了嘛,前面的那个字,可以省了。”

    眼看着孟夕阳微微仰头注视卞朝阳,脸上露出红晕… …

    好极了,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角度……

    笑容可掬地,卞朝晖举起相机,“来,我给你们——”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卞朝阳身手敏捷地转了个身,挡在他的镜头前,随后拥住孟夕阳,旁若无人地扬长而去。

    卞朝晖的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嘴角微微抽搐,举着来不及收回的相机,一时不知如何处理自己的姿势才好。

    乖乖,没有想到他这个弟弟比龙少俊更狠,连和他斗嘴的气力都省下了。

    爱情重如泰山,亲情轻如鸿毛,姐姐弟弟有了老公和女朋友,他果然沦为不入眼的闲杂人等,连小小的自尊心,都被他们踩在脚底不屑一顾。

    卞朝晖垮下双肩,垂头丧气,正在自怨自艾哀悼自己的不幸,裤腿却被什么东西拽住。

    “二舅——”

    怎么会有奶娃儿细声细气的声音,而且听起来还异常熟悉?他困惑地低头,顺着领带一路向下望去,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儿匍匐在他的小腿上,不断摩挲。

    老天爷,终于有人理他了!差点没有感激得痛哭流涕,卞朝晖蹲下,一把抱起小人儿,“龙龙,还是你最好,知道关心二舅我,安慰一下我受创的心灵。”

    “车——车!”咿呀学语的小不点在他怀中不住扭动,顺势滑下他的躯体,用力推开他的腿,拉出卡在墙角的玩具车,笑眯眯地抱在怀中,摇摇晃晃地就要走开。

    “龙龙!”卞朝晖绿了脸,不死心地从身后拉住他胖乎乎的腿,“你不是来找我?你只是想要这辆车?”

    “车——车!”走动不了,干脆趴在地上,连头也不回,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卞朝晖绿了脸,人不如车的悲惨境遇他终于亲身体验,扳过龙龙的小脸,尽量要自己的样子和蔼可亲,他几近献媚地举起自己的宝贝相机,“龙龙,你这么可爱,干脆二舅舅给你拍张相片好不好?”

    “不要!”龙龙断然拒绝,头摇得像波浪鼓,“相机破破,人拍丑丑。”

    本来已经饱受摧残的自尊心因为这一句话,顿时碎了一地。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亘古不变的真理。若是龙少俊的儿子肯乖乖配合他,那才叫奇怪。

    拎起龙龙的后领,卞朝晖将他举到窗外,故意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试图扳回一成,挽救自己最后的尊严,“拍不拍?不拍就丢你下去哦。”

    龙龙双腿悬空,瞪大了乌黑的眼睛看他。

    哈哈,害怕了吧?求饶了吧?卞朝晖在心里得意地狂笑。这一招,可是专门拿来唬小孩的。他倒是不会真的将龙龙丢出去,尽管这里只是一楼,况且,外面还有厚厚的草坪当软垫。

    “呜——爸爸!”三秒钟之后,龙龙发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堪与世界三大男高音媲美的号啕大哭声。

    卞朝晖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见整个大厅的人在对他行注目礼,可笑他还保持着一种“虐待儿童”的姿势,不得不接受龙少俊杀气腾腾的凶狠目光。

    干笑着,好小心、好小心地将龙龙提进窗户,放在地板上,顺势拍拍他的脑袋,以无比和蔼的笑容,伴着咬牙切齿的语气开口:“龙龙真的好乖……”

    拿了瓶葡萄酒,一个人躲在阳台上,拔开瓶塞,咕噜噜地灌了一大口,卞朝晖张开双臂仰天长叹,“我很失意啊——”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宴会厅的隔音效果很好,所以他一个人在这里喊破了喉咙发泄,也不会被当成疯子送进精神病院。

    “我也是……”

    耶,不会吧?居然还有回音?卞朝晖被这一声幽幽的叹息吓了一大跳,猛然住口,放下手,左顾右盼,却没有看见有人的踪影。

    “嘿,这里!”一只高脚杯凭空冒出来,轻轻碰触阳台外沿,提醒他的注意力要集中在眼前。

    卞朝晖提着酒瓶,上前走了几步,俯身在阳台上,探出半截身子,低头向下打探,看见一个人双腿交叠、背靠着墙壁站在阴影中。

    “再来一杯。”下面的人举高了杯子,仰起脸对着他,“为了我们的失意,干杯!”

    白皙的皮肤,光滑细致,却不是粉底刻意营造的效果。点到而止的妆容,优雅不失大方,除了那双微醺发红的眼睛有点败笔,总体来说,是个美女。

    他和她,此刻就这样上下对视着,他的眼,对着她小巧的下巴,不可避免地对上勾勒得很精致的红唇。不知道为什么,手痒痒地,不自觉地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相机。

    “看够了没有?”

    带着几分醉意,几乎算不上是责备的呵斥在他耳边响起。冷不防地,一只手拽住他胸前的领带,使劲向下一拉。

    重心不稳,卞朝晖双脚离地,收势不及,狠狠撞在对方的脸上。他的唇,压在光洁的额头上,同时,自己的眉心,也传来温热的、湿润的触感。

    葡萄酒倾泻而下,尽数泼在他的头上,从脸一直向下淌,浸红了下面人白皙的肌肤,沿着裸露的皮肤,渗入那件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蓝色礼服里。

    卞朝晖张大了嘴,却悲惨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手忙脚乱地想要找个支撑点,总算攀住了阳台的边沿。费力地移开脸,不料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就这样直直坠落,掉在那个女人的脚边。

    没有什么异样的声响,真是万幸。刚刚松了一口气,却看见醉意甚浓的女人踉跄着准备离开,脚下那双细得吓人的高跟鞋大有踩上他宝贝相机的趋势。

    情急之下,他忘记了自己还像一只无尾熊一般挂在阳台上,顿时松开双手,就向前猛扑过去。

    “嗤啦——”

    糟!在心里暗叫糟糕,卞朝晖看看自己手中抓着的一块蓝色布料,再瞧瞧被自己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在身下还酥胸半露的女人。

    这这——这衣服也太不结实了吧?他也不过是扯了一下,也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啪!”还在思忖间,一记很有力的耳光扇上他的脸,又快又准。

    卞朝晖捂住脸,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被一个喝得烂醉如泥的女人打了。

    好吧,好吧,算他倒霉。反正即使现在争辩,也和这个意识不清的女人达成不了什么共识。

    将那只打自己的手压在草坪上,防治再次被偷袭,卞朝晖挥挥手中的布料,“以德报怨”地盖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大度地表示自己不与她计较,“先声明,我只是‘不小心’扑到你,然后‘不小心’扯破你的礼服,最后‘不小心’压倒你,一切可都是意外……”

    “朝晖!”

    不会吧?他没听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卞朝晖!”

    这种雷打的音量,他要是再装作听不见,岂不是承认自己是聋子?

    无奈地回头,看见不远处一脸怒气瞪他的卞朝霞和旁边抱着龙龙幸灾乐祸的龙少俊,卞朝晖觉得自己真是无语问苍天。

    老姐,不要用这么唾弃的眼神好不好?不用开口,也知道她理解了什么、要说些什么了。

    瞧瞧,他现在正以“饿虎扑食”的姿势骑在一个姿色不错的女人身上——尽管这只是一场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意外;不错,他是压着她的手——但他只是不想再莫名其妙地挨打而已;他的手,看在别人眼中,是“流连忘返”地放在人家胸口——天知道他不过是要把那块不甚结实的布料完璧归赵。

    他是君子坦荡荡,但是这种暧昧的情形,他说自己没有意图不轨,有谁相信呀?

    呜呜,为什么,他的运气就这么差呢?

    累啊,累啊……

    卞朝晖勉强支撑着自己的熊猫眼,无精打采地趴在乱七八糟的桌面上,平均每十秒钟就要叹一次气。

    昨天晚上基本是在一团混乱中度过,被老姐耳提面命了一整晚,连个打盹的时间都没有。她倒无所谓,反正她今天是夜班,可以睡回笼觉弥补损失的精力;可怜了他,还要早早来上班,到现在太阳穴还隐隐作痛。

    实在是想不通啊,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嘛,凭什么他就得接受这种非人的虐待,没天理。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就该吃吃豆腐、揩揩油……不过话说回来,那只手长得还真是好看,皮肤细细的,滑滑的……

    “卞编!”

    回味无穷之际,门突然被用力推开,冲进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大咧咧地扔下一摞资料,令本来就凌乱不堪的桌面更加“锦上添花”。

    无限遐想瞬间消失尽殆,卞朝晖猛咳两声,正襟危坐,及时刹住自己脑海中高尚一点被叫做“鉴赏”、不客气一点堪称“龌龊”的绮丽幻想。

    “下次进门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有些建设性?”这下可好,连放手的地方都没有了。卞朝晖揉揉太阳穴,向后斜斜地躺坐在转椅上,对眼前的人好心地建议。

    “你看看,大新闻,大新闻呐!”杨悠悠显然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一只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不住地在乱成一堆的资料上比划,手舞足蹈,兴奋不已。

    “你每次都说是大新闻,真正上头条的有几次?”打了个呵欠,卞朝晖不失时机地泼她冷水,兴致缺缺。

    “去你的!”杨悠悠瞪了卞朝晖一眼,从乱纸堆中抓出一页,推到他面前,“看仔细了!童记礼,这个钻石王老五、AAA级的情人、众多女性心目中的理想老公,就要正式踏进婚姻的坟墓了!”

    ——果然是大新闻!

    为什么?每次在他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总是能够听到别人的好消息呢?卞朝晖很是郁闷的目光扫过呈现在他眼前无比清晰的童记礼笑得春光灿烂的脸,还有传说中征服俊男心而被全天下女性列为头号公敌的林小小……

    有什么熟悉的东西晃过,他连忙转回来,定格。

    “怎么样,够轰动吧?”见卞朝晖目不转睛地盯着图片资料发呆,杨悠悠得意地拍拍胸脯,“这可是最前线资料,绝对是独家新闻。究竟叫什么好呢?‘金牌律师三年苦守,佳人允婚终成眷属。’你说好不好?”

    “冤家路窄……”卞朝晖仿佛对她的话充耳未闻,一个人小声嘀咕着。

    “耶?”杨悠悠愣了愣,随即拍掌叫好,“还是卞编高明,不是冤家不聚头嘛。我看就叫‘痴男怨女冤家相遇,心心相印共结良缘。’嗯,这个标题好,很好!”

    “好你个头!”卞朝晖推开杨悠悠凑过来极尽谄媚的脸,“你当是在写聊斋吗?”

    他疯了才会采用杨悠悠的提议,除非他不想在报业里混下去。否则,这样的弱智标题,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算了,你还真难伺候!”杨悠悠摆摆手,干脆坐下,懒得理他。

    “过来,我问你。”手指定在照片上的某一点,卞朝晖对杨悠悠钩钩手指,“这个人,是谁?”

    “哪个?”杨悠悠瞥了一眼卞朝晖手指着的位置,人影太小,看不大清楚。

    “这个!”一张照片无限贴近她的眼睛,差点和她美丽无瑕的眼睫毛来个亲密接触,特写镜头入眼,想不看清楚童记礼左后方的人都很困难。

    “这个啊——”杨悠悠将照片推开,眨眨眼睛,确定自己昨天才烫的睫毛还保持着最佳的状态,“不就是童记礼的助理,叫什么来着?”敲敲脑袋,她皱眉想了想,“对了,对了,叫维妮!”

    哦,原来叫维妮,名字倒是挺好听的。

    “卞编——”见他盯着照片若有所思的模样,杨悠悠纳闷地看他,“那个,主角是童记礼和林小小。”

    最近流感比较严重,偶尔染上了,有点神经短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我知道。”卞朝晖头也不抬地回答。

    “你知道,你知道还——”眼睛忽然发亮,杨悠悠顿时射出崇拜不已的目光,“卞编,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

    “卞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杨悠悠神秘兮兮地靠近他身边,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还想要挖掘点幕后消息,不仅仅是局限于这场婚礼?”

    “什么意思?”卞朝晖听得一愣一愣的,就是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哎哟,卞编,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都这么熟了。”杨悠悠大咧咧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还用力地拍了拍,“童记礼这个大情圣,三五不时地传点花边新闻,实实虚虚,虚虚实实,真要被一个女人绑住一辈子,理论上来说,几率等于零。”冲卞朝晖挤挤眼睛,她拿起照片,伸出食指点住维妮的脸,“维妮为童记礼工作了四年,你是不是认为,她和童记礼也有暧昧的关系,所以想要从她入手?”

    咦,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一点,他倒还真没有想过。

    ——我也是……

    那天晚上的酒会,他站在阳台上大叫自己失意,当时,她是这样附和的吧?

    失意的女人,根据他的经验,不外乎有三种类型:外貌欠缺、事业不顺、感情受挫。

    她长得颇有姿色,又在鼎鼎大名的童记礼童律师手下做事,那么,令她失意的原因,也只有感情生活不顺利了。

    目光盯着照片上英俊潇洒的童记礼,还有他背后一身干练打扮、微微侧身在和旁人交谈的维妮,卞朝晖的思维在飞快旋转着。

    她喝得酩酊大醉,说自己失意,接着是童记礼要结婚的重磅新闻,然后是他得出的她感情不顺利的结论……拜杨悠悠丰富的想象力所赐,他倒真的对这个女人好奇起来。

    玻璃窗上映出她的影子,向上看,天空有点蓝,却不是透明的纯净,夹杂其中的,有丝丝的阴郁……

    “维妮!”冥想间,有人在叫她。维妮转头,发现对面的林小小嘟着嘴在看她。

    “对不起。”她满是歉意地对林小小笑了笑,接着低头喝自己面前的红茶,借以遮掩自己心不在焉的状态。

    “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哦?”

    “我都听见了。”待落寞退去,维妮抬头,对她微笑,“你说那位成教授今年三十岁,长相讨喜,有房有车,学术上又很有成就……”

    “你真的不再考虑看看?”林小小不死心地问,“但是他很喜欢你,希望你能给他一次机会。”亏了这位大好青年,不过是和她去了一次事务所,就死心塌地地认准了维妮,还千拜托万嘱咐地请她来当先头营打探消息。结果,看看,人家想都不想,就当场回绝。

    维妮摇摇头,“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我不喜欢他。”

    “你们才见了一次面,又不了解。要不,我看,你们可以试着先接触几次。你觉得怎么样?”老天爷,红娘可真不是好当的,下一回,她再也不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不用了。”维妮还是摇头,彻底拒绝了她的好意。见面和接触的次数,都不是爱情的关键,就像她,第一次和那个人相遇,仅仅一面之缘,就已经动了心……

    “聊什么?这么开心?”童记礼出现在林小小的身后,伸出双臂环住她的肩头,俯身吻吻她的脸颊。

    “你每次登场,能不能不要这么引人注目?”林小小咕哝着,半真半假地埋怨,“我的脸,就快要被刺穿了。”

    他没有看见周遭的女性射过来的淬毒的眼神吗?

    “还好,至少还有维妮站在你这一边。”童记礼春风满面地紧挨着林小小坐下,抓起她的左手,不住把玩她无名指上的婚戒。

    天可怜见,在他如怨夫般苦等了三年之后,小小终于答应要嫁给他了。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事不宜迟,趁着她这几天心情好,赶快把她拐去结婚,免得夜长梦多。

    “小小,你觉不觉得,戒指还有些松,尺寸再小一点好不好?”左看右看,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婚戒掉了,小小到时候死不承认怎么办?

    “再小一点,我的手指就要勒成两截了。”亏他想得出来,一只婚戒尺寸缩了又缩,现在牢牢地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就是想要取下来都困难。他还想要改?不会是想要她当个断指新娘吧?

    “好了,真命天子来了,我这个暂时的护花侍者也该光荣退场了。”当做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打情骂俏,维妮轻轻咳了咳,适时提醒她的老板暂时收起那副终于把自己送出去的模样,不要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的光辉形象。

    “咦,这么快?一起吃饭好了。”见她要走,林小小挽留。

    “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结婚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你们慢慢商量好了。”维妮抬腕看看表,拿起一旁的外套,“我回事务所,有个案子的分析报告还没有弄完。”

    “维妮,我好像不是一个苛刻员工的老板吧?”童记礼敏锐的眼神从维妮脸上扫过,“下班时间,你应该好好享受属于自己的生活。再说——”脸上露出颠倒众生的笑容,他一把搂过身边的林小小,“到时候,我和小小去度蜜月,那一个月,事务所还有你累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

    童记礼是个精明的律师,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这样说,是在委婉地暗示她吗?

    心在一声声地叹息,维妮脸上的微笑却未曾改变,“现在尽量多做一些,将来在你度蜜月的时候,我才不至于被众多的琐事累趴下。”调笑的性质居多。不过,现在,似乎只有不停地工作,忘记一些人和事,心,才会稍微好受一些。

     正文 第二章

    童记礼童大律师要结婚了!

    自从《夏都时报》曝出这个大新闻之后,平地一声惊雷,重磅炸弹落地,炸得所有的人晕乎乎的,弄不清是真是假。

    直到近日童记礼公开接受电视台的采访,亲口承认自己即将与相恋三年的女友林小小结婚,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那一脸陶醉幸福的模样,羡煞了一群形单影只的男人、眼红了一干待字闺中的女人。

    面对这种比瘟疫蔓延还要迅速的超爆信息,媒体岂肯放过机会?报纸铺天盖地,每日追踪报道;电视台不分昼夜地滚动播放采访片断,收视率创下历史新高。

    维妮随人群站在橱窗前,电视里的童记礼神采飞扬,平日间在法庭上令对手毫无招架之力的犀利言辞全然不见。口若悬河之间,那乐陶陶的语气,俨然一个梦想成真的大孩子。

    “童记礼耶,哪里再去找这么优质的男人!”

    “男人三十一朵花,他那么早就把自己套牢,太可惜了!”

    “看他那一脸桃花,哪里可能会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哼!看着吧,不出三年……”

    周遭的人在七嘴八舌,她当完全没有听见,慢慢地退出人群。刚转身,眼前人影一晃,接着右臂被狠狠撞了一下,手中拎着的购物袋掉在地上,琐碎物品零零杂杂地滚落一地。

    “站住,你给我站住!”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满脸怒容的女孩子匆忙忙跑过她身边,追着先前的人,不多时就消失在拐角处。

    “悠悠,算了啦,不要再追了!”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卞朝晖大声呼叫,却唤不回杨悠悠,只能眼睁睁地看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只不过是一个小偷而已,没必要死追不放吧?最重要的是,杨悠悠她能不能稍微顾忌一下他男子汉的自尊心,不要飞毛腿似的把他丢在后面,周围很多人呐,这个样子,他会很没有面子的。

    眼见没有追上杨悠悠的希望,估计她现在正在享受追逐的乐趣,一时半会儿也没空接听他的电话。左右看了看,发现身边有一位女士正在捡散落一地的东西,干脆蹲下身,就地做起好人好事。

    “给你。”卞朝晖捡起一盒冻鸡,顺手递给维妮。

    “谢谢。”维妮接过,抬起头,礼貌地道谢。

    “喝!”看清楚了面前人的面貌,卞朝晖瞪大了眼睛,“是你!”他居然和这个累他被冠以“辣手摧花色魔”标签的罪魁祸首不期而遇。

    “卞朝晖。”出乎他的意料,维妮却是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

    “你,认识我?”他确信从她嘴里发出的词汇是他卞朝晖的名字,但是关键是,她怎么会认识他?她喝醉的那天晚上,他好像也没有自作多情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她吧?

    “三年前在卞小姐的婚礼上,我去观礼了,当然认得你。”维妮微微笑了笑,委婉地回答。确切地说,之所以记得卞朝晖,是他当初在婚礼上那种抱着相机不放过任何一个“精彩画面”的执着,最后惹火了身为新郎官的龙少俊,差点上演了一场火爆的动作片,才会留给她如此深刻的记忆。

    “哦,原来你参加了我姐姐的婚礼。”冥思苦想了半天,却非常懊恼地发现关于那场婚礼,除了对自己辛苦拍摄的照片被龙少俊那个暴徒给尽数毁掉而耿耿于怀,其他的,都是模糊一片。

    嗯,那么,现在,他应该说点什么才能缓解现在尴尬的场面?

    ——抱歉,我不大记得你了?

    好歹对方是个美女,回头率没个百分百也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他这样说,会不会让人家面子上过不去?

    ——对不起,没有认出你?

    太牵强了,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那天,卞小姐真是漂亮,在场的男士目光全被吸引过去了,难有余暇顾忌在场其他的女性呢。”见他进退两难的模样,维妮不动声色地开口。

    “啊,是,是。”明白她这样说,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下,卞朝晖顺口接下去,暗自佩服她三言两语就化解问题的能力。

    “还有——”装好了东西,提起购物袋,维妮站起身,顿了顿,“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酒,做了一些不妥当的事,还请你不要见怪。”

    卞朝晖蹲在地上,抬头诧异地看她。咦?连这个她也记得,她不是喝醉了吗?

    “不要以为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喝醉酒的人,其实是最清醒的。”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维妮耸耸肩,“那天晚上的事情,我都记得。”

    都记得?那不就是说连他和她面对面亲亲,然后他抱住她,撕破她的衣服,最后还骑在她身上……哎呀,不要想了,好丢人,好丢人!

    “你知道,你,我、我们……”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觉得自己耳根在发烧,脸也不同寻常地滚烫起来。

    “都知道。”相对他的局促不安,维妮倒是大方地点点头,“别介意,我不是也回敬了你一巴掌吗?”

    他是不准备怎么介意的,但是这样的话,让女人先说出来,感觉上总是有点怪怪的。

    “这么算来,我们是扯平了。”面前红脸的大男人,真的是传说中脸皮奇厚无比的卞朝晖吗?感觉上,以为自己在欺负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弟弟——尽管这样的感觉有点不切实际。

    她在笑,还对自己调皮地眨眨眼睛。他的心,居然不由自主地跳了两跳。

    扯平?她说得简单,特别是她还一直面带微笑,摆明了没有把那天晚上的事放在心里。不像他,被念叨了好几次,还一直恼心了许久。

    差距如此悬殊,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见他还蹲在地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直看着她,眼中似乎有一把委屈。维妮莫名其妙地反思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所以然,

    “那个,我不打搅你,先走一步好了。”管那么多干什么,也许是人家个人喜好呢?维妮冲卞朝晖挥挥手,转身准备离开,不料裙边被什么拽住,疑惑地转头,视线一直向下,看见一只手拉着自己的裙边,她瞪大眼,盯着对自己露出一脸讨好笑容的卞朝晖。

    “我饿了,从中午到现在,我一点东西都没有吃。”卞朝晖理直气壮地开口,不在乎现在的形象看起来有点像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这个理由够冠冕堂皇,稍微有点同情心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管他什么形象!他在他兄弟姐妹那里的忍辱负重还少吗?还在乎这些?

    “你真的不吃一点?”卞朝晖将鸡柳推到维妮的面前,慷慨地表示准备把自己的食物分她一半。

    “谢谢,我不饿。”维妮尽量保持风度,非常礼貌地回绝。见卞朝晖在听到自己答复之后,毫不客气地拿起鸡柳大快朵颐,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平常,很喜欢来肯得基吃东西?”

    不要怪她问的如此直接,实在是他们现在所处的靠窗位置,好巧不巧,旁边正是儿童游乐区,给小孩子欢蹦乱跳的那种地方;正前方,还有几个六七岁的孩子,兴高采烈地在嚼汉堡,和卞朝晖的狼吞虎咽相映成趣,光是看着,她就觉得怪怪的,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吃东西。

    “也不是。”卞朝晖吃完最后一只鸡柳,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说实话,我老姐和未来的弟媳都有一手好厨艺,想当年一个云英未嫁、一个还没有被我老弟骗走的时候,那段时间我真是享尽了口福。”咂咂嘴,有点回味无穷。可惜哦,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自从她们被两个霸道男人贴上专属标签之后,他的幸福岁月就一江春水东去不复返,“现在,有得吃就已经不错了,好歹要填饱肚子。”他处境这么惨,两个没人性的家伙还要将他列为拒绝往来户,想起来还有点忿忿然,“你呢,不喜欢吃快餐吗?”

    “还好。”说实话,她不是很喜欢吃快餐,总觉得脂肪高、热量大,味道又是千篇一律,没有什么新意,单调乏味得厉害。

    “让你破费,真不好意思。改天,我一定请你大吃一顿。”

    “那倒不必。”维妮很客气地回答他,顿了顿,“你真不去报警?”

    “报警,报什么警?”卞朝晖一脸茫然地问她。

    这个人,看起来不但记性不大好,而且分析事情还真没什么条理性。

    “那位小姐,追人追了半天,你就一点不担心?”虽然不大清楚前因后果,但是职业的敏感令她不难猜出卞朝晖和之前的那个女孩是相识的。

    “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不就是去追那个偷我钱包的家伙——”卞朝晖猛地住口,喝到一半的可乐差点呛到自己。偷偷斜睨对面的维妮,见她的表情还算正常,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

    “其实,我很少丢东西的……”他绞尽脑汁找理由,可惜底气不足,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

    “我说过不追的……”换言之,是杨悠悠逞强,而不是他跑不过她,真的不是哦。

    几乎要被卞朝晖死撑的样子逗乐,怕自己最终忍不住会笑出来戳破他小小的谎言,维妮连忙偏过头,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傍晚时分,行人不算多,街对面的露天广场,青山绿水,水吧林立,有人闲情逸致地在享受人工自然带来的乐趣。

    逡巡间,一辆黑色的轿车入眼,维妮愣了愣,开始发怔,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车门旁,正要进车,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抬头向这边张望。两道目光越过车顶,对上她的眼睛,她一惊,匆忙收回视线,转过头,遮住半边脸,却对上卞朝晖好奇的眼神。

    “我,忽然觉得不太舒服。”她勉强挤出笑容对他解释,不敢再向窗外张望,“可能空调开得太足,我们换个位置好不好?”表情太紧张,语气太急切,欲盖弥彰却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心情。

    “好。”卞朝晖点点头,毫无异议地表示同意,在维妮起身向内走去的空当,他似不经意地向外看了看。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开过窗前,忽然提速,不多时,就消失在他视野中。

    感情问题,一定是感情问题!

    报社例会,卞朝晖却没有兴趣听大股东在上面高谈阔论,懒洋洋地坐着,满脑子都在想昨天维妮失态的原因。

    “卞编,卞编——”坐在他身边的杨悠悠兴奋地低声叫他,“你听见没有,大老板在表扬我们呐!”

    “嗯。”卞朝晖没什么兴趣地模糊答应,一支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见他不怎么感兴趣,杨悠悠诧异了半天。真是奇了,以往提名被表扬,卞朝晖总是喜笑颜开,今天怎么一反常态,不甚热衷了呢?好奇地凑过头去,看到他画在纸上的东西,忍不住开口问他:“卞编,你画鼠标干什么?”

    “是轿车,轿车!”差点被杨悠悠的话气得吐血,卞朝晖狠狠瞪了她一眼,非常非常强调自己画的不是鼠标。

    “可是看起来就像是一——”迎上卞朝晖可以称之为“凶狠”的眼神,杨悠悠接下来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个转,立马见风使舵,跷起大拇指,满脸堆笑,“原来卞编你用的是印象派的画法,难得你这么有意境,懂得利用抽象画法,画一只鼠标令大家联想到轿车,高,实在是高!”

    卞朝晖额头的青筋微微抽动了一下,要不是现在身在会议室,他会掐住杨悠悠的脖子狠狠地教训她一番。

    “那个,卞编,你是不是准备给联想电脑做广告?”

    “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鼠标。”卞朝晖咬牙切齿道。他的画画功底不至于这么差劲吧?怎么看,都是一辆正宗的轿车嘛。

    “哎,”他将画稿举到自己旁边的同事眼前,充满无限希望发问,“你看这像鼠标吗?”

    对方瞄了一眼,“怎么会是鼠标?”

    这就对了,证明不是他画的有失水准,而是杨悠悠的眼睛出了问题。

    “明明就是拖鞋嘛!”很肯定的语气,肯定得连他想要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卞朝晖垮下双肩,很沮丧地抽回画稿,瞅见杨悠悠在捂住嘴偷着乐。

    “卞编,不要灰心。”杨悠悠非常仗义地拍拍他的肩膀,“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

    “不想跟你废话。”拒绝接受她看笑话成分居多的鼓励,卞朝晖写下一串数字,示意杨悠悠看,“你帮我查查,这个车牌号为KT8089的鼠标——不对,是轿车,它的车主是谁?”

    “好好的,查车牌干什么?”

    “哪来那么多问题,你查就是了。”

    “可是卞编,查车牌这么小的事情,你自己就可以搞定呀。打声讯台、上网查询,都可以嘛。”还是不太明白,杨悠悠弄不清楚状况地问他。

    “你以为我没有查吗?”卞朝晖白了杨悠悠一眼,敢情她还真把他当弱智了?“你说的办法我都试过,不管用。连交通局我都问了,但是人家说这个车牌号是加密的,除非有法律许可,否则我无权询问。”

    “那关我什么事?”根据惯例,卞朝晖心血来潮的调查,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她还是不要去襥这滩浑水比较好。

    “悠悠!”卞朝晖露出森森白牙,好“亲切”地唤她。

    杨悠悠心知不妙,正准备逃跑,薄薄的面皮却被卞朝晖无情的双手掐住。

    “我知道你踩点广,熟人多,走到哪里都是地头蛇,所以我想这个‘小忙’,你应该不会拒绝吧?”卞朝晖面带微笑,声音很是“和蔼”。

    亏他好意思说这种话,根本就是霸王硬上工的架势,她不答应,难保这张脸不会变成山东大饼。

    “行,我答应还不成吗?”杨悠悠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含混不清地应声。

    卞朝晖对她的回答满意至极,爽快地松手,无视杨悠悠指控的眼神,终于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

    台上换了个股东发言,讲的不外乎是要保持发行量、不断找热点之类的话题,无心在听下去,偷偷伸了个懒腰,反反复复想的是同一个问题。

    那辆车,究竟是谁的呢?

    维妮用肩膀夹着听筒,贴着耳朵,眼睛盯着屏幕,一边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一边用礼貌适宜的声音答复那边的人:“王先生,实在对不起,童律师他不在……哦,什么时候回来?这个我不能确定,您也知道,他的日程一向是安排得很紧……您放心,童律师已经交代过了,喜帖一定要送你一份……呵呵,说笑了,举手之劳,王先生您放心好了……好的,没有问题,我会转告他,再见!”

    放下电话,她松了一口气,停下手中动作,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后颈,才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已经看了半天好戏的男人,“你真的打算在婚礼前不接任何案子?”

    “嗯哼。”童记礼点点头,拿起维妮桌上的记事本翻了翻,啧啧出声,“维妮,真是难为你了,每一项都记得这么清楚,我是得考虑给你加薪了。”

    “那我就提前谢谢你大老板了。”维妮微微笑着,拿过他手中的记事本,一页一页翻着,“反正你去度蜜月之后,剩下所有的残局都是我来收拾,这薪水我拿得也问心无愧。”

    童记礼也笑了,抬腕看看表,想了想,有对维妮说道:“帮我定束花,送给小小。”

    “为什么不自己送?”明知道原因,她却故意问童记礼。

    “因为我正在玩失踪,不是吗?”取过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童记礼对维妮眨眨眼睛,“既不想被一干无聊人等发现我的踪迹,坏了我和未来老婆卿卿我我;又不能真的隐形到彻底,结果被小小抛到九霄云外,适当地,应该提醒她我的存在。”

    “果然是当律师的双向逻辑。”维妮嘴上在调侃,手已经自发伸向电话。晃晃听筒,问他,“还是老样子?”

    童记礼点点头,“维妮,我真为找了一个你这样精明能干的助理而感到庆幸。”

    “你的话,我可以当做对我的奉承吗?”

    “我可是实话实说,而且还要看牢,不能叫别人把你给挖走了。”

    “童大律师,你的恭维可以到此为止了。”维妮抬眼看看挂钟,“你的未来老婆、我的未来老板娘好像快要下班了,你要是再耽搁一会,我不能准时按照你的吩咐将美丽的鲜花送到她手中是小事,倒是你迟到了,她很可能被一群记者炮轰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被她提醒,童记礼火烧火燎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形象,奔到门边,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维妮,刚要发话——

    “我知道,定花。”维妮指指挂钟,非常善意地提醒他不要再浪费时间。

    眼看童记礼匆忙离开,她才转过头,摁下电话号码。

    “维姐,童律师走了吗?这份文件还需要他签字呢。”

    “没有关系,给我好了,我到时候转交他。”她接过,翻开。

    那边的铃声响了三声,通了。

    “喂,你好,‘怡心花屋吗’?”她问,眼睛迅速扫过要转交童记礼的文件。

    对方沉默,她奇怪,却没有在意。

    “我是‘俊言律师事务所’。”她拿起笔,一心两用,嘴里说着,手中的笔飞快地将文件上重要部分勾画出来。“麻烦请送——”

    “维妮?”

    对方终于有了回应,却不是她预期的回答。低沉的男声从那一头传来,令她一时愣了神,手抖了一下,在纸上划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对不起,我打错了。”来不及想其他,她有些慌乱地回答,匆匆想挂断电话。

    “等一下!”突然提高的声音阻止了她的举动,怔了怔,她看电话显示,自己并没有没有拨错号码。

    心里,酸酸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咬牙,屏住呼吸等那边的人说话,却没有了动静。

    “其实,我都明白。”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小声地开口,努力要自己保持正常的语调,“感情的事,要两厢情愿,不用再说抱歉了。”

    过了许久,久得连她都快要以为根本就没有人在听电话了,那边终于有了回应:“维妮,今天你下班之后,我们见见面,好吗?”

    她想要拒绝,却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只是狠狠握住听筒,直到指节泛白。

    “维妮,你还在吗?”没有听到她的回答,那边的人有些不确定地问。

    “在。”她轻轻地说话,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不愿叫别人看见。

    “一起吃顿便饭,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呢?”她喃喃地问,心绪起伏,难以沉淀,原来她不如自己想得那么洒脱,仍旧不能释怀。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时间,在尴尬中慢慢流逝。

    “如果没有什么,麻烦请找乔先生,或者小蒙也行,我要定花。”没有忘记打电话的初衷,她鼓起勇气,率先开口,言下之意是不想再说下去。

    一秒、两秒、三秒——

    “我要见你。”对方语气很缓和,言词中却是不容拒绝。很霸道,没有商谈的余地。

    “我要找乔先生。”她固执地重复,不想再听下去。

    下一刻,听到不同先前的声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展露笑容,“你好,乔先生,我是维妮……对,童律师定的花,老样子,十一枝法拉利跑车红玫瑰,请送林小姐。”

    放下电话,才发现自己手心汗涔涔的,那份文件也在自己笔下被画得惨不忍睹。

    无视自己的“杰作”,她取过皮包,匆匆站起。起身太急,膝盖撞上桌腿,生疼得厉害。管不了那么多,他绕过桌子,准备离开。

    “维妮,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不舒服?”迎面走了一位同事,关心地问她。

    “啊,是。胃疼,我要去看医生。”她回答,不自然地笑了笑,乱掰了一个借口。

    无论怎么样,她现在最想要做的,就是离开事务所。那个人,说要见她,他说到做到。而她,却不愿意再见他。

     正文 第三章

    她是一个乐观的人,凡事看得很开,从来不去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对生活、对工作,都是如此。对爱情,得不到,她也就洒脱地放手,不去纠缠。可惜,她以为自己很洒脱,偏偏不是想的那样简单,她还是介意,还是在乎,难以将那个人的影子从自己的心中连根拔除……

    “小姐?你到底要去哪里?”

    维妮回神,见计程车司机一脸好奇地从后视镜看她,意识自己先前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处于失神的状态,她有些窘迫开口:“谢谢,就停这里好了。”

    她下车,举步才要走,一抬头,看见面前大楼的金字招牌,硬生生止住脚步,回头,却发现之前所坐的计程车已经绝尘而去。

    心在跳,忍不住偷偷再看了看身后气势恢弘的建筑,暗骂自己没心眼,哪里不去,阴差阳错偏偏跑到这里。

    身后车辆穿行,面前人来人往,她一个人静止在其间,颇有几分突兀。在这里,又怎么样呢?这座城市的人口有五百万,不可能那么巧,就他们两人碰面吧?若是几率真有这么高,她和他,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了。

    笑自己的过于紧张,维妮稍微放松了些,向前走了几步,看见不远处大楼的自动感应门开启,有人进出。

    恍惚间,思绪仿佛又回到三年前,也是在这座楼,这扇门前,她和他第一次见面,仅仅是擦肩而过。错身之间,她却开始心悸,忍不住回头张望,孤独而冷漠的背影,深深印入脑海,不能忘怀。

    她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却只是因为那一眼,不可遏制地爱上了一个人。

    缘分,为什么这么奇怪呢?如果那日她没有来过,如果那日没有遇见他,如果她没有回头……可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足尖,维妮微微叹息,喃喃自语:“如果我不是维妮,那该多好?”

    “为什么?”身后有个低沉的声音在问她,质疑着。

    浑身一震,维妮下意识地捂住嘴,明知道身后是谁,她却懦弱地不敢转身去面对。即使不回头,却感觉有人在逼近,差点失控尖叫,她踉跄着向前几步,想要仓皇逃离。

    一只手由后拉住了她的胳膊,解救了她快要跌倒和地面作亲密接触的命运,同时,也阻止了她的离去。反作用力地使她向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随后,她被一双手扳住肩膀,轻轻地扶正。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躲着我?”这一次,声音是由前方传来。

    言语间没有怒气,只有询问,仿佛就是在拉家常,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已。

    她的头低得只能看见他的黑皮鞋,好恨自己不能如他那般平和。手,悄悄覆盖上之前被他紧握的胳膊,不愿意叫他看见,那只手,其实已经抖动得不成样子。

    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直到确定自己已经可以控制心绪,鼓起勇气,她抬头,用了最正常的语气开口:“我没有躲你。”

    犀利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盯住她的眼睛,最后是还她败下阵来,心虚地别过眼,不敢再迎视几乎可以看穿她的眼神。

    “你撒谎。”他简单地给出结论,丝毫不留情面。

    “陆家喻,你就不能为我保留最后一点自尊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伪装在他面前全盘崩溃,她苦笑,涩涩地说道。

    就算他是有超强的洞悉力,可不可以稍微保存一点她的颜面,不要这样一针见血?虽然在别人看来,她是童记礼可以独当一面的精明干练的助理,可是终究,她还是一个女人,即使是在撒谎,也不希望有人当众揭穿。

    “你不愿意见我。”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她的话,肯定的语气,没有一点迟疑。

    “我当然不相见你!”忽然恼恨起他不断地追问,她的语调禁不住提高,惹得旁人注意,“陆家喻,我们已经分手了。”

    若是他不记得这个事实,那么让她来提醒他。他究竟想要怎么样?提出分手的是他,她同意了。为什么在她努力努力想要将他忘记的时候,他要出现,搅乱她的心湖?

    “维妮——”

    “拜托,先让我说完。”赶在他前面开口,害怕他一开口,自己就无法再说下去,“虽然我不确定,我们是否真的恋爱过。坦白地讲,也许是我一厢情愿,因为自始至终,你没有给我什么承诺。你没有犯错、没有负心,你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你真正爱的人,我知道,我都知道!”泪水逐渐在眼眶中聚集,迷蒙了视线,她的眼前,陆家喻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

    “所以,求求你,请不要再说抱歉,不要再说对不起,我不需要,不需要……”捂住面庞,她拼命地摇头,请求陆家喻不要再说出令她尴尬的字眼。

    三年的时光,她不记得他们有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约会的次数屈指可数,最亲密的动作,也只限于拉手而已。原以为平凡的爱情可以长相厮守,一梦醒来,原来不是他的性情淡泊,而是他从未真正爱过她,又何来炙热可说?

    道歉并不能代表一切。他的每一句“抱歉”,都刺耳无比,嘲弄她当了三年的傻瓜,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幻想中,徒留笑话。

    他不爱她,她可以放手;他心有所属,她可以宽容。过往的一切,她都可以不去追究,惟一的请求,是不要继续将她当成白痴愚弄。

    好糟糕,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指缝间,全是湿湿地。妆容全部被眼泪冲刷,肯定已经花成一片,她不要以这样的样子见人,不要让陆家喻看见她的脆弱和无助。

    “拜托——”哽咽着,她低低开口,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之后,再也说不下去。

    她没有把话说完,他却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

    他从没见她哭过。这是第一次,他见到她落泪,却依然倔强地不让他看见她伤心的模样。

    三年时间的接触,他知道她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永远懂得进退得宜。三年前爱他,爱得有分寸,不专横,不跋扈;三年后知道他不爱她,离去地潇洒,很是理智。

    他也曾想维妮是做他妻子最佳的人选,大方体面,懂得周旋,能给他事业上的帮助,在他全力在商场拼杀的时候,也能妥善照顾自己,不会拖他后腿。

    可惜,他爱上了其他的人,那个和维妮一样能干却个性完全不同的人……

    他猜想她会怨他恨他,不料想对她坦白之后,她在短暂错愕之后,痛快地答应分手,没有哭闹、没有条件,迅速消失在他视线之内,快得叫他猝不及防。

    以为她是一个放得开的人,却不曾想带给她的伤害是如此之深。陆家喻默默注视她抽动的肩头,伸到一半的手停在空中,最终没有落下去。

    半晌,他毅然抽回手,转过身,大跨步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坐进去,摇下车窗,再看了一眼人群中捂着脸看起来极为突兀的维妮。

    “陆先生?”

    坐正了身子,他看向后视镜中自己的眼睛,沉声说道:“开车。”他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却永远无法在感情上同时给两个女人相等的待遇。

    他讨厌星期五,周末的增刊,意味着他这一天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

    窝在乱糟糟的办公室,卞朝晖咕噜噜地喝完一大杯咖啡,揉揉睡意惺忪的眼睛,要自己努力“鄙视”眼前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文稿。

    审稿是他的责任,他承认。但是,他是一个大主编呐,不要三五不时地将一些比林黛玉还苍白、比无水豆腐干还干瘪的文稿塞给他好不好?这种劣行,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实在是大材小用嘛!

    瞧瞧,现在半夜十一点五十五分,可怜他还在奋战,尽力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地赶在明天凌晨三点之前奉献出周末最新“大餐”,并能够及时交付印刷,保证报纸能在七点新鲜出炉,以饷广大读者。

    枪毙、枪毙、枪毙!卞朝晖愤愤地在那些营养不良的稿子上发泄,以求心态能够稍微平衡一点。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卖报歌》的旋律在办公室萦绕不觉于耳,有点熟,想了半天,卞朝晖才记起这是自己手机的声音。

    衣袋里,没有;裤包里,也没有;掀开桌上的稿件,还是没有。最后滑下椅子,趴在地上,侦察机一般探测,终于在桌子下面的某一缝隙处发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发配边疆的可怜手机。

    响了十二声,他终于接起,想要起来,不期然头顶上桌面底部,痛得他龇牙咧嘴。低头狠命揉搓,脏话脱口而出:“该死的!”

    那边听起来很嘈杂,没有人说话。

    “喂!”心情不爽,身体受创,接个电话也没人回应。

    还是没人回答。

    搞什么,三更半夜打骚扰电话,到底有没有公德心?

    “喂喂喂!”好脾气终于被磨光,他对着电话那头没好气地嚷嚷,“有什么话就说,不要浪费电话费,本大爷忙得很,没空跟你玩游戏。”末了,觉得不能这么便宜,还加一句恐吓,“再不说话,记下你的电话号码,报警!”

    “卞朝晖?”终于有了回应,很轻很轻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找你爷爷什么——”咦?等一等,这个声音感觉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我是维妮。”

    对了对了,记起来了,就是她!卞朝晖猛地直起身板,结果后脑勺二度重创,晕晕然,又趴在地上。

    “你,很忙吗?”

    “不忙、不忙……”这回学聪明了,伏在地上慢慢地从前面爬出来,撑着桌面站起,他带点兴奋的口气问,“你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这一回,对方回答有些迟疑,似乎不太确定,“人很多,吵得很,我不太清楚。”

    耶?张大了嘴,卞朝晖很难消化听到的事实。压压太阳穴,要自己今天已经混沌许久的脑子保持暂时的清醒,非常有耐心地“启发”:“你旁边有什么人?”

    “什么人?很多啊。”

    这种答案是属于很欠扁的那种,也令卞朝晖越发肯定维妮现在意识不太清醒。想了想,他又问:“那他们在干什么,你又在干什么?”

    “好像是触电了,大家都在抖啊抖的……呵呵,真有意思。我本来只要了一打啤酒,可是现在面前有二十四个酒瓶哦,你说划算不划算?”

    “划算?”卞朝晖的面皮抽搐了一下,异常肯定她已经被酒精麻痹,“你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不知道。我很难过,卞朝晖,你过来陪我好不好?”

    如果对方不是一个醉酒的女人,这样的邀请,听起来实在令人想入非非。

    “你待在那里别走,我马上过来陪你。”他果断地作出决定,对她吩咐正要挂线,又大声对那边叫道,“陪你喝十瓶八瓶都没有问题。但是,你千万不能走!”

    抓起车钥匙,他向外冲,到了门边又刹住脚,有点为难地看了一眼桌上还有待他处理的文稿,挣扎了再挣扎,最后一扭头,奔了出去。

    头有点晕晕的,面前的东西都在转啊转,怎么也停不下来。

    “卞朝晖……”歪歪斜斜地靠在墙上,努力睁大朦胧的双眼,看指间夹着的一张方正的名片,维妮喃喃念上面的名字。

    音乐震天响,欢呼尖叫声四起,耳膜被折磨得生疼,伸手捂住耳朵,她想要获得片刻清静,却无法如愿。

    不喜欢一个人太孤单,想要找人消遣、想要尽情狂欢,结果到这里才发现,她根本就不能适应这样的环境。原来,没有相匹配的特质,再多的努力也是枉然。

    再灌下一杯冰爽啤酒,凉意从喉头窜入,在胃里尽情泛滥。

    “小姐,一个人?我能坐下吗?”带着几分轻浮的男声响起,维妮抬眼望去,酒精的作用使她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

    “我在等人。”直觉地不怎么喜欢他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开口,拒绝的意味极其明显。

    “什么人舍得让这么美丽的小姐虚等这么久?”男人对她的拒绝不以为意,径直坐在她对面,举杯示意,“我看你等的人也不会来了,不如给我一个机会,也好过你一人独处。”

    “他会来的。”微醺的眼睛瞪他,维妮异常固执地说道。

    “你这么肯定?”

    “我肯定。”她点头,毫不迟疑地回答。好奇怪,自己为什么回答得如此干脆?她到底在等谁呢?到底有谁会来呢?

    “别等了。赏脸和我跳一支舞,我请你吃宵夜,如何?”一只手毛毛地爬上她的手背,缓缓地摩挲。

    有点反胃,她想要收手,对方却牢牢地握住不松手。

    “咦?你的名片吗?”注意到她手指间的名片,男人感兴趣地问道,探出手指。

    无法挣脱他的钳制,下意识地,维妮握紧拳头,不让他得逞。想起来了,她在等卞朝晖,他要她在这里等他,他要过来陪她,陪她喝个十瓶八瓶的都不成问题,但是前提是——她千万不能走!

    “我不想认识你,不想跳舞,不想吃宵夜,请走开,我在等人!”

    言简意赅的拒绝,没有一句废话,惹得男人脸色突变,不再有先前的好风度,“你很有个性!”他伸出另一只手,目标是面前女人精致的下巴,不料在半空就被拦截,手腕一阵疼痛。

    抬头,见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对他怒目而视的男人,狠狠地擒住了他的手腕。

    “兄弟,没人告诉你,对女人,要多几分怜香惜玉吗?”卞朝晖努努嘴,示意正在意图染指的男人可以松开他那只抓住维妮不放的图谋不轨的“狼爪”。

    “嗨,卞朝晖!”见是他,维妮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她的脸颊布满不正常的红晕,一堆喝剩下的啤酒瓶,再加上面前一个垂涎美色意图不轨的色狼,很难想象要是他再晚来一会儿,恐怕她早已被生拆入腹,尸骨无存。

    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大脑,一个人跑到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喝得酩酊大醉?幸好她还没有天南地北地乱晃,也幸好他够聪明,从她的下班路线一路寻来,终于在累得快要断气的最后时刻成功拯救了一只无辜小羊羔。

    不明白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有几分凶狠,更奇怪的是自己在他的注视下居然真有几分心虚起来。

    “我看,我是没机会了。”见锁定的目标已经有了救兵,男人爽快地松手,站起身,潇洒地离开。

    手,松开又握紧,小小的名片,被她蹂躏地不成模样。

    见男人离开,卞朝晖松了一口气,曲起手指敲敲桌子,提醒维妮,“走了。”

    “不。”

    “不?”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卞朝晖反问,瞪大了眼睛看维妮,“小姐,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你还准备在外面晃多久?你知不知道一个单身女人深夜闲逛很危险?你知不知道我还要审稿,要赶在三点之前交差,而需要我审的稿子现在还堆积如山?你知不知道我是挨家挨户找了十六家大小夜总会才发现你的?所以,请求你、麻烦你,就当看在我这么辛苦寻你的分上,乖乖让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你说过——”她不回嘴,也不争辩,只是一直盯着他,说出无关紧要的另一句话,“只要我等你,你就陪我、陪我喝十瓶八瓶都没有问题。”

    一句话,堵死了他所有的理由,令他哑口无言。真怀疑她是否真的喝醉,连他说得每一句话都记得,而且一字不差。

    “我不想回家,卞朝晖,大丈夫一言九鼎,可不能失言。”她微笑地看他,红红的脸蛋在暧昧的灯光下异常动人。

    不能再这样看下去了。美人当前,有气氛,有情调,这么一直看下去,就是圣人也难保不出差错,更何况,他卞朝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我心里很难受。”见卞朝晖坐下,不自然地别过脸,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维妮也不以为意。她单手撑着桌面,托住自己的脸颊,看向舞池中疯狂舞动的男女,“卞朝晖,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没料想她会出其不意地问他这样的问题,没有思想准备,卞朝晖一时回答不上来。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爱上他了。”她却不是在等他的答案,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喜欢他,所以接近他,我不在乎他对我若即若离的态度,喜欢一个人,要有付出,我懂得。

    听了半天,才明白居然是在对他剖析她的情感世界,卞朝晖转过脸,目光定格在她盯着舞池的半明半暗的脸上。

    “我以为,凭着自己的努力,让他一点一点适应我的存在,终有一天,他会真正爱上我。可是到最后才发现,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用,他需要的,根本不是我。”

    再打开一瓶啤酒,盛满玻杯,泡沫四溢。仰头一饮而尽,入口的酒有些苦,有些涩,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还想再喝,卞朝晖却伸出手,盖住了杯口,冲她摇头,“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醉了又怎么样?”她直直地盯着他看,“我说过,喝醉酒的人其实是最清醒的,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也知道我想要说的是什么。”要是真能喝到一醉方休、什么都记不得,那该多好?偏偏,喝得越多,反而意识更加清明,即使想要自欺欺人麻痹自己,都不可能。

    酒精的作用使她朦胧醺醉的星眸中犹带璀璨,很亮眼,更为确切地说,是有那么几分勾魂。

    被一个美女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卞朝晖的心口禁不住“怦怦”直跳,不由自主想到那一晚,她也是这样的醉态,他撞到她光洁的脸上,他和她,分别在对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不能算是吻的吻……

    哇哇哇,不能再想下去了!联想太丰富,虽然他还可以勉强算得上是一个正人君子,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怕一个把持不住,自己就在月夜变身为人狼。

    本来盖住杯子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发地从维妮手中夺过酒瓶,凑到自己嘴前,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我不明白……”没有了阻碍,维妮也依葫芦画瓢,豪爽地拿起一瓶酒猛灌自己,“我那么爱他,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到头来,爱上的还是别的女人?”

    “既然他不爱你,何必要耿耿于怀?世上好男人多的是,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卞朝晖插嘴,发表自己的看法,眼睛不小心瞥到她敞开衣领的晕红肌肤,急忙又抓过一瓶酒降温。

    “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维妮喃喃地说,头枕在自己放在桌上交叠的手臂上,脑后发髻开始松散,有几缕长发垂落在她颈间。

    她对感情充满幻想,奢望过,却从来没有强求。渴望拥有,却理智地清楚无法得到,就应该理智地放手。

    她做到了,抽身潇洒地离去,换了两个人的自由,成全了不属于她的幸福。可是,可是……尽管落寞的情感已经尽力克制,心底某个小小的角落,还是有些不甘在隐隐叫嚣……

    “卞朝晖——”摇晃手中的酒瓶,她的视线,定格在掌心间的名片上,“我究竟什么地方比不上别人?”

    他被她问住,思索了半天,才老老实实地回答:“见识过的,不比别人差;至于比别人差的地方,暂时还没有发现。”

    “你倒是很会说话。”维妮摇摇头,歪歪斜斜地支起身子,举起酒瓶碰碰卞朝晖手里的空瓶,发出清脆的响声,“为了你的恭维,干一杯!”

    见她作势真的又要喝,卞朝晖拉住酒瓶,硬是不让她得逞,“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卞朝晖,你好没有人性。”她骂道,嘴角含笑,却是酸酸苦苦的那种,“我失恋了耶,失恋的人,难道没有发泄的权利吗?”

    鬼知道他中了什么邪,对上她那种笑容,居然开始不舒服起来。动作不经大脑就条件反射,等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用力拉去她,几乎是拖到自己的胸前。对上她迷蒙中犹带不解的眼神,下意识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醒醒吧,童记礼就要结婚了!”

    被他骤然拉起,双手在空中找不到支撑点,只能趴在他胸前,维妮“格格”笑起来,半醉的面容红霞纷飞,一时间,叫卞朝晖看傻了眼。

    “童记礼?关童记礼什么事?不陪他的新娘子,他来这里干什么?”维妮努力地从他怀中探出头,四处逡巡童记礼的身影。

    她的话,叫卞朝晖愣了愣,低头仔细审视她的表情,没有异常的表现,似乎在听到“童记礼”这个名字之后,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刺激。有点不对劲,好像什么地方的推测出了差错……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手机又在响,是不厌其烦的那种。来电显示“杨悠悠”,看来今喜欢扰人清梦的人,不止是喝醉酒了的维妮一个。

    “我想吐。”伏在他胸前的维妮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捂住嘴巴,一阵干呕。

    见状,卞朝晖一手扶住她,带她穿过舞池离开;另一只手,接通了手机。

    “喂……卞编……”周围闹哄哄的,他根本听不见杨悠悠在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我听不见!”几乎是在用吼的,他示意杨悠悠恐怕要用吃奶的力气咆哮才能实现她打这个电话的目的。

    “我说——”杨悠悠果然不负众望,威力十足,差点没震聋他的耳朵,“你要我查的那辆车,是在‘顺宏国际’现任总裁陆家喻的名下!”

    这么说来——卞朝晖错愕地看向维妮,正待分析前因后果,只见她忽然松开捂住嘴的手,身子向前一倾,豪迈地尽数将今晚喝酒的“战利品”全部吐在他的衣服上,蔚为壮观。

    今夜,他倒霉得果然彻底。

     正文 第四章

    眼皮很沉重,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能睁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拉回自己还想要贪睡下去的神志,纤长的睫毛轻微颤动,不多时,眼睛缓缓睁开。

    头昏昏沉沉地,习惯性地想要拿起平日放在床头的闹钟看看时间,手伸过去,却没有碰到熟悉的物品,相反地,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维妮转过头,没有看到熟悉的房门,取而代之的,是雪白的墙壁。大脑空白了五秒钟,才终于发现,这里不是她的房间,她睡的不是她的床,她盖着的,也不是她的被子。

    这一惊,非同小可,酒醒了大半,拉住被角猛地坐起。大腿上沉沉的,有什么东西压住,她顺着视线向下望,看见一个穿着长裤光着上身的半裸男人隔着被子,趴在自己腿上,看起来酣睡正香。

    忍住想要失声尖叫的冲动,她狠命缩回脚,曲起双腿蹬着那个随着她的举动改为仰面朝天的家伙。

    好梦正香,感觉有人狠狠踢了自己一脚,硬是从云端落下。卞朝晖极不情愿地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再伸展四肢打了个拦腰,最后才睁开眼睛,不小心,看见一双大眼睛死盯着他不放。

    “嗨,你醒了?”他热情地打招呼,向前倾身,想以示友好地打个招呼。

    “这是哪里?”定下心神,维妮问他。

    没有预期中的问候,热情遭遇冷水,卞朝晖很无趣地耸耸肩,“酒店。”

    他想要摸出手机看看现在时间如何,不料一探手,感觉不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上衣已在昨晚光荣地“寿终正寝”。一抬头,看见维妮还在盯着自己猛瞧,心下一慌,拉过被角边沿就往身上盖。

    一紧张,拉扯之间,拽过了大半薄被,严实遮掩了自己,却没有想到,薄被只有一条,他拉过三分之二,连带着,本来覆盖维妮的那一边被角滑下,落到她到腰际。

    无限的春光顿时在他面前展露,刹那间,卞朝晖目瞪口呆。

    糗大了!怎么办?怎么办?老天垂怜,他的眼珠子该放在什么地方才算合适?

    纯白的内衣和床单的颜色浑然一体,相得益彰,很有几分味道……

    ——停!不能再任由自己这么胡思乱想下去,卞朝晖红着脸,僵硬着脖子,要自己的目光尽力保持在维妮的脖颈以上,手忙脚乱地将被子往她身上盖。

    “我声明,虽然这是酒店,但我绝对没有趁你喝醉占便宜的意思。”卞朝晖举起手,信誓旦旦,不料顾此失彼,薄被少了支撑,二度滑下圆润的香肩,刺激他的感观视觉。

    热血冲上脑门,卞朝晖有点咬牙切齿地盯着那床不甚配合的薄被,将它提到维妮的肩膀,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才松手。没错,主观上,他是绝对、绝对没有占便宜的意思,但是照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他很难保证“客观上”不发生什么意外状况。

    “你记得的,对不对?”卞朝晖的声音有些哀怨,因为她盯着他的眼神,看起来确实像在提审囚犯。

    “记得什么?”维妮将问题丢还给他,反问。敲敲脑袋,有点疼,晕沉沉的。

    卞朝晖的嘴巴大张成O型,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是谁说喝醉酒的人是最清醒的?是谁在酒醉的时候说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害得他傻里吧唧地相信。结果事实证明,不到八个小时,她就已经将自己说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完全忘记她昨晚是怎么将他干净的体恤当成一条廉价不值钱的抹布般蹂躏。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卞朝晖扯扯被角,不死心地提醒她,希望能够唤回她少得可怜的记忆。

    “我——想想。”本来想要说什么都不记得,但是对上卞朝晖眼巴巴的样子,话,不自觉在舌头上转了个弯,维妮努力回想昨晚的一切。

    模糊的印象中,她碰到了陆家喻,她去了酒吧,她要了啤酒,她存心要买醉,刻意选择遗忘……为什么,她现在会跟卞朝晖躺在酒店的一张床上?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卞朝晖哇哇大叫,看样子也知道她关键的什么都没有想起,还一味在怀疑他的人格。

    这年头,好人不好当——虽然,他承认,他这个好人当的有点动机不纯。

    “你别想抵赖,我有证据的,你等着。”卞朝晖跳下床,冲进洗手间,不多时,手中包着一堆衣物又冲出来,站在她面前,用力抖开。

    “你看看,这上面还有你……”话说了一半他就傻了眼,折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被展开,一览无遗,干净平整得就像是刚开封的一般。

    这这这——酒店的效率也太高了吧?不仅干洗了,还从头到尾熨烫得妥妥帖帖,一个污点都找不到,不是明摆着和他过不去吗?

    还在懊恼间,手中的衣服被扯走了一大半。

    “谢谢,我的衣服。”雪白的手臂在他面前摇曳,纤纤玉指给了他提示,“那一件,是你的。”

    “谢谢。”他有气无力地回答,还是立在原地,哀悼自己已经如流水逝去的名誉。

    “卞朝晖,你多大了?”冷不丁地,维妮开口问他。

    “二十六,干吗?”套上体恤,卞朝晖还是沉浸在自己无限的失落中,有气无力地回答。

    “没事。”维妮摇摇头,用被单裹住窈窕躯体,拿着衣物,下床走进浴室。

    他的表情,像一个做了好事没有得到表扬的孩子。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眼,那么无辜又委屈的表情,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已经二十六岁的成熟男人脸上?

    “不管你信不信,”卞朝晖靠在墙边,敲敲掩上的门,“昨天晚上你确实喝醉了,而且吐得一塌糊涂,报销了我们两个人的衣服,万不得已,我才在酒店开了个房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要和她解释清楚,不能让她误解了自己,将他当成一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

    “衣服也是我请酒店的女员工为你换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对你做哦。”末了,他还不死心地加上这一句,有点画蛇添足之嫌。

    他在外面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对他的话,维妮不置可否,径自更衣。

    拿过放在漱洗台上的衬衣,展开,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飘飘然地,落在地面。维妮蹲下身,捡起来,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之后,一时愣住。

    一张名片,是卞朝晖的名片。上面记载的手机号码,看起来很是眼熟,似乎在之前,她曾经拨过这一串熟悉的数字。

    她怔了怔,有什么片断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摸出混杂在衣物间的手机,翻到“拨出记录”,昨晚十一点五十五分,她曾拨出一个电话,号码和名片中的一模一样,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她记得,这张名片是他们上次在吃肯得基时他给她的,当时完全是出于客套和礼貌接受,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真的会付诸行动。

    不想太寂寞、不想太孤单,想要找一个人来分担,选来选去,为什么会“骚扰”上卞朝晖?望向镜中的自己,维妮眼睛浮肿,苍白着脸,憔悴不堪。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话?”卞朝晖提高声音又敲敲门,怕她还没有酒醒,一头醉倒在里面。

    没有回应。他挠挠头,犹豫着要不要一脚踢开破门而入,拯救里面有可能出意外的人。犹豫之间,门由里拉开,走出整装已经完毕的维妮。

    看了卞朝晖一眼,她的手伸到脑后,将自己的发绾成一个发髻,拿簪子固定,一气呵成,动作异常流畅。

    没有遮严实的窗帘缝隙射进一缕阳光,倾泻在她的发间,配合她的动作,发浪波动,流光变幻。

    完了完了,卞朝晖的手又在发痒了,想用相机将这小小的动作定格,抓拍最美的画面。

    “对不起。”放下手,维妮拿起皮包,小声说道。

    “什么?”目光还着迷地留恋在她发上,卞朝晖心不在焉地愣愣问她。

    “昨晚的事,我记起来了。”一想到自己发酒疯缠着卞朝晖倾诉,披露自己的苦闷,说实话,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总之,耽误了你的时间,我很抱歉。”

    耶!红脸了?为证明自己并不是眼花看错,卞朝晖使劲眨眨眼,发现维妮脸颊上的淡淡红晕还是没有消失。

    酒醉的她,似乎跟他最有缘分,她酒醉后的胡言乱语他也习以为常;看过她相片上精明干练的模样,也见识过她的笑脸迎人,没有想到她还有这番别样风情,他是真的真的看傻了眼。

    手痒痒啊……他习惯欣赏美好的事物,所以总是想用镜头捕捉最动人的一刻。他从来不是一个注重表面的人,春花再灿烂也有凋谢的时候、枫叶再绚烂也抵不住寒冬的侵袭,他喜欢在最自然的瞬间找到最切合的内容,对景物如此,对人,也如此。

    他想要在自己相机中留下倩影的女人并不多,母亲是一个,卞朝霞是一个,孟夕阳是一个,现在,还有维妮……而且,这一次的念头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

    母亲是他的至亲、卞朝霞是他的姐姐、孟夕阳即将成为他的弟媳……每一次想要拉来当模特的人,似乎都和他脱不了关系。

    维妮,她会是他的什么人呢?心开始“咚咚”跳起来,不受控制,有一种预感,慢慢地,在发酵。

    奇怪他为什么一直挡在她身前不发一语,只是一个劲盯着她猛瞧,到后来,脸色都变了,看起来有点不对劲。维妮伸出手,在卞朝晖发直的眼睛前面左右晃了晃,“卞朝晖?”

    在眼前晃动的十指纤纤,修长白皙。卞朝晖下意识地张开手掌,包住那只手,对上维妮疑惑的眼神,一句话脱口而出——

    “我追你,好不好?”

    逊毙了,逊毙了!卞朝晖抱着头,不断地在心里哀嚎。

    只要一回想自己在酒店像个白痴一样发神经,他就直接想去撞墙。

    没错,他承认,截止今天早晨,他发现,自己对维妮,有那么一点点好感、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不否认有希望和她发展的念头。

    但是——

    他对女士,一向是很含蓄的呀!想象中的求爱,是在惟美浪漫的气氛下进行。有玫瑰、有香槟,还有小提琴拉出的流畅音乐陪衬,然后他含情脉脉地表白,赢得佳人芳心。而不是像今早赶场一般,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仓皇下锅开饭似的,甚至不用三言两语,直接一句话就提炼了所有的意思。

    越想越头痛、越想越泄气,卞朝晖呻吟,刚想拿起茶几上的水杯,不料有人先下手一步为强,毫不谦让地拿走。

    “喂——”

    “喂什么喂?!”龙少俊瞪了卞朝晖一眼,“这是我的杯子!”

    “小气!”卞朝晖哼了哼,很大度地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重重地将自己甩进柔软的沙发。

    身后的软垫忽然被抽走,回头一看,伸手敏捷的龙少俊提着软垫站在他后面,还非常小心地使劲抖了抖。

    “这是龙龙的。”他一边抖一边还不忘解释,道貌岸然至极。

    “龙——”卞朝晖刚想要大声吼,却看见龙少俊一脸坏笑、以逸待劳的样子,他急忙闭嘴,不再说下去。吃亏吃多了,哪能再中他的诡计?

    “叫呀,怎么不叫了?”龙少俊放下杯子,将靠垫扔在一边,拿胳膊肘碰碰他,挤眉弄眼,很有闲情逸致。

    “叫什么?”斜睨了龙少俊一眼,卞朝晖不免为自己没有上当而洋洋得意,“等我叫你名字之后你再提醒我叫你‘姐夫’吗?”

    “嗯——我听见了。”龙少俊拉长了语调,无比合作地应声、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龙少俊这个奸诈无比的家伙诱骗了,卞朝晖终于忍不住吼出声来:“龙少俊!”

    “叫姐夫!”看吧、看吧,终究还是被他逮到了机会。卞朝晖怎会是他的对手?龙少俊猖狂大笑,在卞朝晖伸出五指朝他脖子袭来的时候迅速躲开,闪到一边。

    卞家三姐弟,简直就是上天为他量身定做的嘛!朝霞是他最爱的亲亲妻子,朝阳是他优秀能干的学弟,而朝晖,则是他永远都不觉得腻烦的戏弄对象。人生若是没有他们,他这辈子,会少十分之九的乐趣哦!

    “你最近果然很闲!”估摸龙少俊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推测依龙少俊的敏捷身手,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对他进行人身攻击已不大可能,卞朝晖收回自己落空的双手,把掌心中的空气幻想成龙少俊,暗自用力捏了捏,下了结论。

    “我放大假,回来陪老婆孩子,当然闲。”故意曲解卞朝晖的讽刺,龙少俊就近坐上高脚椅,跷起二郎腿,风凉话十足,“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家室的人,是没办法体会其中滋味的。”

    没有家室,是在说他吗?

    “我说朝晖呀——”龙少俊咳了咳,大度不计前嫌,非常“友爱”地揽过卞朝晖的脖子,“不要说我这个做姐夫的不关照你这个大舅子——喂,别动手!”

    “你嘴上一天不提我们俩的关系要生疮吗?”卞朝晖的手,停在龙少俊的面门前,被他捏住了拳头。

    嘴不会生疮,但是他会憋死,“别这么小气啦。”龙少俊小心地将卞朝晖的手转移到安全地带,“我是在关心你。关心你,懂不懂?”

    “不懂!”卞朝晖倔强地脖子一梗,就是受不了龙少俊大他一个辈分的悲惨事实。

    “那个——”见他不理自己,龙少俊的眼珠子转了转,“朝晖,你交过的女朋友也不少了吧?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一半是因为亲亲妻子要他打听,一半是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若不是确定卞朝晖没有恋物癖,他真的要以为他爱上了那部随时不离身的相机。

    卞朝晖和一部相机的结婚照?嗯,很有新意!

    脖子忽然凉凉的,卞朝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转头,看见龙少俊露出的“奸诈”笑容,很是诡异。

    “我警告你,别再想办法设计我。”卞朝晖扳开龙少俊的手,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被龙少俊幻想着和一部巨型相机结为了夫妻。

    “哪能呀。”龙少俊暗笑得都快要有内伤了,却还是努力憋住。

    “不是就好……”咕哝着,卞朝晖摸摸自己的脖子,奇怪了,怎么还是凉飕飕的?

    “朝晖——”不死心的手,又伸了过来,在他面前比划。

    “干吗?”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哦。”为了自己的好奇心,为了老婆的奖励,他一定要知道答案。

    有没有喜欢的人?完了完了,脑海自动浮现出维妮的面孔,她对他微笑,她打电话找她,她对他倾诉……心在“怦怦”跳,好大声。

    “追女人嘛,什么男性自尊,第一个条件就是脸皮要够厚……”龙少俊在滔滔不绝地发表高谈阔论,他的思绪却飘呀飘,停不下来。

    “当然,还要有恒心,盯准了目标,主动出击,决不放手……”

    她喝醉酒后绯红的双颊,璀璨又迷蒙的水眸,衣裳半退之时的无限风情……

    ——有点热!

    “你看看我,我就是你的榜样嘛。现在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还不是——朝晖?”声音顿了顿,龙少俊有点犹豫地问,“我说的,是不是太过刺激?”

    “什么?”不太明白龙少俊的意思,卞朝晖莫名其妙地看他。

    “如果不是,那么请问,你为什么会流鼻血?”

    又错了!

    维妮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盯着里面几乎清一色的纸团,她叹了一口气。

    心思乱得很,根本就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做事,仅仅是草拟一份再也普通不过的合约,她就浪费了整整一个下午。作为要求完美的童记礼的助理,她一向是懂得把握时间,利用时间,像今天这样反常的情况,她从未有过。

    “我追你,好不好?”完全是卞朝晖的一句话,彻底搅乱了她的心湖。

    以往,喜欢自己的人,她不接受他们的追求;她喜欢的人,又从未追求过自己。她不是一个浪漫的女人,对感情,偏执得厉害,所以,才会用三年的时间去爱一个人,爱得自己伤痕累累。

    失败的情感经历,令她学会了一个道理:爱情,仅凭一厢情愿的付出,不可能长相厮守。

    昨晚之前,她心灰意冷,借酒消愁,想要忘记烦恼,却更加心烦意乱。

    为什么会找上卞朝晖?为什么会要他来陪自己?是什么原因,令她如此信任他,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诉说自己的伤感和委屈?从早上一直想到现在,依旧没有答案。

    两天前在酒店他突如其来的表白,令她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反应,只能回避他的视线,仓皇逃离。

    临行前的匆忙一瞥,只看见他红白交加的面皮,和眼中流露出的懊悔之色。

    那样的眼神,代表着,他对自己说的话后悔了吗?所以,在那样的表示后,两天了,他销声匿迹?

    爽朗活跃的个性、毫不做作的性情,他这样的男人,有的是女性的青睐和爱慕。为什么,在明明知道她心有所属的情况下,还言明要追她?

    他,是开玩笑的吧?知道她失恋、知道她心情不好、知道她需要安慰,所以很善意地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无伤大雅。

    可是,为什么,他的表情又那么认真,近乎固执?

    “我从没有见过维妮这个样子。”微微开了一条缝的门后,有人自言自语。

    “我好奇,为什么她可以一个人发呆那么久。”有声音在附和,一双眼睛在门后认真观察维妮怔愣的表情。

    “根据我的分析,一定是上周末出了问题。”沉默了一会,自信十足的声音在回答。

    “喂,你再低一点啦,我脚尖踮得很辛苦耶。”

    “别压过来,小心,支持不住了……”

    “砰!砰!”

    好大的声响,维妮吓了一大跳,回过身,发现左边办公室的大门撞上了墙壁,地上,有两个人交叠倒在地上。

    “嗨,维妮!”林小小压在童记礼的背上,冲维妮挥挥手,送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童律师,可不可以解释一下?”依照门撞击的厉害程度和两人精彩的跌倒方式,实在不难推测之前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幸好下班时间已过,无人看见童记礼跌得狗啃泥的惨状,不然,他英名神武的形象很有可能因此而受损。

    “当然可以。”童记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示意趴在自己背上的林小小起身,随后自己“风度翩翩”地以最潇洒的姿势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价值不菲的西服,“这门上的油漆该刷刷了,我和小小看了半天,掉色了不少。”

    难为他到现在都不忘维持他一贯完美的形象,金牌律师就是不一样,说谎时的表情都是一百二十分的诚恳。

    “我是不是该提醒你,那一扇,是百分之一百的原木门,没有上过油漆?”维妮脸上挂着微笑,非常“乐意”地提醒他。

    “哦,是吗?”童大律师阵脚未乱,手一伸,在门上摸了摸,“看看,小小,我早就告诉你是木门,你还不相信。”

    他的手伸到林小小面前,说得煞有其是。

    “哦,真的呐!”林小小捧着他的手左看右看,用力点头。

    “好了。”摊开手,维妮颇有几分无奈,“二位,请不要在我面前演双簧了好不好?尽管不可否认,你们演的确实很好。”好奇心人人都有,她不会怪罪。

    “真有心事?”没忘记她丢满一整篓废纸的“豪爽”,心里医生的职业病又开始发作,林小小很积极地询问。

    有心事,但是却不愿意说出来,这是她的秘密,没有必要牵扯进他人。

    “老板和未来的老板娘——”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尽量展现最好的一面,“恕我提醒,你们的飞机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起飞,若是不抓紧时间,你们声东击西想要摆脱记者的计划就要胎死腹中了。”

    “该死!”经她提醒,童记礼如梦初醒,看看时间,果然快要到点。都怪他和小小研究维妮太专注,差点就坏了大事。

    “现在出发,还来得及。”

    “对,马上。”童记礼应声,接过维妮递过来的机票。好不容易娶老婆,如果因为时间问题而出了差错,那就亏大了。

    “我想,记者绝对没有想到你们会旅行结婚,说不定,还苦苦守候在你们家门口,等待报道最新的动态。”维妮伸出手,握住童记礼和林小小的手,诚心祝福,“恭喜你们。”

    童记礼和林小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而她的幸福,又在哪里呢?

    有一点点酸楚、有一点点迷茫,更有一点点期待……

     正文 第五章

    “维小姐?”

    “我是。”

    维妮自电脑前抬头,一大束鲜花空降,差点将她淹没其中。

    “这是——”

    “哇,好漂亮的玫瑰,维妮,这回的崇拜者是谁呀?”

    娇艳欲滴的玫瑰增添了办公室的色彩,同事在调侃,维妮笑了笑,很老实地回答:“不知道。”

    “卞先生送您的花,请签收。”速递员帮忙解答了她和大家的疑惑。

    卞先生?她认识的卞先生,只有一个,大名叫做卞朝晖。

    维妮收下花,在收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盯着眼前红得耀眼的玫瑰,抽出夹杂在其中的卡片展开,里面的笔迹龙飞凤舞——

    “我说过要追你,就是要追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喜欢你了,又不知道怎么开始。请教专家后说女人喜欢花,送你红玫瑰,希望你喜欢,接受我的追求!卞朝晖。”

    这样的留言,先是令她目瞪口呆,接着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见同事们奇怪地看自己,她连忙收敛笑容,低头装作在整理文件。

    卞朝晖这个人,很直接,说话不拐弯抹角,耿直得厉害。以为他只是一时冲动,没有想到他说的是真的,没有虚假。

    心,有点摇摆,还有什么东西在滋长,说不清楚。

    四小时五十二分三十七秒……卞朝晖趴在桌上,死死地盯着桌上的手机。

    “卞编,这个电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采编人员将稿件交给卞朝晖,见他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电话,不免好心地问他。

    “没有,你可以出去了。”

    好烦呀!那束花,送出去了四小时五十二分三十七秒了,维妮那边,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他在等她的电话耶,龙少俊那家伙不是说过女人最喜欢玫瑰吗?而且越多越好,他订了那么多,照龙少俊的理论,依此类推,她应该在收到花的下一秒,也就是四小时五十二分三十六秒之前打电话过来才对。

    “滴……”一声还没有响完,卞朝晖已经敏捷地提起话筒,好激动地开口:“喂——”

    听清楚了,脸又垮了下来,他无精打采地应付了几句,沮丧地放下电话。

    诸如此类,电话倒是来了很多,就没有一个是她打的!

    “卞编!”门又被一个没有规矩的人推开,还连带大呼小叫。

    “我今天没有空,不要烦我。”不待杨悠悠开口,卞朝晖先下手为强,堵住她的话。

    “你还真是过河拆桥。”杨悠悠偏要和他作对,“怎么?车牌查到了,我的利用价值也没了,你就想一脚将我踢开?还真是狠!”

    杨悠悠提醒得还真及时,令他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上周你跟我说,那辆车是在‘顺宏国际’现任总裁陆家喻的名下,是不是?”

    “加十分。”杨悠悠赞许地点点头,表示他回答得完全正确。

    陆家喻,原来维妮喜欢的,是他,而不是他先入为主认为的童记礼。复杂哦,问题复杂了哦……

    “卞编,莫非你现在有对陆家喻感兴趣,想要写点有关他的东西?”杨悠悠丰富联想着,揣度卞朝晖的用意,“不过话说话来,三年前,陆家喻同母异父的妹妹赠与了他‘顺宏国际’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他一跃成为公司最大股东,顺利出任总裁,外面都传他是用了手段胁迫。你看,我们可不可以从这个角度……”

    “你干吗不去写科幻小说?”卞朝晖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了杨悠悠天马行空的丰富联想。

    “卞编,你很侮辱人呐!”自尊心受创,杨悠悠大声抗议。

    “我不和你计较。别说我不照顾你,你这个月的积分还没有够。”

    “卞编……”听他这样一说,杨悠悠皱起苦瓜脸。

    “喝,别想博取同情,有这个闲工夫和我斗嘴,还不如快去写点有实用价值的新闻。”卞朝晖用的,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哼,小气!”眼见哀兵招数没用,杨悠悠做了个怪脸,看见桌上的手机,就要拿起。

    “干什么你!”卞朝晖双手一圈,抱住电话,质问杨悠悠。

    “卞编,我只是想借电话用用而已。”她应该没有看错,那只是一部手机,而不是什么五百万彩票之类的东西吧?

    “外面没有电话吗?”一想到自己眼巴巴盼望的电话还没有来,卞朝晖的表情有点凶神恶煞。

    好可怕的表情!杨悠悠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滴滴……”

    卞朝晖看了看杨悠悠。

    “滴滴滴……”

    杨悠悠看了看卞朝晖。

    “滴滴滴滴……”

    “卞编,那个,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的手机好像在响。”大眼瞪小眼,杨悠悠鼓足了勇气,提醒卞朝晖。

    “我知道。”卞朝晖再瞪她一眼,顺手接听,基本没抱什么希望,“喂!”

    “卞朝晖?我是维妮。”一直希望听到的声音终于真实地在他耳边响起。

    维妮,是维妮,维妮给他打电话了!卞朝晖的心飘飘然,整个人像要飞起来似的,辛苦等待了这么久,还好还好,终于有回应了。

    好恶心的表情!杨悠悠站在一旁惊奇地瞄着卞朝晖幸福得简直快要冒泡的表情,努力忍住一直往上冒的酸水。

    “你收到花了?”有点忐忑不安,卞朝晖小心翼翼发问,想要确定她的来电是他想要知道结果的那种。

    盯着卞朝晖那副欲言又止却有巴巴地想要听到答案的模样,杨悠悠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嗯。”那边顿了顿,复又开口,“你,现在有空吗?”

    “有空有空有空……”她的意思,是要见他?卞朝晖头点得像鸡啄米,“你现在还在事务所吗?我马上过来接你。”龙少俊传授的第二招,时刻要保持绅士风度,不能让女人久等,他记得很牢靠。

    “不用了。”

    咦?有点意外,卞朝晖一时间愣住,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令维妮又不想见他。

    胡思乱想不过五秒钟的时间,立刻有了答案,“我现在,就在你们报社楼下,如果不介意,可以出来聊聊吗?”

    偷偷看一眼,再看一眼,还想看一眼……

    偷窥的习惯的确不太好,他知道,但是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眼睛。

    含着吸管,心不在焉,他的视线一直向上瞄呀瞄,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料想不偏不斜,对上一双眼,行径败露,被抓个正着。

    他心虚地低下头,猛含着吸管用力啜杯子里的饮料,欲盖弥彰。

    “咳咳咳。”呛到了。

    可乐转瞬之间被消灭尽殆,徒留杯底的冰块,摇晃一下,还“叮当”作响,尴尬得很。

    卞朝晖做贼心虚的表情,维妮尽收眼底。眼前的他令她迷惑,又气又恼又羞的模样,她不曾在他这个年龄段的其他男人身上见过。可爱不能来形容男人,但是用在他身上,她却觉得无比贴切。

    尽管低着头,卞朝晖却仍然能够感觉在被人在观察,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拜托,不要用这么全神贯注的眼光看他好不好?他是个正常男人,被心仪的女人盯着看,他会有遐想,会冲动的啦!

    还好,没过多久,紧迫感消失,卞朝晖松了一口气。

    “再来一杯可乐好了,我想碎冰不太适合你的口味。”维妮想要笑,却努力忍住,回头服务生,为卞朝晖再上一杯可乐。

    耶?什么时候,杯底的冰块也消失了大半,只感觉自己嘴里冰凉凉的。

    一杯可乐推到卞朝晖面前。

    “谢谢。”卞朝晖嘴上道谢,心里却是万分懊恼。

    “不客气。”他的脑袋一直低呀低,大有垂落桌面的趋势,“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

    “你先说。”卞朝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说话。

    “你送的花,很漂亮,谢谢。”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情又莫名的起伏,像是被投掷了什么东西,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

    “还有呢?”卞朝晖期待地问她,紧张地等待一个答案。

    是了,他说他要追她,他请求她接受他的追求。心情起伏不定,维妮眼帘低垂,深色液体映衬的玻璃杯上,有着她清晰的影子,“卞朝晖——”她的手,在杯子光滑的表面摩挲,“你有过女朋友吗?”

    “有过。”他老实回答,尽管这个问题有些尖锐敏感。

    “你跟她们的交往,是抱一种怎样的心态?”这个问题,很重要。她想要了解,想要知道。

    “怎样的心态?”卞朝晖重复,揣测不出她如此问的动机。

    “寂寞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不需要的时候,就说‘拜拜’?”维妮轻声问卞朝晖,目光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须臾没有离开。

    “不。”卞朝晖否认,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我算不上专情,但也不滥情。至少,在交往的时候,我抱着很认真的态度。即使要有新的发展,我也会先有结束,再有开始。”

    眼前的男人开始严肃起来了,正经的样子反而令她有几许不自在。不习惯这样的卞朝晖,印象中,他言行无拘无束、风风火火,偶尔死皮白脸耍耍小赖皮。一本正经,实在不适合他。

    直到在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一脸深思的模样,这才发现,她居然在回顾和他相处的点滴。她的心房一颤,别过眼,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他的回答,有太多的含义,两人之中,最先坚持不住的,竟然是她!

    “我,喜欢你!”头一次这么正经地向女人表白,卞朝晖的面皮在微微发烫,说话也开始吞吞吐吐,“能不能,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

    “为什么,是我呢?”她不怀疑他的真诚,但一次感情的挫败,她的信心,已经减退了大半。

    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醉酒的场合,似乎永远是他们最为密切的接触地,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目睹退去伪装的她,不再是精明能干的律师助理,仅仅是个需要情感呵护和照顾的女人而已。

    不,这还不是理由。他还喜欢看她的笑,舒畅自然;还喜欢她说话,动听悦耳;还喜欢她红脸时的模样,别有韵味……每一个喜欢,都真实地存在,可是他却发现,即使用最精炼的语言,也没有办法形容他此时的感受。

    “坦白地讲,我说不出理由。”卞朝晖有些懊恼地回答,头一次感觉原来自己不善言辞得如此厉害,“我被你吸引,自然而然地想要亲近你。”

    他一定很逊吧?平常的油嘴滑舌——哦,不,是伶牙俐齿,为什么在维妮面前完全不能发挥?

    原以为维妮会对他这样的回答失望,没有想到,她本来移开的目光,又回到了他的脸上,眼中闪烁的,是不知名的东西。

    维妮盯着卞朝晖,心潮起伏。他说的话,好熟悉。三年前,她对一个人,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她没有勇气开口。

    “你说的,是真的吗?”良久,她才轻轻问他。

    “个人定位不同,要看你怎么评价。”卞朝晖故作轻松地回答,手心中,已经濡湿一片。没有费过这么大的精力来追一个女人,天晓得,他现在有多么紧张。

    老天是存心的吗?知道她刚刚失去一份爱情,所以,才特别来了一个卞朝晖作为弥补?不,不是弥补。卞朝晖和陆家喻,从相貌到性格,没有一点相似,卞朝晖少了陆家喻的沉稳,而陆家喻,欠缺了卞朝晖的活力。

    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抉择,她迷茫,有些不知所措。

    “你知道,我刚结束了一段感情。”挣扎了许久,她开口,嘴角有一丝无奈的苦笑,“不能算是抛弃,那是负心汉的名词。他从未对我交心,所以不算背叛我。”

    卞朝晖当然知道她说得是谁,他默默听她说,一时间,有些嫉妒那个人能让维妮一直耿耿于怀。

    “我对他,不再抱有幻想,但是感情,你知道的,不是说能割舍就可以割舍得下。这样的我,你能接受吗?”

    开诚布公地与他谈,剖析自己的心境,要他了解。展现最真实的自己,剩下的,要他作选择。任何正常的男人,都不能接受自己女朋友心令有所属的事实吧?

    “不能!”卞朝晖斩钉截铁地回答。

    维妮的心向下一沉,果然——

    “我不能接受。”卞朝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呵护、会疼惜,我要用自己的包容,慢慢让你忘记过往的不快乐。人生在不断刷新,世界上,没有无法割舍的感情,关键在于,你能不能找到令你更为怦然心动的那个人,以及他带给你的感觉。”

    他的话,字字句句敲中她的心坎,心缩紧,又放开,如此反复不得宁静。

    一只手,横过桌面,由外包握住她紧紧拿着玻璃杯的手。她想要抽出,却被牢牢钳制。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带给你幸福的那个人,但是,至少,我们可以试一试。维妮,你愿意吗?”

    三年来,她想要关怀、想要呵护,无人给予。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坐在她面前,向她认真地请求。

    不可否认,她心动了。想被呵护、想被疼惜,能使她卸除心房,怦然心动,刷新人生,忘却过往的那个人——

    卞朝晖,他是吗?

    “卞编,你最近的心情很好?”

    “你说呢?”卞朝晖好心情地反问,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张报纸展开来看。

    那还用说?杨悠悠在心里嘀咕。从进卞朝晖家门开始,单不说她得一直忍受卞朝晖媲美春花乱颤的傻笑,还要被他五音不全的嗓音荼毒,听他哼走得不成调子的曲子,更重要的是——她再瞥了一眼卞朝晖手上拿的报纸——明明就拿倒了,他居然还可以那么认真地在“看”,实在是佩服至极。

    “卞编!”在看见卞朝晖再一次露出很“灿烂”的笑容的时候,杨悠悠终于忍不住,整个人往前挪了挪,隔着一张报纸发问,“维妮来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上一次,她和全体同僚从八楼贴着玻璃“目送”卞朝晖和一位美女底楼相会,头歪成九十度角,眼睛也差点瞪得斜视,终于看清楚了那一位,居然是童记礼最得力的助手维妮!哇呀,大新闻,好想得到第一手资料。

    报纸稍微向下移了一点,接着向后一甩,眼看着就要拍上了杨悠悠熠熠生辉的眼睛。

    “呀!”杨悠悠连忙闪开,退到安全距离后,拿出包包里的化妆镜照了照,确定完好无损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拜托!”杨悠悠鼓起腮帮,瞪了一眼笑得很阴险的卞朝晖,“我妈妈说我就这双眼睛长得还可以,你能不能不要毁了我惟一的优点?”

    卞朝晖的回答是伸出两只手,对准杨悠悠鼓得老高的脸颊用力一拍。

    “痛!”漏气了,杨悠悠呼痛。一张脸被挤在卞朝晖的掌心中,变成了细长的狐狸相。

    “小朋友,你妈还有没有告诉你,要少管闲事?”卞朝晖很“耐心”地教育面前的杨悠悠,顺便再扯了扯她的脸皮。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来探听他卞朝晖的私事,不给她留点纪念,怎么对得起她这么强烈的好奇心?

    “知道啦,知道啦!”杨悠悠大声叫着,待卞朝晖的手稍微一松,她连滚带爬地跌坐出卞朝晖的势力范围,使劲揉搓自己的脸蛋。好烫,肯定肿了,卞朝晖这个混蛋!

    “我怎么觉得,你的表情,好像在骂我来着?”卞朝晖向后靠在软垫上,笑眯眯地看她。

    见他那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手还一动一动的,杨悠悠一蹦三尺高,瞬间低眉顺眼,“没有,没有,卞编你的教导对我启迪实在太大了,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对你有大为不敬的想法?”

    这个马屁拍得有点过头,卞朝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说吧。”打了个哈欠,卞朝晖很无聊地挥挥手,示意杨悠悠可以开始进入正题,“这么不辞辛劳地跑到我家来,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好了。”

    听卞朝晖发话,杨悠悠立马忘记前车之鉴,乐颠颠地上前,“卞编,我新写了一篇稿子,价值很大哦。”从包里拿出一份稿件,献宝一般,她哈啦着脸,无限期望地递给卞朝晖。

    每次都这么说,老茧都孵出几只蚕宝宝,也没见杨悠悠修成什么正果。

    “悠悠——”叹了一口气,他将稿件放在一边,毫不意外地看到杨悠悠的眼神也像导航仪一样精确转移,“我跟你说过,新闻要及时、独家,最重要的,是要能够引起读者爆炸性的轰动,那才叫有价值。”这样的话,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杨悠悠想来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没什么太大的长进,成效之微弱,他几乎都快要放弃,任她自生自灭了。

    “明白明白——”杨悠悠忙不迭地点头,眼见卞朝晖又露出那种“我就知道”的表情,连忙把稿件塞进他手里,“我保证,这一次绝对独家,而且,轰动效应不会差。”

    见卞朝晖还对她的话有怀疑,杨悠悠神秘兮兮地开口:“这回我写的,可是陆家喻。”

    陆家喻?这三个字,有点敏感,卞朝晖的耳朵自动支起,等待杨悠悠的下文。

    瞅着卞朝晖似乎来了兴趣,杨悠悠有点兴奋,拿过卞朝晖手中的稿子,手指弹了几下,感叹不已:“我可是费了很多的周折,才拿到第一手资料,想不想知道他现在正和哪一位女士来电?想不想知道……”话还没有说完,眼前一闪,稿子已经落入卞朝晖的手中。

    卞朝晖翻看了一遍稿件,自始至终没有看到维妮的名字,总算松了一口气,抬眼,见杨悠悠目瞪口呆地看他。

    “卞编,你是不是练过无影手之类的什么?”半晌才回神,杨悠悠问他。

    “没有。”卞朝晖干脆地回答,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白若林是谁?”名字有点熟,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

    “在和陆家喻交往的人呗。”杨悠悠回答得很实际。

    “废话!”这还用她说?她整篇稿子说得不就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然没有骨气,对卞朝晖的扑克脸,她还是很怕怕的,“白若林和维妮——喂,不要瞪我。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报社曾经做过一期很无聊的调查,什么成功人士心目中理想对象之类的,她们两个人都上了榜。同样美丽、同样能干,只不过,结果比较偏向维妮。”

    “为什么?”卞朝晖问她,心里有点不舒服。是谁做的这种栏目,无聊!

    “维妮个性好呀,不像白若林,啧啧,简直就是一个工作狂。说工作是她老公,一点不过分。不过话说回来,做老板的请了这么一个秘书,太划得来了,你说是不是?”

    很有道理,可是在三人的爱情角逐中,胜利的却不是维妮。陆家喻瞎眼了吗?放着维妮这么好的女人不珍惜,偏偏要去招惹一个拼命铁娘子。

    卞朝晖在心里愤愤地替维妮抱不平,完全忘记几分钟之前他还在为维妮当选成功人士心目中最理想的对象这一事实而耿耿于怀。

    “卞编,你看,我这次是不是把握得很准确,应该可以发稿吧?”杨悠悠踌躇满志,豪情万丈。

    卞朝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喂,卞编,你要干什么?”弄不清卞朝晖的意图,杨悠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心里充满期待。不会是自己这条新闻太有价值,所以卞朝晖急不可耐准备回报社立刻登稿吧?

    “我有约会,跟你多费唇舌浪费了不少时间,现在快要迟到了。”卞朝晖大步流星走过杨悠悠身边,拉开房门,离去之前,抛出一句话强烈打击了她的自尊心。

    “咚”的一声,门关了,杨悠悠的嘴角垮了下来。

    卞朝晖不愧是卞朝晖,总是不失时机地泼她冷水。算了,不理这种人渣, 肚子有点饿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吃的?

    “对了——”正在杨悠悠自怨自艾,想要找些食物满足自己空虚的胃时,不料门又打开,卞朝晖去而复返,“如果你饿了,请不要幻想在我这里填饱肚子,因为,冰箱已经空了整整一个星期,而我,也没有住准备你的米粮,抱歉!”

    说完这一席话,他无视目瞪口呆的杨悠悠,二度关上房门,潇洒离去。想来想去,他真是一个善良的主人,不是吗?

     正文 第六章

    厨房里,面对一堆菜蔬,对照食谱,维妮有点手忙脚乱。

    原来烧菜做饭,并不如她想象中的简单,她开始佩服妈妈几十年如一日地包揽了一家大小的饮食,无怨无悔地“战斗”在厨房这块小小的却意义重大的“战场”上。

    这边油热了,她放鱼,那边汤又开了,她团团乱转,把握不住要领。她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懊恼自己的逞强。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过程却被她搞得复杂了许多。

    卞朝晖打电话,彬彬有礼地询问她,周末准备如何度过。出于礼貌,她自然会回问,这样的礼尚往来相信没有人不知道。偏偏卞朝晖非常认真地对她说想要吃她做的饭菜,并且自动将她做的东西幻想成丰富可口的大餐。

    “我做的?”当时,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心虚。

    “怎么,难道你不会?”他诧异,语气也有点大惊小怪。

    “谁说的?”自尊心占了上风,海口一夸,她不假思索地扔了出去,“你喜欢吃什么,尽管说就是。”

    “真的?我要——”那边的语气相当兴奋,居然真的滔滔不绝地狂念菜名。没有喘一口气,数十道菜名已经被他背诵完毕,只剩下她捏着电话线发愣的分。

    “不会太困难吧?”末了,他还要加上这样一句。

    “没……”她的手心在冒虚汗,还要故作坚强地表示自己能够胜任。

    结果,她和卞朝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地点,是她家;内容,是她展现自己临时学来的初级厨艺。

    厨房里一片混乱,狼藉不堪,维妮团团转,觉得并不比打一场官司轻松多少。

    力度没有掌握好,搅拌器中的蛋汁飞溅在她脸上,急匆匆地奔到水池边想要清洗,不经意看见镜中成了一个大花猫的自己,样子十分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以前,即使有精力,她也极少有时间涉足厨房,更不用说有机会将自己弄得这番狼狈的模样。

    和陆家喻,总是聚少离多,他不是一个居家的男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家庭天伦的概念。所以每当他偶尔想起,他会打电话约她出来,到气氛很好的饭店或是餐厅,一起吃一顿并不特别的午餐,或者晚餐。现在想起来,这样的交往与其说是在恋爱,倒不如说是朋友间的聚会。每一处地方,情调十足,他们之间,却没有浪漫。

    陆家喻没有送过她一枝玫瑰花、没有说过一次“我爱你”,就连吃饭,似乎都很少超越私事的界限,只在彼此的工作生活上泛泛而谈。

    盯着镜中的自己,维妮的笑容慢慢凝结在脸上。她似乎忽略了太多,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爱情梦想中,等到梦醒的时候,才发现,陆家喻需要的,并不是自己。

    “丁——咚!”门铃在响,维妮乍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拿毛巾擦干脸,再打量了镜中一番,并无发现任何不妥,才穿过客厅,打开了门。

    首先看见的,是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点心盒,随后,卞朝晖笑意满满的脸从后面钻出来。

    “哈罗!”卞朝晖愉快地向维妮打招呼,“正餐之后怎能少了甜点,我想到了哦,提前买了。”

    舒心的笑容暂时安抚了她之前的落寞,维妮展露笑颜,微微侧身,“请进。”

    卞朝晖将纸盒放在茶几上,拿出手机看了看,有几分抱歉地说:“对不起,要不是临时碰上一点小麻烦,我可以准时的。”这个所谓的“小麻烦”当然是指杨悠悠,要不是她嗦,他也不至于迟到十分钟。

    第一次赴约就迟到,不知道,会不会令维妮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没关系。”他再迟来个把钟头也不是问题,只要能给她充裕的时间做好两个像样的菜、收拾好厨房就行。

    平常的魄力此刻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现学现用的手艺不至于那么糟糕。不能做到色、香、味俱全,好歹也不要败了人家的胃口。

    “你坐。”懊恼了半天,维妮才意识到两个人还傻愣愣地站着,连忙招呼卞朝晖坐下,“要喝什么?”

    “谢谢,可乐就好。”没有发觉维妮心思辗转,卞朝晖顺势坐下,抽了抽鼻子,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递给他可乐的维妮,“你今天,还做了烧烤吗?”

    “烧烤,没有呀。”维妮莫名其妙地摇摇头,忽然闻到空气中烧焦的味道,猛地跳起来,花容失色地朝厨房奔去。

    大意了,全然忘记,锅里还煎着一条整鱼!

    油锅“滋滋”作响,厨房里弥漫着焦味道,一条鲢鱼几乎变成黑鱼,惨不忍睹。一心只想拯救还没有做成佳肴的食材,情急之下,维妮操起锅铲,就向锅里铲去。

    “小心!”尾随而来的卞朝晖看见维妮鲁莽的举动,喝止来不及,他伸手包住维妮拿着铲子的手,同时将她向后一拖。已经熟透的热油被锅铲一搅动,顿时劈里啪啦四下乱溅,好不欢快。

    卞朝晖不幸中标,一滴滚烫的热油溅在他手背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忍住疼,将维妮挡在身后,他拿袖子遮住自己的脸,以大无畏的精神上前,关掉了煤气,再打开窗户,流通空气。

    有卞朝晖的庇护,维妮毫发无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卞朝晖红肿的手背起了一个大泡。

    “快!”她当即扔下锅铲,抓起卞朝晖受伤的手放在水池中,一边用冷水冲一边不住地问他,“还痛不痛?还痛不痛?”

    “没事了。”可怜受伤的是他,却看不得维妮一副自责不已的模样,反过来,还要强颜欢笑安慰她。

    “骗人!”维妮吸了吸鼻子。

    冷水强烈刺激下的手背,红肿还是没有消失,烫伤的地方,水泡透明得发亮,要说没事,谁相信?偏偏他还要故意装出一副没关系的样子来安慰她,也不管那种笑容有多难看。

    “喂,拜托,你别哭呀。”瞅她又在吸气,眼睛也是红红的,大有黄河泛滥的趋势,卞朝晖慌了神,“是有一点痛,但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厉害啦。我这个人,痛觉神经不是很敏感,末梢传递也比较缓慢……”还想再找一些修饰,见维妮瞪了他一眼,他立刻住嘴,不再说下去。

    “还在说笑!”本来很愧疚的,现在却被他逗得想笑,维妮在他受伤的手背上面均匀地涂抹了一些菜油,然后抬高,凑近自己的嘴边,轻轻吹气。

    哇,赚到了!

    手背清凉凉的,还有维妮吐气如兰,灼热感顿时减轻了不少。一时间,卞朝晖晕乎乎的,嫉妒死了自己那只受伤的手。早知道,他应该用嘴巴去衔锅铲的,那样的结局该是多么幸福呀!

    “我必须要向你坦白,对做菜,我确实不太在行。”维妮低着头,小小声地开口,不敢看卞朝晖的表情。

    看得出来!菜板上的鸡块剁得不成样子、油锅里的鲢鱼焦黑得惨不忍睹、蛋浆四处都是,还有摆放得乱七八糟的调味品,令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到了满清十大酷刑的行刑地。还有,那本摊开的菜谱,很直接地出卖了维妮其实是个菜鸟,在赶鸭子上架无路可退的情况下被逼上梁山。

    他错了,以前总是埋怨朝阳只会做面,没有想到还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不是很失望?”维妮低着头,看不见卞朝晖此时目瞪口呆的模样,只是半天没有听见他的回应,有点忐忑不安地问他。海口是自己夸出去的,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实在羞愧难当。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失态只有十秒钟,听见维妮问他,卞朝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惊讶,给她两个选择。

    “真话。”视线与他胸前第二颗纽扣平行,维妮咬了咬下唇,忽然有些气恼卞朝晖到现在还逗弄她。

    “那么,在听真话之前,能不能麻烦你看着我,我长得没有多恐怖吧?”瞅着她的头一直低呀低,怀疑再这样下去,她美丽的脸蛋会和光洁的地面来一次亲密接触。

    笑嘻嘻的语气,老不正经,这个人,一天不开玩笑,恐怕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了!她慢慢抬头,不小心,迎上了他专注的目光,心猛地一跳,反射性地又想要低头,不料一只手托住了她的下巴,无法避免地与卞朝晖的脸庞相对。

    距离好近,近得她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他长得不恐怖,英挺的外形,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听我说——”明知这样太唐突,可光滑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也就放任意念的追逐,“失望,确实有那么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说,维妮心里忽然不舒服起来。

    “不过,开心大于失望。”见维妮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卞朝晖笑了笑,伸手将她垂落的一缕发丝别回耳后,手指拂过她微红的脸颊。

    这样的举动,太温情,她的心,激荡得厉害。

    “你的忙碌、你的无措,一切,只是为做出一顿美味佳肴。”卞朝晖嘴角的笑容持续在扩大,“而最终受益的人,是我,不是吗?”

    愣愣地听他说了半天,终于听明白原来他已经将自己对号入座,言下之意,是说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他。

    她直觉地想要否认,不想嘴张了几次,却发不出声音,潜意识之中,这个理由似乎不对,又好像成立。

    看他一脸灿烂开心的笑容,非但不讥诮她丢人的厨艺,还相当地引以为傲,仿佛这样的结局,更加证明了他的重要性。

    迷惑了呀!她没有出过差错,也不曾失败,在大家眼中,她精明能干,她善言达辩。她的上司童记礼,是个尽善尽美的人,容不得工作有半点失误;而陆家喻,对她的存在可有可无,即使她想要犯错,也不曾有机会。

    她的观念中,错误是不能容忍的污点,失败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搪塞、是敷衍、是斥责、是白眼、是处罚……那么现在,面对如此失败的厨艺,卞朝晖的反应为何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拜托,她能不能不要再用这么迷蒙的眼神看他?他会受不了的耶。

    有别她平日里正式的穿着,宽松的毛衣和简单的牛仔裤,还有随意绾在脑后的头发,怎么看,慵懒中有休闲,显得特别居家。

    深吸了一口气,克制自己想要吻住她的冲动,卞朝晖拍拍她的脸蛋呼唤她的原神归位,“维妮小姐,如果你考虑好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颇有些哀怨,天晓得他为了美美地品尝维妮的厨艺,养精蓄锐了多久,现在,可怜许久没有进食的肚子,已经开始唱起了空城计。皱成一团的脸在维妮面前放大,想要博取兀自陷入沉思的美人的同情垂怜。

    “抱歉——”带着几分愧疚向他道歉,维妮解下围裙,“要不,我们去外面吃?”

    这样的建议不太礼貌,毕竟是自己邀请他来吃饭,现在却改变了计划。但是,这也是无奈之举,她总不能厚着脸皮要他吃掉已经毁的差不多的有没有什么营养的鸡鸭鱼肉吧?

    “干吗出去吃?”开玩笑,他今天来,就是为了吃维妮做的东西。要是出去吃,既定目标岂不是落空?

    “但是——你干什么?”有些为难,刚想告诉他,她实在没有勇气在面对自己的“杰作”,却见卞朝晖将案板上的鸡肉统统倒进锅里,忍不住惊呼。

    “放心啦!”卞朝晖盖上锅盖,对她做了一个鬼脸,比了一个OK的手势,“以前没人在家为我和我弟弟做饭,我俩都是胡乱做一锅大杂烩,味道很不错的哦。”

    维妮站在他旁边,眼睁睁地看他持续不停地动作,将杂七杂八堆积的菜蔬都扔进了锅里,然后像表演杂技一般撒调味品,手法不娴熟,倒也潇洒。

    “你确定没有问题?”沉默了半晌,她开口,还是有点不放心。

    “没问题。”卞朝晖拍着胸脯保证,为证明维妮的担心完全多余,他拿汤勺舀了一勺,嘬了一口,啧啧有声,“味道真好。”

    “真的?”见他一脸陶醉,维妮半信半疑。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卞朝晖递过勺子,大方地表示愿意与她分享。

    维妮接过勺子小小吸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没骗你吧?”卞朝晖得意地挥挥手,“再来点,怎么样?”

    “好啊。”有点意犹未尽,维妮点点头。

    一个小时之后——

    “再来点。”

    “没有了。”

    “怎么可能?”

    “……要不,我们再下一锅?”

    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忘形!这是卞朝晖得到的最大的教训。

    敞开肚皮吃的后果是“壮志已酬身先死”,拉肚子拉到虚脱,还不见好转的迹象。

    在今天第十次从卫生间出来之后,腿软了、骨头软了、身子也软了,卞朝晖瘫倒在椅子上,再也不想起来。

    这种糟糕的身体状况,想要约会佳人,恐怕有一定的难度。但是,他真的很想见维妮耶……

    挣扎了许久,才拿起手机,手指停在按键上方,又挣扎了许久,还是下定决心拨了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要牢牢把握天时地利,乘胜追击,才可能谈得上有美好的将来。

    “喂——”

    “维妮!”卞朝晖迫不及待地对着电话大叫,根本等不及人家说完一个字。

    “卞朝晖——”那边,伴随文件翻动的摩擦声音,有轻轻的微笑传来,“什么事?”

    他想他是迷恋上她的笑声了,轻轻地,就像吹风拂面,若有似无的接触,有点痒痒的,又有点舒服。

    “我今天不太忙哦——”他拉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希望她能够听出自己的话外之音。这样的说话方式,应该已经归为“撒娇”的行列,但,管他那么多。

    “有什么打算?”

    一针见血,毫不婉转。知道她聪明,但也要稍微含蓄一些,顾全顾全他男子汉的面子问题嘛。

    她很忙,他听得见笔尖与纸面接触的“沙沙”声响,还要她间或与旁人对话的声音。不负责任的童记礼和媒体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猫捉老鼠的游戏,将一大摊子的大小事务交给了她,自己快快乐乐地和未婚妻履行结婚,度蜜月逍遥。

    “今天的天气不错。”

    “是呀。”卞朝晖应声,心中窃喜不已。还在想有什么样的借口,没有料到,她已经找出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新闻说,今天海边的空气质量最高。”

    似乎是在很不经意的情况下,顺口说出。但是配合之默契,令他不得不怀疑,她是否早已知晓他的动机。

    “那么,那么……”一切太顺理成章,先前准备好的诸多借口通通用不上,一时间,他反而有点结结巴巴。

    “五点。”

    他咋舌,对于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有点摸不清头绪。

    “五点。”没有听错,对于他的沉默,那边又加重重复了一遍,不过这一次,多了一句解释——

    “我等你。”

    有句话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她赞同。但是没有想到,这句话,也同样适合女人。

    指尖轻快地在键盘上跳跃,发现自己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好。悄悄瞅了一眼时间,嗯,还有十分钟到五点。

    维妮关闭计算机,锁好抽屉,拿过自己的挎包,一一微笑着和同事们道别,乘电梯、到底楼、出大门,不多不少,时间刚好五点正。抬眼一看,街上的汽车排成了长龙。

    塞车了!

    分秒不差,她的手机适时响起。

    “喂,维妮,我塞车了。你在门口了吗?再等等,我马上,马上马上就过来。”没头没脑的话,只听清楚一串“马上”,还来不及答个一言半语,电话就已经急匆匆地被挂断。

    她笑,惊讶地发现,自己对卞朝晖这种大而化之的性格,并不排斥。见鬼了,莫非就吃了他做的那盘大杂烩,连喜恶,都被他收买了?摇摇头,拉开自己的挎包,想要将手机放进去,不提防,曲起的手肘撞上身后的人,反作用力使她向前趔趄了一下。

    “对不起。”她连忙道歉,同时往旁边让了让。

    一行人擦肩而过,很明显,是刚进行完一场大型的商业谈判。而且,从人人春风得意的脸面上判断,这场谈判,应该是非常成功。商场如战场,有时候,一场谈判成功与否,关系的,是一个企业的生死存亡。

    正在想,就见已经走到前面的看似主管级的人物回头,向她这边的方向挥手,兴奋的声音可以盖过他身后高分贝的喇叭音量——

    “这次都亏你了,今晚的庆功宴,给我个面子,一定得赏脸。”

    她的左右都没有人,想当然,这样的话,是说给她身后的人听的。原来,还有人没有出来呀。一时好奇,是何方神圣有这么大的能耐?

    她忍不住回头,在看清了那个窈窕身影之后,瞬间后悔起来。匆匆移开目光,向旁边走了几步,混在人群中,尽量不引人注目。

    一抹高挑的倩影从她身边经过,走到那群人中间,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她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懊恼,为自己方才下意识的躲避。

    她为什么就不能理直气壮一些?毕竟,她才是失去的那一方,她可以无理取闹,有理由去责难。社会,总是对弱者寄予同情,不是吗?

    手拧紧了肩上的背包带,突如其来的怪异感觉袭上心头,她抬起头,看见两道犀利的目光穿过人群,与她遥遥相对。

    如果世界上相爱的两个人真的是由彼此的半圆组成,那么,她相信,他们一定是绝配。天底下,再也没有哪两个人能找到看人的眼神,如此相近,如此相似。

    这样的眼神,她不喜欢。太直接,要人无所遁形,为什么,她以前没有发现自己无法接受呢?一味沉迷、一味幻想,梦想太多,所以忽略了眼前,忘记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恍然大悟,不知道,这样的觉醒算不算晚?

    “白小姐!白小姐!”

    逼人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她看见那个盯着她的人应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不多时,就随同众人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看不清,摸不透,临去那一眼的含义,她突然懒得去探询。

    “维妮!维妮!”

    有人在叫她,转过脸,看见卞朝晖从对面穿过车辆跑了过来,气喘吁吁。

    “迟到了十分钟,非常非常抱歉。”卞朝晖跑到维妮面前,来不及理顺自己的气息,一心想着跟她解释,希望她不要误认为自己是个没有时间观念的家伙。两次约会,两次迟到,一次比一次离谱,不知道,维妮心里怎么想?

    “不要不说话好不好?”见维妮对他的解释无动于衷,卞朝晖急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事先没有料到会塞车,要是知道了——”

    话没有说完,全因为维妮已经环住了他的腰,毫无预兆的动作令他语塞,只感觉被她脸蛋贴着的胸膛下的那颗心脏在猛烈跳动。

    做梦吧?他今天做了什么好事,运气会如此之好,遇上佳人主动投怀送抱?

    “维妮?”双手僵硬在身侧不敢随便乱动,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的动作就会打断好梦一场。

    “我知道。”埋在他的胸口的维妮终于抬起了脸,“说话没个条理,塞车也能事先预料吗?”亏他能掰,要是他真有这功能,恐怕早就去主持全市交通大局去了。

    “哦。”卞朝晖很听话地点点头,就像是在接受教导的小学生一般。

    她又好气又好笑,方才闷闷的情绪全部被他的耍宝所冲散。

    “五点十三分。”见她的脸上有笑意展现,卞朝晖煞有其是地开口,“我想,这个时间,海边的空气质量应该还没有降低吧?”

    “说得对。”她故意绷起脸,一本正经地回答。她想,自己是被卞朝晖传染了,连语气,也变得有点吊儿郎当起来。

    “那么——”眼前一亮,卞朝晖在心里欢呼雀跃,拉长了声音,准备一切就绪,只等维妮一句话出口,就可以立即开始今日的海滨之旅。

    有无数的梦想泡泡一个一个在脑海中冒,幻想和维妮在海边散步的情形,有意外的收获也说不定哦。

    好老实的表情、好老实的语气,可惜,太过璀璨的眼神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无妨,逗逗他又如何?

    “在塞车呢。”她佯装懊恼,表情很是遗憾,“看来我们只有——”

    “要去要去!”提心吊胆地听她说完前半句,听出个大概意思,要不是维妮的手环在他的腰上,卞朝晖早就一蹦老高,“海滨环境好、空气质量高、人口密度小,有利于身心健康。”

    想要装样子,却总是耐不住性子;想要掩饰,却总是说漏嘴。这大概,就是卞朝晖的可爱之处吧?

    “听起来很不错。”她点头,不意外地看见卞朝晖脸上有出现很期待的表情,“不过,我们怎么去呢?”努努嘴,她示意他看堵了整条街还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车队长龙。

    耶,一心只想等美人鱼上钩,关于这个问题,他倒真的没有想过。挠挠头,见维妮脸上露出很“那个”的笑容,忽然间,他有一点点不好的预感。

    “你该不会是想——”拜托,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你不愿意?”维妮扬起笑脸,顾盼生辉。

    “愿意,当然愿意……”被明媚的笑容勾走了魂儿,鬼知道他在回答什么。

    是谁说乱花渐欲迷人眼?他光是面对眼前的这一朵,就已经吃不消了。

     正文 第七章

    痛、痛、痛!

    恨死了坚硬的城市路面,恨死了今天为什么会臭美地去买一双新皮鞋来穿,当然,最最恨的,还是自己意志不坚误中美人计,落得个一瘸一拐走路的下场。

    海滨的环境果然够优美、空气质量果然高、人口密度果然够小,一切都好,除了他,走一步,停两步,附带间或龇牙咧嘴的表情,走在维妮这样的美女身边,有那么一点——他只承认有那么一点点——煞风景。

    时至今日,才发现,走路,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情。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走在前面的维妮回头,看卞朝晖不太正常的走路姿势,忍住笑,很耐心地征求他的意见。

    卞朝晖的愁眉苦脸在维妮回头的那一刹那瞬间阴转晴,速度之快连变脸大师也自叹不如。他挺起胸膛加紧走了几步,理直气壮地开口:“看我样子,像吗?”

    死要面子活受罪!她想要说。他那副强颜欢笑的模样着实碍眼,像惨了小说里受苦受累忍辱负重的长工,又怕这么直接的表达,会不小心戳破他的小谎言,刺伤他很有优越感的男性自尊。

    好吧,既然要顾全他的面子,那么,只有她稍微牺牲一下小我了。

    “可是,我有点累了耶。”恰如其分的语气,还配合了有些疲惫的神态。

    “真的?”卞朝晖如释重负,心中窃喜,目光像雷达一般迫不及待四处搜寻,“那就坐坐好了。”

    方才那个行动不便的可怜人此时行动迅速无比,瞅准一片风水宝地,立马杀了上去,占据有利地形,冲她挥手。

    有意思的人,二十六七岁,成熟稳重对他来说永远是绝缘体,多出来的,是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孩子气。

    空气中弥漫的,是海风带来的咸湿的味道,她走过去,挨着卞朝晖坐下,脱去鞋袜,光洁的脚丫,踩在湿润的海滩上,清凉舒服。

    卞朝晖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那双摆在一边的精美高跟鞋的细尖后跟,无比佩服。

    “很舒服,试一试。”维妮惬意地对他说,发觉他此时瞪直眼睛定格在她鞋上的模样颇有几分可爱。

    闪神了足有几十秒,才意识到她所谓的“试一试”是什么意思。说实话,自从大学毕业之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穿一双正儿八经的皮鞋“长途跋涉”跑这么远过。饱经摧残的无辜双脚,早就迫切地期待释放。

    赤脚走在海滩的场景,他在电影电视上见过不少,惟美而且浪漫。就是不知道摆到现实生活中,他冒昧地当众脱鞋,露出一双有可能是红肿不堪而且还有几个碍眼水泡的脚丫子,会不会太唐突,破坏了这么有感觉的情调?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维妮侧转身,背对他,“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好吧,人家都这么善解人意了,自己不顺势找台阶下,岂不是辜负了一番美意?卞朝晖迅速看了一眼周围,没人注意。他脱下鞋袜,果真,一双脚饱经风霜,惨不忍睹。

    偷偷看了眼处于同一个平面的另一双细腻无暇的脚,他忍不住一声长叹,真真哀怨上天的不公平。

    听见他的吁声,带了点愤愤不平的情绪,时不时射向她裸脚的目光,贼贼地,多了点很不甘心的味道。

    悄悄地瞟了旁边一眼,维妮哑然失笑。一双又红又肿的大脚踩在湿湿的地面,却并不安分,两只脚轮流踩着对方的脚面,半遮半掩,欲语还羞。

    从市区到郊区,全靠两条腿当工具。难为他肯接受自己荒唐的建议,任劳任怨地陪她一路行来,毫无怨言。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卞朝晖——”收回目光,背对他,她开口问他,“脚很疼吗?”

    “嗯。”一双脚搓呀搓,没有防备,卞朝晖下意识地接口,“又红又肿,看看,还有几个水泡——”抬起脚,很博取同情地想要展示一下“战利品”,直到脚和一张美人脸庞相距不到一尺左右的距离,他才很悲惨地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什么错误。

    他忙不迭地收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犯上作乱的脚往旁边一摆,顺势像栽水稻一般插进松软的沙地,不要再丢人现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叫维妮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完了完了,印象分一定会大大打折扣的啦。

    他沮丧的情绪全部写在脸上,几乎不用猜,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乎她的看法、在乎她的感受,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在心底流淌,这是以往,她在陆家喻身上没有体会到的。

    见维妮直勾勾地盯着他瞧,连眼睛都没舍得眨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卞朝晖连忙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地重复检查了三遍,确定除了那双碍眼的脚,浑身上下,没有什么纰漏之处。

    “维妮,维妮……”卞朝晖试着在维妮眼前摆手,想要唤回她飘游的神志。

    最近,她经常发呆。虽然她不言不语沉思时的模样很有韵味,但是老是用这么勾魂的眼神瞧他又不说话,弄得个“相看两无语”的境地,旁人会以为看见的是两具逼真的人体雕像。说不定,还会顺手大笔一挥,写上“某某到此一游”的真迹。

    挡在眼前的手遮住了他的脸,维妮直觉地伸手,抓住卞朝晖舞的正起劲的那只手的手腕。

    手腕被她擒住,手,就这样挡在离她眼睛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张开的五指间,透过指缝,看见的,是她猜不透的眼神。

    她的手,白皙修长,柔弱无骨,令他被拽住的手腕温度急剧上升,心,在“怦怦”作响,感觉像要跳出胸膛一般。

    这样的姿态,让他有了好多暧昧的联想。在克制,在挣扎,一面要求自己当个正人君子,彬彬有礼;另一面,怂恿着要自己顺从感性,为所欲为。

    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他是一个很正常很正常的男人,不要以为他会一直对她的眼神无动于衷好不好?

    哇,还看,还在看,热血一直往上涌,烧到耳根都已经热火朝天。

    好吧,他忍不住了,感性战胜了理性那一面,决定放纵一番,结果即使被维妮海扁,他都要一亲芳泽。鼓起勇气,嘟起嘴,以英雄慷慨赴死的不成功就成仁的决心和毅力,他低下头,慢慢地朝维妮靠近。

    她好像没有注意,好,好,就这样,要成功了。

    不早不晚,他被握了很久的手腕,居然被放开,接着,是锁定了的红唇转移方向,扑空一场。

    壮志未酬啊……明明唾手可得,结果功亏一篑,不甘心呐!郁闷地想要捶胸顿足好生发泄一番,又怕过大的动作幅度会遭他人白眼,所以只有憋在心里,快要内出血。

    “空气真的很好呢。”海风带来海水特有的咸湿味道,维妮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脖子痒痒的,奇怪地回头,恰好看见卞朝晖泫然欲泣的表情。

    “怎么了?”她问他,不明就里,“脚还在疼吗?”

    “没有。”卞朝晖连连摇头,收回嘟起的嘴,揉揉脸,恢复如常。

    听了他的回答,维妮并起双腿,两手环膝,头枕在自己的膝头,偏头看平静的海面,也不言语。

    侧对着他的半张脸面容姣好,长发扎成马尾,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骨肉匀称的小腿从绾起的裤脚下探出头来,很性感。他该感谢她今天没有穿裙装,让他饱了眼福不要紧,要是便宜了海滩上的这一帮人,那才叫亏大了。

    光是这样看着她,手又在开始发痒,奇痒无比之下,自动从包里在拿什么东西,等他反应过来之际,手中,已经多了一部相机。

    就照一张,就照一张就好了!不然,发痒的感觉很难消除。卞朝晖悄悄举起相机,对准维妮。

    镜头里,落日余晖、绵长海岸、海滩美景,一切配合得恰到好处,完全是慵懒美女倦倦的又不失妩媚的画面。

    “咔嚓!”

    “咔嚓!”

    “咔嚓!

    说好只拍一张,可是手却不受控制地自动连按了三下,而且好像还没有过瘾,准备再摁下去,再多几张才好。

    “别拍!”一只手挡在镜头前,遮住了美妙的场景,好生遗憾。

    “一张,就一张。”卞朝晖满脸堆笑,耷拉着脸,不住请求。

    “别。”见他又有所动作,维妮连忙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得逞。

    脸上已有一层薄薄的汗水,之前在事务所上的淡妆恐怕已不明显,还有自己此时赤脚绾起裤腿的模样,这样上镜头,她实在不太习惯。

    “来嘛,来嘛。”不顾她所左躲右闪避开,卞朝晖捧着相机不断紧逼,锲而不舍地游说,一股子牛劲全部用上来,就是不愿意放弃眼前的大好机会。

    “不要啦!”她佯装薄怒,甩开卞朝晖试图掰开她挡住镜头手的那只手,努力去抢他的相机,制止自己仪态不佳地上镜。

    宝贝相机岂能随意被夺取?特别是里面还有他刚刚拍摄的得意作品。卞朝晖双手抬起,将相机举得高高的,任凭维妮跳脚,怎么也抢不到。

    “快给我!”似乎对这样的游戏玩上了瘾,维妮不依不饶地叫着,两只手攀住卞朝晖的臂膀,仰高了头,踮起脚尖,依旧够不着高高在上的相机。看卞朝晖一脸笑得很欠扁的模样,她干脆收紧双手,整个人掉在卞朝晖的胳膊上。

    “我说——”卞朝晖清清嗓子,低头想要提醒维妮此时的姿态实在不雅观。

    “什么?”正专心致志地以夺取相机为最高目标,冷不丁地,卞朝晖在她耳边说什么。维妮猛地转过脸,不料想卞朝晖的面庞近在咫尺,唇畔轻轻地刷过他的嘴角,仿佛事先彩排了若干遍,连角度,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一时间,她瞪大眼,看见卞朝晖也瞪大眼,两两相对,像极了两只巨型青蛙在守候猎物的到来。

    酥酥地,麻麻地,像极了被低压电流击到,一阵战栗过后,浑身毛孔舒展,流淌到四肢百骸的,是美妙异常无法形容的舒坦。他想他肯定万劫不复了。仅仅是唇的轻轻接触,他就已经感动得无以复加,如此推算,到了新婚之夜,他岂不是要因为激动暴毙而死?

    呸、呸、呸!搞什么,这么不吉利的想法,快点甩出去,最好扔进大海,沉到海底,永不见天日最好。

    那么,嗯,现在,在两人有了这么实质性的接触之后,他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比较好呢?

    最初的震惊过后,维妮下意识地拿手捂住嘴,一时忘记自己还吊在卞朝晖的臂膀上,重心不稳,摇摇欲坠。

    卞朝晖察觉,只好暂且放下自己正在琢磨表情的心思,很“迫不得已”地搂住维妮的纤腰。

    他真的不是存心要吃豆腐哦,大家都看见了,情势紧张,刻不容缓。虽然海滩尽是松软的泥沙,但,谁能保证下面没个一两块隐藏的礁石?要是维妮倒下去,万一运气不好碰到了,岂不是要折断腰骨?

    腰肢被他掌控,有赖他维系自己的平衡。卞朝晖,罩住了她头顶的一方天空,入眼的,只有他轮廓分明的脸庞。这么近的距离,他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她面颊,自己的呼吸,一时紊乱起来。

    “维妮——”难得天时地利又人和,这么好的条件,他应该趁势营造浪漫的气氛,表白自己的爱慕,顺理成章虏获佳人芳心,至此步上光辉灿烂的爱情旅途,前景一片大好……

    可惜,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觉使卞朝晖有了不好的预感,皱起眉头,他在心底暗暗低咒不已。

    “什么?”她被他含情脉脉的眼光牵引,不由自主地反问他。

    “如果你不介意——”卞朝晖想要尽量保持风度,但忸怩的表情泄露了他此时正在挣扎不已的心情,“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似乎已经理解到了他的言下之意,维妮的心在狂跳,脸也烧得厉害。其实不排斥他的吻,方才的接触,清清爽爽地,感觉,还不错。

    “可以什么?”她低声问他,红霞布满了整张芙蓉面。

    “我可不可以——”卞朝晖压低了声音,到后来,已经是咬牙切齿,“可不可以,上洗手间?”

    肚子“咕咕”叫得厉害,痛心疾首自己贪便宜的那一顿大杂烩,惹出这般事端,错失亲近维妮的大好机会。丢人现眼,他恨不得就地挖一个坑,埋进头去,躲起来好好痛哭一番。

    这一回,听清了他的询问,维妮讶然地抬眼,看见的,是一脸通红、懊悔不已的卞朝晖。原来,是自己理解错了呀……

    见卞朝晖憋得很辛苦的样子,她想笑,又忍住,很理解地点点头,“快去吧。”

    听到这句话,卞朝晖就像得了特赦令一般,小心将维妮安全放在海滩上,然后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直到见他如火烧一般跑得不见踪影,维妮终于忍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到直不起腰、笑到眼角流出了眼泪、笑到旁人纷纷避开她绕道而走,也无法停下来。

    对卞朝晖,她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有那么一点喜欢上他了。

    最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想不起来,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还未爆炸,搅得龙少俊心神不宁。自己长假休得平安无事、老婆大人没有生气、龙龙乖乖聪明上进,一切正常,可是直觉就是告诉他,一定有纰漏。

    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冥思苦想了好久,也没得出个答案。浑身不舒服,特别是最近少了卞朝晖的叨扰,生活的乐趣骤然跌落了一大半。

    无聊地打了个呵欠,目光随意一扫,呵呵,瞧他瞅见谁了?没想到奉亲亲老婆之命出来采购生活用品,这么好运,就遇见了他刚才还在念念不忘的大舅子。

    很难得呀,在卞朝晖的脸上,居然会出现那种很沮丧、很懊恼的神色,要是他不好好侦察一番,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么旺盛的好奇心?

    不知道在约会的时候,三番四次光顾洗手间,会在对方心中留下怎样的印象?

    维妮侃侃而谈他那日做菜的奇思妙想,他倒好,好不容易解决了内急状况,可是没多久,肚子又开始翻江倒海,波涛汹涌。勉强支持了十来分钟,仍不见好转,又不好意思将内中原因讲明,为避免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不得已,只能很扼腕地提早结束这次难得的约会。

    心在泣血呀!他想,他的终生幸福很有可能毁在那一锅令维妮念念不忘的大杂烩上。

    总之懊恼、总之懊悔、总之沮丧不已,兴致全无。本想四处转转,冲淡心头的郁闷,没想到,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他都没有办法实现,因为,他首先要安抚的,是又开始造反的肚子。

    幸好离家也不远了,卞朝晖急匆匆加快了脚步,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做好了在卫生间待上一晚的准备。

    “朝晖!”祸不单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叫他,而且所用的语调,是很不怀好意的那种。

    他径直走自己的路,打算装聋到底,不去理会。街这么宽,人这么多,他一时走神没听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很可恶地用了十足的力道,隐隐生疼,“我说朝晖,不用这么绝情吧?”

    这样躲都没有躲掉,说不衰,连自己都不相信。卞朝晖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转头,迎面看见的,是龙少俊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龙大警官,不在家陪老婆孩子,自己来逛街,真有闲情啊。”格斗技巧比不过他,那么,至少在口头上,他要占上风才行吧。

    “哪里,我这不是看见了大舅子你,抛妻弃子都要来向你请安吗?”龙少俊一本正经地开口,昭彰了卞朝晖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多么重要,无与伦比。

    卞朝晖打了个哆嗦,在龙少俊满是“关切”的目光下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谢了,我暂时还不需要。”他忙不迭地推辞,就怕龙少俊哪根筋不对了,又拿他来开涮。

    “别这样,大家都是亲戚,有什么困难,应该互相帮助的嘛。”龙少俊不顾卞朝晖的挣扎,勾住他的肩膀,很“哥们”地对他说。

    算了吧,互相帮助?是想看他出丑还差不多。硬的不行,就只好出软招,虚与委蛇地与龙少俊应对:“要真有,我怎么可能忘了你?你可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呀。”高帽子谁不会戴?就算他真出了什么事情,依照龙少俊的恶劣程度,他也只会操手在一边袖手旁观,看足他的笑话。

    “朝晖呀——”被卞朝晖吹捧了一番,龙少俊掏掏耳朵,“为什么这句话,我听起来总觉得很不顺耳呢?”

    得寸进尺,明显一副欠扁模样。卞朝晖心里恨得痒痒的,就是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谁叫龙少俊身手比他快上一百倍,还很不巧的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呢?

    “是不顺耳,不,我是说,我说得不太顺畅。这样吧,等我回去好好组织一下语言,改天再向你解释好了。”脚底抹油,他做好了准备,随时开溜。

    “别。”见他想逃跑,龙少俊拽住他的衣领,“就在这里组织一下,跟我说了,我也好向你姐姐报告报告你的近况。”

    “够了吧?”约会受挫、肚子告急,加上龙少俊不依的纠缠,再好的耐心也要火山爆发,“你是我爸还是我妈,管那么多干什么?”

    “错!”相对于卞朝晖的火冒三丈,龙少俊比较平心静气,“你没听说过,长姐如母吗?很不巧,我是你姐夫,特别你现在又是一个人在外面住,关心你,有什么不对?”

    很理直气壮的理由,叫他都找不出话来反驳,服了龙少俊死缠烂打的功力,卞朝晖无语问苍天,只能很认命地乖乖闭上了嘴。

    眼见卞朝晖屈服,龙少俊很满意地点点头,终于准备切入主题,“来,跟我说说,碰上了什么沮丧的事,让平常活蹦乱跳精力十足的卞大编辑,变成了蔫了的干黄瓜?”

    “麻烦你,可不可以不要乱在我身上加形容词?”卞朝晖瞪了龙少俊一眼,提出严重抗议。审稿最怕遇上词不达意还要故作深沉的文章,听话最怕听见龙少俊为他加上一些不找着边际的所谓定语。

    “OK,那我就只有洗耳恭听你的讲话了。”龙少俊很识相地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可不可以不说?可不可以不讲?这种事情,说出来,真的很没面子呐……

    “抢劫呀!”高分贝的女音很是突兀,人群中,有个贼头贼脑的家伙横冲直撞;身后,有位很是神勇的女孩在一路猛追。

    人离他们越来越近,女孩看见站在前方瞪大眼睛的卞朝晖,惊喜交加地叫起来:“卞编,抓住他!他抢了东西!”

    不是经常见义勇为的杨悠悠,还有谁?卞朝晖呻吟了一声,很想捂住脸,装作没有看见。今天还真是赶巧了,什么人,都在这里碰上。

    “闪开,都给老子闪开!”劫匪挥舞着手中拿着的刀,一边跑一边穷凶极恶地叫嚣,路边的行人躲闪不及。

    “站一边。”龙少俊终于发话,收回按住卞朝晖肩膀的手,交握在一起,活动了下筋骨。

    一路畅通无阻,劫匪正在洋洋得意之间,跑到龙少俊近前,却见他一个人杵在路中间不让开,亮出手中明晃晃的刀子,威胁恐吓,“让路!不然,这刀子……”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天旋地转,已经被狠狠撂到,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一记刀手劈在自己手腕上,痛得他哭爹喊娘。接着,一双手被狠狠拧在身后,铐上了一副冷冰冰的东西。

    “哇,好酷!”随后追过来的杨悠悠亲眼目睹了龙少俊的敏捷伸手,无限崇拜地开口。

    “你的皮包?”龙少俊扯起瘫在地上的劫匪,拾起掉落在一旁的皮包,开口问杨悠悠。

    “不是、不是……”杨悠悠摆手,表示和自己毫无干系,“是我们报纸的一个广告客户,才出门,就被抢了,卞编,也认识的——咦,卞编呢?”

    经杨悠悠的提醒,龙少俊这才发现,本来站在身边的卞朝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好小子,敢放他的鸽子,等着瞧好了!

    “在那!”杨悠悠眼尖,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正在狂奔的卞朝晖。

    龙少俊眯眼,良好的视力可以清楚地看见卞朝晖在忙于逃离他的同时,还不忘记在人群中小心避让,避免碰撞自己随身携带的包。如果没有记错,他在乎的,应该是他那台宝贝相机吧?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终于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难怪觉得这段日子老不自在,究其原因,原来是卞朝晖那个以偷拍为乐的家伙,好像有很久,都没来打搅他们一家子的幸福生活了吧?

     正文 第八章

    逍遥了N久的童记礼终于携升级成为童夫人的林小小度蜜月归来。

    不算乐不思蜀、不算重色轻友,至少,他们一下飞机,稍作修整之后,就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直杀到维妮的寓所,向她还差五天就两个月的劳苦功高致以崇高的敬意和十二万分的感激。

    林小小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上前,毫不客气地狂拍大门十下。

    “小小,有电铃的。”站在她身边的童记礼,对林小小的“粗鲁”不敢恭维,很汗颜地左右侦察一番,确定无人看见林小小方才的举止,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林小小笑眯眯地回头,“老公,我是在替你先发制人,我俩消失了近两个月,完全违背了当初对维妮的承诺,若是不软硬兼施表现得理直气壮一点,理亏的不就是咱们?”

    “嗯,说得也对。”一声“老公”已经喊酥了他的骨头,很是受用。

    “维妮!”门在面前打开,林小小连忙转移目标,张开双臂,正准备扑向门后出现的人,在视线触及对方的面庞时,又忙不迭地缩回了手。

    “对不起,走错门了。”她打哈哈地向对方致歉,随后挽着童记礼的手臂,准备闪人。

    “错了?不可能呀?”童记礼疑惑地皱起眉头,看了看门牌号,不太相信地倾过身子,在瞅见开门的人沾染得雪白不知是何物的脸后,也忍不住咕哝,“没想到,才出门两个月,维妮就搬家了。”

    “谁说我搬家了?”

    喝!白面人突然开口说话,令本来准备走的童记礼和林小小吓了一大跳。瞪了白面人半天,童记礼才不敢置信地开口:“你是维妮?”

    “不可能吧?”林小小受的惊吓似乎比童记礼更大,她伸出的手指不下心戳到对方的鼻子上,附带刮下一些白色的物质。她收手凑近眼前看,再捻了捻,嗯,好像是面粉。

    最近流行这种美容方式吗——将面粉当面膜用?

    “还有谁,像我这么可怜,被不顾大局的老板抛下,干了两个月的苦力?”

    哎呀呀,真的是维妮。心虚之余,惟一的安慰,是确定他们没有走错门,认错人。

    “可是,维妮,你的脸?”童记礼指着维妮的脸,欲言又止。

    经他提醒,维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恍然大悟,对他们笑了笑,“我在烘糕点,进来吧。”

    童记礼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证明自己没有看错,她的笑容,居然有那么几分赧然。

    更可怕的是,他终于发现了先前他没有看见的细节:维妮竟然穿着一条围裙,一条他肯定绝对是在厨房里使用的围裙。

    反常,太反常了!印象中,很难将办公室里精明干练的维妮,跟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居家的小女人联系起来。

    “好香哦!”林小小耸耸鼻子,空气中有一股混合了蜂蜜和果香的味道弥漫,叫她有点垂涎欲滴。

    听到林小小的话,维妮的眼睛一亮,“试着做了几次,也不知道行不行。”

    “当然行。”林小小肯定地点头,拉起维妮的手,“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就冲这味道,也知道点心的味道肯定好。”

    “真的?”林小小的马屁功夫果然到家,维妮开心地笑起来,好不欢畅,“林小姐既然这么说,不如就尝一块,看看味道怎么样?”

    “那怎么好意思?”林小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乐开了花,任由维妮拉着她向厨房走去。

    被晾在一边的童记礼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有点不习惯被人忽视的感觉。

    两个聊得兴高采烈的女人似乎到现在才记起了他的存在,一起偏转头来看着他。

    “老公,你先坐坐,我去帮维妮看看她的点心。”

    林小小一脸专业的表情,看得童记礼啼笑皆非,想她的厨艺也好不到哪里去,居然还敢这么嚣张?看来她是真的适应了有他这个金牌老公护驾,反正到时候露了马脚,也有他来为她善后。

    世界上,也只有她们不把他当一回事了。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进了厨房,童记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扯了扯领带,将自己丢进柔软的沙发之中,手在身后摸索,想要找遥控器,没料到,却在夹缝中摸到了一张纸片。

    拿起来,是一张名片,上面的,却不是他猜的那个人的名字。他悄悄地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厨房门边,听见里面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话,气氛颇为融洽。

    “怎么样?怎么样?”这是维妮焦急又期待的声音。

    “唔——味道好极了,真棒!”这是正忙着狼吞虎咽的林小小模糊的赞扬声,“你的手艺不赖嘛!为什么我老公说你不谙家事,特别对做饭烧菜一窍不通呢?”

    这个小小,没有必要把他的话重复得这么一字不漏吧?

    “以前是。”有短暂的沉默,接着是维妮的声音在再度响起,声音之柔和,可以令他联想到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一定有着笑意,“只不过现在,忽然很想学,很想……”

    两个月的时间,维妮真的改变了不少啊!低头看手中的那张名片,童记礼向后靠在墙上,若有所思。

    悦耳的铃声忽然响起,他转头看去,瞧见矮柜上的手机绿光闪烁。他快走了几步,重新坐回沙发,镇定地拿起一旁的报纸,佯装阅读。

    “老公,你尝尝。”林小小从厨房走出来,手拿一个托盘,递给他一块点心,要他品尝。

    童记礼失笑地看林小小好吃的模样,替她抹去嘴角的残渣, 拉她坐到自己的身边,眼角瞄到维妮拿起电话接听。

    “真的很好吃呢!”不提防地,嘴里被林小小塞了一块点心,细细品尝,味道果然不错。

    “嗯,没关系……你也是,如果实在不行,还是去看看医生,不要硬撑……”

    断断续续是很小的声音,他支起耳朵,仍然听得见。维妮一直带着笑意的声音,证明这一个来电非比寻常啊。童记礼悄悄将手背到身后,将名片放回原处,在林小小不依不饶的叫声中,吃掉了托盘里的最后一块点心。

    维妮的改变,和名片中的那个人,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稿件杂物被统统扔到地上,目前占据了整个桌面的,是三张大尺寸的照片。

    卞朝晖趴在桌上,盯着照片中巧笑倩兮的维妮,一个人傻傻地笑着。来之不易的三张照片呀!要不是他拼了老命保护,恐怕它们早就被维妮狠心地扼杀在相机中,不见天日。

    照片中,维妮坐在海滩上,双手环膝,偏着头,枕在膝头上。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由侧面看去,她的嘴角微微扬起,表情倦倦的,犹带几分慵懒。

    海水连天、海岸绵长,人与景结合、营造的,是一种如梦如幻的视觉效果。可惜了,要是能够再拍维妮几张不同表情的照片该多好?

    正在自我欣赏、无限陶醉间,手机又在打搅,真烦人!本来想不接,但是来电显示却告诉他这位重量级的人物,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的。

    “朝晖,你最近还好吧?”一接通,他那慈爱的姐姐就开始发挥充沛的母爱本色。

    “好啊,怎么了?”奇怪老姐为什么在问话的时候还有几分小心翼翼,卞朝晖不解,莫名其妙地开口。

    “工作都很顺利?”

    “顺利。”除了杨悠悠时不时给他惹点小麻烦,其他的,托福,还安好无恙。

    “生活上呢?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没有啊。”越是问,他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姐,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

    “姐——”

    “啊,朝晖,龙龙醒了,就先这么说,拜拜!”很不自然的两声干笑后,电话匆匆挂断,只剩下他对着手机干瞪眼,一脸茫然。

    “铃铃铃……”还没弄清个所以然,座机又在响,卞朝晖接起来,还没有开口,就有一个酷酷的声音传过来——

    “哥,我是朝阳。”

    天要下红雨了吗?他那个很“唾弃”他的弟弟居然主动打电话来问安?

    “你还能跑能跳吧?”

    “当然能。”好家伙,一上来就不改本色,好像他卞朝晖就是应该在医院躺着一样!

    “那么,报社应该没有垮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卞朝晖翻了个白眼。

    没有人回答,“喂,朝阳?”卞朝晖捧着电话,越想越不对劲。

    “该不会,是你最最珍爱的那台破相机寿终正寝了?”沉默之后,凉凉的声音在问他。

    “我呸,朝阳,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卞朝晖“哇哇”大叫,很不能忍受有人对他的宝贝相机进行这样的诋毁,“我能跑能跳,报社今天才分了花红,我的相机运转正常,再用个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你小子可不可以不要再咒我了?”

    “没问题,那就好。”

    “你说什么?”最后那句话,他没有听清楚,提高声音想要再问一遍,没想到朝阳那小子就这么收了线。

    搞什么鬼?卞朝晖看看左手的手机,再瞧瞧右手的听筒,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两姐弟给逼疯了。

    “砰砰——”

    有人在叩门。被一堆杂乱无章的事件弄得毫无头绪,卞朝晖心烦意乱地提高声音问道:“谁?”

    门外传来杨悠悠过于兴奋的声音:“卞编,维妮维小姐,她找你。”

    “看来你的人缘不错。”优雅地坐在软皮沙发上,维妮微笑地看着杨悠悠第三次的不请自来,鬼鬼祟祟的目光不住地在瞄她。

    “维小姐,请喝茶。”

    “谢谢。”维妮道谢,端起放在茶几上的柠檬茶,没有忽视卞朝晖一张脸已经黑成了包公。

    “维小姐,还需要什么吗?”杨悠悠好“体贴”地询问。

    “谢谢,暂时不需要。”维妮好风度地回答。

    “譬如说,糖果点心、面纸湿巾什么的……”杨悠悠百折不挠,怕维妮想不到,还很努力地提醒她,“千万不要客气,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杨悠悠,你闹够了没有?”忍耐了半天的卞朝晖终于发火,向前跨了一大步,提起杨悠悠的上衣后领,拎着她打了个转,指着大门方向,“现在,给我出去。”

    “可是、可是——”杨悠悠委屈的小脸皱成一团,可怜兮兮地看着卞朝晖,有点不甘心,还想争取一下下福利。

    “出去!现在、马上、立刻!”高分贝的音量配上卞朝晖此时媲美夜叉的脸,令杨悠悠立即住嘴,不敢再停留半分,抱着脑袋一溜烟地蹿出了门外,还不忘记顺手带上门。

    “关心你的人,还不少。”只见落地窗后,逃出去的杨悠悠和其他的人结成统一战线,隔着一块玻璃眼巴巴地瞅着他们,维妮嘴角的笑纹更深。

    卞朝晖顺着维妮的视线看过去,脸色越发难看。他快步走到窗前,“刷”的一声合上百叶窗,杜绝了外面所有的偷窥。而后将门反锁,以免惟恐天下不乱的杨悠悠再借机溜进来。

    再检查了一遍,确定万无一失,卞朝晖才满意地拍拍手,转过头,却发现维妮已经起身,径自走到之前为腾出空间而被乱七八糟丢弃在地上的稿件旁。这才想起,桌面上还明目张胆地放着三张没有得到维妮应允偷拍她的照片,心顿时提得老高,不知道如果她发现自己在未经她过她同意私自冲洗出来的照片后,会怎样处理?

    “维妮!”见她又要往前走,快要接近办公桌,情急之下,他高声叫道。

    维妮停下脚步,回头,挑起一边眉,看他。

    “这个——”急中生智,卞朝晖的舌头匆匆转了个弯,“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地上的稿件拾起来?”

    “当然。”维妮蹲下身,着手整理一堆被扔得到处都是的稿件。

    卞朝晖悄悄地移动脚步,一边观察维妮的举止一边慢慢接近书桌,靠着桌角,他的手摸索到三张照片,背在身后。

    “好了。”

    正在张望合适的藏匿地点,冷不丁,维妮站起来,将整理好的一摞稿件放在他桌上。

    “这么快?”

    “为什么我觉得你这句话,懊恼多过赞美?”见他心不在焉,两只手背在身后半天也不伸出来,维妮一手撑着桌面,倾过身子,一脸怀疑地看他。

    “我?哪有?!”淡妆宜人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他心跳漏了半拍,要不是还记得手中拿着东西,恐怕早就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上去。

    他心虚的模样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测。搁在桌面的那只手慢慢地爬上了卞朝晖的胳膊,娇颜再向前贴近了一些,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胸膛一直一直往上爬。

    “卞朝晖!”

    软软地带着鼻音的腔调很诱人,更别提,喊的还是他的名字。

    卑鄙呀,居然用美人计这一招来诱惑他。要是意志坚定,他有两个选择,要么推开她、要么自己闪开。可惜,一双柔荑在自己胳膊和胸膛上下其手,他很是没骨气地想要继续享受。

    维妮的手滑过他的臂弯、滑过他的腰,一直滑到他的身后,沿着他的手腕,触到他一心想要遮掩的东西。

    不费吹灰之力,就这样攻城掠地,大获全胜。

    等卞朝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三张他一心想要私藏的照片,已经落入维妮手中。

    “这——是我?”维妮有几分惊讶地低头凝视照片中的人,有那么几秒钟,她恍了神,没有认出自己。

    裤脚绾得老高,随意坐在沙滩上,鬓边凌乱的发丝被海风吹拂,贴在脸颊……

    “维妮,你听我解释……”提心吊胆地打量着维妮,怕她一怒之下撕毁照片,卞朝晖小心翼翼地拽住照片的另一角,见她没有反应,用力拉了拉,拉不动。

    衣着不算得体,妆容掉了大半,头发也开始松散,原以为这样的自己上镜,不会有什么好的效果。可是,不曾想过自己也可以这么随意,失去了庄重,多了几分率性;退去了干练,展现几分潇洒。原来疲惫伪装之下,如果全然放开,她,也可以洒脱张扬。

    “你——”她终于抬头,盯着卞朝晖,才说了一句话,拿着照片的双手就被牢牢握住,接着是卞朝晖紧张得变了调的声音——

    “维妮,拜托,千万不要撕了好不好?我承认是我不对,是我不该偷拍,但是拍也拍了,你就发发善心,留它们一条生路好不好?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行不行?”

    字字句句,都在诉说自己的不是,但是为什么听在她耳中,总感觉好像自己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要毁掉人家辛苦得来的劳动果实?

    “真的什么条件都答应我?”盯着卞朝晖很“哀怨”的眼睛,维妮突然开口问他。

    “真的、真的。”卞朝晖连连点头,一心只牵挂他的宝贝照片。

    “那么——”维妮拖长了声音,假装思考,毫不意外地瞅见卞朝晖也屏住呼吸,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我要一张,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一张?一张什么?”被她一句话勒得差点神经崩溃的卞朝晖还在发愣,有点搞不清头绪。

    “笨蛋!”责骂声中,却多了几分娇嗔,趁他没注意,维妮猛地缩手,退后几步,抽出一张照片,将其余的两张递到卞朝晖的眼前。

    这、这是什么意思?卞朝晖张大了嘴,盯着近在咫尺的两张照片,伸手指指维妮,又指指自己。

    “还不拿着?”维妮甩了甩手中的照片,“是不是想我把它们撕掉?”

    这一招果然管用。前一秒还处于神游状态的卞朝晖立马行动迅速地一把夺过照片,宝贝地抱在胸前。

    还好、还好,完好无缺,没有被人道毁灭。等一等,维妮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要一张我为你拍的照片?”他看着笑眯眯的维妮,措辞很谨慎。

    “对,我要一张你为我拍的照片。”维妮点头,很肯定地回答。

    空气中没有酒味,证明她今天没有喝醉;她的脸色很好,不像头痛脑子发热有问题。那么,就是说,她现在没有说醉话,也没有说胡话,能够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才对。

    “你好像在怀疑我是不是够清醒?”维妮又好气又好笑地看卞朝晖颇有疑虑的模样,“看来我有必要认真反省一下自己的信誉是不是出了问题。”

    她半真半假的话,使卞朝晖有些赧然,但是还是不太放心,忍不住又追问:“你真的很喜欢这张照片?”

    希望她不是为了安慰他,所以采取各个击破的方式,今天拿一张,明天拿一张,后天再拿一张,然后扔进火炉里,统统烧掉。

    “需不需要我证明?”维妮耸耸肩膀,很好心地建议他。

    证明?这倒是个好办法,就是不知道要如何才行之有效?

    见维妮移动脚步,一步步向他接近,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紧张起来,准备向后退,却被她拉住了手。

    她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很是动人。美丽的水眸中荡漾着他的影子,似乎要将他溺毙。他一时间看傻,舍不得移开目光。

    完了、完了!大脑一片空白,呼吸紊乱不堪,意识也开始恍惚。有什么湿润又带着玫瑰芳泽的东西贴上他的唇,他才自动自发地伸手,环住了好像跟他靠得很近的柔软躯体。

    “这个证明,你还满意吗?”

    许久之后,直到耳边有维妮小小声的询问,卞朝晖才回神,触及维妮戏谑的笑容,他脑袋轰然一片,红潮迅速占据面庞,一直烧到耳根。

    不是偶然、不是失误、不是幻觉,维妮她——主动地给了他一个甜蜜的香吻呐。

    自我陶醉了半天,才意识到维妮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报社。

    “找我,有什么事吗?”话问出了口,才发觉这样问题实在有些傻帽。理论上,在这么好气氛的催化下,他应该很柔情地握住对方手,然后含情脉脉地问她有什么地方值得效劳才对。

    直白的问话,硬邦邦的语气,配合着他僵硬的表情和不自然的笑容,公事公办得厉害。若不是知晓原委,她恐怕真的会以为他用装腔作势来拒绝她。

    “你肚子饿吗?”不回答他的话,她反而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有、有关系吗?”对于这意料之外的答案,卞朝晖舌头打结,差点转不过来。

    “有啊。”维妮很轻松地点点头,松开他的手,径直走到沙发前,俯身拿起先前放在上面的纸盒,打开来,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盒子里的东西有点奇形怪状,像是某种可以食用的东西,但是形状的不规则和颜色的不自然,令他心生几分警惕。

    “我做的樱花饼。”维妮回答他,有点兴奋,“试了几次才成功,想要让你尝尝。”

    注视她充满期待的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厨房的惨状来,吞了吞口水,他回想着自己曾因为乱吃东西而被折腾得几乎三天离不开卫生间,一时间,犹豫该不该吃下眼前未经“检验”的据说叫做樱花饼的东西——虽然他怎么看,也没有看出哪里像樱花饼来。

    但是,她偏偏又用那种很无辜、很期待的眼神看他,还是特意为他准备的。说自己不吃,会不会太打击人家的自信心?

    “卞朝晖!”

    他发誓,今后若是再有专栏,他一定要写关于女人声音的话题。美丽的容颜不是男人最大的敌人,致命的诱惑,却是这种欲语还羞的怯怯呢语。

    狠了心,豁出去,卞朝晖抓起一块糕点,就塞进自己嘴里。

    “怎么样?”维妮紧张地看他古怪的表情,心里有点忐忑不安。

    味道,好极了!糕点入口即化,出乎意料之外,味道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反而有一股淡淡的香甜溢散开来,还伴着若有似无的樱花气息,慢慢地,一直渗透到胃里。

    好久没有吃到这么有特色的东西了,被泡面和快餐折腾了这么多时日,他的胃,满意地叫嚣着,终于有了归属感。

    卞朝晖幸福得快要掉眼泪,欲罢不能,紧接着狼吞虎咽地消灭掉剩余的樱花饼,舔舔嘴,还觉得意犹未尽。翻过纸盒,使劲拍了拍,直到确认里面真的已经空无一物,甚至连残渣都没有一丁点儿留下。

    仅仅思考了一秒钟,卞朝晖当机立断,拉过维妮的手,风风火火地就向门外走。

    “我们去哪里?”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维妮被卞朝晖拉着,跟在他身后,不解地发问。

    “你家!”卞朝晖言简意赅,走到反锁的门后,开始旋转门把。

    “去我家,干什么?”

    “我上瘾了。”卞朝晖拧开门,及时挡开不知道在外面窃听了多久的杨悠悠,环视了周围还来不及散开的尴尬好奇宝宝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过身,拥住维妮,俯下脸,以他的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唇,无视一干人等跌破眼镜的吃惊模样,很欢快地对她说——

    “你家里,做樱花饼的材料,应该还没有用完吧?”

     正文 第九章

    那个谁说过的,上帝若赐予心爱的女人,即使手中握有全世界,也情愿放弃?以前会觉得这是神经病的言论,但是现在,卞朝晖深有体会。

    望着自己前几天还垃圾成堆找不到过道的狗窝,摇身一变成为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的星级宾馆,他心中好生感慨。

    感谢社会的进步、感谢行业的发展、感谢保洁公司家政服务的诞生,造福了所有如他这种单身不勤家事的大老爷们。

    明明一切都准备就绪,可总是感觉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尽善尽美。卞朝晖整个人坐立不安,一会就从沙发上起身,要不就是将沙发的靠垫拍拍、要不捋捋摆放在茶几上花卉的叶子、要不将墙上的壁画换换位置……

    千万不要怪他神经质,毕竟,这是维妮第一次来他的公寓,好歹也得留下一个不算坏的印象吧?

    电铃在响,卞朝晖冲到门后,刚要开门,又记起了什么,伸出手,快速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深吸了一口气,才拉开门。

    “嗨!”演练了千百遍的挥手动作,好像还是不那么灵光,看上去,像是要道别的感觉多一些。

    “精神不错。”维妮将手提袋递给他,避免他一直做这种很打击人的动作。

    进屋,一眼就看出了刻意整理过的痕迹。佯装不知,她径直走到壁画前,纤手抚上画面,暗地里撕去了还未来得及去掉的标签。

    “很漂亮。”她开口赞扬,同时收手,不着痕迹地将标签扔进靠墙的纸篓。

    “随便坐。”卞朝晖招呼她,拉开冰柜,“喝什么?”

    “可乐。”维妮回头,只看得见卞朝晖的半个身子,笑了笑,她转过身子,看见旁边偌大的五层装饰柜中,放的全部都是尺寸不一的相框,很是壮观。

    好奇地推开玻璃,仔细欣赏,发现相片虽多,选取的景色各异,相片中的人,换来换去只有那么几个。

    “为什么,只拍他们?”接过卞朝晖递来的可乐,她指指相片,问道。

    “没办法,只有看见他们的时候,手才痒痒,才想要摄影。”他也很遗憾呀,为什么上天不多照顾他一点点?本来能够引起他摄影欲望的人已经够少了,偏偏那几个人又异常不配合他,害得他像打游击,艰苦地进行地下工作数载。想一想,为留下他们最幸福的一刻,他卞朝晖容易吗?

    “理由很特别。”维妮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第三层的相片上,注意卞朝晖捕捉的镜头中,有两个女人很引人注目。

    一个成熟优雅,却总是对身边那个俊秀英挺的男子横眉怒视;一个自信飘逸,与近旁的卓尔男子不是含笑相对,就是依偎细语。一对欢喜冤家,一对男女登对,足以羡煞旁人。

    “千万不要误会!”见维妮目光黏着之处,卞朝晖急忙解释,“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我未来弟媳,她们两个,都已经是龙少俊——我不大愿意承认他是我姐夫——和我弟弟的囊中之物,和我毫无关系。”心急之下,亲姐姐和弟媳妇都扫地出门,撇清了一切关系。

    酸酸的心情,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是窃窃的欣喜慢慢渗出。她自认不是一个小气的女人,但是为什么小小的相片,都可以使她心境如此起伏不定?

    “到目前为止,我拍过的女人,能够立此存照的,只有四个。”

    耳边传来他忽然放慢的声音,语气颇为柔和,低低地,有几分诱惑。她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一个是我妈妈、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夕阳,还有一个,你知道是谁吗?”

    一只手,从她身后绕过了,缠住了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在她的注视下,伸进柜子,揭下了柜子最顶层一个相框上覆盖的红色丝绒。

    “呀!”维妮忍不住低呼,随即又捂住嘴。

    她在海滩拍摄的那张相片被精心装帧,别有匠心地嵌入一个完全是由贝壳制成的相框里,颇有风味。

    “维妮,你知道我想要说什么吗?”

    “我——”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礼物震慑了心房,手,在微微颤抖,可乐不小心溢出,滴在卞朝晖雪白的袖子上。

    “维妮……”

    本想拿过一旁的面纸,为他擦拭,不想她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卞朝晖将她搂得更紧。只能感觉自己被席卷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背抵着的,是温热的胸膛,他的头,由后枕在她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耳根,痒痒的,说不清是舒服还是难受。

    “我是一个行动派的人,凡是想到了,就一定要去努力。”卞朝晖靠在维妮的肩头,闻着她秀发淡淡的薄荷香味,“虽然老天不怎么厚待我,但是我还是要感谢它的,至少,它没有让我错过你。”这样靠着她、这样依偎着她,心底有一股真实的幸福在涌动,告诉自己宁愿一辈子这样下去。

    “维妮,我爱你,你爱我吗?”渴望又害怕听到答案,此时此刻的心情,矛盾不已。

    她背对着她,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很久没有听到回应,心,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几乎绝望得要放弃的时候,不期然,却看见维妮缓缓抬高了一只手,拿下那个贝壳相框,放在第三层,置于卞朝霞和孟夕阳的相片之前。

    “卞朝晖。”伴随着低低的呼唤,搁在她腰间的手被另一双手盖住,接着是维妮在他怀中慢慢转过身来,一脸粲然心动的笑容。

    “今后,记得要永远将我放在三个人的最前面。”

    暗示的含义、委婉的承诺,好一会,卞朝晖才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地欢呼一声,抱起维妮原地转了一圈,在她面颊落下密实细吻。

    他像吻上了瘾,丝毫没有罢手的打算。维妮气喘吁吁地躲避他的攻击,寻得一个缝隙,准确无误地捂住他连连作恶的嘴巴,“好歹换件衣服,减轻我的罪恶感,好不好?”

    卞朝晖扫了一眼衣袖上的污渍,撇撇嘴,“小意思,别管它。”

    凑过嘴,准备继续被维妮打断的好事,没想到她却不让步,“要么换衣服、要么吃泡面,给你三秒钟,任你选择。”

    针对她的提议,卞朝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居然牢牢抓住他的弱点来威胁,还那么一脸无辜地微笑,悠哉游哉的模样,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嘛!

    “选好了吗?”瞅见他很是泄气的样子,笃定了答案。维妮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问他。

    “换衣服。”卞朝晖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很“屈辱”地选择退让。

    眼见卞朝晖委屈地退回卧室,还以示抗议地甩门出声表示他的不满,对于他有时像小孩子的脾性,维妮早已熟悉,见怪不怪地耸耸肩,满不在乎。

    主人暂时消失,她堂而皇之地开始正式巡视卞朝晖的住所。走过光洁可照出人影的地板,弹弹几乎看不到存在的玻璃窗,走到一闪虚掩的门边,回头看了看对面房门紧闭的卧室,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

    是书房,但却被临时来做了库房。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被堆放在里面,腾出空间,换了客厅干净整洁的模样,想当然,在她走后,它们也可以一一归位,不必再挤在这里受苦。

    搜寻的目光,不经意地定在凌乱的桌面和散落一地的书籍文稿上,不愧为卞朝晖,办公室和书房都可以近似到这种程度。维妮无奈地摇摇头,走进去,拾起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整齐摆放在桌面。

    收拾到最后,还剩一个软垫,她提起来,却看见下面有份东西。拾起来,仅仅翻了一页,她愣住,脸色急剧变化。

    “维妮——”卞朝晖的声音传来,她置若罔闻,只是呆呆地看手中的东西,一动也不动。

    “维妮,你在哪?哎呀,买了这么多材料,又新学了什么菜?”

    房间外,卞朝晖在欢呼,她却觉得有点冷,忍不住环抱住自己,却仍然遏制不了心底的那一股寒意。

    “维妮,维——原来在这儿。”卞朝晖欢呼着,往前一蹦,抱住蹲在地上背对着自己的维妮,“被我找到了!”

    僵硬的身躯,毫无反应,感觉不对,他急忙扳转过维妮,发现她一脸苍白,禁不住大惊失色,“维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卞朝晖,你究竟知道多少?”维妮转过头,木然地看着他。

    她突然莫须有地横加指责,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卞朝晖不明所以,诧异地开口:“知道什么?维妮,我不明白,你……”

    “别再撒谎了!”维妮突然提高了声音,将手中的东西重重向他丢去,“你在挖掘这些材料,你是真的爱我,还是在利用我?”

    这样的指控严重,卞朝晖捡起丢在脚边的一份稿件,展开一看,心中叫苦不已。该死的杨悠悠!居然将她撰写的陆家喻的秘密恋爱史堂而皇之地扔在他家,造成天大的误会。

    “维妮,你听我解释,这份稿子,不是有意针对你。”

    “不是有意针对我?这么说来,卞朝晖,你早知道我和陆家喻的事了,对不对?”听出了他言语中的破绽,维妮苦苦一笑,心里酸涩不堪。

    “维妮……”察觉她的情绪在骤然变化,他想要心平气和地将前因后果说清。

    “我只想听答案。”

    卞朝晖沉默了一会,沉声说道:“是。”

    “什么时候?”维妮拉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慢慢后退,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怀中骤然空虚,卞朝晖无奈地看眼前对他躲之不及的维妮,“两个多月前。”

    两个多月前,也就是他们才相识的时间,“你接近我,你追求我,是为了找出陆家喻更多的野史,炒作更大的新闻……”

    “维妮!”卞朝晖终于失控地叫了出来,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公平一点好不好?能不能冷静地听我说完所有的一切?”

    “你叫我怎么冷静?”她狠命抽回手,只觉得脑袋很乱很乱,无法正常思考,也无法正常判断。愤怒、怀疑、猜忌……占领了她的心房,爱情的甜蜜,昙花一现,只不过一瞬间,她从天堂跌进地狱。

    她要如何冷静?对他的话,究竟该相信,还是不相信?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地站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冷,患得患失的感觉在他心中益发强烈。

    失望,一点一点凝聚,维妮不再说什么,走出书房,默然离去。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门被打开,而后又被关上,卞朝晖盯着手中那份闯祸的稿件,用力捏成一团,狠狠向前丢去。

    杨悠悠最近很老实,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不敢随意开玩笑、不敢拖稿误稿乱发稿,没有事的时候,则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当乖宝宝。

    这样的日子,岂止用无聊来形容?她也不想热血生命就这样度过,但是,没有办法呀,谁叫她一时的心血来潮,成了棒打鸳鸯的关键催化剂。

    哭丧着脸,觉得好委屈。她尽职尽责挖掘新闻,结果一份稿子就克死了自己——虽然她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看出来那份稿子究竟什么地方惹到了卞朝晖,惹得他大发雷霆。

    “杨悠悠!”主编室探出一张黑黑臭臭的脸,点明道姓地叫她。

    寻根溯源的冥思苦想就此被打断,杨悠悠一个激灵,反射性地跳起来,报数一般:“到!”

    “你进来。”

    耷拉着脑袋,在众人投来的同情目光中,杨悠悠提心吊胆地站起身。

    反思自己这几天谨守本分,应该没有什么地方被揪住小辫子,按理说,不会这么快就被炮轰吧?

    慢腾腾地推门而进,她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就被一股烟雾熏得睁不开眼睛,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勉强看见烟雾缭绕中、凌乱的房间内,除了她,总算还有卞朝晖的存在。

    搞什么鬼?杨悠悠咕哝着,卞朝晖,明明就是不吸烟的嘛。

    “卞编,你这是——咳咳!”又被迫吸进废气,一句话愣是没说完。

    如果这就是卞朝晖惩罚她的方式,那么恭喜他,他的目的达到了,依照房间弥漫的一氧化碳的浓度,不出十分钟,她要么被毒死、要么被憋死。

    “拿去!”头也没有抬,卞朝晖摊开手,言简意赅地发话。

    定睛一看,卞朝晖的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展开的方向,似乎是对着她。

    “卞编!”在大腿上狠狠一拧,杨悠悠拼命眨眼睛,酝酿悲伤的情绪,尽量看上去能够楚楚可怜,以此博取一点点同情,“我知道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辞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

    “谁说要辞退你了?”卞朝晖终于抬头,啼笑皆非地扫了一眼杨悠悠可怜兮兮的模样。

    “那是……”收起哀怨状,杨悠悠小心翼翼地问。

    “恭喜你!”卞朝晖晃了晃手中的纸张,“你的新闻稿过了。”

    “真的?”杨悠悠的眼睛瞬间大放光芒,迫不及待地冲上前,一把夺过卞朝晖手中的东西,仔细看了三遍,失声兴奋尖叫,“头版头条!”

    “这一下,你不用担心要养活一家老小的问题了。”卞朝晖托着脸,一脸戏谑。

    想到自己之前匆忙之间瞎掰的理由,忍不住心虚。想她杨悠悠芳龄二十二,父母年龄还不到五字头,正当壮年,至于下面的……家里养了一条狗狗,不知道能不能充数?

    “好了。”很难见到大咧咧的杨悠悠也有这么窘迫的模样,卞朝晖将手中的烟蒂掐灭,“你先出去吧。”

    “哦。”杨悠悠应声,转身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卞朝晖,欲言又止。

    “怎么?”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卞朝晖问。

    “卞编,那个——你真的没事吗?”

    卞朝晖愣了愣,随即强迫自己挤出笑容,“我能有什么事?”

    “卞编,别装了。”杨悠悠摇摇头,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镜子,很干脆地递到他眼前,“你看看,面皮浮肿,脸色难看,还有,一反常态开始当烟鬼……”

    卞朝晖看圆镜中的自己,头发乱乱的,胡子拉碴,无精打采,硬要说没事,确实没有说服力。他叹了一口气,卸下伪装,望向杨悠悠,“悠悠,给我讲个笑话吧。”

    耶,笑话?这个,她不太擅长呐。

    “什么都可以,只要可以让我笑。”拉开百叶窗,推开窗户,房间里的烟雾慢慢散去,涌进新鲜的空气。刺眼的阳光射进来,眼睛一时不适应,他抬高手挡在眼前。

    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杨悠悠面皮抖了抖,干笑两声,“譬如说,我杨悠悠是个淑女,很端庄,很娴静,魅力无限,风情万种……”

    话还没有说完,卞朝晖已经指着她,爆笑出声,上气不接下气,“悠悠,你的笑话,确实蛮搞笑。”郁闷的心情被杨悠悠这样一逗弄,顿时好了不少。

    见卞朝晖终于有了笑容,杨悠悠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卞编,你和维小姐之间,要真是我稿子出的问题,我去道歉好了。”宁可成人之美,不毁他人姻缘,这一点,她还是懂得。

    “不、不关你的事。”面对杨悠悠眼中的愧疚和致以的十二万分诚意,卞朝晖摇摇头,“开始埋怨过你,但是后来想想,不能怪你。我对她有隐瞒,她对我有猜疑,双方的摩擦,迟早难免。我和她之间,不能单纯地判断谁对谁错……”

    不太喜欢冷战的局面。见不到她的音容笑貌,思念,如藤蔓缠绕,勒紧心房。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讨厌心烦意乱,却无力改变,心情异常浮躁,连带着,觉得自己整个人也情绪化起来。

    不理卞朝晖,不听他的电话,目的是要自己平心静气,重新考虑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料到,结果却是她无法冷静。

    没有喝酒的欲望,没有买醉的想法,为什么,心里反而更难受,胸中郁闷之气,久久无法消散?

    躲着他、避着他,非但没有缓和心绪,念他想他的感觉却越发强烈?惦着他孩子气的笑容、惦着他滑稽逗笑的对白、惦着他风风火火的举止,甚至,还惦着他今天的晚餐是否又随便凑合……

    “维妮?”一声轻咳,附带小声的提醒,拉回了她已经飘远的心思。

    “对不起!”有些困窘,她微微红脸,将手中早该在谈话完毕后就递出去的资料送给对面的委托人。

    “蒋小姐,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这样说定,你按照我提供的这份资料准备口供,其他的,交由我来办就好。”童记礼推了推金边眼睛,很炫目的笑容,帅气无比,电得对面在座之人顿时神魂颠倒。

    “童律师,还有一些细节问题,我想再与你单独——”

    “今天和老婆有约,无论公私,都得放下,实在抱歉。”

    三言两语,轻易打发,堵得人家哑口无言,碎了一地芳心,暗想这般优秀的男人怎么这么早就掉进了婚姻的陷阱?

    “有必要这么张扬吗?”见那位深受打击的委托人黯然离去,维妮摇摇头。不过是多年的怨夫结了婚,梦想成真,也不必见到一个人就老婆不离口,还将婚戒大显特显,生怕别人忽视了他的已婚身份一般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童记礼潇洒地手枕在椅背上,笑声听在维妮耳中,好生奸诈,“好歹我等到了一个张扬的机会,不好好利用,太可惜。”

    “你们夫妻的事情我不管。”不想卷进他和林小小斗法的是非中,维妮抬腕看看表,“公事谈完,向老板请示,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可不可以下班了?”

    “你这样说,倒真提醒我了。”童记礼收回手,突然凑近维妮,仔细看她的眼睛。

    被童记礼突如其来的举止吓了一跳,维妮不自觉地别过脸,怕他过于敏锐的眼神看穿她的秘密,令她无所遁形。

    “维妮——”沉默了一会,童记礼终于开口,“你是不是,爱上其他人了?”

    维妮心跳了跳,随即尴尬地问他:“好好的,怎么忽然问这个?”她和陆家喻的事,除了她和他,知道的,也只有心细如发的童记礼了。

    她倔强不愿意承认,童记礼也不以为意,只是晃了晃手中精美的高脚杯,看里面的红酒沿着杯壁慢慢滑下来,“要是你以为我会将你的心神不宁当成是思念陆家喻的表现,这个律师,我就不用再当下去了。”

    “我表现的,真有这么差吗?”维妮无奈地笑了笑。

    她和陆家喻的事,三年来,除了她和他,了解内情的,也只有童记礼。什么样的变化,都逃不出他的眼睛——无论是陆家喻称不上变心的“移情别恋”,还是她谈不上分手后的“琵琶另弹”。

    “另结新欢了?”童记礼很不给面子地戳了她一下,用词不准确,却是事实。

    维妮没有回答,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问他:“假设性地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童记礼耸耸肩,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老婆欺骗了你,譬如说,她早知道你有女朋友或者是情人……”

    “咳咳咳……”被这句话呛到,童记礼猛咳几声,才瞪大眼睛,提高音量,“不可能!我根本就没有女朋友或者是情人,你可不要胡说。”即便有,也在爱上小小之后撇得一干二净了,绝对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翻供的证据。

    他急于洗清罪名而涨红了脸的模样看来有些滑稽,和平日间的洒脱判若两人,对林小小,他果然很在乎。

    “好,当我胡说好了。”要照顾老板面子,这是优秀员工守则最重要的一条,“其实,我要说的,是我。”

    “他知道你和陆家喻的事?”话题一不在自己身上打转,童记礼顿时来了兴趣,“他生气了?嫉妒了?”

    “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倒好了。”维妮苦笑,“如果没有猜错,他早就知道。只有我,一直瞒在鼓里,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有人发觉。没想到,他了解得一清二楚,还写了稿子,准备报道陆家喻……”

    “等等,等等——”觉得她这样说,事态严重了些,童记礼截住她的话题,“他利用你,写你和陆家喻的恋爱史?”若只是为了出位和炒作新闻,这样的手法,简直是卑劣异常。

    维妮摇头,“不,报道的,是陆家喻和白若林。”

    “你是陪衬?”

    “没有,没有提我的名字。”维妮还是摇头。

    “既然没有提你的名字,也没有写你和陆家喻的事,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些?”客观公正地评价,童记礼提醒她。

    维妮愣了愣,随后反唇相讥:“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但是……”奇怪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无法再说下去。

    “但是什么?”童记礼饶有兴趣地看维妮少有的结巴,“维妮,你是真的恨他的隐瞒,还是不想让他知道你的过去?”

    “什么意思?”维妮的身子微微颤了颤,一时间,声音居然有些发抖。

    “你想保留自己的秘密,无可厚非。若那篇报道真是写的你,你生气,很正常。关键是,对你只字未提,你的反应,却这么激烈,只能证明一件事——”说到这里,童记礼停住,故意卖关子。

    “是什么?”正在全神贯注听着的维妮禁不住问他。

    “你爱上了那个男人,你不希望自己过往不顺利的感情,影响彼此自己的关系。所以当你有一天发现他其实已经知道,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情绪失控发脾气,很正常。”童记礼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副颇有心得的样子。

    是这样吗?因为太在乎,所以无处适从?

    “上述言论如果有错,请与林小小林教授联系,我完全是看了她的心理书后,才了解,原来女人的心思这么复杂。”看维妮有些迷惑的眼神,童记礼彬彬有礼地解释,不忘记顺带帮老婆宣传一番。

    因为深藏心底的秘密忽然被发现,赤裸的心灵毫无遮掩地被袒露,感觉自己被欺骗,感觉自己被愚弄,所以不留任何机会给他解释,她选择逃脱、选择躲避、选择远远地离开他?

    ——公平一点好不好,能不能冷静地听我说完所有的一切?

    他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要她公平,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衡量。心乱如麻,起伏不定,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对自己公平,才能对他公平。

    “有这么困难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只要回答自己一个问题,就可以找出答案。”

    “什么?”她下意识地回答,神志还在游荡。

    “谁可以让不善家事的你费劲苦心做糕点?你做出来的东西,想要给谁品尝?想要被谁赞扬?是谁花着脸毫不顾忌形象只在乎一块点心好不好吃?是谁紧张得不住问小小味道好不好?是谁在事务所请教厨艺还专门用小本子记下……”若不是心有所属,又怎么会开始注意这些生活细节?

    一句话,劈开鸿蒙,她幡然醒悟。

    她想要为卞朝晖做菜煲汤,她想要给他品尝,她想要看他很过瘾地吃个精光,然后拍着肚皮打嗝地问她还有没有……

    毫无预兆地,维妮忽然站起身,连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和童记礼说一句,转过身子,就匆匆向餐厅门外奔去。

    自动门开启,她和来人重重撞了一下,反作用力令肩膀有些生疼。坐在不远处的童记礼看着戏剧性的一幕,暗叹冤家路窄。

    维妮看着挡在面前的登对男女,居然是陆家喻和白若林,一个不假辞色、一个冷若冰霜,似有暗潮汹涌之势,可惜她现在已经没有闲心再去猜测。她惊奇地发现再站在陆家喻面前,心态居然可以很平和,心,不是在想他,而是在挂念卞朝晖。

    “对不起,请让让。”

    陆家喻看了她一眼,侧身让路。她大步迈出去,忽然觉得此时的心情无比轻松。

    六个字,她结束了她和陆家喻之间所有的纠葛,为过去三年的时光,画上一个句话,随后尘封。

     正文 第十章

    “喂,你们准备坐到什么时候?”

    卞朝晖打了一个呵欠,受不了地问对面的一家三口。实在弄不清楚他们今天究竟发了什么疯,居然破天荒地和他对坐了一个下午,直到月亮都已经挂在天空老久了,都还没有半点走人的意思。

    他感情受创了耶,他很伤心呐,想要闭门思过不理会闲杂人等,好好修复受伤的心灵然后再接再厉。偏偏有些人的行为迥异于常人!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根本找不到人;在他心情郁闷情绪低落的时候,就不知好歹地上门叨扰,然后大眼瞪小眼,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他这句话的意思应该很明显了吧?几乎不用再作说明,凡是具有正常思考能力的常人,都可以听出他在非常有“礼貌”地送客才对。

    “不晚,才十点而已,我们再坐坐,陪你聊聊天。”卞朝霞看了时间,笑容满面地回答卞朝晖,同时转头,寻求老公的附和,“你说是不是,少俊?”

    听到这句话,他就头痛欲裂,很想提醒亲爱的姐姐,现在是晚上十点而并非是早上十点。亏她还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还早,即使算术不怎么好,“10+2”也会算吧?两个小时之后就是明天了呐!一天就24个小时,可怜他就有一半的时间被他们霸占。

    听见老婆在征求自己的意见,龙少俊大咧咧地点头,忙不迭地点头应声:“是呀,我们和朝晖很久没有见面了,是该好好聊聊。”

    卞朝晖翻了个白眼,对龙少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本来以为自己的脸皮够厚了,没想到,龙少俊的功底才是无人能及。

    坐了一个下午当观众,把他当动物园的猴子般异样观赏,愣是没冒一言半语。现在才说要好好聊聊联络感情,当他白痴吗?

    “老姐,拜托,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了吧。我今天真的很累,实在没有闲心和你们拐弯抹角。”虽然他的智商算不上高,但至少能分辨出他们说话的真伪。

    单纯的聊天,这种事,早在他上初中以后就不曾有过了。

    “哈……哈哈,拐弯抹角,我有吗?”

    欲盖弥彰的姐姐一脸干笑,卞朝晖拉过龙龙,拍拍他的脸蛋,“龙龙乖,告诉二舅,老师有没有告诉你,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龙龙偏头,很认真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回答:“要诚实,不可以骗人。”

    “姐,听到了没有?”懵懂孩童尚知诚实可贵,他真是为他老姐感到羞愧。

    “去!”被呛了一下,卞朝霞瞪了卞朝晖一眼,伸手夺过自己可爱的儿子,一把塞进龙少俊的怀里,避免他再有可乘之机。

    “干脆直说好了。”龙少俊抱着乖乖儿子,懒洋洋地开口,“不管是什么原因,我想既然他没有去自杀,至少证明打击不是毁灭性地那么严重。”

    “等一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稀里糊涂地,听不出龙少俊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卞朝晖转向卞朝霞,觉得莫名其妙。

    “朝晖呀——”卞朝霞开口,语气放得很柔很轻,“到底出什么事了?”

    出事?最近也不过是维妮跟他大发脾气然后不再理他,造成他的心情低落,但也不会传得这么快,他还没有平复,就已经人尽皆知了吧?

    见他傻愣着发呆的模样,卞朝霞以为他又开始伤感,急忙安慰:“朝晖,我们也不追问其他的了,无论发生了什么,过去的,就过去了。摄影毕竟是你的爱好——嗯,虽然技术总是有点欠缺,当然,只是一点点嘛——千万不要放弃,我们都支持你。”

    越说越不对劲,卞朝晖的目光,从停留在他肩头为他打气的那只手,一直移到卞朝霞的脸上,一直迎上她“关爱”的眼神,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老姐,谁说我要放弃摄影了?”还是想不通,不知道这么不实的八卦消息究竟是谁不负责任地放出去的。

    “朝晖,你已经很久都没有登门偷拍了。”正在逗弄龙龙的龙少俊很务实地提醒他,特意加重了后三个字,“要不是受了什么打击挫折,你会放弃这种很变态的兴趣吗?”老实说,以前很讨厌卞朝晖三五不时上门叨扰,兴趣盎然乐此不疲地偷拍他和卞朝霞的甜蜜生活;没想到,卞朝晖真的撤退,不再来打搅的时候,想寻个乐子也找不到人来开涮,太不习惯,没劲透了。

    卞朝晖恍然大悟,总算明白前段时间卞朝霞和卞朝阳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给他打电话,然后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姐弟关爱的情谊着实令人感动,不过自以为是当中,好像出了点小小的差错。

    “老姐……”他挠挠头,想要解释,结果又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开始。

    “好了好了。”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卞朝霞很“理解”地不再追问下去,“过去的就算了,朝晖,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一切一切都好了。”

    一切都好了?他也希望呀。希望维妮其实没有生他的气,可惜,会不会太奢望了一些?

    心在“怦怦”跳着,维妮抬头往上看,房间的灯亮着,证明有人在家。

    明明好想看他,好想跟他说话,什么也顾不得得赶来。但是,真正站在这里,突然之间,却踌躇起来,犹豫不前。

    她对他发脾气、她不听他的解释、她不接他的电话、她对他避而不见、她对他置之不理……不知道,卞朝晖现在的心情如何?是想见她,抑或不愿?

    太在乎一个人,所以多了顾虑。以前,对陆家喻在乎,却没有这般烦恼。此时此刻,她心里在乎的,全然是卞朝晖的感受如何。

    她想,她是真的爱上他了。

    维妮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暗暗鼓励自己勇敢一些。因为,她不想错过他。

    刚向前迈出一步,却看见卞朝晖的身影出现在公寓大门口,心下一喜,刚要开口叫唤,不料却看见一个女人从侧面惊险地“飞出”,不偏不斜,刚好扑在卞朝晖的身上。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卞朝晖张开了怀抱抱住了那个女人,动作极其小心,那种惶恐而又小心的表情,似乎他手中,捧的是什么绝世珍宝,不容有失。虽然看不见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但是仅凭她背对着自己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不难相信,是个美女。

    远远地看着她搂住卞朝晖的脖子,甚至亲昵地在他脸上揉搓,卞朝晖任由她上下其手,不加反抗,一副又好气有好笑的模样,昭示他跟她,关系非比寻常。

    维妮呆呆地立在原地,甚至忘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回避,只是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心里,酸酸的味道,一直往上涌。

    原来,想要骗自己一切只是一个意外,也不可能!

    “卞朝晖,你胆敢跟我玩阴的?”卞朝霞黑着脸,喘着粗气,一双手毫不“怜香惜玉”,捏着卞朝晖的面皮使劲向外拉,说话断断续续,气势却丝毫不减,“想要跑?你以为坐电梯我就赶不上你?”

    她真是枉为好人了!她这么辛苦是为谁呀?要不是为了开导她最近心情不好的弟弟,有必要放弃大好时光来陪他发呆吗?不领情也就算了,听不进去就闪人,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姐!好了啦,痛、痛……”卞朝晖龇牙咧嘴地求饶,虽然颜面大损失,但是心里还是蛮庆幸稳稳接住了从楼梯“飞身而下”的卞朝霞,而且毫发无损。不然,要是被那个爱妻如命的龙少俊看见老婆不能完璧归赵,死无全尸的,肯定是他卞朝晖无疑。

    “你现在知道痛了?”卞朝霞白了卞朝晖一眼,揪住他一只耳朵,“知道了就回去,老老实实听我把话说完。”

    “姐——”卞朝晖忙拉住她,脸已变成苦瓜,“拜托好不好,我明天还要上班,你能不能高抬贵手——不,贵口,改天再开导?”结了婚的女人果然可怕!他不需要任何开导,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睡觉,美美地睡一觉,以弥补自己受荼毒开始麻木的神经。

    不料卞朝霞对他这样的低声下气毫不买单,拖着他就向里走,“我就要今天,立刻,马上!”

    女人若不是自己宠坏自己,那么,一定是被老公宠坏。从卞朝霞身上,卞朝晖终于理解了这个深刻的大道理。

    既要保护自己,又要在挣扎中注意不能让龙夫人有半点闪失,这种差事,真不是人干的哦!好不容易,挣出了卞朝霞的手心,卞朝晖瞅准机会,抽身准备落跑,没冲几步,忽然看见愣在前方的人,居然就是令他朝思暮想的维妮。揉揉眼睛,影像没有消失,他禁不住失声叫了出来:“维妮!”

    不料这一叫,叫来反效果,已经观看了半天他们精彩表演的维妮被喊回了魂,怨怼地瞪了卞朝晖一眼,转身就跑。

    虽然弄不清她瞪自己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但是直觉告诉卞朝晖,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把握机会,奋力追上去。所以,他只是愣了一秒钟,立刻冲下台阶,跟在维妮身后一路狂奔。

    “搞什么?”抱着龙龙三步一摇晃下楼的龙少俊,只看见眼前一闪,接着就不见了卞朝晖的身影,忍不住好奇地问旁边伸长脖子向外猛瞧的老婆。

    “好家伙!”眨眼工夫就不见了人影,卞朝霞叹为观止,喃喃自语,“少俊,你说朝晖这速度,像是百米考试跑倒数第一的样子吗?”

    维妮在前面跑,卞朝晖在后面追,他喊了她好多次,都不见她回应。如此三番之后,他终于改变策略,调动所有积极性,一个劲猛跑,终于赶在第三个转弯路口,拉住了维妮的胳膊,也险险地避过了一辆“横空出世”的跑车,避免了她一头撞上去的命运。

    卞朝晖点头哈腰赔不是,拖着维妮退到路边,拉紧了她的手。确定她再也飞不出自己手掌心之后,这才发觉,方才的意外,他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浸湿了后背。

    只要一想到刚才再晚一点出手的后果,心里就后怕得要死。一害怕,低低的咆哮就忍不住出口:“你到底要干什么?”

    维妮没有答话,只是低着头,被他握在掌心的手,一直在挣扎。

    见她不理他,卞朝晖也倔起来,硬拉着她的手,任她怎样用力,他就是不松开。

    “你不开口说话,我俩就这样耗着,看谁坚持得更久!”隔阂和误会总要找机会消除,可她宁愿逃走也不给他机会,这算什么?他在担惊受怕的同时,她却在保持缄默,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感受。

    “你——放手!”等了很久,她终于开口,却不是他想要听到的话。

    赌了气,环住她的身子,逼她向后退,后背抵在墙面,不顾她的反抗,托起她的下巴,逼她的视线与他相对,头一次,很蛮横专制地发号施令:“不行,你若是不说清楚,我就——”

    湿润的眼睛阻止他即将出口的话,卞朝晖惊讶地发现,维妮精致的脸上,布满泪痕,“你——哭了?”无声的眼泪击溃了他所有的怒气,责难的话一句再也舍不得出口。

    只是这一句话,却引得她的眼泪,像珍珠断了线般不断往下掉。

    “别哭了,好不好?”她的泪在流,他的心难受得不得了。有些笨拙地伸手揩去维妮眼角的泪珠,卞朝晖开始痛骂自己惹得她伤心落泪。

    想起他才用这双手和另一个女人进行过亲密的接触,心里觉得老大不舒服,维妮偏过头,躲避他的触碰,闷闷地出声:“别碰我!”

    她今天的举止太过反常,下定决心要弄清原委,不再让两人的关系冷冻下去,卞朝晖捧住她的脸,不让她动弹,逐渐贴近,“为什么?”

    他靠得太近,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让她觉得好不自在,脸蛋在隐隐生疼之间,开始滚烫发热起来。越是想要躲避,他越发用力,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既然有了替代品,就不要再来招惹我!”话才出口,她就愣住,为自己无意间使用到的一个名词。

    “替代品?”卞朝晖有些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刚才在门口,我都看见了。”她要自己不去看他无辜的眼神,害怕看过去,就会心软,就会相信刚才所见,只不过是幻觉一场。替代品?原来在心里,早已认定,自己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专属!

    好半天都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直到看到她露出他曾在老姐脸上看到的那种很酸通常称之为“吃醋”的表情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心中一阵狂喜,勉强压抑住泛滥的感情,他充满希望又问得小心翼翼:“你刚才看见的,是不是我和一个女人抱在一起?”

    维妮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恨他明知道却还是要提出这样的傻问题,躲不掉,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他。忽然听见闷闷压抑的笑声,恼恨他到现在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甩手,想要挣脱他的钳制,无奈他拽得死紧,铁了心不让她如愿。

    懊恼之余,失了平日里的好修养,她即将破口大骂之际,不期然,唇,被密密实实地封住,辗转吮吸,几乎透不过起来。

    直到头晕目眩,直到感觉肺里的氧气快被抽空,她才重新得到自由。张开眼,来不及斥责卞朝晖的偷袭,只能无力地攀住他,大口大口呼吸失而复得的清新空气。

    “维妮!”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卞朝晖贴着她的面颊,细细摩挲。

    贪恋这样的怀抱,贪婪地闻着他的气息,她狠不下心,就此放弃。

    “卞朝晖——”手,不知不觉地缠上他的腰,她很没有出息地折眉投降,“我爱你!”即使晚来一步、即使被三振出局,对他,她仍有不曾有过的强烈表白的冲动。

    听她颤抖的不安的声音,卞朝晖吻吻她的额头,凝视她的眼睛,专注地开口:“我也是。”

    “但是,你……”不能释怀的,是他对另一个女人的亲热和包容,不得不承认,她也会为此而嫉妒。

    “傻瓜!”瞧维妮满是酸味的模样,卞朝晖揉揉她的头发,终于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我有一个姐姐,被一个叫龙少俊的卑鄙家伙收纳为囊中之物?

    这么说来——盯着卞朝晖咧开的笑容,维妮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犯下了这么大的糗事。

    “你认识她的,不是吗?”很难见到维妮瞠目结舌不能言语的模样,卞朝晖怎么舍得放弃这逗弄她的大好机会,“要是你定力再好一些,就不会哭得这么伤心了。”

    可恨这人,到现在都还要以捉弄她为乐,全然不知她心中的起起落落,大悲大喜!

    “卞朝晖,你好可恶、好可恶……”得知自己还是专属的那个惟一,失落的感情乍然恢复。轻松之后,维妮捏紧拳头,不住捶向卞朝晖的胸膛,狠狠地发泄自己的委屈和愤懑。

    卞朝晖挺直了身躯,任维妮的拳头挠痒痒。直到她打累了,逐渐没有了力气,他才包覆住她的手,细细揉搓。

    “疼不疼?”怜惜的语气下,脸上,全然是讨好的表情。本来就不是真心打他,被他可怜兮兮的模样逗乐,维妮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笑了哦,笑了哦!”卞朝晖侧头看维妮梨花带雨中饱含的笑意,抱起她,原地转了一圈,忽然放手。在维妮的惊呼声中,他伸直手臂,将她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维妮惊魂未定,双脚不能着地,只能牢牢圈住他的脖子,生怕他玩心一起,松手任由自己落下去。

    “我想,我应该多学学那个坏心眼的龙少俊。”卞朝晖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凑近维妮的面庞,以自认为无比蛊惑的眼神发射高压的电流,“亲爱的维妮,为了谨防你日后再跑掉,我们先上车后补票,如何?”

    “啪!啪!”意料之中,脸上多了两记新出炉的大锅贴。龙少俊的那套贼主意,果然行不通。

    尾 声

    秋高气爽的十月天,卞朝晖决心要一生钟爱。因为在这个大好日子里,老天爷一觉醒来,总算看见了被遗忘在角落的他。于是大发慈悲,他终于成功抱得美人归,光荣地跟单身队伍告别,荣登上新郎的宝座。

    巴不得这一天赶快过去啊,从明天开始,他的身份,就是维妮名正言顺的老公了呐!呵呵……

    “口水流出来了!”

    不会吧?卞朝晖下意识地擦嘴,而后得知自己被耍了。这种尖酸刻薄外带挖苦的腔调,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算了,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懒得和没品味的人计较。

    “我说,等了这么久,也不见新娘出来,会不会是她临时想通了,决定还是不嫁你比较好?”不在乎卞朝晖将他当隐形人一般对待,龙少俊一脸坏笑,存心要招惹他。

    “这种假设发生的几率,与你和我老姐离婚一样低。”卞朝晖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也是。”有进步嘛,反击总算还有些力度,龙少俊耸耸肩,潇洒地跟他挥挥手,“是我小人了,那就在大厅恭候贤伉俪到来。”

    瞅着龙少俊走出自己的视线,卞朝晖一反刚才的轻松模样,神色立刻紧张起来,转了个身,就匆匆朝化妆间走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任何差错。虽然维妮临阵逃脱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但是心里还是老大不踏实,嗯,还是盯牢一点比较好。

    “朝晖似乎当真了。”卞朝霞缩在墙角,攀住龙少俊的肩膀,脚边,还蹲了一个同样在探头探脑的龙龙。

    “你不觉得今天很冷清?”满意地看卞朝晖中计离开,龙少俊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奸笑。

    “有一点。”不止是她,参加婚宴的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

    不习惯呐,以往在这种场合,都是卞朝晖死拖活拽硬拉别人拍照。今天没有了他的活蹦乱跳,总有点不自在,感觉怪怪地,就像是被忽视了一样。

    “所以,我们制造一点热闹的气氛,应该无伤大雅,对不对?”龙少俊眨眨眼睛,抱起龙龙,拥住亲爱的老婆,感慨万分。

    以后少了卞朝晖这个大乐趣,不知道会不会感觉太过无聊?

    不提防,化妆间的门由外被撞开,门板撞击到墙面又反弹回来,发出巨响。维妮吓了一大跳,转过头,看见风风火火的卞朝晖冲进来,东张西望,直到目光定格在她脸上,才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有些莫名其妙,维妮站起身,不明所以地问他。

    “没什么。”卞朝晖干笑,紧张地掩饰。怎么好意思说出口,自己是担心她会临阵脱逃,所以才跑来要看牢她。

    不是没有看出他意图隐藏的尴尬,却因明白他对自己的在乎,所以她宁愿付诸一笑,选择宽容,不去追问。款款站起身,维妮走到卞朝晖面前,就地旋了个身,绽放笑颜,征求他的意见:“好看吗?”

    白里透红的脸颊、朦胧氤氲的眼眸水光潋滟、妩媚容颜洋溢的娇俏笑容、洁白无瑕的贴身婚纱,衬出她玲珑的身段。

    好看,好看极了,一切配合得恰到好处,无懈可击!完了,忍不住,他的手有开始痒痒起来。

    “维妮。”这样的美景实在不能错过。

    又来了,又是这种讨好的笑容,不用说,她也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很多人在等我们出去。”她认真地开口提醒他,希望他不要忘记,今天的场合很重要。

    “管他呢。”卞朝晖撇撇嘴,不屑一顾。

    “这样做,不太好……”维妮还在挣扎。

    “没有问题的啦!”卞朝晖已经放开她,麻利地翻出相机,比了个OK的手势,镜头对准了维妮。

    维妮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连这种时刻,他都随身携带着相机?!

    “咔嚓!”她还在目瞪口呆之间,卞朝晖已经按动快门。

    “卞朝晖!”眼前亮光一闪,维妮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提起裙摆冲上前,就要夺相机。

    “不给!”卞朝晖高高举着相机,任凭维妮跳上跳下地与他争抢,同时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眼前一览无遗的好春光。

    “给我!”

    “不给!”

    ……

    两个人持续着彼此的拉锯战,笑语争抢不断,可怜了外面一帮傻傻等待新郎新娘出现的嘉宾。

    管他那么多,反正老婆他是娶到了,至于外面的闲杂人等——既然想喝喜酒,多等等,也是应该的。好歹是他卞朝晖扬眉吐气咸鱼翻身的时候了,不是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