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章1   昆仑山下。   雪一直都在下,如同秋风吹落的梨花瓣一样,密密麻麻的从淡灰色的云层里,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   天地间的万物生灵只有一种颜色,也只有一种声音。   那就是像发丧时候的白,长眠土地里的静。   在这一望无际的雪原的东南方向上,那座早已被冰封的高大玉色的雪山上,突然,有一个穿着红衣的人影出现在山顶,从身型上看,这是个女人。   只见她忽然弯下腰,用手掩住口,掏心挖肺的咳嗽起来,丝丝殷红的液体从她苍白的手指间缓缓滑落,在掉落的瞬间,立刻被凝成圆形的红色冰珠。   仿佛已经精疲力竭,她的双腿猛地软软一曲,整个人就从上面迅速的滚落下来,并且,就在滑下去的那一刹那,她飞快的将身后的一人高的人形包裹紧紧地抱在怀里,卷缩着身体,脑袋搁在那团东西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夜长欢脸上浮现出浓浓的苦笑。   从这么高的山上,以这样的速度,背要一路受冻结在山坡的无数锋利的冰凌的划割,磕磕碰碰的掉下去,就算侥幸活下来,也只能剩下半条命。   可是那群人一定会马上追上来的,他们每一个都有深厚的内功,也有最好的补给,即使是落后一定距离,也会很快就赶上来的。   她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从江南到西域,这一路上,这些人对自己穷追不舍,不断的进行伏击截杀,他们在她的身上已留下了十三处剑伤和刀伤,每一处都深可见骨、伤及筋脉。   这次的事,恐怕是真的不能善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夜长欢觉得身体下坠的势头已经完全停止,背也触到了柔软的雪。   她睁开眼睛,快速的从积雪已有一尺厚的地上爬起来,将包裹上的雪一点点的仔仔细细的拍干净,牢牢地绑到背上,连脸上沾到的的雪都来不及抹掉,就脚步蹒跚跌跌撞撞的向前快速跑去。   现在,她的后背靠近右肩的那一块地方,有一种麻麻涨涨的带着冷意的疼痛,似乎是那里的衣服和肉一起,被狠狠地割去了一大片。   不过,她的内心很庆幸。   还好有这么厚的积雪,要不然自己全身的筋骨非断全断不可,内脏也很有可能震成碎片。   冬天空气中的寒气,有助于止血,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消耗体力,伤口也不容易腐烂化脓。但是,它极易被冻伤,为以后有留下病根,老年的时候,真是会苦不堪言。   可是,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跑,再快点,绝对不能被他们追上,否则,一场恶战不可避免,自己一定会去见阎王。   她还不能死,她要活着,必须好好活着,把无忧的那分也算上。   突然,‘嗖’的一声,一支黑色的玄铁箭,携带者强劲的力量,穿过飞扬的大雪,擦过夜长欢的耳边,钉在她正要迈出去的脚旁,同时,一缕乌黑的发丝也顺着衣服慢悠悠的飘落在雪地上。   她顿住了脚步,转过身,眼睛定定的的看着那支羽箭射来的方向。   任何人都明白,这支羽箭是个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不一会儿,一批身着黑色劲服骑着葱白健马的男人和一顶蓝色的软轿停在了夜长欢的面前。   夜长欢眼眸扫了一眼众人,似乎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忽然,微微一笑,满含嘲讽地说道:“名将城真是大手笔啊,为了追捕区区一个弱女子,出动了十大长中的五位,甚至连白城主都亲自赶来,在下实在是荣幸之至。”顿了顿,接着又道:“我好心提醒一句,这可是非常不自信的表现,这种劳民伤财的作风可得改一改”。   话音一落,数百人顿时齐齐对她弯腰拱手下拜:“属下遵命,还请夫人立刻随我们回去”。   “哈哈,夫人?我算是哪门子夫人?名将城的城主夫人,在三个月前,早已经易主。想必各位都知道了,所以,诸位还是别说笑话了,我的牙齿还要用来吃饭,笑掉了可不好。”夜长欢嘴角一勾,眼睛盯住那顶轿子,又淡淡的说道:“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会派人把自己的新婚妻子,砍十七八刀,逼的生不如死。”   “那是什么样的人?是禽兽吗?我倒要听听。”软轿中突然传出一个晴朗悦耳,让人如沐春风的男声,这声音温柔的像是要把冰川雪原融化成潺潺春水,东流而去。   夜长欢嗤笑一声,无限嘲讽的说道:“人贵有自知之明,白城主还是这样爱自欺欺人。”“哦,原来夫人是在说区区在下,我先在这里多谢了,不过,咱们夫妻一场,有话就应该直说,何必如此拐弯抹角,那样多伤你我之间的感情。”   “白城主又说笑了,我是人呢,断不会和禽兽成为夫妻,当然,也绝不会和它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夜长欢冷冷的看着那顶小轿,用手慢慢的抽出腰侧的长剑,剑尖直指随风飘动的轿帘,一字一句的缓缓的说道:“我们还是不要再说废话了,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那人悠悠的叹了口气道:“阿欢,好歹我们相识一场,我总是舍不得你死的很难看的,你还是跟我回去吧,看在我们喝过喜酒,拜过堂的份上,我会给你留个全尸。到时候,躺在棺材里的你,还是像现在那么美丽,我保证不会让你的遗体看起来有半点难看。这个建议怎么样?你好好考虑考虑,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要抓紧时间,这里可真是冷的很,我是一刻也不想呆,还是江南好啊。”   “你用不着催我,我早已经考虑好了。”   “是吗?我真的希望那是我想要的结果。”   “白城主,这次你恐怕是要失望了,结果只有八个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夜长欢这辈子从来没有对谁低过头,生有何欢,死又何苦,况且,与我爱的人可以埋葬在这雪原上,魂魄想必是安然喜乐,也是人生一件美事。”   软轿的帘缝中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这只手轻轻的撩起蓝色的轿帘,一个身着白衣的瘦高男人,慢慢的走出来。   这个男人的脸色很白,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似乎比天上飘落的雪花还要洁白。他的眼睛是一双丹凤眼,很亮,总是带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他眼睛看着夜长欢,慢慢的走到她身前,抬起手轻轻的抹去她脸上的雪,温柔的说道:“你再重复一遍刚刚你说的话,我想我是听错了。”夜长欢侧过脸,冷笑道:“你的耳朵比狗都灵,怎么会听错?”他的手又拾起她肩上的一丝秀发,绕在指尖把玩:“你的嘴巴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不过什么爱人,你哪来的爱人?难道——”突然,他的手指成爪,快速的向她的背后的那个包裹抓去,冷冷的笑道:“难道这里面竟然是个风流俊俏的男人不成?”他没有抓住,甚至连包裹的半点布料都没有碰住,因为,夜长欢的剑突然朝他拦腰斩过来,她的剑划破他的衣服,露出里面的金丝软甲来,便再也砍不进去。   可是,他的手还是顿在半空中了,像失去了大地补给的树干一样,状若僵死。   他没有想到,她会真的砍下去。   他一直认为这个女人是爱他的,至少是比他爱她要深许多,以前无论他对她做多么过分的事情,只要他好好的哄哄她,她都会无条件的原谅。   可是,如今,她不但对他拔剑相向,而且,她的心已经从他身上剥离,给了别的男人。   夜长欢看着他,脸上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冷酷:“白亦然,你要是再敢用你的脏手碰他一下,下次你就不会这么好运气了。因为,你的金丝软甲,永远不可能穿到脖子上,况且,你我相识多年,我还知道很多种,杀死你的方法,到时候,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白亦然定定的看着她。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爱的时候,可以牺牲一切,轰轰烈烈。   不爱的时候,像她的剑一样,无情,冷血。   他的心里突然就升起了深深的恨意,这个世界上,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她必须被毁灭,即使那她是那么美好的女子。   于是,他只做了一个手势,说了一句话,然后,慢慢朝轿子走去,坐了进去。   他的那个手势,很简单,是菜市场侩子手砍头的手势。   那句话也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动手吧’。   这个手势和这句话,组合在一起的意思更加简单,任何头脑正常的人都明白,那就是——乱刀砍死。   在轿子里,白亦然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形状优美的唇微微的颤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他的脸色仿佛更加苍白了,已经是接近玻璃般的透明。   他知道,这一次,夜长欢一定会死,就算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受到这样的围攻,也只有一条路可走——死路。   她从此就如同他们的那段美好的记忆一样,将被永远埋在这寂静广袤的雪的世界。   也许,这也是个好事。   正如,她说的,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人活着是痛苦的延续,死才是苦难的终止。   可是,如果事实真的如此,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为什么会如斯的疼痛?  正文 序章2   雪依旧在下,这里的世界还是那样的白,那样的静。   夜长欢直僵僵的躺在雪地里,从脚到脖颈已经完全被鹅毛般的大雪覆盖。   她的右手横过左胸,紧紧地抓着背上的包裹的一角,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苍白的手指上,指节突出而扭曲。   雪落在她的脸上,居然已经不会被融化。   乌黑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不时的微微抖动,半开半合的眼睛里的黑色瞳孔,正在慢慢的失去光彩。   舒歌,我就要死了,与你死在一起。   在这寂静的荒原上,我终于可以陪着你,一直一直的陪着你,直到天崩地裂、重归洪荒,再也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   还有......师父,您对我和舒歌的教养之恩,我们再也无法回报您老人家了。   对不起.....那我们只好永生永世的欠着了。   就让我任性一回吧,请原谅我看不透这十丈软红的红尘,放不开世俗的男女之爱。   师父......徒儿我一定让您伤心失望了,我终究还是不能悟出大道,也修不成佛心。   但是,我找到了,可以生也可以死的人间真爱,也算是不枉此生吧。   雪像洁白高雅的琼花瓣一样,簌簌地落下,落到夜长欢的眼睛上。   瞬间,似乎有许多过去的美好的画面倒带似的闪现。   舒歌,你一定很想我,我也很想你,我依然记得那一年我们初见时,在琼花细雨中,你撑着伞,从断桥上缓缓走过,我站在桥下,只能看到你的眼睛。   你的那双仿佛看尽人世沧桑的眼眸,那么的让人心疼,惹人怜惜。   那一刻,我的心跳忽然就慢了半拍,现在想起来,那似乎就预示着,在以后的日子里,你我之间的宿命纠葛。   突然,夜长欢的脸的上方的光线微微暗了暗,有一人在盯着她看。   过了会,眼睛忽然被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轻轻的碰触了一下。   脸上方有个声音温柔的叹息道:“阿欢,你真的不后悔吗?为了一个男人叛城出逃,值得吗?你现在后悔还不算太晚,跟我回江南去,我去帮你求情,父亲最多让人废去你的武功。以后,你安稳稳的在名将城做你的城主夫人,陪着我一辈子,岂不是很好。人世间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哪有踏踏实实的生活来的真实。”   被埋在雪中的人,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嘴唇轻轻的蠕动着,说了一句话。   那个人顿时俯下身,侧着耳朵,紧紧的贴近她的唇,低声道:“你再说一次,我没听清。”   “我是说,每当看见你就觉得恶心的要命,赶给我快滚,有多远滚多远。”   那人怔住,眼睛的光彩顿时黯淡下去,喃喃的自言自语道:“你知道的,你这样跑掉,我是非常生气的,可是,那些派来杀你的人,并不是受我的指示,你心里必然是知道的,母亲她一直对你......算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的心里一定恨死我了,我说的话,你肯定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就在这时,夜长欢忽然迅速的伸出左手,用所剩的全身功力,猛地拍在那人的左胸上。   那人被她击倒一丈以外,捂着胸大口大口,咳着血,眼睛却直直的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在远处,一直的关注着这边情形的属下,发现这一变故,立刻快速奔到他身边,纷纷抢上前去,焦急的喂药活血,询问伤势。   他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只是痴痴的盯着夜长欢看。   夜长欢忽然对天空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温柔的说道:“舒歌,讨厌的人终于闭上嘴了,再也没有人能打扰我们了。”刚说完,半开半合的眼睛的瞳孔中的神采立刻就彻底的的涣散开来,嘴角不停的流出猩红的液体,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将雪地染成一片胭脂色。   过了许久,当大雪将她的全身每一处都完全覆盖住,那人才挣脱下属的搀扶,一点一点慢慢的爬到她身边,俯下身紧紧地搂住她,脸轻轻的贴在那张已落了厚厚一层的雪花的面庞上,合上了眼睛。   阿欢,我终于明白了,其实,在我背着你偷偷的娶想容进门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了被你爱的资格。   原来,在你的内心深处,一直都是恨我的,从来没有原谅过我。   可是,我明白的已经太晚了。   这世间没有了你,在以后的漫漫的人生岁月之中,我该有多么的寂寥。  正文 第一章归来宫   这是一座异常简陋的房子,与周围的其它屋子相比,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破败。   屋子里只有一种颜色,如同夜一样,浓的化不开的墨。   床上躺着一个人,眼睛微微睁着,手里握着一串佛珠,正在慢慢的捻动。   那人忽然轻轻的从胸腔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一转眼,在昆仑山的这座归来宫里,已经生活整整五年了。   流水一样的日子,就这样在宫里的十一座殿宇中,不知不觉得消磨了。   ‘吱——’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的推开,紧接着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只听她嘴里嘟嘟囔囔的抱怨道:“大晚上的,又不点灯,黑乎乎的,夜殿主真是抠的跟乡下的土财主似的,害得我们这些做丫鬟的,不但不像别的殿里的丫头那样,可以穿金戴玉,用上等的胭脂水粉,而且,还老是磕磕碰碰,把好好的身体,弄的都是淤青,话说最近已经有不少人又到萧神医的悬壶阁,领过好几贴治疗跌打损伤的药了,哎——再这样下去,我也得每天把药当饭吃。”   “眉黛,你人还没到,我就听见一群鸭子先叽叽喳喳的叫半天,你再不改这个毛病,你家主子我迟早让你吵出个头疼病来。还有从你这磨磨唧唧的性格上来看,你这辈子还是别想找个如意郎君嫁了,你这样的小丫头也只有一辈子跟着我这个抠门的土财主混,天天被苛待的份。”   眉黛把手中的洗脸盆怒气冲冲的朝旁边喝茶的桌子上用力的一摔,愤愤不平的说道:“殿主,你嘴巴真缺德,你居然又咒我嫁不出去?女孩子家一生最重要的事,怎么可以拿来乱说?还有,我为什么就不能找到个如意郎君嫁给他?”   “男人这种生物,最爱的就是那种温柔体贴会撒娇却话不多的女孩子,最讨厌像你这种一有半点小事,就吵吵闹闹要人命的女孩子。反正,我要是男人,我一定不要你,倒贴一百两银子,我都看不上。”   话音一转:“不过,你要是把你私藏的那对和田玉镯子送给我,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给你介绍一位好脾气的老实相公,成就一对天造地设的良配。”   夜长欢从床上懒洋洋的做起身,慢悠悠的穿上鞋,用力的伸了几个懒腰,才走到桌子旁坐下,并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咕噜咕噜的灌到肚子里。   唔,斗嘴是一个很浪费口水的活动,需要随时随地的补充体内的水分。   眉黛嘟着嘴,一脸的不服气,恨很的看着夜长欢。   过了一会,才咬牙切齿的回道:“就知道你这个财迷,一直都在打我那双镯子的主意。哼哼,那双镯子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曾经有一个商人出三千两黄金,我都舍不得卖掉,想让我白送给你,你想的可真美,白日做梦。”   夜长欢用手轻轻的晃悠着茶杯,耸了耸肩,纤眉一挑,权当默认。   等到,眉黛火气完全下去,一壶茶已经见了底。   眉黛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跑到夜长欢身后,身体微微前倾,脑袋凑到她的耳边,眼珠子在眼眶内咕噜噜的转了几圈,低低的说道:“我最近听夕烟说,前几天,宫主从外面远游回来时,带回来一个半张脸带着面具的男人。”   夜长欢侧过脸,看着她四处乱转的眼珠,好笑的说道:“还有呢?”   眉黛凑的更近了,语调带着被强烈压抑着的兴奋,低声说道:“据说,这个男人长得那叫一个祸水啊,只凭半张脸,几乎把主殿里面的那些老老少少都迷的的神魂颠倒,分不清东西南北。夏晓说昨天她看见翁姑姑,一整天都面带红云,仿佛年轻了二十多岁。”   “在昆仑山上,人人都知道呢,销魂殿的翁姑姑掌管’罚恶司‘已经有十几年了,人见人怕,号称’铁面阎罗‘,只要她经手的犯人,没有一个能活过十天,是出了名的寡情薄义、心狠手辣。再说,她老人家半个月前,刚过了五十大寿,三个孙儿一个孙女满地乱跑,虽然,人家丈夫死的早,有再找个老伴的可能。可是你也太夸张了吧?”夜长欢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紧接着又说道:“还有,眉黛你们这三个小丫头片子,整天不知道好好的伺候你主子我,就知道想男人,一个个都想嫁人想疯了吧。好吧,改天,我就托人给你们几个说媒,把你们一个个都送出去嫁人,我还能收一大笔彩礼呢。”   眉黛彻底被噎住。   她瞪着眼睛,嘟着腮帮子,把用来擦脸的白色的毛巾,’扑通——‘一声用力的扔进脸盆里,用手指按了按浸湿,然后捞出来拧干,随手一甩,盖到夜长欢脸上,端起脸盆,一把拉开门,气呼呼的走了。   死财迷,毒舌妇,我要请求宫主把我调去销魂殿侍候,再也不要在这里伺候你,否则被气死是迟早的事,就算不被气死,至少也会少活十年。   夜长欢一把抓下脸上的毛巾,把它平铺在桌子上,用手指将它叠得四四方方,然后,拿起它来,一点点仔仔细细的擦拭着手中的那串佛珠。   五年前,在昆仑山下,早存了死志的她,在经过那场血战后,从来没想到还可以继续活下去。   当时,她在这间屋子中的床上醒来,也是像现在这样,只有她一个人,一片漆黑,一片安静。   养了半个月伤后,才知道,这里是广袤的昆仑山脉上的某一座山峰的山顶,在这座山顶上,建有一座名为归来宫的巨大宫宇,一共由十一座宫殿组成,其中的十座宫殿将位于中心的一座宫殿,以众星拱月之态,包围起来,从宫宇的上方来看,整座归来宫就像是一个冰雪雕琢成的巨大玉盘。   那座位于中的宫殿取名为销魂殿。   归来宫的主人,未央宫主就住在销魂殿内,因此,销魂殿被设为主殿。   据眉黛说,那天宫主从外地出游回来,刚进入昆仑山境内,正打算在雪地里闲逛一番,欣赏欣赏美丽的雪景,却在刚迈出脚时,踩到了已经僵死的她。   当时,宫主想必心情不错,不知怎么的,他心里觉得实在是天可怜见得,慈悲之心一发,就将一颗集天下灵芝灵草,传说能医死人肉白骨的回生丹,一剑劈成了两半,毫不吝啬的喂她吃了一半。   未央宫主回来后,萧神医得知千辛万苦才仅仅炼制成一枚的宝贝回生丹,一半已经进了夜长欢的肚子,气的哇哇大叫,急火攻心,与未央宫主,闹腾了大半年的别扭,后来,在明里暗里,索要了不少库藏的灵丹妙药后,才算罢休。   想当然,从她到归来宫的第一天开始,萧神医就没拿正眼看过她,说话也是冷嘲热讽,夹枪带棍,连带的她殿里的下人,看病都比别人花的银子多,好的却是最慢的。   但是,她却一反往常睚眦必报的的性子,从来不甚在意,偶尔萧神医有非常过分之处,她通常也只是一笑置之,随后立刻就抛诸脑后。   唉,这就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不过,眉黛这小丫头也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不但不尽心尽力的伺候她,今天,居然还敢对她主子甩脸子,真得好好治治了,不然,她以后还怎么管教属下。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后,似乎来人已在门旁站定,只听他恭恭敬敬的说道:“夜殿主,宫主有请。”夜长欢放下手中的佛珠,转过头对着门外问道:“宫主有没说,是所为何事?”“夜殿主不必惊慌,宫主只是让属下通知每个殿的主人,去销魂殿小聚,以歌舞助兴,畅饮一番。”“其他宫殿的殿主都已经赶过去了吗?”“属下刚刚都已告知,估计现在,各位殿主应该都在过去的路上了。因夜殿主的合欢殿离主殿最远,所以是最后一个所被告知的人。”“那真不凑巧,我刚刚小憩了一会,衣冠没整,所以,还得请您稍等片刻,我换件衣服,马上就随您过去。”“夜殿主,太客气了。”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夜长欢走出来,对着门外那人拱拱手,面带歉意的说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那人看着她,却似乎怔了怔,才赶忙回礼道:“无妨,无妨。”顿了顿,又打量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夜殿主这身装扮,再加上你这无双的容貌,真是有九天仙女下凡尘的风姿,比天山上的雪莲还要美丽啊。”   夜长欢嘴角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的说道:“过奖了,咱们还是赶快过去吧,估计宴会已经开始了,再拖延下去,宫主恐怕就要贵罪了。”   那人立刻点点说道:“夜殿主说的是,您先请。”说着,侧身让开,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夜长欢转过身,率先抬起脚,大步走出去。  正文 第二章宴会   销魂殿。   美人如云,觥筹交错,交杯换盏之间,语笑嫣然。   身着五彩霓裳的舞姬,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翩翩起舞,舞姿美妙,万种风情。   此处,果然是美人销魂,美酒赛神仙。   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未央宫主,当身边的舞姬脉脉含情的向他敬酒时,他坐在那张镶着无数玛瑙宝石的黄金椅子上,侧着身都笑弯了眉眼。   有数十人坐在他下摆两列,他们的都是身着白衣,面貌清俊的美少年。   江湖皆知,未央宫主有个不雅的嗜好,他即喜欢长得漂亮的女人,也喜欢样貌俊秀的美男子,并且,似乎他对男人的兴趣,要远远超过女人,因在他的姬妾中,男人要比女人多的多。   所以,这里的所有少年都是,江湖上其他各派为讨好归来宫,遣人送来的。   再下面坐着得就是十殿的殿主和其夫人及服侍的丫鬟随从。   靠近大殿门口坐着的那一批人,是归来宫中,德高望重、才华横溢的能人异士。   这里的人,彼此之间都不熟悉,多年来,他们各司其职,克尽职守,从不踏出自己的殿门半步,所以,很少见过面。   夜长欢到殿外时,宴会已经进行了一小半,但也还算是热闹非凡。   她抬手制止了正要进去通报的守卫,抬起脚跨过门槛,快速的走进去。   她并没有到专门为各殿殿主摆设的座位就坐,而是找了个隐蔽的小角落,独自一人慢慢的喝起酒来。   她面前的这张桌子上,摆放的菜只是很普通的菜,酒却是窖藏三十年的女儿红,入口醇香绵软,非常甘甜可口,在天下,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酒。   桌子上的所有菜,她一口都没动,酒却是已经喝了整整三坛。   当然,那些歌舞音乐,她一眼也没看,一句也没听,因为,当她喝酒的时候,全部身心都在酒上。   这是她一向的做事风格,干任何事,都要全心全意。   就在她喝的正十分尽兴时,突然,有一人在她耳朵旁边轻轻的笑了一声,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一个灼热又含着浓浓酒味的呼吸:“姑娘,为什么不去我那边坐坐呢,独自一人在这里喝酒,不寂寞吗?”这句话刚说完,她拿着酒杯的手就被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给紧紧地握住了。   夜长欢坐在那里,低着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淡淡的说道:“把你的狗爪子拿开?别弄脏了我的手,否则,我就把它们通通剁下来,让人拿去厨房红烧了,端给饕餮殿的周翎周殿主吃,想必她是很喜欢的。”   那人嗤笑一声,更加贴近她的耳朵,张狂的大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你们未央宫主专门从中原请来的贵客,你就算真的剁了我的手,送给他吃,吃进去,他都得给我,一根骨头、一块皮都不能少的,完完整整的吐出来,当然还得再加上他的舌头作为代价,他敢吗?哈哈,我相信,借他十个胆,他都不敢。”   说完,另一只手在夜长欢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淫笑道:“皮光水花,嘴巴泼辣的妞,是大爷我最喜欢调调,嘿嘿,没想到这鸟不拉屎,龟不生蛋的昆仑山上,还有此等动人的美人,也不枉我,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大老远的快马加鞭的赶过来。”   这时,夜长欢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也只是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似的,立刻低下头,闭上了眼,嘴唇轻启,开始数数:“一、二······”这人的确长得恶心无比,面貌奇丑,脸上化脓,嘴歪眼斜,关键是,眼睛里闪烁着猥琐的光芒,并且,嘴角不断的有透明的液体流出,滴到他穿的那身上好的苏绣白色长衫上。   这真是一副让人作呕的形态。   夜长欢觉得,刚刚进到肚子里的,那些窖藏三十年的好酒,都变成了他从嘴里流出的哈喇子。   那人又轻佻的笑道:“三,数完了小娘子就跟我······“随即,他的嘴里发出一声惨叫,握着夜长欢的那只手,终于收回来,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裤裆,另一只手伸出食指直直的指着夜长欢,语无伦次的断断续续的叫道:“你居然胆敢踢我,好你个······贱人,我要杀了你!”夜长欢抬眸一笑,媚色无限,软软濡濡的说道:“大爷,那你快来啊,奴家我已经等不及了。”那人怔住,眼里绿光大盛,下意识得,舌头伸出半截来舔着嘴唇,张开手臂,一倾身就朝夜长欢扑上去。   就在他的脸只差一寸就要挨着她的时候,一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前胸,露出半截带血的剑身来。   那人低头呆呆的看着胸前的还在滴血的剑身,到现在,似乎也不相信真的有人敢拿刀子捅他,过了会,他又抬起头,直愣愣的看着夜长欢,忽然眼里浮现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凶横之色,嘎声说道:“长安洛家万宝庄····我父亲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为我报仇,我会在黄泉路上,恭候大驾——”说完,那人就软软的仰面躺倒在地上,双目瞪大突出,死不瞑目。   夜长欢看着他那双睁得异常大的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慢慢的又饮起酒来。   过了一会儿,才低低的笑道:“真是个糊涂鬼,连是谁杀得你,你都不知道,还敢妄言要报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糊涂的人。”舞姬早已尖叫着,悄悄退下。   乐声也早已停止,估计奏乐师已经溜走。   整座殿的人们都放下酒杯筷子,齐刷刷的看着夜长欢。   连未央宫主都皱着眉盯着她,眼里却似乎若有所思,他的黑色瞳孔,如夜空下的湖水一般,暗沉不见底。   他无疑是俊美的,生气时更有一番慑人的威仪。   时间仿佛静止,大殿里的空气似乎已经凝住。   突然,大殿门口传来一个冷森森,尖利仿若女鬼夜哭般的声音:“很好,很好,夜殿主还是这么的合我的胃口,这种男人被砍十七八刀也是应该的,砍一刀算是便宜他了。”   众人立刻抬起头,一起看向殿门。   只见殿门口站着一位穿着很普通的黑衣,五官长得也很一般的女人,打扮的也非常中规中矩。   她唯一的特别之处是就是她的头发,血红血红的,像是用人身上流淌着血液染成的。   看着这么多人看她,她眼珠一转,侧身倚在殿门上,以一个娇媚的姿势,眼角偷偷的瞅着众人。   过了会,她眉眼带笑,娇娇弱弱的说道:“大爷们,这么瞧着小女子,小女子是会害羞的。“顿了顿,又娇笑道:”不如,等今天的这场宴会散了,大家随我回去饕餮殿,在我的傲梅苑里,吟诗弄月,把酒言欢,还可以好好的尝尝我亲自制作的梅花腊肉的美味,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保证大家都不会失望。”   说完,又用那种勾魂摄魄的眼神看着众人。   似乎在一瞬间,她就变成了秦淮河上美艳无双、知情识趣的花魁娘子。   所有人都目瞪口在看着她,有些人的脸上已经露出垂涎的神色。   在这一望无际、天寒地冻的雪峰上,只要是母的,就算是丑的如同无盐一样,只要能暖被窝,所有人都争着抢着要都不一定有。   更何况,站在殿门口的这个女人,一点也不丑,只是平凡了点而已。   夜长欢却低着头,边喝酒,边猛翻了好几个白眼。   但是,她深深明白惹到这个女人的下场,所以,她非常识趣的,把嘴牢牢地闭着。   未央宫主扶额叹息,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咬牙切齿道:“周翎别演戏了,你给我正常点行不行?你这个爱吃人肉的老妖婆,赶快把这个死人扔到你的傲梅苑里,你爱做成肉干也好,爱当作花肥也好,总之,你们两个赶快从我眼前消失,看见你我就浑身难受的要命。”   想当然,她热情邀请众人吃的美味腊肉,就是用人肉加以腌制而成的。   大殿上的众人中,除了未央宫主和那些与周翎相熟的十殿殿主,其他人都拼命的捂住胸口,强压着胃中的翻江倒海,额头上直冒冷汗。   周翎顿时满脸哀怨的看着他,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说道:“唉,郎君无情哪,这让奴家情何以堪。想当初你与人家红销帐暖,一夜春宵,难道你都忘记了吗?你真是好狠的心哪!”未央宫主脸色马上变得铁青,那双黑珍珠般的眸子,冷冷的瞪着她,大怒道:“废什么话,你还不走,你再胡说一句话,我马上就派人,把你傲梅苑所有的梅花树都砍了。”周翎立刻又变了,变得如同刚出现在大殿门口时的样子,像女鬼一般的阴森。   众人只见她规规矩矩的站好,然后,朝未央宫主,拱了拱手,大声说道:“属下告退,刚刚多有得罪,请宫主见谅。”未央宫主朝她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随后,大殿内忽然平地起了风,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风,扫过每一个人的面颊,然后,瞬间又消失了。   地上已经干干净净,死人已经消失了,血迹也不见了。   但是,刚刚拼命压抑着胃中不适的那些人,全部都在呕吐,不一会儿,腌臜之物满地都是,浓重的酸腐味在空气中慢慢弥漫开来。   未央宫主的脸色更加青了,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夜长欢也皱起了眉。   这样的环境下,她的酒也没办法再继续喝下去了。   这个臭周翎,刚刚出任务回来,就把好好的宴会搞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   唉,瘟神转世哪,每个人只要一遇上她就没好事,下次见了她就绕道走,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忽然,她感觉到左侧有一道灼热视线正黏在她脸上,似乎带着探究与考量。   她猛地朝那个方向转头看去,却只看见一抹正在飘飞着的淡蓝色的衣角消失在殿门外。   突然,未央宫主坐在宝座上,对着夜长欢大声喝道:“夜长欢,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把这里给我打扫干净,如果在一个时辰后,你没有完成任务,合欢殿的殿主你就干脆别当了。”   夜长欢嘴角扯出个无奈的笑容,委屈的问道:“为什么每次周翎闯祸过后,最后,你都要让我给她擦屁股?”   未央宫主怒极反笑,咬着后槽牙慢慢的说道:“这还不都是因为,你在宴会上留下的烂摊子。她刚才回了一趟自己的饕餮殿,连口茶都没来的及喝,就急急忙忙赶去长安洛家万宝庄去替你去摆平,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冲我喊冤。或者,你心里其实更想下山,亲自去长安走一趟?”   夜长欢立刻大声说道:“宫主您说笑了,我马上给您清洗宫殿,一个时辰后,我保证会让它干干净净,暖香熏人,您一定会住的很舒服很舒服,每天晚上都做十七八好梦。”   未央宫主看着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随后,起身慢慢的渡到内殿去了。   在拐角的阴影里,未央宫主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眼中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担忧。   这次长安洛家死了嫡系子嗣,一定非常棘手,不知道,周翎一个人能不能把这件事处理好。   唉,这丫头真是个麻烦精。   周翎也是个倒霉催的,居然有她这样的好朋友,真是不幸。  正文 第三章名将城之夜(一)   午夜子时。   月朗星稀。   夜长欢仰躺在销魂殿的屋顶上,枕着胳膊,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看着夜空,貌似正在悠闲的赏月。   可事实上不是,现在,她的心里非常郁闷。   她刚刚独自把整个销魂殿的外殿全部打扫干净,累的像只死狗似的,只想爬回自己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可就在她向宫主告退时,他突然对她下达了一道命令,让她在这里为他守半年夜,理由是今天晚上她把其乐融融的宴会搞得一团糟,还杀了归来宫的贵客,惹下了大麻烦,在江湖上,让他的颜面受损,理应惩戒。   她很想反驳,是那个不长眼的登徒子先招惹她的,劝说没有用后,难道就应该默默忍受他的调戏吗?   还有,让参加宴会的客人吐了一地的也不是她,是周翎那个老妖婆,根本不关她的事。   总得来说,她还是那个被占了便宜的受害者呢。   现在,却他要来惩罚她,这是哪门子道理?!   可是,谁让人家未央宫主是整个昆仑山的的老大呢?还有,谁让人家未央宫主曾经救过她一命呢?   所以,以上那些话,她不能说出来,同样,也不敢说出来,那些传说中,未央宫主的整治属下的残忍手段,她可是一点也不想体验。   “咯咯——”,突然,从远处的走廊上,传来几声女子清脆悦耳的娇笑,这样的动静,在这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突兀。   夜长欢立刻从屋顶上跳下来,全身紧绷,处于戒备状态,像一把出鞘的剑一样立在殿门口。   今晚,因为未央宫主亲自任命她守卫殿门,所以,整座销魂殿的所有侍卫都已经被撤走。   想当然,整座销魂殿和未央宫主的安危职责全都压她一人身上。   不一会儿,一群打扮的风情万种的美人出现在夜长欢的视野中,她们有说有笑、打打闹闹的一路走来,轻盈的脚步声,有点微微的凌乱。   当她们走到夜长欢的身前时,夜长欢马上低着头,朝她们躬身,恭敬的说道:“各位姑娘,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要求见宫主吗?”   “呵呵,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找宫主的谈事情的?而不是来找你聊天的?”一个有着乌黑的大眼睛,看起来很活泼的的女孩子掩着嘴,娇笑着率先说道。   夜长欢被问的怔了怔,抬头看着她,歪着头想了想,正打算开口回答。   突然听到她站在她左边的一名女子,转过头,面对着刚刚说话的那个女孩子,严厉的大声呵斥道:“莺若,我们是来办正事的,你瞎胡说些什么?”   这名女子瓜子脸,眉若远山,眸如秋水,身上披着一件样式华贵的白色猞俐裘,更衬托的她肌肤似雪,气质超凡出尘,似乎是误落人间的仙子,对尘世俗人来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不可亵渎。   并且,她的眼神是冰冷刚硬的,泛着丝丝寒气,里面没有一点人类该有的七情六欲。   那名叫莺若的女子似乎很怕她,朝着她怯怯的一眼,就躲到自己右侧的人的身后,脸色变得很苍白,那上面再无半点刚刚的笑容,人也畏畏缩缩,不复刚才那样活泼讨喜。   夜长欢左右看了她们两个一眼,开始打圆场,对着这名女子笑着说道:“不碍事,不碍事,请这位姑娘不要责怪她。夜这么深了,宫主已经熟睡,姑娘如果有事,还是明天再来找宫主吧”   这名女子眼神凌历的看着那个叫莺若的女孩子,脸朝着她,轻蔑的冷冷笑了一声。   那女孩子立刻把头深深垂到胸前,身体在微微发抖,两只肩膀瑟缩着,仿佛恨不得地上马上出现个洞,好让她跳下去,用来避开这可怕的视线。   这名女子却又突然转过头看向夜长欢,对着她低身福了一福,说道:“我叫西帘,是蜀中拜月教中专门管理本教与其他江湖门派之间对外交往关系的朱雀使者,我确实是有急事求见宫主。还请守卫您进去向宫主通报一声。”   夜长欢满脸为难,踌躇了会,才对她们,微微的躬身说道:“各位还是请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商议。宫主今天亲自操办宴会,想必已是十分疲乏,我们还是都不要去打搅他了。”   西帘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已带上了深深地哀愁,一双带着忧伤如同深秋碧水般的眼睛,看着夜长欢,似乎她刚才的表现出那种冰冷的样子,是为了掩盖她内心的悲伤,只见她用食指,指着她身后的众女子,慢慢的说道:“站在我身边的这些女子一共有三十六人,她们都是我教今年在三月份的时候,为了恭祝贵宫的未央宫主生辰,进献的童女。可是,我拜月教送入归来宫的女子,本来共有七十二人,你可知道那其他的三十六人去了哪里?”   夜长欢当然不知道,在今天之前,她见都没见过她们,甚至,连进献童女之事听都没听过,她怎么可能知道。   所以,她只是看着西帘,并没有回答。   西帘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在三天前的夜里,她们似乎突然就从昆仑山上消失了,我和我教众多居住在这里的的人,把昆仑山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可是,别说找着人了,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   夜长欢大惊,满脸讶异的问道:“归来宫戒备森严,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   西帘说道:“不瞒你说,开始的时候,我也像现在的你一样,听了属下的禀告后,也觉得很荒谬,活生生的三十六个人,怎么会在一夜间就忽然消失了,难道这些都是鬼怪所为不成?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不容我们抱有一丝幻想,她们确实是都失踪了。”夜长欢听到这里,心里猛地沉了一下,眼里的神情凝重起来。   西帘顿了顿,眉宇间更加担忧,面对着夜长欢,又慢慢说道:“并且,她们中的每个人都是本教从当地的大家族的的女儿里选出来的,倘若这些人在昆仑山上丢失的消息,一旦传到蜀中,当地的家族肯定会不依不饶。到时候,拜月教和归来宫势必就要一起承担大责任,所以,现在大家应该一边暗中派人找人,一边商量万一真的找不到人的万全对策,权当以防万一。”   说着,又朝夜长欢福了福身子,缓缓的说道:“我知道您有您的难处,可是,就请您通融一下,去向宫主禀报一声,这些一百两金子,权当您的买酒钱,当然,你还可以用它去做些其他的事情,你自己喜欢的事情。”   边说边转身,从身后女子的手中拿过一个中等大小的黑色钱囊,悄悄塞到夜长欢的手里。   众女子眼神清亮,齐刷刷的,满眼期盼的看着她。   夜长欢看了看手中的一包金子,又看了她们一眼,满脸堆笑的说道:“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客气,这怎么好意思呢?!”顿了顿,又继续笑着说道:“不过这件小事就包在我身上,保证没有任何问题,请大家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去通报宫主,毕竟这可是要人命的大事,可延误不得。”   说完后,立刻把金子揣到自己的怀里,转过身,抬起脚,大摇大摆,颇有官老爷的风范,慢慢的朝销魂殿的殿门走进去。   夜已经更深了,凉如水。   月亮如同一个巨大的冰轮玉盘,镶嵌在墨蓝墨蓝的夜幕上,显得更加不染纤尘,冰清玉洁。   过了会,西帘身后的一位女子,妖娆勾人的丹凤眼,忽然轻轻一挑,吃吃的笑道:“朱雀使者果然料事如神,这合欢殿的夜殿主还真是个贪财的主,还好来的时候准备了一包金子,以备不时之需,否则,今天我们进殿门的希望可是渺茫的很啊。”   众人想着夜长欢刚才见钱眼开,变化之快的神态,都掩嘴娇笑起来。   西帘嘴角也微微朝两边勾了勾,脸上依旧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态。   忽然,站在殿门口的众女子脸上的表情瞬间都僵住了。   只见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从销魂殿的殿门口,像雪球一样迅速的滚出来,扑通一声,正好扑倒在西帘的脚边。   “哎呦——我的老腰啊······断了、肯定断了——“紧接着殿内传出一声,响彻天际的雷霆怒吼:“夜长欢,你这个混蛋,赶快给我滚回你的合欢殿,下次再敢擅自闯入我的卧房之内,我就把你大卸八块,然后,一块一块扔去喂野狗,不野狼······”   “宫主消消气,来喝口商水亲自为你泡的毛尖,看看奴婢的手艺有没有进步,千万别气坏了身体,身体要紧,要不然,我可要心疼了······”   “嗯嗯,好好,还是我的水儿最懂我的心意,知道我最爱喝用雪水煮的茶,哈哈,水儿的茶艺果然又提高了,我也懒得和刚刚那个不长眼的人计较······”   “呵呵——宫主过奖了,你再这样夸商水,奴婢可会是骄傲的······”   随后,从敞开着的殿门内,不断传来男女调笑取乐的声音。   夜长欢挣扎着,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仿佛没有看到这些正在直直的看着她,一脸呆若木鸡的女人。   只见,她用手扶着腰,一拐一拐的朝合欢殿的方向,慢慢的走去了。   未央宫主下手也太狠了,他这一脚扎扎实实的踹到她的腰上,不断掉估计也得折了。   好歹自己也是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他也不怕,这一脚踢下去,以前为了救她所付出的那些辛劳都白费了。   萧神医那个死老头子,铁定是非但不会给她开药,还要好好取笑她一番。   唉,估计又得疼个十天半个月了,真是人要是走霉运,穿着道袍都会撞见鬼。刚刚怎么会好死不死一进卧室,就撞到未央宫那个风流胚子和她的得一群姬妾,玩那种扑蝴蝶的下流游戏。   以后,出门得事先瞅个黄道吉日才行,最近,自己运气真的变得奇差无比。   不过还好还好,今天又可以存一百两金子在,放在自己的床底的储钱罐了,这是唯一的开心事了。   “喂——姓夜的,你先等一等,你没替我们办成事,请你把刚刚那一百两金子,还给我们,哎!你跑什么呀,别跑啊——”   站在西帘身后的那名女子,焦急的朝夜长欢挥手大叫,妖娆的丹凤眼瞪的大大的,里面满是气急败坏的情绪。   西帘转过身,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的高深莫测的看着她,慢慢的说道:“你别紧张,放宽心,那些金子,她是绝对不会白要咱们的。刚刚她答应咱们的事情,明天一定会办成的。”   “真的吗?为什么?”   西帘嘴角轻轻一挑,没有说话。  正文 第四章名将城之夜(二)   此时此刻。   销魂殿的内殿,一只直径三丈半人高的巨大熏炉摆在正中间。   这只熏炉用上好的青铜浇铸而成,在它的周围的雕刻着无数繁复的虫兽花草的图案,甜腻醉人的催情香从它的直径一尺的圆形出口,缓缓的喷涌出来。   殿内烟雾缭绕,袅袅娜挪,任何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的,几乎看不清完整的形状。   身着白色透明薄衫的舞姬,妖娆的扭动着柔软的腰肢,姣好的脸蛋上满是含羞带怯,正频频的望向未央宫主,不停地送着诱惑的秋波。   未央宫主正侧着身躺在素锦织就的软榻上,修长如玉的手指随意的在胸前收拢,正握着盛满美酒的银杯,微微的眯着眼,看着杯中色泽红艳的葡萄酒,神色木然,仿佛有点出神。   用金线绣成的一株玉兰花,在他的胸口栩栩如生的绽放,黑色的衣摆凌乱的撒在用青色暖玉铺制而成的地面上,竟然显示出一种华贵的美丽。   商水用细白葱嫩的指尖沿着玉兰花的形状,不轻不重慢慢的描绘着。   她如同一只雪白的波斯猫一样,乖巧而又慵懒的横卧在他的怀里,一双波光淋漓的剪水瞳,似乎充满无限的敬仰与爱意,正静静地看着他。   忽然,她的手停在他胸口的某一点上,一动不动,用一寸长的透明指甲猛的狠狠的掐了一下。   未央宫主轻轻地皱了皱眉,用没有握着酒杯的那只手,一把抓住在他胸口捣乱的那只柔荑,只觉得触感温软柔滑,他微微的低下头,眼睛看着这只手的主人,含有警告意味的低声喝道:“乖,!别闹。”   商水低着头,撅着嘴赌气的使劲用力的抽了抽手,几下过后,手依旧被未央宫主紧紧地握在手心里,脸上顿时因恼怒升腾起几朵娇俏的红云。   她抬眸看着他,眼波中带着浓浓的哀怨,生气的说道:“自从刚才那个合欢殿的讨厌鬼夜殿主冒冒失失的闯进来,说了一大通乱七八糟的话,坏了您的兴致,您把她恼怒的一脚踢出去后,您就只管发您的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着哪个野女人,都不理陪在你身边的人家和众位姐妹了。”   未央宫主用如同黑曜石般乌黑明亮的眼睛,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抬起头又看着正在尽情的跳着艳舞的舞姬,挑眉问道:“真的是这样吗?!”   众舞姬立刻停下跳舞,纷纷跑过来,扑倒他身边。   有一名舞姬率先拉着他的衣服,眸含哀怨道:“是啊,是啊,人家都跳了这久,眼睛都快对你眨酸了,拋了少说也有几十个媚眼给你,你却只顾低着头喝酒,一眼都没有看过人家,人家真的好伤心。”   像是激起了公愤,顿时,又一名舞姬抱着他的腿,轻轻地捶打着他,撒着娇说道:“还有我,在前几天的这里,宫主你才夸奴家的腰肢柔软如灵蛇,说你喜欢得紧。今天晚上奴家特意为你扭了好几圈,在你面前来来去去,可是,你也没有看人家半眼,人家心里也很难过,不管~人家反正不依啦,宫主你可要补偿补偿奴家啊。”   “宫主,人家也是啊~”   “是啊,宫主你真是好过分啊,怎么可以不理我们呢?讨厌~”   “宫主,你好没良心啊······“未央宫主伸出食指,将她们每个人的下巴一一轻佻的挑了一下,歪着头看着她们,微微一笑,慢慢的说道:“看起来确实是本宫主的错。瞧你们这苦着脸的小样儿,看起来真是楚楚可怜,招人疼的很。那么——你们想不想要一些补偿呢?”   最先说话的那名舞女用手掩着嘴,又笑着抢先说道:“好啊,好啊,宫主想要赏赐我们什么呢?”   其他人开口纷纷附和,拍手大声笑闹起来。   商水正也要开口说几句调笑附和的话,却忽然发出尖利的惨叫一声,额头上已有几颗黄豆大小的汗珠渗出来,划过脸颊,迅速的滴落到衣衫上。   众舞姬都停止了笑闹,几十双眼睛都纷纷不明所以的的看向她。   只见她双眼盯着自己被握在宫主手里的那只手,喘息着,哀哀的低声叫道:“宫主,您轻点,我的手好痛······您弄痛我了。”   咯嚓一声,商水从他的怀里咕噜噜的滚落到远处那只巨大的青铜熏炉前,背抵在上面,怀里抱着那只五指已经被折断的手,发出更加痛苦的尖叫声。   众舞姬立刻全部都低着头跪在他的脚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个个低眉顺眼,瑟瑟发抖。   她们的身体趴在暖乎乎的地上,却似乎更冷了,那是一种发自骨髓中的寒冷。   商水叫了几声后,就咬着牙,强忍着疼痛,低垂着眼皮,脸色苍白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只原本世间难得美手,如今却骨肉剥落,突出森森白骨,还正在不停地朝外冒出殷红的鲜血,在地上渐渐地形成一股细流,朝门外而去。   她却既没有包扎,也没有看一眼,剪水瞳中死灰一片,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干涸。   只有寂静在空气中缓缓地流淌,没有一丝声响,似乎时间已经定格。   未央宫主将银杯里的酒一口饮尽,却含在嘴里,慢慢的闭上眼,仿佛这一杯酒是千年难得的琼浆玉液,舍不得咽到肚子里。过了一会儿,他的喉结上下微动,酒才顺着他的喉咙滑下。   他在锦榻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们挥挥手,淡淡的吩咐道:“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商水你留下。”   众位舞姬如逢大赦,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他匆匆的行了个礼,快速的退下去了。   有下人拿着脸盆和热水走进来,轻手轻脚擦拭着地上的血迹,又迅速的退下了。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商水忽然转过头,看着他,苍白的笑了笑,阴阳怪气的问道:“怎么了?那酒你舍不得喝么?这是为什么呢?那杯酒虽然是刚刚从西域进献上来的上好葡萄酒,但也不见得有多珍贵,竟然值得你这样做!”随即又恍然大悟的哈哈笑着说道:”哦,我明白了,这可是她亲手为你倒的第一杯酒啊,比你的心肝还宝贝,你当然舍不得喝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忽然又想起什么,又笑着盯着他看,一字一句慢慢的说道:“我想想是什么又刺激着您了,哦,一定是刚才在宴会上的那个长安万宝庄洛家嫡子,他摸了居然她的手,你一定是嫉妒的要发疯了。这么多年你都舍不得碰一下的宝贝,竟然被一个浪荡的恶心的登徒子占了便宜,当时,你一定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扔去万兽园喂畜生吧。”   “呵呵,话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连一句爱意都不敢告诉她,你也真是可怜,可怜虫,怕被拒绝的胆小鬼······”   未央宫主从锦榻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慢慢走到她的身边,蹲不下身来,不顾她断手的疼痛,将她一把头下脚上的扛在肩上,朝卧室走去。   商水又惊又疼,忍不住高声尖叫,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用力的捶打他坚实的脊背。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你这个懦夫,别碰我~”   未央宫主停下脚步,抬起胳膊伸出手拍了拍她的紧俏臀部,柔声哄道:“水儿,乖,你伤的不轻,我带你去上药,快别闹了。”   商水大声嗤笑一声,满嘴苦涩之味“未央,你每次伤害我后,就会对我千般百般的好来补偿我,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这张脸有七八分像她,就像亲姐妹一样,在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像是在照镜子,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忽然,商水发怒,咬牙切齿的恨声道:”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你一直把我当做是她。你这个混蛋,一直让我做别人的替身,你还不如现在就拿把刀直接杀了我!”   未央宫主走到床边,把她粗暴的用力甩到床上,倾身压住她乱动的身体,用手指轻轻地刮过这张与那人极其相似的脸蛋,邪魅的微微一笑说道:“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疼你还来不及呢,你只要再乖点,好好的作着她的影子,我就会更加爱你了,我相信你也会很愿意的,对不对?。”   商水用力的推着他,不断的踢打着面前的身体,愤怒地说道:“不对,我虽然是别人当做礼物送给的你的女人,但我也有尊严。我不愿意做别人的影子,我只是我自己,不是这个世间的任何人,你快放开我~”   “呵呵,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你真是越来越像她了,看来我的调教是很有效的,我就喜欢你变成她······”   “你无耻,滚蛋,变态——”   未央宫主用双手双脚将她牢牢的锁在怀里,看着她,淡淡的笑着说道:“看你这活蹦乱跳的样子,想必用不着给你上药了,或许,我们可以干点别的事情,干点你乐意我也乐意的事情,你说怎么样?”   商水快速胡乱的摇着头,眼中有泪流出来,划到枕头上。   忽然,一阵风从外面的殿堂中吹进来,馥郁的催情香飘进卧房内,在空气中四处弥漫。   未央宫主的眼神渐渐的发出迷乱的光芒“我的美人,我的······长欢,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永远只能是我的。”   他伸出双手,朝两边用力的一撕。   商水的白衣瞬间支离破碎,如蝴蝶一般,轻轻的飘落在地面上。   “啊——“屋内传来女子愤怒的尖叫声,但是,似乎她的嘴被什么堵上了,只发出呜呜的啜泣声。   之后,屋内除了男人偶尔发出的迷乱的叫声外,便再也没有其他别的声响。   银辉轻撒微暗,明月已经开始渐渐的西沉。   夜色如浓的化不开的墨。   昆仑山的夜晚比起全国其他地方的来,似乎显得格外的冷清漫长。   但是,时间已逝去,这一夜很快也就要过去了。   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到来了。  正文 第五章名将城之夜(三)   繁星莹莹,夜凉如水。   名将城的夜晚好像格外的安静。   书房内的小晏,气氛虽然不是很热烈,但是,却让人格外的舒服。   凤华趁着白亦然低下头吃菜的瞬间,抬起头偷偷的看了一眼他,眼中溢出温柔。也只有在这样,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她才敢显露出自己对他的一丝心意,有时候,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每次就在这一瞬间的一瞥时,她眼中的柔情有多么的深,多么动人。   谢容止眼光从凤华的脸上不经意间扫过,怔了怔,手中的筷子险些握不住差点掉落到地上。   “夫人,来多吃点荤菜,看你最近了病了一场,身体略有消瘦,应当补点有营养的肉类,这样才好。”白亦然看凤华一直只挑平清淡的素菜吃,桌上的几个稍微带点碎肉末的菜,也一口没吃过,就亲自为娇妻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她面前已经吃了大半白米饭的童子采莲蓬青花瓷碗里。   凤华恍然回神。眸光看着夫君温柔的侧脸,忽然,就有种落泪的冲动。其实——这么多年他不容易吧!   如今,夫君只有二十八岁,还未到而立之年,正是一个男人的青春盛年之时,眼角却有几条浅浅的细纹,那是岁月那条残忍的触手,在他的脸上抚摸后留下的丑陋伤痕,鬓发间银光点点,虽然不多,但却足够显眼。在白将城这段的岁月之中,不知不觉之时,他的青丝不知何时已经成白发。   从出生到现在,振兴名将城百年基业这样重愈千钧的担子,就一直压在他并不宽阔厚实的肩膀上,或许,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了吧。   更何况,他心底深处的那个人。那个在多年前,就应该死去的女人。红颜如毒,伤他至深,但是,他却念念不忘,痴心不悔。也许,这才是短短不到五年的时间,他的身体急剧苍老下去的原因吧!   情深者不寿。不放过自己的内心的人,命运又怎么会轻易的放过他呢。   谢可止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站起身来,为白亦然和他都满了一杯酒,伸手拿起自己的那一杯,双眼看着白亦然,举樽肃穆:“忆歌,朝堂中有我打点,家里有老夫人坐镇,我们一定会尽力为你周全,你放心的走吧。”说完仰起头,就将手中的酒一口饮尽。   白亦然也干了杯中的酒。虽然,听到好友这么说。但还是颇不放心,又皱着眉嘱咐道:“适而,母亲年老体迈,早已经力不从心,多年来,只是强撑着为我打点名将城上下,身体也快要被掏空了。夫人遇事虽然冷静,但是,总是阅历太浅,稍有不防就会受人欺骗,到时候,恐怕会有麻烦。所以,我走后,家里的事你也务必要多多操心。”   谢可止道:“忆歌,我一定尽力而为。”   其实,他本来不该再对好友说这些话的,他们是多年的知己,刎颈之交,甚至可以将这颗项上人头交付的朋友。但是,此去凶险,无论攻打魔宫最后成功与否,必然都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着回来也是个未知数。或许,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坐在这里吃饭。   家有老母妻子,他实在是不放心啊。不过,他也必须的走了,否则,就要赶不上盟军的大队人马了。   那由万余众正义的武林人士集结而城的盟军,已经早走了好几天,现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到达了什么地方。一路上,前行路途是否顺利,有没有遭受到西昆仑的阻击截杀。指挥内部各派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们,是否团结一致,命令下达的得当,让手下的众人都心服口服。   这些都是他如今关心的问题。   飞鸽传书需要时间并且极有风险,一旦被人途中截住,泄露机密,后果不堪设想。这地处江南的名将城距离昆仑山,实在是太远了,他作为盟主,呆在这里,鞭长莫及,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若是没有人能够力挽狂澜,那时候,情形也实在是堪忧。   白亦然心里担心前方的情形,脑海中忍不住思绪万千。此时,凤华忽然开口,声音冷冷,透露出坚决的心意:“夫君,我要跟你去。无论此次行动有多么的危险,我都要去。”   白亦然愣住。转过头,看着凤华正直直的和他对视的双眼,那里面有像钢铁一般不可磨灭的决心。   接着又听她继续说道:“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要和你说的事情。也是我嫁进你们白家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个请求。”   听到最后这句,白亦然想要开口劝说的话,只好又咽会肚子里去。   抬起眼角瞟向好友,意欲让他想办法解决现在的难题。——那么危险的地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一个弱女子去的,更何况还是他成亲多年的妻子。即使没有一点爱情,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相濡以沫的感情的。   但是,却见好友目光正愣愣的盯着自己妻子,眼神迷离,神情恍惚。   他的心中不禁动了动,微微有些惊讶。   ——————————————————————————   白亦然坐在窗户前,手中拿着一只夜光杯,正轻轻的抚摸着。好像在回忆着什么,眼中是一种即将要溢出水来的情绪,浓密黑长的眼睫毛微微轻颤。他忽然张口叹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阿欢,以前你最爱用这种杯子喝酒,而且,还不是什么好酒,只是那种三文钱一斤的烧刀子,真是暴殄天物。可是,在遭受到别人的笑话时,你又拍着桌子理直气壮的反驳说,这种酒足够的热烈和灼热,就像你的胸膛里的那颗心一样,最合你的口味了。”   依稀记得那时侯的日子,琼花烈酒,红泥小火炉上煮的咕咕响的桂花酿,还有,那傍晚时分,夜长欢隐藏在浓重而朦胧的雾色后面的眉眼,嫣然明丽,顾盼之下倾国倾城。   那段快乐的日子里,一共有三个人。那个人并不比我出色,遇见你也并不比我早。   可是,那时侯,你眼中的人却不是我。你的一切同样也属于另一个人。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其实,从开始到最后,只有我可以陪着你,一直到我们都死去,也仅有我可以陪你躺在棺材里。那个人,怎么能够和我比,他到底有什么地方可以比得上我?   白亦然捂着左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痛入骨髓的疼痛从心脏深处传来,就好像——当年,她用尽全身功力,亲手拍在他的左胸的时候,那样连灵魂都要化成碎片的感觉。   青竹听到书房内的声响,连忙有进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药瓶,翻转倾倒,倒出一颗红色的药和着水喂他服下。劝道:“少爷,你要保重身体,以防多年前的旧伤复发,还是不要再多想了。”   白亦然好像没有听到青竹的劝说。只是低下头,双眼盯着夜光杯,脸上渐渐的浮现出睥睨天下的霸气:“不过,阿欢,天下和你我都势在必得。我相信,这一点,你很快就会明白。”   胸口的似乎更疼了,那双美丽的手,用尽全部功力拍到他胸口时,那种疼痛,恍若昨日。   华美的夜光杯片片破裂,从他的指尖滑落到地上。   “青竹,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少爷,今天下午就全部都准备好了。”   白亦然猛然用力紧了紧拳头“不用等到明天了,通知人马现在就启程。”   青竹有些犹豫,不确定的问道:“那夫人那边,要不要奴才派人去通知一下。”   白亦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说过要带她走了吗?”   青竹还是不放心,看着主子的脸色,硬着头皮又问道:“那要是咱们走后,夫人她向的娘家告上主子你一状。其他人倒也不怕,可是,她那个专横跋扈不讲理的娘亲,必然会来找老夫人的麻烦。最近老夫人的身体本来就越来越来差,要是再被气出个好歹来,那可如何是好?”   白亦然伸手从窗外的琼花树上折下一节枯枝,那在手指间把玩,黑灰色的树皮,把他的手衬托的看起来更加苍白,如若没有皮肤下面隐隐约约在青色血管中流动的液体,看起来就像是西湖中已经冻结的厚冰。   “青竹,你忘了,咱们府里还有一个人。不但,专门爱对付那些蛮不讲理的女人,而且,对老夫人忠心耿耿,敬爱有加。难道,你忘了这个人的手段了吗?”   况且,相信在这件事上,适而也会不遗余力的阻挠。   青竹浑身一震,仿佛感觉自己的屁股又开始疼了,那好了整整二十一天的伤,好像被人又撕裂了似的——唉,上个月只因为打碎了老夫人最喜爱的玉簪子,谁求情都没有用,结果那顿板子好像下手格外的重,实在是打的不轻:“奴才明白了,这就下去让奴才身边的亲信,在这段时间,多多的去提醒那个人。”   白亦然朝他摆摆手,嘱咐道:“快去快回,子时那一刻,我们必须动身离开城里。记住让随行的人手,行动的时候要轻手轻脚,动静务必要小点。千万不要惊扰了老夫人和夫人。否则,家法处置。”   青竹躬身领命:“是,主子。” 正文 第六章 守夜   雪忽然就开始下起来了,但是,下的并不是很大。   一片又一片的飘落在小路两旁开满白色花朵的梅树上,当然,还有夜长欢的头发和衣服上。   整个归来宫都显得很安静,安静的只剩下雪落在物体上的声音和她走在路上的细微的沙沙声以及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夜长欢正扶着腰慢慢的向前走着,晶亮的雪花飞落在她的脸上,衬托的她的肌肤更是如凝脂,如美玉。   一步...两步...三步,她的脚步忽然停顿住,将头朝道路右边的梅树林侧了侧,像用上好的白瓷精雕细琢的耳朵微微的动了动,似乎是在凝神细细的听什么。   今天,参加宴会时,她身穿火红色束腰紧身曳地长裙宫装,以绽放的黑色琼花为底,银线纹边,低胸露肩,大片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白色的雪落在白色的皮肤上,身材起伏有秩,娥娜火辣,真是说不出的性感诱人,引人注目,惹人怜爱。   额头上细碎的黑色头发随风飘动,长长的衣摆静静地垂落在雪地里,偶尔微微的皱一皱。   这稍微一侧头的画面更是增加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好像让空气都宁静,使万物全部凝固住了。   过了会,她双眼盯着那片一望无际的梅树林中密密麻麻的白色梅花,疑惑的皱着眉。   就在那片梅花林中,她刚刚听到有人好像在说话,但是,她认真听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在这深夜时分,天地万物更加的寂静。   或许,是因为自己今天太累了,耳朵出现幻听了吧!   她继续一步一步,慢慢的向前面走去,走了十多丈的路程,到达路口的一个拐角处,就在她转过身,正要继续向前走时。   但是,她浑身一震,双足蹬地猛地一跃而起,脚尖在梅树的枝桠上轻轻的点了数下,向林中的东南角上扑去,几个起落,轻飘飘的落在在一株十分古朴粗壮的梅花树后。   在这梅花树下,铺着一块与雪地完全融合在一起的厚厚的白色波斯毯子,上面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全身赤裸,一丝不挂,正在忘情的喘息纠缠着。   这两个人夜长欢都认识,不只是认识,而且都是很好的朋友。   其中这个的女人,是归来宫十殿之中,专门刺探天下各门各派秘辛的红尘殿的殿主楼小歌。   其中的这个男人,是归来宫十殿之中,专门培养捍卫整个昆山安危的精忠将士的将军殿的殿主莫非尘。   楼小歌曾经是名冠天下的秦淮名妓,妖娆美艳,魅惑勾人,世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是人人垂涎不已。   而莫非尘曾经是中原皇朝的开国兵马大元帅,手握国家的三分之一兵权,麾下的谋士兵卒何止千万,再加上靠近西域边陲的扼守边关要道的十二城,作为他的千里封地,连皇帝都要忌惮他三分,平日绝对不敢轻易的惹怒他,民间百姓更是把他看作是天神一样化身,时常修祠堂祭拜他,希望他可以保国泰民安,不受外族的骚扰侵略,享万世的平安富足。   其实,夜长欢心里非常的惊诧。   这两个人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有夫之妇,如今,居然搅和在了一起,真是出人意料。   就算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常常对英雄倾慕,以身相许,互生爱意,也还是比较难以理解。   还有,他们的妻子和丈夫也都是她的好朋友,今天一不小心撞见了这一出,以后,再见了面自己终是会觉得无比尴尬。   回去好好的洗洗眼睛最好,不然以后非得烂眼珠子不可...   他们也真是的······偷情也不说找一个隐秘的地方,在这天寒地冻的的冰雪里,忽然出现这些比较大的声响,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人在这里密谋呢。   好吧,她只可以佩服你他们很有创意,很有那种与众不同个情调······不过,她实在是欣赏不了。   楼小歌和莫非尘依旧动情的在做一些让人耳红心跳、身体发烫的动作,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在那颗被他们作为偷情掩护的梅花树后面,有一个人正在悄悄的看着他们,一边用力的皱眉,一边心里在不住的感叹他们这种与众不同的品味。   夜长欢转过身,趁他们还没发现她偷窥的时候,打算赶快溜走。不然,他们一定会以为她脑子肯定有什么毛病。那样后果会很严重,非常的严重。   可是,老天通常总是喜欢和人做对。就在她刚抬起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踩断了一根完全覆盖在雪中的枯枝。   咯嘣一声,虽然声音并不大,但还是将地上的两人惊的立刻停止所有动作,伸出手猛地一把,将彼此推开。   只见楼小歌,一边抬起头,张皇失措的望着四周,一边用手一把抓起地上的衣服,急急忙忙的把衣服往身上套。   莫非尘倒是显得异常的镇定,只见他站起来,随手拾起地毯上的黑底白边的长袍,歪斜的披在肩上,丹凤眼一转,朝夜长欢刚刚所藏身的地方,淡淡的的瞥了一眼。   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雪上,有几朵儒雅的白梅以各种姿态散落在那里,什么也没有。   莫非尘身体朝后一仰,闲闲的靠在身后那颗梅花树粗糙的黑色树干上,剑眉轻轻一挑,口里嗤笑一声,对着楼小歌调笑道:“你紧张什么?怕什么呀?这大半夜的连个鬼影也没,别说人了。呵呵,还有,衣服是穿的上去的,不是扯在身上的,别着急慢慢的穿,手别再抖了。”   楼小歌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动作不要慌乱无章,快速的往身上穿衣服,忍不住满脸嗔怒瞪了他一眼,撅着嘴说道:“还不是你选的这破地方不好,又是下雪冷得要命,又是临近一条常有人来赏梅的羊肠小道,要是去以前的老房子里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都怨你要玩什么新花样,什么刺激的,要是让我的那个丈夫孟轲知道了,咱们两都别想再活着,准得给他砍个十七八段拿去喂了万兽园的那群畜生,到时候,咱们都做了鬼后,你可别怨我找了这么个凶残的丈夫啊。”   莫非尘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鄙夷之色,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张狂的说道:“就你那个整天就知道跟畜生打交道,和你成亲十年没碰过你一指头的废物丈夫?!他敢砍我一刀试试!我保证让他那一刀还没砍刀我身上,他的九族已经和他一起都去高赤璞的阎罗殿报到了,那可要比死痛苦百十千万倍。”   “快快别吹了,你可别忘了,孟轲可是当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浪子刀’,传说十年前,他的刀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龙影刀和他的血肉已经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人即是刀,刀便是人,生不离刀,死不离身,自从大佛寺的悟尘和尚圆寂之后,这世间再也没有可以与他有一拼之力的人。”楼小歌十指芊芊,低下头,轻巧的系着腰上的丝带,不冷不热的提醒道。   莫非尘紧了紧身上的那件长袍,眉眼之间全然是冷然的霸气“那你也别忘了,我手中有天下六十万的兵马,还有足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滔天权势,就连王朝中最尊贵的人,我都可以轻易杀死,取而代之,更何况,高赤璞还是我的刎劲之交,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不分彼此。”   楼小歌已经将最后一件衣服穿戴整齐,抬起头,看到他这个满脸不服输认真的样子,顿时掩嘴轻笑几声,摇摇头叹道:“你啊还真是个小孩子,什么话都要和我争上一争,非的赢不可!”   莫非尘马上恼怒道:“你刚刚说什么?!敢不敢再说一遍看看?!谁是小孩子了?”   楼小歌走过去,轻轻的抱了抱他,眼中似乎有哀愁,又仿佛带着点笑意,慢慢的说道:“你呀!就是被你那几个疼你的皇叔给宠坏了,自大到以为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伤害不了你。其实,你以后慢慢就会明白了,当一个人想要伤害他的仇人时,他会比天下最凶残的七彩毒娃,还要毒千百倍。”   莫非臣正要开口反驳几句。   一只散发着白梅花清香的玉手,虚虚的捂住了他的唇。他低下头,深深嗅着埋在胸口的青丝间的的香味,只听楼小歌用微不可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最近,你不要再来找我,一来,我会很忙;二来,孟轲好像发现了什么,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时不时的询问我身边的小丫鬟,关于我过的每一天,见了谁,又说了什么话。我真是对他烦不胜烦!”   他的动作有点僵住,点了点头,头深埋在她的乌黑的秀发里,用力地‘嗯’了一声。   “那我走了,你敢快把地上这些衣服穿好,雪山天这么的冷,别着凉了,时时记住要保重身体。”   “唉——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这样的性格,让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楼小歌一边为他把衣服从毯子上捡起来,一边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话,十足的像个年过半百的老妈子。   莫非尘沉默着,习惯性的从她手里拿来衣服,慢慢的穿在身上。   每次分别的时候,他总是一句话也不说,和他曾经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手里拿着那把名为‘流光飞舞’的旷世奇兵——银枪,奋勇杀敌的时候,一模一样。   伊人早已经远去,雪地的足迹不可见。   雪也渐渐的停了,凛冽的寒风吹过树林,几朵五瓣白梅和细细的雪,从树上簌簌的飘落下来。   轻轻的落到他的发上、额上和衣襟上。   他腰挺得直直的,一动不动的站在树下,如同这片土地的每一株树,扎了根。   夜长欢就坐在其中的一株树上,透过重重叠叠的白色,远远的看着莫非尘脸上的表情,苦着脸,心里不住的叹着气,愁绪止不住的堆积起来。   “唉——大将军你啊,居然做出这种糊涂事!到时候,我也没有办法帮你。现在,我在这里只能祈祷,希望将来在孟珂放十几头疯狼出来后,你不会被撕成十片九片,那样的死相太难看了,你好歹活着的时候,那张脸长的还是不错的...”   “呵呵——夜殿主原来喜欢这个调调啊——躲在暗处偷窥,多么特殊的癖好啊!真是让人佩服佩服!”  正文 第七章未央宫主   夜长欢的屋子里依旧很黑暗。   唯有一缕皎洁的月光,透过镂花的窗棂,照到她的床上。   她的床上坐着一个人,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惟见身上披着的那一袭苏绣锦缎白衣,沐浴在月光之下,上面浮现出一层冰凉剔透的光泽,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魔鬼,浑身散发着冰冷黑暗的气息。   他的手穿过月光,苍白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的床上的被褥和枕头,像是在抚慰情人的温暖嫩滑的皮肤一般。   过一会儿,他的整个身体忽然倒在了柔软的床上,头深深的埋在散发着清香的被子里,细细的嗅着。   乌黑的眼睛里渐渐的浮现出迷乱的光芒,嘴角隐隐约约的微微勾起,带着醉人的温柔。   夜长欢捂着腰,走的很慢,每走一步,额头上就会冒出黄豆大小的冷汗。   从销魂殿到合欢殿的路,不算长也绝对不短,平时,以最慢的走路速度来说,她走一个时辰差不多,也就走完了。   可是今天她走了整整两个时辰,脚还没有碰到合欢殿的殿门,似乎,这路变得格外的漫长。   忽然,她的左右两只胳膊都被两双手轻轻的扶住了,只听一个夹杂着浓浓的担忧的声音,在夜长欢右耳响起“殿主,您怎么走路一拐一拐的?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顿时,另一个人在她的左耳惊叫说道:“殿主好像伤到腰了,看样子还伤的不轻!”   夜长欢转过头,对着这两个个人,嘴角一扯,虚弱的笑着说道:”夕烟,夏晓,都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说着,还不等她们回答,突然深深的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还是你们两个好啊,发觉我这么晚都没回去,还知道出来找我,管一管我的死活。不像眉黛那个小丫头,整天就想着如何能嫁个好男人,也不看她这么多年吃谁的喝谁的,是谁把她养这么大的,想当初······“站在夜长欢左侧的夏晓,抬起头对着天空翻了几个白眼,忍不住插嘴道:“殿主,您的腰上有伤,肯定疼得厉害,还是少说话为妙。”   另一旁的夕烟也赶忙说道:“是啊,殿主,先让夏晓在这里扶着你歇会儿,咱们家马上就要到了,等等我背您回去。”夜长欢佯作伤心,看着她们,摇摇头道:“唉,你们两个小丫头,居然已经开始嫌弃我话多了,这么多年来,我含辛茹苦的把你们几个养到十五岁,将你们三个,个个调养的健健康康,活泼美丽,本来打算将来老了的时候,可以有几个依靠,没想到现如今,你们一个个就······”两人瞪大眼睛看着她,齐声叫道:“殿主!请你不要再废话去了!否则,我们两个就不理你,自己走了,等会你自己爬回去吧。”   “你们两个讨厌鬼,真是薄情啊!我真的好伤心啊,哎——你们别走啊,好了好了,我不说还不行啊?!”夜长欢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的看了看,两人气鼓鼓的腮帮子一眼,终于闭上了嘴。   肚子里却在偷笑。   这两个小丫头真是不经逗,居然,这么一下子就生气了!实在是太可爱了。   在雪山上的日子,冷清而又寂寞,自从有了这三个小丫头,还真是过得有趣不少,呵呵,这一天又一天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黎明时分,风更加刺骨。   夜已过去,远方的天空中渐渐的泛出鱼肚白。   美丽的日出之景将要呈现,灼热的太阳也即将升起。   此时,夜长欢刚刚躺倒自己的那张舒服的床上,她轻轻的舒展着身子,调整着姿势,决定好好的睡一觉。   今天,真是一个鸡飞蛋打的晚上,累的要命。以后的日子如果天天如此,她这小身板哪能受得了!唉!真倒霉,钱不是那么好挣得。   过了一会儿,她的胸膛开始有规律地微微起伏,浓密的睫毛像两双黑蝴蝶的翅膀,轻柔的慢慢的合上了。   夏晓和夕烟为她洗漱和敷药后,已经悄悄的退下去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如水一般,在空气中缓缓的流淌。   金色的阳光通过镂空的窗棂,稀稀落落的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的皮肤看上去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美好的如同天空中的划过的流星一般。   在光线到达不了的角落,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正直直的站在那里,面朝着床的方向,静静的看着夜长欢的睡颜。   他似乎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仿佛已有一个世纪,眉眼之间满是沧桑的味道,像是有很多岁月的灰尘落在心里。   忽然,他走过去,慢慢的倾下身,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的触摸她夜长欢的脸颊,然后,将她的一缕头发绕到自己的食指上,用尖尖的指甲轻轻的一划。   这缕头发瞬间就断一大截,落到他的手心里。   只见,他痴痴地看着这缕头发,喃喃的念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就这样站着,过了许久,他才转过头,看着夜长欢,眼中似乎要落下泪来:”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顿了顿接着又说道:”阿欢,我回来了,我会带你回家,你等我。”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男女之间的吵架声,以及其他人和善的劝说的声音。   这个男子好看的眉毛又轻轻的皱了皱,然后,转过身,又慢慢的走到,他刚才站的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刹那间,他似乎化为了一团黑色的雾气,慢慢的渗入了墙壁里,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紧接着,门砰的一声,被人用劲从外面推开,一群人呼啦啦的全部都闯入这间小屋。   进屋的人中,为首的两人,一男一女,他们正在一手插着腰,一手的手指直直的指着对方的鼻子,面对面唾沫横飞的破口大骂。   这个男的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体格健康强壮,看起来非常的老实巴交,很容易引起人的欺负欲望。   这个女的就是是夜长欢身边的小丫鬟眉黛。   众人分成两拨,分别用手紧紧的拽着两人的衣服,生怕他们一个冲动,动手打起来。   “你们都在干什么?”忽然,从门口传来一声夹杂着暴怒的冷冷呵斥。   “夕烟姑娘,你来正好,你要给我做主啊!眉黛姑娘她不但冤枉人,而且还侮辱我,说我——”那男子看到夕烟,立马满脸委屈的朝她大声叫起来。   眉黛柳眉倒竖,双手叉着腰,做泼妇骂街道的茶壶状,立刻回嘴道:“我哪有冤枉你,我从你跟前走过,不小心把我的银钗掉到你脚边,明明就是你捡到了还不还我,你居然敢恶人先告状,无耻,是不是男人——”   男人发怒道:“臭丫头,气死我了,你居然又骂我不是男人,你都骂了我一路了,还有没有完?!你这么泼辣,肯定没有男人要娶你,你才不是女人呢”   “你个破扫院的,你刚刚说什么?敢再说一遍试试,看我不两巴掌揍死你!”眉黛麻利的挽起葱绿的衣袖,满脸凶悍,好像立刻就要扑上去,一口咬死他。   夕烟对着他们,压低声音冷冷的喝到:“都给我出来,殿主昨天一夜没睡,没看到她正在休息吗?若是吵到主子,你们头上的脑袋都是不想要了吧?”   这一群人顿时面无人色,纷纷转过头看了一眼床上,对着夜长欢行了个礼,悄悄地退出去了。   最后,那个男人和眉黛也急急忙忙的朝夜长欢行了个礼,走出去了。   等人都出来后,夕烟反而走了进去,并把门紧紧的合上了,并且,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门外的那一群人。   只见她皱着眉头,快速的走到床前,伏下身,用手试了试夜长欢额头的温度。   果然,烫的吓人,她应该早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不然,刚刚那么喧闹的声音,就算死人也早被吵的活过来了,何况是一向都很警觉的她。   夕烟从袖中拿出一支只剩半截的红色蜡烛,走到烛台旁插好,掏出火折子,轻轻的点燃。   瞬间,一种清脑安神的香气开始弥漫在空气中。   夕烟看着夜长欢苍白中带着不正常的红潮的面颊,心里满是担忧。   过不了多久,殿主的旧伤恐怕又要发作了吧,今年的药材中还差一味很重要的药材,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都一齐凑齐了,用来给她练药续命。   已经有两年的药里缺乏这味药材,今年,如果还找不到这味药材,主子的身体恐怕是要留下宿疾,那可真是,穷其一生都难以治愈。   想着想着,她心里就更加忧虑起来,眉头越皱越紧,慢慢的拼成了,一个清晰的川字。   忽然,一股奇怪的味道钻入她的鼻子,顿时刺激的她精神一震,愁绪减轻不少。她侧着头,用力闻了闻,只觉得那是一种即像花香,又像下雨过后,泥土散发出的味道,但也不全是,其中似乎还带着点奇怪的腥味,至于那是什么的腥味,一时却也想不起来,她只是觉得这种怪味,非常非常的熟悉,似乎在哪里闻过。   院中又传来两人的吵吵闹闹的声音,夕烟无奈的皱了皱眉,来不及再多想,转过身体,轻手轻脚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正文 第八章楼小歌与莫非尘   如今,合欢殿里平时用来商议事务的大厅中是一片人仰马翻的混乱景象。   整个外殿的所有的丫鬟、婆子、侍卫,共有七十六人聚集在这里,他们正在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商量着对策。   在这千里冰封的寒冬,人人竟然都着急的满头大汗,焦头烂额的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因为,他们的主子,合欢殿的殿主——夜长欢,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两夜了。   萧神医早已经来过了,在一番长时间的切脉诊断之后,开了几副汤药,但是,药熬好后,几个小丫鬟用汤勺,根本喂不进去她的嘴里多少,就算药进去了,也全部都一滴不剩的又从口里吐出来。所以,他只好使用银针,施展针灸治疗之法。   一个时辰后,萧神医额头冷汗淋漓,持针的右手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着,只感觉从手指到肩胛骨整个手臂都处于酸麻状态,像是刚举过几百斤的大石头一样。   其实,他刚刚才为夜长欢施针的过程中,开始时,他用一个医生为病人施针时正常的手劲,一针刺到她的穴位上,随即他转过身,从铺着展开在床旁小桌上的鹿皮手术包里,用食指和拇指又捻起一根银子针,打算继续进行。但是,他一回头,就看到那一根刚才扎在她身上的银针,彭的一声,如同被爆破一番,化成了一摊灰白的粉末,纷纷扬扬的撒落在她的衣服上。   他怔住了,一不留神,手中的针的从指尖滑落,掉到玉石铺成的地上,滚了几下,发出几声叮叮当当的清脆悦耳之声。   行医几十年来,他走遍大江南北,遇见过患有奇怪病症的人不少,从来没遇到这种昏迷不醒的病人可以银针化为齑粉的情况,就连听说也没听任何人说过。   他不信邪,又从手术包中拿了一根银针,咬着牙,用更大的力的朝她的其他穴位猛的刺下去。   瞬间,银针寸寸粉碎,化为粉末,四散飞溅。   他的手臂也被她身上一股流动着的若隐若现的反弹之力震的生疼。   他继续持针·······刺入·······从不同的穴位尝试······但是,全部都失败了,没有一根针能够成功刺入她的身体的。   第一次的时候,他还以为,或许是自己的老花眼出了问题,看到了幻像。   现在,他的左手紧紧的捂着右手的手臂,站在床前,满脸惊诧的看着夜长欢平静而苍白的脸,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   协助他施针的几个年轻的侍女,也都看到了这一幕,张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眼珠子,要不是平日里训练有素,强压着出口的尖叫声,早已经大喊大叫的嚷嚷起来。   侍女们相互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共同的惊诧之色,心中浮现出一个相同的想法,主子这·······莫不是被什么邪恶的妖孽附了身体。   萧神医实在是无能为力,只好快速的好收拾东西,对外殿正在忧心等待的治疗结果的一群人急急忙忙的告辞,立刻动身赶回悬壶阁的藏书屋,翻阅查找古典医录记载。   连萧神医也没有办法。人们就更加的焦急了,甚至有点绝望了。   他们家的主子,现在都还没醒,多天来,水米不进,这次恐怕是很难撑过去了。   夜长欢洁净葱白色的双手搁在胸口,脸色安详的就像睡着了。   其实她正在做着梦,非常真实的梦,都是小时候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   宫殿被修建在地底下,狭长冰冷的走廊中,帘幕紧锁,一片又一片长长的拖曳在地上,一重重,又一重重的,向远处无尽的延伸蔓延,就如同一个,每天夜晚都要做的梦,遥远的没有尽头。   她伸出手,卷起一重又一重黑色的帘幕。   室内的各处摆满了八角翡翠琉璃灯,烛焰依然明亮,穿过通透的罩子,亮如白昼。   光照在她的的身上,依稀是一身血染的红衣,手苍白瘦弱,纤细的小臂上无数条蜈蚣状扭曲的伤疤,狞狰而可怖。   她的脸朦朦胧胧,越是想看清楚,便越是模糊,依稀是五官还没有长开,八九岁的稚嫩样子,有晶莹的泪珠从尖尖的下巴划落,飞溅到地上。   她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着,双腿剧烈的颤抖,甚至有点踉踉跄跄。一边走,一边双脚踩到矮凳上,动手将帘幕挽起。   忽然,背后挨了狠狠地一鞭子,鞭子上的铁勾倒刺拉起一大片血肉和衣料,发出刺啦的一声响。   “啊——”她的尖叫脱口而出,身体从矮凳上被向后一带,仰面摔倒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滚了几滚,背上的火辣辣疼痛伤的口,触到冰凉的地板上,感觉稍微减轻点。   她咬着牙忍者疼痛,快速的爬起来,转过身,继续干自己手中没有干完的伙计。   因为,只剩下一刻钟的时间,这里具有无尽权力的圣王,掌管万里冰雪之城中十万命中的君主,就要接见中原王朝远道而来的使者了。   传说,这个王朝建立在距离此地千里万里之遥的土地上,那里气候温暖,老百姓家家安康富足,每个男人生的强壮俊美,所有的女人个个都是能让许多外族男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的绝世美人。   这个王朝的君主刚刚统一天下,夺得万里江山,拥有数不尽的臣民,正值盛年,没有门第之分来采贤纳士,任用有才华谋略的人才,极是英明神武,几年之中,疆域之内一片繁荣昌盛,军队精忠,是一个称霸东西南北大陆的强盛王朝。   在极北之地,称王四十年的老圣王,统领着比起中原王朝来只有四分之一人口的人民,土地只有人家的七分之一不到,这样说来,他只算得上小国寡民的一个君主。   几个月前,他突然收到中原王朝主动派人传来的密信,说要遣人出使,互相通婚,结百年之好,言辞切切,诚意十足。   能和中原王朝结交,将来能有一个强大国家当做外交靠山,老圣王当然很乐意,大喜之下,立刻让文臣写信,派人送出表达愿意与之结交的意愿。   同时,并下令让手下圣母手下的宫人大肆操办迎接之宴,以王城中最尊贵的黑色物品妆点宫殿,用接待外族王子之礼的仪式接待出事使者。   到时候,如果这些帘幕还没有被规规整整的卷起,那么她将会遭到更加严重的毒打,甚至,可能会被圣王一怒之下打入大牢,受到那里的各种刑罚的惩处。   但是,就在她的手指刚刚触到布料时,有数不清的鞭子朝她的身体上落下,如同无数条毒蛇一样,撕咬着她身上的每一处。   她又重新摔倒在地板上,用手紧紧的捂着脸,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闭上眼。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贱种,我为什么要生下你,就是因为你,他才再也不看我一眼,才会不顾夫妻之情,对我赶尽杀绝,把我关在这里,一关就是十年,让我自生自灭······”   “当初,就应该把你生下来就掐死,扔去喂野狗·······”   “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为什么我怎么折磨你,你就是死不了?你去死,快去死,赶快死了才好!”   “你这个不详的怪物,恶魔,会给我的族人,甚至天下的万名百姓,带来灾难,生灵涂炭!还是去死吧!就算我不杀你,迟早有一天,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放过你,他们会将你的心挖出来,摧骨扬灰!”   女人头发凌乱的披在肩上,白色的宫装长长的拖曳在地上,手中不断的用力快速地挥舞着长鞭,脸上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疯狂之色。   迅猛的一鞭击到胸口,她抬起头,捂着胸口,朝女人吐出一口血,大片大片猩红在宫装上印染开来。   灯影憧憧,鞭影狂乱,清风激荡处,帘幕边角处垂挂的竹铃,发出叮叮咚咚清脆悦耳的响声。   她撕心裂肺的咳着血,女人的脸渐渐地变得苍白透明,只余那些充满仇恨的咒骂在耳边响起,四周的景象开始模糊扭曲,她的眼睛慢慢的闭上了,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意识渐行渐远,女人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奶妈每次哄她睡觉时的唱的那首动听的歌声似的,困意袭来,痛也变得极其麻木,感觉不到了。   许是打累了,骂累了。女人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卷缩着像死狗一样她,轻蔑的笑了一声,眼角扬起狠辣冷硬的弧度,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像得胜的将军一样,仰首挺胸的迈开大步走出去。   在走过她的身边时,忽然抬起穿着白色稠面鞋的脚,猛地在她腰间恶狠狠的踹了好几下。   她闭着眼,在大脑的意识剥离中,痛苦的哀叫了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人将她紧紧地圈在怀中,散发着凝神静气的安息香进入她的鼻腔,温暖的怀抱,本该快要昏迷的她,却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奶娘,你怎么来了?”她立马坐起身来,手抚着她的手臂,低声惊叫道。   年不过三十,面容柔美俏丽的夫人,低头看着她,泪水不住的从发红的眼角流出来,轻抚着她的脸上的伤口,哽咽的叹息着说道:“可怜的孩子,是奶娘对不起你,我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要是我可以跑的快一点,早点来,那该该多好,你就不用被打的这么严重了”   她面色焦急地推着奶娘,一边看着用眼角飞快的瞟着门口,一边抬起头快速的对她说道:“你快回去,母亲她可能还会回来,到时候,就像上次一样,会连累你一起受罚。快走!”   奶娘顿时满脸怒色,咬牙切齿骂道:“你还叫她母亲!她算什么母亲?她配吗?她有什么资格做你的母亲?虎毒还不食子,她这样对你,连畜生也不如,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迟早会遭到报应。”   “奶娘,别说了,你快走啊!”   “我不怕她,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多少次从尔虞我诈、刀光剑影的阎王殿的门口把她救回来,有本事她就不顾往日的情分,将我活活打死!”   平日中娇弱的妇人,眼睛被气得通红,紧握着拳头,大声地恨声说道。   “不是,奶娘你听我说,母亲她——”   忽然,门口传来女人阴测测的冷笑声。只见她铁青着脸,一步一步的朝她和奶娘走来,一下下的随手将软鞭抽打在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上次,你来挡我教训这个小贱种,我只是让你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今天,听到你说这些话,忽然觉得既然你这么想死,那么我就成全你好了,也算是功德一件。”   说完鞭稍紧紧地卷住奶娘的脖子。   奶娘伸手抓住长鞭,一双水光氤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充满威胁之意的哑声叫道:“你敢!你忘了我是什么身份了吗?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汗毛,那个人一定不会放过你和你的全族以及你心里的那个最珍爱的‘他’。”   “哈哈,那你看我敢还是不敢?”   女人狞笑着用力一扯一抛,一颗完整的头颅猛地被甩到她的怀里,她用手轻轻捧住,对上一双睁得的极大,死不瞑目的眼睛。   在以前那些时不时就要遭受毒打的岁月之中,这双美丽的眼睛,哄她入睡,哄她开心的笑,似乎,只要在每次受伤后,能被这么两只眼眸温柔看着,她就可以不哭,勇敢坚强的活下去。   她吃她的母乳长大,由她亲自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据说,自己刚刚成胎形的不久,当时权欲熏心的母亲得知自己怀的这个婴儿可以催生时,狠心的喝下一碗乌黑堕胎药强行早产,在生下胎儿后,看到是名没有用的女婴时,大怒之下,弃之不顾,立刻派人让人随便扔到一个非常偏僻的院落中,让刚出生不久的她自生自灭,甚至连一口奶水都没有喂过。当时,奶娘来探望刚刚生产后的母亲,路过那座院落的门口恰巧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小孩子的哭叫声,急忙走过去查推开院门屋子查看,就看到了在已经饿的奄奄一息的自己,后来,据那时候一些随从仆人说,奶娘抱起她眼泪就啪啪的直接掉下来,抱着她哭的稀里哗啦,这或许就是一种缘分,上辈子,她们很可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   后来,她向母亲把自己讨回府中去抚养,不知请了多少天下有名的大夫,花了多少心血才把自己养到现在这样大。她本来还想着以后,等她年龄再长的大点的时候,就带奶娘偷偷的离开这个魔窟,找一个有山有水有花的地方去隐居,一起好好的过日子,享受生活,孝顺她。   可是,现在,对未来一切的理想都破灭了。斯人已经远离世间,会说会笑的的她,再也不会对她再说一句话,轻轻的笑一下了。   脸上有热热的东西留下来,她抹了一把,不知道是血还是泪水。   “怎么了?流泪了?贱种,原来你也有心?你也会觉得难过?”   她抬起脸,居然朝那个女人甜甜的笑了笑,眉眼微微低垂,冷淡的说道。   “母亲,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总有一天,我会割下你的脑袋来祭奠奶娘,希望你能活到那一天。苍天为证,厚土为凭,这一生一世之中,你会失去在你心里最为珍贵的东西,永远得不到任何人的一丝真爱,我诅咒你——”   她将脸贴在奶娘那颗还在喷血的头颅上,不住的摩擦着、亲吻着,用全身尽所有的力气,悲叫一声,喉咙里、嘴里不住的涌上血来。   那个她叫了多年母亲的女人,身子慵懒的倚靠在身后的盘龙柱上,尖尖的手指慢慢的擦掉沾到鞭稍上的几滴鲜血,满脸兴味欣赏的表情,还在用带着无尽恶意的眼神直直的盯着她,嘴角勾起浓浓的冷笑,似乎在絮絮叨叨的不停的说着些什么话,仿佛在嘲讽着什么。   但是,她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觉得脑中的思绪一片混乱,如同被人狠狠的一棒子敲上去,有一种疼痛的眩晕。   她的心脏很疼,很闷,好像有一把深深插入心口的利剑,不断的搅动剑锋,胸腔里面的血肉早已经轰然粉碎。无法呼吸,喘不过气来,好想开口再叫一声发泄一下,可是,除了粗重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喉咙里却发不出其他的任何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