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引子 这是典型的东北农村,李家屯。一个近百户人家的村庄。屯子四面环山,南面脚下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村里人世世代代就在山脚下开荒种田。农闲时上山下套套野兔打狍子,下河摸鱼捉虾。山虽不高,但林子还是很深很密,野物很多,平时过日子少见油儿星的屯里人,多半的肉食都从打猎上来,山里好东西不止兔子狍子野鸡,蘑菇木耳蕨菜等山珍应季生长,也为大伙的贫瘠的餐桌上增加很多菜。但打猎的风险也不小,蛇多,狼也不少。每年都有被蛇被狼伤到的放牛娃。但大家都习惯了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村里的人相处的都十分融洽,都是善良朴实的东北人,虽然有些个脾气暴的,就是偶尔有个拌嘴吵架,也就是一两天再到一块唠嗑闲话的时候就一笑和好。姥姥的二姨就出生在这个村子。在二姨的成长岁月中,这个民风淳朴的村子还是出了不少这样那样诡异的事情。下面我就一一的为大伙讲来。 一、村头小庙子 为了方便称呼,就从我姥姥的视角讲述吧。 二姨出生在夏天,天气闷热的让人浑身冒汗,树叶子在烈日的炙烤下都打蔫了。但二姨出生的当天,原本白炙的太阳忽然就被乌云密密实实的遮挡起来,一阵凉风卷过,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将去隔村请三奶奶帮忙接生往回赶的姥爷和三奶奶拍在了半路。这雨来的太急,转眼就下的冒烟了。姥爷慌忙将身上的褂子脱下给三奶奶遮雨。农村都是土路,一阵急雨就变得泥泞不堪。三奶奶倒并不介意被淋湿,只是拉紧姥爷的手臂拧着小脚抓紧赶路。紧赶慢赶到了村头的老榆树下,榆树枝繁叶茂,雨虽大,但树下还是比较干爽。三奶奶用湿透的褂子抹了把脸对姥爷说:“到小庙子了,帮你媳妇儿在树下求个平安吧。” 在东北农村呆过的人都知道,小庙子是东北这边的风俗,和佛寺道观不一样,有点像小型的土地庙。仅仅搭成半米高,四四方方的和人住的房子一样,但是没有门。外围用红布缠挂起来,里面供奉的也不是正路的神仙,一般都是胡黄白柳这些野仙家,也有为孤魂野鬼山精树怪起的庙。现在偏远的农村也还能看得见,田间地头如果看到用红砖搭成的小屋子,可不要以为是哪个小孩玩过家家搭的房子,也千万不要过去参观啥的,万一供奉的是脾气大的仙家,折腾折腾你就够受的。 李家屯的小庙子立在村头李家院外老榆树下。这棵老榆树的年头可深了。两人合抱都抱不过来,枝繁叶茂的树冠将老李家的半个园子遮的严严实实,阳光都不透。但李家宁愿这半边的园子不种,也不敢去修剪树枝,就是因为树下的小庙子。传言这小庙子已经供奉了四五十年了,家家有事不论红白都会来这叨咕叨咕。都说诚心许愿特灵。年头久了,小庙子围着的红布已经分不出是红色了,但阴森森的气息绝对几十年没变过。除了供奉许愿,平时是没人过来这里乘凉聊天的,使得这更是阴气逼人。小庙子前有块石台,半米见方,是用来放供奉的物品的。石台也因年纪久远,中间被滴落的雨水蚀出个拳头大小的坑。一下雨就积成浅浅一湾清澈的水。村里人谁得了针眼或疖子的病,就会在雨后来这,拿三支香点燃念叨,然后将雨水取回去涂抹患处,真的很灵,都是一宿就好。这个真不是科学能解释了。 姥爷听三奶奶这么说,有些为难。一路上就顾着接人,身边没带任何供奉的事物,这对仙家可是不敬的。三奶奶看出姥爷的尴尬,就点点姥爷的裤袋说:“酒葫芦里还有酒没?”,这算是提醒了姥爷,平时爱喝二两的姥爷腰带上总是栓个巴掌大小的葫芦,干活放牛时就摘下来抿一口。摘下葫芦摇了摇,里面还有多半壶。于是就走到小庙子前,将石台上的雨水抹干,把石坑当酒碗倒了满满的酒。姥爷退后一步,正对着小庙子念叨:“求仙家保佑,让我媳妇顺顺当当给我生个儿子。回头必定杀鸡给您老送来。”话还没说完,只见东南角的天空划过一道银亮的闪电,接着一声炸雷就落在老榆树上方,随后就连着闪电响雷,震得姥爷和三奶奶好半天没缓神。三奶奶缓过劲来忙过来拉着姥爷就跑,下雨天在树下躲雨实在是太危险。之前俩人都没想这些。也是因为觉得树下有小庙子的仙家保佑,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姥爷步子大跑的快,但三奶奶裹的小脚,心里怕走得急,一脚踩在旁边的草地上就滑到了。姥爷忙回头去拉三奶奶,这一回头就吓得走不动了。只见小庙子的木头屋顶已经被劈的焦黑还冒着青烟,似乎这闪电只冲着小庙子而来,老榆树的枝杈一丁点都没被劈着。三奶奶自己爬起来,见姥爷还愣着,急的骂:“老四你倒是拉我一把啊,不怕劈着你愣着干啥?”随即也跟着姥爷的目光转头看去。然后俩人就都呆着不动了。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农村人都很迷信,这大家长期供奉的神庙一朝被雷劈,两个人除了恐惧竟然不知道做什么好。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叫喊:“是老四不?在树下磨蹭啥呢?人请来没?你媳妇羊水都破了你倒是麻溜回来啊。”随着人声一个披着毡布的人影奔了过来。听声儿就知道是隔壁的刘婶子。姥爷走时将姥姥托给刘婶子看顾,刘婶子烧完水磨完剪刀看姥爷还不回来,就披着雨布来村头瞅瞅,刚出胡同口就看到模糊看到姥爷和三奶奶在树下发呆,连忙过来叫他们。待走进了,也看到被劈的焦黑的小庙子,唬得雨披差点脱手。但好歹还记着家里着急接生,忙利落的将三奶奶拉进雨披,边说:有啥事等生完孩子跟村里人商量吧,老四媳妇等不及了咱俩先回去。姥爷这时也缓过劲来,忙推着三奶奶说:“就是,我媳妇那边要紧,回头我告诉庞爷去。”抬脚要走时,看到自个儿的酒葫芦还搁在石台上,又回身取了挂在腰上,才匆忙扶着三奶奶往回赶。但说也奇怪,三个人从村头往家走这几十步的路,头上的炸雷竟然跟了过来,只唬的三奶奶念佛保佑。前脚跨进家门,后脚的雷声也就停了。大家虽然感觉奇怪,却也没时间细想怎么回事。 家里已经急得不得了,大雨天的旁人也不知道,只剩下刘婶子家的丫头大丽和我大姨秋霞急得哭。看到人回来了忙往里屋请。三奶奶是干熟了活的,顾不得换衣服只擦了把脸就利落的指挥起来。姥爷被推到外屋等待,虽着急的来回踱步却不能进去帮忙,只能蹲在灶台旁听着里面的痛呼不知所措。然后觉得屁股后咯得慌,原来是自己的酒葫芦撞着灶台,就顺手解下来想喝口酒缓解下情绪。哪知到刚拔开瓶嘴,就见一股白雾飘出,奔着里屋就进去了。然后就听见婴儿清亮的哭声随着三奶奶的恭喜声传出。姥爷顾不得奇怪,忙掀开门帘闯进去。 三奶奶乐呵呵的给婴儿擦洗血迹。见姥爷进来就说:“挺俊的闺女,也没咋折腾她妈,以后肯定是贴心孝顺的孩子。看看,耳朵长得像你呢。”姥爷心里虽隐隐有些不快,但还是凑过去看看自己的闺女。白白净净,不太胖。那边刘嫂子就赶紧去厨房起火给产妇熬红糖粥去了。大丽和大姨跑出去挨家挨户的通知。这是农村的习俗,谁家有事都要通知各家的,要不是今天下大雨,估计早就是一院子的人贺喜了。 姥姥因为疲惫半昏半睡。姥爷见木子都平安就跟三奶奶说想去庞爷那将小庙子的事情说一下。三奶奶点点头说:“你快去把。说也怪,从我做闺女村里起了这小庙子,到我嫁到林家坳这几十年,都没遇到这样的事。幸好你闺女是平安生下了,我还当不吉利呢。你去找庞三跟大伙商量一下咋办。我在这看顾你媳妇。” 姥爷又谢了在灶头填柴火的刘婶子,就出门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屋外一股雨后泥土混合着青草的淡淡腥味。姥爷走出院子,道上已经有听说喜事的屯子人赶过来道喜了。见到姥爷这个时候要出去都挺奇怪,好信儿的就问干啥去。姥爷不及细说,就看到庞爷拄着拐也往这边赶过来了。姥爷忙迎上去随着众人将庞爷请进东屋。(农村房子分东屋西屋,中间是厅和厨房。一般是东屋待客,西屋是卧室) 这边刘婶已经将粥煮好喂给我姥姥吃了,见众乡亲都过来了,忙将准备好的红鸡蛋一人一个的发下去。喜蛋就是图个喜庆,接到手的村民都趁热扒皮吃。姥爷一面将庞爷请到东屋炕头坐下,一面招呼乡亲一起过来商量事。 雨刚停,大伙听说老四媳妇生了就直接赶过来,村头小庙子被雷劈的事情还不知道。听姥爷说了都挺震惊,一向老持稳重的庞爷都禁不住起身一叠声的问:“是真的?你看清楚了?”大伙也沉不住气,撺掇着去看看。那边的刘婶子三奶奶听到这边屋里声音也过来说道:“可不是咋地,清清楚楚的被劈坏了,庙顶子劈漏了,木头都焦了。现在道儿不好走,你们不急着去看。不过这事真的邪性,俺们一溜往回走,那雷还跟着劈回来。进院里才停。可把俺们吓着了。”听了三奶奶的描述,乡亲们议论的声音更大了。有年老经历过的就说这是供奉的仙家在应天劫呢。民间传说所有的野仙精怪修炼,都不是顺应天道,老天要给考验的,这考验就是雷劫。每当修炼到一个层次,就会来次雷劫历练一下,躲过去了就提升,躲不过去就白炼几百年。不过村里谁也说不好庙里的仙家到底是个什么。因为起供的是东山独居的一个寡妇。这寡妇当年就用四块砖头简单磊了,红腰带一系就供奉起来。后来屯里人也半信半疑的跟着去拜拜,发现挺灵的才重新翻盖了。但具体供奉的是什么大家去问的时候,她只肯跟大家说是大仙儿,不肯说是什么属。久了大家去念叨的时候也不拜名姓,就直接说大仙儿保佑了。这寡妇死了好几年了。现在要去寻究可没头了。 庞爷盘腿坐在炕头吧嗒吧嗒的抽着眼袋,皱着没头也没个主意。因为要翻修容易,但是遭了雷劫的仙家过没过这个劫数谁也不知道。就算过了雷劫,要请回来的话也得知道仙家属性是啥。不然瞎请,孤魂野鬼过来受了供奉可对屯子不好。众人七嘴八舌的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忽然听到西屋我姥姥叫我姥爷过去。姥爷下炕塔拉着鞋进屋,看着炕下围了一堆的媳妇儿大娘。都在抢着抱孩子。姥爷走近姥姥身旁低下头听姥姥说话。因为身子虚,姥姥的声音很轻,但却将姥爷吓了一跳。 姥姥告诉姥爷,她生产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就见走过来一个模糊的白影子,影子冲他拱拱手,跟她说:“今天多亏了你家恩人让我藏于酒葫芦护住我,又借你家女公子出生的血气让我恢复灵通。虽然我是蛇化人身,也知恩图报。这番恩德我一定报答。以后有事我老白会过来帮忙的。”然后姥姥就迷糊过去了。等醒过来喝了碗粥,只顾着给姑娘喂奶也没顾着说这个事,这会儿听着大伙儿谈论才想起来,想来这就是仙家托梦了。姥爷听完四下一对,能对上了。怪不得当时在灶间拔开酒葫芦盖儿有烟雾冒出来,也怪不得往回赶的时候雷一直追着劈,敢情这仙家藏在我身上借人气避灾呢。 老人都说有灵性的动物在修炼的时候躲避雷劫都有招,有些是躲在风水极佳的宝地,有些是偷些天地孕化的灵物,有些是靠着人气或者占着人气的物品。雷神不能轻易伤人,这就让这些野仙儿有机可趁。猫到住宅的仓房啦,灶台啦,总之能躲过去就行。也有偷小孩衣服把自己包裹起来的,也有用女人的秽物(所谓骑马布)辟劫的。二姨在长大后也曾在雷雨天看到一个巴掌大的癞蛤蟆嘴里含着一枚铜钱(跟现在的招财金蟾似的哈哈),躲在南山脚下的泉子边,一打雷他就吐舌头将铜钱漏出来,就是借着铜钱经几百几千人手的人气避雷劫。 既然知道这事儿,姥爷就想过来西屋跟庞爷大伙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进去。姥爷也有自己的考虑:农村人虽然信仙儿啥的,也尊敬着,但是没事的话并不想和这些神鬼扯上关系。农村人嘴碎,有事了请香拜拜,没事了就避讳这些。如果自己说自己救了仙家,以后大伙有事没事议论,有事没事找自己求仙家咋办?再说媳妇也是迷迷糊糊听见的,万一听错了仙家名号,请不会来还好,请错了可就糟了。一般的蛇仙都会自称姓柳,她为啥说是姓白呢?想来想去,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西屋大伙乱糟糟的吵着,庞爷用眼袋锅子敲炕沿好几下才制止了大伙的议论,又随手别在腰带上。起身说:“现在雨也停了,咱去看看庙到底毁成啥样,然后再说咋修。老四就不用跟去了,在家看着你媳妇吧。”听庞爷的意思要走,这边屋里姥姥忙指使大姨出来毕恭毕敬给庞爷递上包烟丝。这是求着庞爷给孩子增福增寿呢。一般新生儿都会请村里德高望重又福禄双全的老人过来说吉祥话。这是一套词儿:摸摸小孩的头发,说长命百岁;摸摸小孩的手,说抓财抓宝。摸摸小孩的脚,说踏踏实实;摸摸小孩的脸蛋说周周正正;摸摸小孩的额头说孝顺恭敬,拍拍小孩的后背说吃穿不愁;然后给小孩嘴上抹点蜂蜜或者白糖说:会说话会来事。做完了主事儿家会包好谢礼拜谢。庞爷一见这个,才想起来因为小庙子的事把正茬忘了。忙过这屋来,屋里的娘们们赶紧把炕头让出来请庞爷坐。庞爷抱起二姨,刚去摸二姨的脑袋,刚刚还好好的二姨就尖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扭动着不让庞爷碰。庞爷略微尴尬。刘婶会来事,见状忙说:“这孩子怕生呢,这是你庞叔爷。来,婶儿抱你让庞大爷给增福。”说着将二姨抱起来轻轻的拍着。果然二姨安静些,渐渐的不哭了。庞爷小心翼翼的轻轻用手指头摸摸二姨的胎发,刚想说长命百岁,这喉咙不知怎么就呛住了,吭吭咳了好久弄得面红耳赤的却没咳出一口痰。这祝福的话也没出口。那边姥姥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庞爷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摸摸二姨的脸蛋,想说点长相好看的话。不过手掌刚碰到二姨的脸蛋,二姨又开始哭。这边刘婶也没辙了,只好说庞大爷的手茧子多,弄疼了二姨。到摸手摸脚的时候,二姨干脆挣扎起来,都快哭抽了。周围的人心里都有些嘀咕,这小丫头片子太矫情。本来小庙子倒了,大伙心里就不得劲,这会借着祈福图个乐儿,主角还不给面子。庞爷也没心思细弄了,草草的说了话,烟丝也没收就领着众人去村头。姥爷讪讪的,想留也没理由。看看炕上的姑娘看看往外走的人,最后还是追着大伙一起去了村头。这边的女人们看着姥姥阴郁的脸色,也就说两句吉利的话就离开了。转眼热闹的屋里就剩下刘婶和大丽。刘婶儿上炕抱着二姨坐下,安慰姥姥说:“嫂子你别多想,小孩儿哭还不是常儿事。你看这孩子长得秀气像你。以后肯定有福。”又回头打发大丽回家去做晌午饭去。东北农村不在农忙的时候一般只吃两顿饭,早上九点多,下晌两点多。节省粮食柴火。大丽答应着拉着大姨秋霞一起去了。虽然大丽才不过十岁,但在农村女孩子五、六岁就跟着忙活家事农活,七八岁洗衣做饭就全上手了。刘婶放心将家交给大丽去忙活自己陪着姥姥唠嗑。 姥姥心里藏不住事,就将生产时见到仙家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刘婶。末了叹了口气说:“就算仙家来了,还是生了个丫头,本来老四盼着是个儿子老了也有个靠儿。你看老四见了孩子都没多乐呵。”刘婶儿就当听个新鲜事一样没把姥姥说的话太放在心上,乐呵呵的逗着二姨说:“嫂子你看你这心眼儿就小,生丫头贴心多好,长得还水灵。再说你才多大,儿子命肯定有哇。仙家都过来说报恩了,你跟他求个儿子不就结了。我家就是丫头,老刘也不痛快,但命里没儿子你要也要不来。他跟我急我就说他是不行,要不我就出去养汉给他生儿子,看他养不养。”这话逗得姥姥扑哧一笑。刘婶儿在家里绝对的说话算话,这在东北农村可不多见。刘婶结婚这些年就生一个姑娘,再都没怀过,但是老刘叔就敢嘴上抱怨抱怨,真儿格没跟刘婶闹过红脸,更别说动手了。刘老太太见天儿的跑到村头跟小庙子烧香也不见好使,最后也不烧了,吃完饭就找村头女人扎堆儿的地方去问别人咋生的儿子。但就是这么盼着孙子,婆媳俩却没有矛盾。可见刘婶儿的做人有多好。姥姥和刘婶儿不一样,第二个孩子是男孩儿,但是农村条件不好,生下来没两个月一场病就又回去了。(因为伤心,姥姥姥爷并不想提起这个儿子,所以二姨的排序依旧是老二)姥姥比姥爷看得开,觉得儿子还是会有的,但是姥爷虽说一个爷们,却因为这事蔫头耷脑了一年。整的家里人尤其是秋霞都不敢跟爹撒娇。俩人唠着磕又说了点屯里的家常,猛听着院外的木头门嘎吱一响,一瞅原来姥爷一个人儿回来了。 姥爷推门进屋,看刘婶儿盘腿儿和姥姥在炕上唠嗑,就没往炕上坐,回身坐在靠北窗户下得木凳子上,掏出眼袋点火抽起来。刘婶儿哄睡了二姨,放在炕头,见姥爷不说话,就搭茬着问道:“四哥,小庙子的事儿庞爷说咋整啊?” 姥爷闷头抽了两口烟,刚刚在村头的不快还是没消散。一路上就跟在后头听着大伙区区咕咕的在议论自己闺女不给庞爷面子的事,虽说声音不大,但姥爷还是听见了,而且不能反驳。这小孩儿不懂事你解释也没用。忍了吧。到了村头,大伙围着小庙子议论纷纷,姥爷几次想说仙家给托梦的事,看看庞爷拉着个脸,硬是没敢往前凑。最后庞爷让老张家带人去山上采几块青石,准备重新搭建个石头做基石的庙子。再张罗每家收两个鸡蛋,他亲自去镇上换几尺红布并香烛类的。还得让人去后屯儿请周太太给瞧瞧,看看能不能请仙儿上身问问名姓大号,好挑个好日子重新请回来。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吩咐下来,姥爷竟然没分到活儿。姥爷揣摩着庞爷都近七十的人了,要说因为这事置气也不至于啊。其实姥爷还真不会琢磨老人家心里,人一旦上了年纪,对这些不顺的事情很忌讳,尤其这一路上大伙的议论也落在庞爷耳朵里,老人家竟也弄出小孩儿心性,一直以来村里都是恭恭敬敬的对待庞爷,今天竟然因为一个小毛丫头被议论,庞爷觉得威严受到挑衅,必须拿出点长辈的威信来。于是嘴快的老张家三兄弟被庞爷派了苦差去挑石头,然后姥爷就被华丽的无视了。庞爷举着烟袋锅子指点众人干活,眼睛都不扫姥爷一下,众人也都有眼力见,见庞爷心情不好,都收了声领了各自的分派忙活去了。姥爷转了一圈啥也没干,讪讪的就回了家。 姥姥并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姥爷神色不高兴就没问。刘婶心急口快的问了。姥爷哼了一声,没答话。抽两口烟就问姥姥,:“都下晌了,咋还没做饭呢?秋霞这丫头野哪里去了?”刘婶忙大声到:“我让她帮大丽去我家做饭去了,今天你媳妇儿刚生,得吃点好的。我让你兄弟杀了个小鸡儿炖上,一会端来咱两家一起吃。”姥爷本来想找茬发发脾气,也被刘婶儿的好意给顶了回来,就说这刘婶会做人,这当下正是鸡下蛋的时候,姥姥自己都未必舍得杀鸡补身子。就怪不好意思的说:“咋还让弟妹你家破费,一会儿我去鸡窝抓只肥鸡给你送过去。”刘婶一挥手说:“四哥你别跟我见外,咱俩家邻居处这么多年,你和嫂子没少帮衬,这点东西算啥。回头你和你兄弟喝点,添丁的喜事儿啊。”正说着,大丽和秋霞一人端菜一人端饭的进屋来了,后面还跟着刘叔和刘老太太。 农村吃饭都是摆炕桌的,只有过年或者很多客人的时候才在地上搭桌子吃饭。姥姥不能起身就不上桌,老太太炕头坐下,刘叔刘婶和姥爷也都盘腿上炕。大丽和大姨都是小孩,照例不上桌,拿碗拨两块鸡脖子鸡翅尖去西屋吃饭去了。虽然日子也艰苦,但农村夏天的饭桌还是相当丰富的,翠绿黄瓜辣椒小葱和生菜蘸着酱就是相当下饭的菜。还有炖豆角烧茄子,都是园子里自家现摘的菜。今天还特别加了西红柿鸡蛋、小鸡炖蘑菇,用姥姥的话说,差饺子就过年了。姥姥靠着被垛小口抿着不加盐的鸡汤,虽然想吃口蘸酱菜但月子里的人讲究很多:什么不能吃咸的不能招风,不能惊吓不能沾凉水,都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要一一遵从的。 刘婶儿先给自己婆婆夹了点细嫩胸脯肉,又把俩个鸡爪子分别夹给刘叔和姥爷。自己只拣里面的土豆和蘑菇吃。姥爷给刘叔倒上酒,两个人儿没吃菜先举杯走了一个。然后一人捏根鸡爪子嗦着下酒。刘老太太牙口不好,吃碗汤泡饭就点烟乐呵呵的逗二姨。一边逗一边对姥爷说:“小四儿,小庙子的事老庞他们咋商量的?” 姥爷接口到:“庞叔要去后屯请老周太太看看,能不能请仙家问问名号重新起庙呢。老张家去山上弄石头去了。我没啥活。”刘叔举杯咂了口酒说:“我忙着在后园子架豆角架呢,也没赶去瞧瞧。反正要出钱就听庞叔的,其余咱也不掺和。咱哥俩喝酒!对了,小丫头片子起名字没呢?” 姥姥听刘叔问,抬眼看姥爷,见姥爷没说话就说:“还没呢。之前也没想好。再说还是个丫头。”姥姥还是觉得似有亏欠,说话也没底气了。这饭桌上倒有三个重男轻女的,刘老太太接口到:“你姑娘生的日子时辰都好,好好想个名字日后养活起来顺溜。你家也不犯字儿。你要信得着我,我帮你起一个。” 姥爷这边已经和刘叔喝的满脸通红的了,听见这话忙说:“就让婶儿给起个名。咱没说道。借刘婶儿的寿丫头命还能好些。”刘老太太想了想,又四处撒么一下(四处看的意思)指着外面栅栏上盘着开的绚丽的牵牛花说:“叫牵子吧,能帮你们带个儿子。”姥姥姥爷听了还挺高兴,这老太太没起个芬儿玉儿的,意思还不错。就答应了。于是二姨就有了这个一听就知道意思的名字。直到后来遇到刘老先生,给改了个字,叫牵紫。还是牵牛花的意思,却又有点琼瑶的意境了,哈哈。 姥爷和刘叔这点酒喝了两顿饭的功夫,眼见儿天就黑了两人晕晕乎乎的还喝呢。这边刘老太太和刘婶儿陪姥姥说话,闲聊间却让刘老太太知道了仙家给姥姥托梦一事。后来天黑了,刘家一家就告辞回家。这老太太回家就琢磨上了,自己家的媳妇虽说好,这么多年却没有一个孙子。要是自己家把仙家供起来,是不是能求来个孙子呢?想了一晚上没睡好觉。农村流传这样的说法,供了仙家就得长期供奉,自己后辈不供的话,仙家是要闹的家里鸡犬不宁的,轻则败家重则伤人。所以供奉的话,还得跟儿子媳妇商量。老太太求孙子心切,也一直初一十五的吃素,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有福缘的人,供奉保家仙应该没事,于是吃了早饭将要下地干活的儿子媳妇叫到炕前,把这念头说了。 刘叔刘婶都挺吃惊的,刘婶虽然知道姥姥的梦,不过也没想很多,刘叔昨天就忙着喝酒了,根本没在意女人们唠嗑。听刘奶奶说了才知道原来姥爷早就知道仙家名号了。不过一考虑也就明白姥爷不说的理由了。也因为同样的考虑,他期期艾艾的跟刘奶奶说:“娘啊,咱家想求子,也不一定将仙家请家里来,我去跟庞爷说一声,知道了仙家名号把仙家照旧请回小庙子里,咱去那里拜拜就行了。何必请家里来呢?村里人没事就乱嚼舌头。” “呸,”老太太一口啐过去。“谁能说啥?我要能抱上孙子,谁说啥都行。”这下刘叔没话了,刘婶更是接不下去。其实刘婶心里挺苦的,自己没儿子,婆婆虽然对自己还好,但是这内疚还在的,也就是自己为人还好,老太太没给白眼,否则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婆婆了。这次婆婆想要供保家仙,都是为了孙子,想了想,刘婶小心翼翼的问:“娘,那你看你要怎么起供奉啊?再说庞爷他们都已经准备重新盖小庙子了。” 老太太一摆手,说:“没事,他们不知道仙家名号,咱们知道,抢他们头里将仙家请回来就行。这仙家遭雷劫,肯定也损元气,想找个地方尽快安家呢。知道是姓白,也知道是蛇属的。咱说办就办。你去鸡窝里给我摸几个鸡蛋出来,找先生来家,在红布上写上柳仙儿白氏之位。我去请。等老庞来了,我跟他说。量他也不敢跟我呲牙。” 刘叔刘婶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违拗了老妈,就分头去弄这些个东西。刘奶奶经历过的,人老了就见多识广。拿着媳妇给取的鸡蛋和先生写的字就扭着小脚出门了。赶着晌午头到了小庙子那里。小庙子还没修缮呢,乌起码黑的落败样。老太太先在石头台子上磕了个鸡蛋,嘴里念叨着白仙白仙跟我回家,我家好吃好喝香火供奉,只求你保家宅平安子女昌旺。然后把红布蒙在小庙子顶上。过了一刻钟,就把红布裹着剩下的鸡蛋扭头往回家走。过个路口磕碎个鸡蛋,磕碎个鸡蛋念叨一次。等走到家,鸡蛋也没了。然后就到西屋炕上,拿个海碗倒上酒,点上香,然后用钉子将红布订到面西的墙上。摆上炕桌拜了三拜。下晌饭的时候,也是将饭菜都先拣上尖儿,供给仙家。 刘叔刘婶下地回来,就看到西屋已经弄好了。俩人啥话没有,按照老太太的要求上香拜过。也不敢问这到底是请回来了没有。等睡下了,刘婶才小声的问刘叔,刘叔闷闷的说:“随着娘搞去吧。咱也拦不住。不过要是真能让你给我生个儿子,供了就供了。再说那么多供奉保家仙的,也没见怎么不好。”刘婶儿听了,也没话说。俩人睡下。 第二天,老太太喜个滋儿的过来说:“仙家到家了,昨晚上都给我托梦了。说咱家人好,给他接回来好吃好喝供着,她能保佑咱家,还说我有两个孙子命呢。你们都听好了,以后家里不能养猫了。也不准说长虫。以后上山见到长虫(东北话,蛇的意思)也不能打。”刘叔刘婶半信半疑的答应了。 不过这话过几天就应验了。原来去请周老太太的老张家的回来说周老太太给看了,人家仙家已经找到好人家住下了。不回小庙子了。庞爷黑了脸,听了小庙子旁的人家说刘老太太倒腾了一阵子,想了想肯定是刘老太太搞鬼了。就拄着拐杖来到刘叔刘婶家。进门就看到西屋的供桌了。不过庞爷的辈分和刘老太太一样,虽说是村里的管事儿,平时还得管刘老太太叫嫂子,当下也不好说什么。既然人家都已经将仙家请回来,也不能送回去。只是讪讪的说:“嫂子你想供奉咋不早说,你看我都吩咐人去重新搭庙了。这整好了倒没仙家住了。费了事不说,屯子里以后有事,都没个地方拜了。” 刘奶奶压根没理会他那茬,盘腿坐炕上抽眼袋,慢悠悠的说:“我家供和村头供是一样的,仙家也没出了咱屯子。有事肯定还会保佑咱们屯里人。我这都快入土的人了,就想修点福缘给我家留个香火。老弟你也不能说我不对。仙家已经来了,屯里人以后有事上我家一样方便。你跟大伙说说吧。有事来我家求。我也不出马,供的是保家仙。仙家看在咱屯子这么多年香火份上,肯定还能跟以前一样有求必应的。” 木已成舟,庞爷也没办法。将翻修小庙子的事情停了。屯子里人都知道仙家到了老刘家,以后有事也拿几个鸡蛋过来刘家上香拜拜。慢慢的,刘奶奶似乎也有些神通了。说什么事情也挺灵的。估计也是供奉久了有些通了仙家的神气了。后来慢慢的,仙家儿也会上身给大伙看看事儿五的。在二姨两岁那年,刘婶就生了小子。刘奶奶抱着孙子挨家挨户的说是仙儿家保佑才有的。.从此不但刘家对自家保家仙深信不疑,屯里人也对这白家仙儿恭敬不已。二姨也被白家仙庇护了几次。这是后话。 第一卷 第一节泥鳅 村边的南山下有条小溪,平时清澈见底,最深处不过没过大腿,浅处涉水也不过才淹没脚脖子。村里人放牛过来饮牛,大姑娘小媳妇平时过来这里洗衣服。夏天热了,就找块前后都是苞米地挡着的地方偷偷洗澡。就这一弯清水,滋养着村里几代人。它的名字却很俗,叫西河沟。现在我去姥姥家,还是会到那边走走,不过这里的景色已经变的很糟糕,周围的山因为开采石矿,秃了一半,倾倒下来的石粉和泥沙将小溪变的泥泞不堪,溪边也不再是细沙滩,而是牛粪黄泥搅和的脏兮兮的深浅不一的坑道。好的风景已经不再了。 二姨半大孩子的时候,经常拿着小笊篱来溪边捞泥鳅。尤其是夏天水田里放水后,泥鳅更是多的不得了。有时候拿手都能捧起来几条。姥姥家除了鸡鸭鹅和两头猪,并没有养牛羊一类的大牲口,所以二姨比一般的小孩有更多的疯玩时间。别的小孩都去山里放牛放羊,二姨只负责将家里的几只大鹅赶到溪边任其戏水寻鱼,自己就可以玩整个一个下午。通常二姨放鹅就左手一把笊篱,右手一个细笢片编的小篓子。等下晌饭时间快到了,二姨的小娄子已经填满了多半的泥鳅。回家的路上看到芨芨草随手捞上两把,鹅草鸡食也都有了。这样晚上家里还能添道荤菜。不过因为农村油是贵东西,姥姥只肯做成酱闷泥鳅。二姨总盼望哪天姥姥能够大方一次,将所有的泥鳅都用油炸的焦黄的,吃起来又香又脆的最好。 这天二姨清早就起来了,吃了姥姥做的苞米面饽饽,就赶着家里的几只大鹅和鸭子去了西河沟。清早的露水比较重,二姨的小褂子都被路边的茅草刮湿了。到了河边,脱了鞋光脚下河,鸭子和鹅早就一边下水游泳一边随口捋水边的嫩草去了。早上水比较凉,泥鳅都躲在水下的石头缝里,即使你搬开石头都不爱动一下,是最好的捞鱼时机。一会儿的功夫,二姨的小篓子就装了十几条花泥鳅了。这种泥鳅学名应该叫河石榴,浑身花色斑点,有籽的时候用酱焖是最美味不过了。二姨心里这个高兴,就沿着溪水往上遛,不知不觉到了小溪靠山的一个转弯处。到了这,二姨感到脚下的水更凉了。竟然有些冰脚。因为是回弯的水,水流不大,但是挺深。没过了二姨的膝盖。岸上茅草茂密,倒将这个回弯处隐蔽成一个很好的洗澡处。二姨为发现这个地方沾沾自喜。以前叫大姨过来一起洗澡,大姨已经是大姑娘了,总是因为找不到背静的地方不好意思来,自己打井水在家里擦洗,让二姨也过来戏水也没个伴,现在发现这个地方就好办了,二姨准备下午就拉上大姨过来。正想着,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去,二姨低头细瞧,因为背阴处阳光照不过来,再加上溪水波纹荡漾,却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黑黢黢的一尺多长,两指粗细的东西,刺溜一下钻到靠岸边的一块石头下了。 二姨很兴奋,她觉得是条大泥鳅,她没见过这么大的,一定要捉回去给大伙看看。她涉水过去到了石头边,试试搬动,石头是活的,可以搬开,于是二姨轻轻的将石头翻开,刚看到个囫囵型,这家伙就一扫尾巴打了个水旋跑掉了,还卷起一股泥水将溪水搅浑了。二姨有点赌气,心想一定要抓到这个家伙,于是瞪大眼睛四处踅摸,正巧看到岸上茅草阴影里有个小尾巴轻轻摆动,是在一块扁石头下,露了半截。于是尽量轻的淌过去。这边靠岸,因为回弯的缘故河底被冲得比较深,水都快淹到二姨的小裤衩了。这么深得水用笊篱捞肯定捞不到了。二姨想了想,先轻轻会到岸边,眼睛还瞄着水里的小尾巴,看到那鱼没跑,就忙忙的在岸边的沙泥地上用手挖了一个浅坑。用手捧两捧水进去,再将小篓子里的泥鳅都倒进坑里,拿着空篓子回来。看看方位,将篓子轻轻的浸到水里鱼头朝向,然后才去掀起石头,果然如二姨所料,石头一掀,鱼就受到惊动,往前窜进小篓子里。二姨眼疾手快的将篓子拎起来。高兴的往岸边跑。上了岸才听到篓子里啪啪作响,这才细看自己捉到的大泥鳅。这个泥鳅长的很奇怪,滑溜溜的褐色身体上带着黑色的斑点。嘴边有两条须子都有一指那么长,但是并不像一般的泥鳅一样是星星样的嘴巴,而是扁扁的。更奇怪的是这条泥鳅还有两条后腿儿,尾鳍不是竖着的是扁着的。看着更像鲶鱼。身子却是圆滚滚的泥鳅身子。二姨决定拿回家去让姥姥姥爷瞧瞧,于是回到岸边水坑将自己原来抓的十几条河石榴捞出来一起放进篓子里,又鸭鸭鸭的将鸭子和鹅叫回来,赶着回家了。 家里姥姥姥爷都下地去了,只剩下大姨收拾完屋子碗筷在剁猪草。见到二姨回来挺奇怪,就问:老妹,咋回来这么早?你看鹅嗉子都没满,还没吃饱呢。(鹅嗉子,是长在脖子上的存储食物用的,只要鹅吃饱了,脖子旁边就会肿起一块,软乎乎的摸起来很好玩) 二姨乐颠颠的跑到屋里,拿着洗脸盆倒了半盆水,将篓子里的鱼一股脑的到出来,然后招呼大姨来看。大姨看了也觉得稀罕,就说:“等爸妈回来问问呗,你先进屋帮我把衣服洗了。趁大军睡觉咱俩把活早点干完,下午好能歇着。”二姨听话的进屋拿衣服出来,忽然想起今天抓鱼的地方,就兴奋的说:“姐,我发现个好地方,在那洗澡肯定没人看见,你快点剁猪食,咱俩一起去洗衣服,顺便洗澡哇。”大姨听了说:“也得等妈回来,要不没人看着大军呢。”二姨听了嘟着嘴,拿着衣服磨蹭着不走。磨蹭到大姨喂了猪,回身看见她还在屋里呢。大姨也想洗澡,就说:“你去地里看看,今天就是锄头遍草,你问问妈能不能早点回来。她回来咱俩就去洗澡去。”二姨听了高兴起来,奔着自己家地里去了。 不一会,姥姥背着锄头跟着二姨回来了。看着家里都收拾利索了,就答应让她俩去洗澡,二姨献宝似的拉着姥姥看她逮的怪鱼,姥姥也不认识,就笑着说:“好歹比小泥鳅肉多,等晚上给你们焖上。你俩去洗澡去吧。” 俩人用盆端着脏衣服顺便去河里洗。二姨又把笊篱也带上了。二姨把大姨领到了早上抓鱼的地方,大姨见了也夸二姨找了个好地方。两人先把衣服洗了搭在岸边的草地上,就跳下水里玩水洗澡了。玩够了,二姨说要再抓点泥鳅晚上一起炖,让大姨先把晒干的衣服拿回家,自己再过会儿回去。大姨嘱咐二姨早点回家吃饭自己拿着衣服回去了。但是到了快吃下晌饭了,还没见二姨回家,姥姥就让大姨去喊二姨回家吃饭,边唠叨:这孩子,玩野了,吃饭也不顾。大姨来到西河沟,沿着河边喊二姨名字,却没见二姨回答,就有点慌神了。西河沟在山下,拢音。一般叫一嗓子都能听见,大姨赶快沿着河边找。直找到她俩洗澡的地方,却看到二姨趴在岸边上,半截身子泡在水里昏过去了。这可把大姨吓了够呛。裤子都没挽救跑过去把二姨翻个身,只见二姨脸色苍白,却还有气,只是浑身是汗,笊篱篓子都扔溪水里了。大姨见状背起二姨就往家跑,还没进家门就哭着叫姥姥。姥姥正做好饭准备将鱼收拾了焖上,听见大姨哭,忙出来把二姨接过来放炕上。问大姨咋回事大姨也说不明白,只说找到了就这样了。 这时候姥爷也回来了,见到二姨这样,连忙放下锄头就去找村里的赤脚大夫。赤脚张过来以后,先翻开二姨的眼皮看看,又试了试体温,最后挠头道:“没啥事啊,也没呛水,没发烧的。要不是中暑?给他灌点藿香水试试。”灌药搓脚的忙活了半天,二姨还是没反应。最后赤脚张拿出了一根缝麻袋那么粗的针,跟姥姥要火烤了,给二姨的中指和头顶各放了两个血口。挤出了几滴黑血。二姨终于哼哼唧唧的出声了。不过嘴里嘟囔的却是:“别杀我,放开我。”然后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了。 赤脚张没了办法,半晌挺为难的说:“嫂子,姑娘这并怕不是实病,要不是撞着啥了?你去后屯找找周大娘过来看看吧。我整不了了。”说罢也不要姥姥递过去的鸡蛋(当时农村看病,没现钱的时候就用鸡蛋代)收拾收拾药箱子就走了。 姥爷无法,吩咐姥姥先做点好饭,自己去后山找老周太太去了。姥姥也没心思做饭,就坐在炕沿上看着二姨掉眼泪。大姨搂着大军陪着,一家人等到点灯,才听到院门外姥爷和老周太太的声音。还没进门,就听见老太太呸了一口,说:“你家屋里邪气真重,有不干净的东西在呢。”然后老周太太就不进屋,先把鞋脱了在门上磕了三下。让姥姥从屋里拿双塔拉板(东北话拖鞋)出来换上才走进来。这时候天已经微微擦黑了,姥姥见周老太太过来,心里安定了些,忙吩咐大姨点油灯。老太太先摸摸二姨的额头,也翻了翻眼皮,又摸摸二姨的耳垂,就说:“你姑娘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了,这东西还在你家呢。不过没上身。看看你姑娘今天往家拿啥了,拿过来我看看。”姥姥想了会,一拍大腿说到:“可不是么,这丫头今天在西河沟逮了个乌起码黑的鱼,还要让我做呢。幸亏没炖上,大丽快点把脸盆拿过来。”大姨应声而去,一会把脸盆端了过来。只见油灯映照下,水盆中就只剩下那条大泥鳅窜来窜去,其余的十几条河石榴竟然不见踪影了,这大泥鳅却胖了一圈,看来那些鱼都进了它的肚子。周老太太拿灯凑过去一看,就连连说:“你姑娘胆子够大,这东西也敢往家整。知道这是啥不?咱那西河沟说浅,但发水时也淹死不少人呢,这东西就是那些死人的怨气拘在泥鳅里变的。不然你啥时候见过泥鳅这么大了?还要炖上呢,这要是把着东西弄死,你全家都得跟这丫头似的被缠上。” 姥姥姥爷都吓坏了,忙请周老太太出主意帮忙。老太太也不急,说:“今天天晚了,仙家都睡觉我也不好请,你们先把这东西放外屋棚子里,用盖子遮上不能见月亮。等明天一早我请仙家过来收拾它。今天我就住你家,姑娘和我一起。保证没事。” 姥姥姥爷听说,千恩万谢,姥姥又点火做饭。将家里存得鸡蛋炒了,还把棚子上挂的风干肉摘了拿土豆炖上。丰丰盛盛的摆了一桌子。周老太太也不客气,盘腿上炕就吃,还和姥爷要了酒喝了两盅。当晚二姨也没有哼唧,一晚上就过去了。 天亮了,周老太太起来先把自己捣扯利索了。别看是农村老太太,她可讲究了。见到她得时候头发都是梳的溜光水滑的盘个发髻,再插两根银簪子。灰蓝的大褂也从没油污。用她得话说,仙家都喜欢干净,要是邋遢人根本不能让仙家上身。然后她让姥姥拿块红布,掏了点锅底灰,也不点香,就盘腿坐在炕上叨咕,过一会就空手在面前一抓,然后放在锅底灰里用红布包上,让姥姥去打碗井水。水打好了,就连着红布一起沁在水里,又把水滤出来让给二姨灌下去。真的不敢说迷信,但是躺了一晚上没声响的二姨,喝下水后只一会就醒了过来,开始上吐下泻,把胆汁都呕了出来。却还是停不了。老太太又拔下簪子在二姨脑袋上比比划划的,然后让大姨把昨天的泥鳅端出来。 大姨把盆端过来打开盖,这泥鳅还欢实的游来游去呢。周老太太直接把刚才的红布丢在了脸盆里,又开始念叨,这回大姨听清了,念叨的是各路仙家的名号,什么胡宝路胡二凤,一直念叨了十几个名字,然后又把手中的簪子往水里一扔。就这一扔,那边二姨就不呕了,翻过身来躺着歇气。周老太太让大姨把红布和簪子捞出来,这条大泥鳅已经翻白不动了。姥姥姥爷在一边看得啧啧惊奇,又实在信服这神鬼之事。 周老太太接过簪子擦擦水,又别在头上,起身下炕说:“你姑娘性子野,以后好好管管,别疯跑。这东西赶晌午头大太阳的时候泼在地上晒干了就没事了。在你家待一宿我也该回去了。”姥爷姥姥忙留吃上午饭,老太太也不留。无奈姥姥只好包了一大包红糖并三十个鸡蛋带一副新鞋底子装在篮子里让姥爷跟着送回去。 说也怪,就这么上吐下泻的折腾了一早上,二姨竟然起身吃了两碗高粱米饭,然后又活泼得跟没事人似的。只是经过这事,家里姥姥姥爷并大姨,都开始相信鬼神,存了敬畏之心,自此做事但问良心,不敢稍微做损德之事了。 第一卷 第二节后屯周老太太的出马 后屯的周老太太,没有仙家上身前,一直是个很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家里日子过得虽不太富裕,但是儿女双全,恭敬孝顺。她自己身体也硬朗。三个儿子都在后山屯,因为早时分家跟大儿媳闹过一次,现在跟小儿子一起住。平时帮小媳妇带带孙子,做做饭。农忙时帮着下地干点农活。虽说心善,但也不是不杀鸡鸭笃信神佛的人。她的出马颇有些让村里人意外的。 东北的出马仙很多,胡黄白柳修炼久了,就想通过一个人为媒介,为人卜测观事,或行医赠药,以修更大的功德。不过这种修炼需要仙家和被选定的人定性都要强。不然选中的人或仙家自己渐渐的被名声或金钱迷惑,失了本来的心意,不但不能继续修炼,反而失去原本的能力。这也是很多东北出马仙刚出道特别灵验,但是久了能力就渐渐失去的原因。 一般仙家选定弟子,要特别折腾一番的。被选定的人或大病一场,或胡言乱语疯癫无状,这都是仙家刚上身和人气不符的缘故。通常需要懂得道行的人过来引导,一般是由已经出马的人过来帮忙,问问是哪里的仙家想做什么功德,然后选个吉利的日子恭迎仙家,这也有一套流程。如果被选定的弟子不愿意,而仙家又不依不饶的话,这弟子可就遭罪了。仙家上身的过程应该很痛苦,我自己也见过被磨疯的。这个不知道要怎么理解,既然仙家是想做功德,为什么不能选个两厢情愿的人呢?看来修行的兽类虽然有功能,但是还与人类的想法不一样啊。 不过周老太太的出马十分特别,不但没折腾,反而相当的平静。当天农忙季节,小儿子和媳妇加老头子三个人吃完早饭都去地里忙活了。老太太在家收拾完碗筷,就哄小孙子睡回笼觉。但小孙子就是不睡,刚三岁的小孩指着外面说:“奶奶,院子里有大白狗。”周老太太顺着支起得窗户往外看,(东北农村,以前的窗户不是左右两扇前后这么开关的,而是上下两扇,下面的是固定的,上面的则有活页,开启的时候用一根棍子顶住)园子里啥也没有。也没当回事,哼哼着摇篮曲儿继续哄小孩子。等孩子睡着了就开始和面做苞米面饽饽。农村农忙时都吃干粮,干活有劲。和完面就去大缸里舀水蒸饽饽。走到水缸前,发现平时飘在缸里的水瓢不见了,在厨房里左找右找也找不到。就出门看看,刚出门就被水瓢打到脑门子上打个正着。这老太太还以为谁家孩子顽皮上她家野来了,不禁呸了一口说:“谁家小崽子跟老太太逗闷子呢?我老胳膊老腿儿的跟你们玩不动。上前院玩去都。”也怪,就一阵欢快的笑声嘻嘻的飘过去,却不见孩子的影子。老太太拾起水瓢,又去抱柴火,这大夏天的柴火都是晒得干干的,一个火星就能点着的,那天就死活点不着。几根洋火都烧灭了还是点不着。老太他犯了嘀咕了,但是想想自己没做啥缺德事,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就不害怕,就念叨:“哪个小鬼儿狭趣我老婆子,我可没空跟你逗闷子,赶着做饭给地里送去呢。家里就这几根洋火,没了还得等有集才能买。”念叨完,又划了一根,这下点着了。老太太也挺高兴,就说:“一会蒸好饽饽,给你留两个。“又往锅里放了几条嫩茄子,一道蒸好了当菜。 中午到了,饽饽蒸好了,老太太去园子里摘了点黄瓜,辣椒和小葱,用大碗盛上大酱,篮子里装上饽饽,抱着孩子就去地里送饭了。到了地头,家里人正在歇晌呢,都叫起来围坐在地边阴凉处吃饭。老太太也没食言,从篮子里拿了两个饽饽放在地头的石头上,又摆上条蒸茄子。媳妇儿不明白就问:“妈呀,你这是干啥,都弄埋汰了咋吃啊。”老太太就说:“篮子里的够你们吃的,这是小要帐鬼儿的食儿,你们别惦记。” 家里人吃完了,就继续锄地。老太太拿过媳妇的锄头说:“你去看孩子歇会儿,我干一阵。”扛上锄头就往苞米地里走。还没锄两根垄呢,就觉得自己困的不行。坚持锄到地头,一把放下锄头倒地就睡上了。一觉竟然睡到快天黑。直到媳妇过来推醒她说:“妈,你咋了,躺地下睡也不垫件衣裳。我叫你好几次都不醒。是累着了?”老太太看媳妇看了一阵子,也不答话,给媳妇看慌了,忙叫过公公。老头过来也问,老太太忽然呵呵乐了起来。把老头子也笑毛了,连声说这怕是着魔了,撞着啥了。几个人正想快背回去找人看看,老太太忙摆手说:“我没事,就是做个梦,跟真事似的。想想就招笑。”说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一家子边往回走边听她说梦。 老太太梦到一个白毛狐狸,过来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然后就用嘴拱起她来。她也不害怕,就去推那狐狸,结果狐狸说话了:“你蒸的饽饽真好吃,我弟弟妹妹都愿意吃,还说你人好。我们一家山里住腻歪了想上你家住去。也不霍霍你家,还能保着你家,你看咋样?”老太太自己好像知道自己是做梦,就说:“行啊,我家缺个看门狗呢,你能干这个活不?再说我家养鸡呢,你去了不得都给我吃了哇?”那狐狸冲老太太呲呲牙:“我是上仙,怎么能给你家看门?等我显点本事你就得请我回去了。”说着就抖抖毛,变成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长的挺周正的,然后往老太太跟前一坐,说:“一会你醒了,就回家看看,你家水缸空啦,今晚上做不了饭啦。除非你回家求求我,就能有水。”这时候旁边又跑过来几条小狐狸,围着小伙蹦来蹦去的。小伙就说:“晌午是他们跟你闹着玩呢。你看她们长的好看吧?”听小伙这么说,那几个狐狸也变成人样子,有个十七八的大姑娘还真好看,就是不会好好坐着,拧搭拧搭的扭着腰。其余几个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样。老太太挺稀罕的。还没等说话,就被儿媳妇推醒了。 老头听完,就说老太太胡咧咧。这山上狼到不少,平时狐狸可难见到。再说哪有白毛狐狸?没事就懒觉还瞎做梦。老太太也不言语,心里琢磨晌午水瓢和柴火的事。眼见着到家了。媳妇开始张罗晚饭。点灯去水缸前一瞧,不由得叫起来:缸里真的没水了,干干净净一点水底子没剩,跟刚淘过一样。老太太这下心里有底了:中午蒸馍馍明明还有半缸水的,这平白无故的没了,看来梦里的几个真是修行的野仙儿了。这时候天都黑了,去村头的井里打水不方便,还真不能做饭了。幸好中午蒸的馒头多,锅里还有剩的,几个人就着黄瓜蘸酱吃了几个饽饽。儿子媳妇还都挺高兴。在农村,能够出马是比较受尊敬的,毕竟信的人多,而且能有些外来收入了。 老头也问老太太:“那你同意供他们呐?”老太太乐了说:“这几个仙儿看着面善,供起来也行,我就怕出马时候折腾我啊。”老头子也点头。愁着说:“要不明天去王家店请那边的大神过来帮你看看?”老太太摆手道:“不用,看看今天晚上他们过不过来找我。又呵呵笑起来说:你说我虎不虎?我还让人家给我当看家狗呢。”老两口想着想着就乐起来。照常铺被睡觉了。 果然,老太太晚上又梦到这几个狐狸了。小狐狸很高兴的问:“水没了吧?我们几个好一通喝才喝完的。你服不服?”老太太跟他们逗:“人家仙家都是用手一指,东西就变没了,你们还得自己喝啊?不撑的慌?那小伙子说:我弟弟妹妹没几年道行,不能用高深的法术,我倒是会掐算和点医术。再说我们去你那,也不用你供奉啥,也不霍霍村里鸡鸭的,我们和黄皮子不一路的。就是你家以后不能养狗。” 老太太呵呵乐,又问:“我这身子禁不起你们折腾啊。听人家说出马都得跟死一回似的。”小伙子却摇头说:“我们不上身的,你有事就心里招呼我们就行,我们能解得就帮你解,我们道行不行的就回山里找祖辈出来。不过你不能贪心,算事就只能收点鸡蛋啥的,不能帮不孝不忠的人。我们出山算历练。就积功德呢。你平时收的鸡蛋供我们点。过节有好吃的也供我们点就行。” 老太太没再寻思,就答应了,又问问有啥说道没有,小伙子都说没有,也不需要请别的出马仙过来领,自己把名头报给周老太太了。言语中对附近村子的两个出马弟子身上的仙家还多有不屑。说都是黄皮子上身,不分轻重,平时吹牛扯淡行,真道行没有。这点老太太没敢附和,记下几个狐仙的名号,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第二天起来,心里竟然明镜似的记着昨天的事,赶紧推醒老头子。又把儿子媳妇叫过来一家商量。最后让老头子去镇上买红布,让儿子去拉木头订了个神龛,请村里识字儿的将仙家名号写在红布上,点香供起来。 因为周老太太的出马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折腾,附近屯子刚开始都不知道。但这老太太说的话开始灵了起来,比如纳凉的时候说明天下雨,大伙都不信第二天照常下地干活,就她一家没去没挨浇。比如说谁家姑娘哪天就有人来相看,之前都没有任何音信儿的远亲就带着邻居过来相亲。这种种的事情一出,大伙才知道周老太太真的有神通了。说也怪,自从周老太太出马,周围两个屯子的两个出马仙儿都开始慢慢的不灵了。听说是那两个出马仙儿都是黄皮子修炼,没有狐狸本身的仙根好,又跟这狐仙认得,不敢冒犯,所以又进山修炼去了。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但是周老太太的能力是大家都见的。二姨就因为泥鳅的事情还被救了一回。不过这狐仙人不认识小庙子的白家仙儿呢?这我就不知道了。 第一卷 第三节迁坟的报应 李家屯里有一户著名的瘸子世家,到现在这老孙家还有人在李家屯住。说他是世家有些讽刺,只要去李家屯附近打听孙瘸子,大多数村名都嘴里一嗮,你若细问爱八卦的大婶儿们,她们就会兴致勃勃的跟你讲这家瘸子的来历。 老孙家在李家屯原来是个大户,在二姨年轻的时候,他家劳力多,又肯吃苦,在荒山上开了很多的地。那时候的地都是无主的,谁去开荒都可以种,慢慢的孙家就富裕起来。第一个在村里盖新房子,还安上整扇的玻璃窗,屯里的人都很羡慕。 因为有钱了,家里儿子都说了附近村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当媳妇。老孙头是个比较倔强的老头,家里说一不二,但是对儿媳妇却挺好。有时候自己媳妇和儿子劝不过的事,就让儿媳妇出马,老头就给点面子。 当给老三说媳妇的时候,老孙太太正好回娘家踅摸好人家去。她娘家有个会算命的,当时就说她的三儿媳妇得就近找,最好是本屯子人。不然就是个扫把星,丧家。这把老太太气坏了,从娘家回来的路上骂了一路。也该着她家出事,她楞没信人家说的,花了大价钱给儿子聘了辽宁一个远亲家的娘家亲戚。这姑娘被领到屯子里相看的时候,二姨好信儿,拉着邻居刘奶奶(刘婶的老婆婆,上文中的刘老太太)也跟着看热闹。当时刘奶奶看了人,回来跟家里人说:”这姑娘面相薄,不带福相。昨天老仙儿就跟我说你屯子里要有丧门星过来呢,备不住就应在她身上”。不过这话就在家里说说,老孙太太那张嘴,屯里都出名,谁没事也不愿意惹这麻烦。刘奶奶也就是旁敲侧击的跟孙老太太说了一嘴:“咋不找本地知根知底的呢?”结果孙家一句话就堵回来:“屯里的姑娘长的哪配我儿子?家里那些钱,咋说不给儿子说个长的俊的?’ 孙家下聘到成亲,不到三个月,姑娘就过门了。要说这个姑娘也没啥说道,能干,就是啥事都爱出风头,东北话叫闯尖卖快。见公公家有钱,公婆也没啥说道,妯娌也老实,她就想干点啥事在家里立威。不知道听谁说孙家祖坟在南山下近西山的西河沟边上,她就跟公公说过门了要去祖坟拜拜,给祖宗上香。 老孙头听了挺高兴,觉得媳妇挺懂事,还知道祭拜祖宗,就选了个日子带上全家老少得去烧纸了。到了祖坟旁,这个媳妇东看看西看看,一会说这棵树遮了光,一会说坟圈子离水太近,三言两语的就让全家都觉得这坟该迁个地方。老孙头想想,自己家有钱了,连猪圈都翻新了,是该给祖宗也好好弄个住处。于是就把迁坟给提上日程了。 农村风声快,一天的时间大家都知道孙家要迁祖坟,其实也就是老孙头爷爷和父亲母亲的坟。稍微懂点的老人都劝孙家别动祖坟,这都是大事,哪能想一出是一出,说迁就迁啊?但孙家这儿媳妇又开始显示自己有见识了:“俺们老家那边,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给祖坟选好地方,这是孝顺,老人在底下看着高兴,才能继续保佑家里的。俺大爷前年把俺爷爷的坟翻新了,去年就在地里挖出了两个银元宝。爹,咱去找个好风水师父,给太爷爷他们找个好阴宅。让他们保佑咱家出个会算账的文化人。” 这话就说进了老孙头心里,家里有钱是有钱,但是几个儿子都是地里刨活的粗人,目不识丁,在老孙头的心里,家里得出个识字的能打算盘的才叫出息。偏偏三个孙子都不开窍,整天就会疯玩,压根就不是学习的料。这怕是真得靠祖宗保佑才能生个脑瓜灵活的孙子呢。于是一拍大腿,定了,迁坟! 刘奶奶听了这个事,只是连连叹息。却不去劝。二姨很奇怪,就问刘奶奶既然叹气,肯定这事不好,你就直接告诉我孙爷爷老仙儿说了,迁坟不好呗。刘奶奶就说:“这都是运数,当初我劝她家不要找外来的媳妇,她家没听。这丧门星都进门了,肯定要应一件事的。这事儿阻止了还会生更坏的事。老仙儿家都不爱管了。再说,也是别人的家事,咱不掺和了。你看看这次找新坟地,也没来我这上香问问呐。听那个外四路的小娘们请了个风水先生,那是个懂风水的人不?老坟地背山靠水的多好,为了点谢筹楞说西山洼地是宝地。我就看看他迁坟的时候怎么收场吧。” 要说孙家迁坟的事,家里还是有人反对的,就是大儿子和大媳妇。这两人都觉得家里现在挺殷实的,不能没事找事。可惜这两人太老实,家里说不上话。不过大儿媳妇常跟刘奶奶老走动,听刘奶奶的话,回家就表态说迁坟的事她家不掺和,就出份子钱。然后买了一堆的烧纸先去坟前念叨了。这也是刘奶奶教的。 迁坟那天,村里人都去看热闹了。老孙头特意找寿材店打了两口小棺材,就半米多长,漆成了大红,因为想着已经埋土里这么多年了,估计都烂的不剩啥了就只做成小的。二儿子三儿子抬着去了南山下。之前请得风水先生拿着罗盘装模作样的找了一圈,然后就在坟边上朝东的方向上插了跟木棍,让从这下锹。大家就开挖。首先起出来的是老孙头父母的坟,合葬的。里面都烂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块残骨。老孙头带着儿子烧了纸,然后跳下棺材把骨植拣出来放在新棺材里。到这时都还没事。但就在开挖孙老太爷的坟的时候,出事了。 孙老太爷的坟的确靠水边很近,离河边才两三米的样子。过来帮忙起坟的都怕挖出水来,这时候风水先生又测算了方位,让从一头挖。大家都听他的在他说的地方下锹。结果还没挖到一米深呢,只听砰的一声,铁锹竟然把棺材给挖露了。当时老孙头的脸色就撂下了。因为有经验的风水先生指点挖坟的时候,都会在棺材头或者尾部定方位,大家按照指示挖,一般都会让过棺材,等挖得够深了自然就能见到棺材。更有好的风水先生,定位准,铁锹下去贴着棺材板不蹭到漆皮。这个先生显然水平太烂,竟然直接指点人家从棺材上头挖,这下可是犯了大忌。 先生脸上也挂不住了,汗水顺着脸上就下来了。又连连烧纸念叨致歉。但已经挖露了就只能继续了。老孙头亲自接过锹来挖。慢慢的整个棺材都露出来。当时下葬的条件不好,用的是薄木料,离着溪水又近,棺材底下的土又都是湿湿的粘土,棺材已经腐朽不堪了。刚才一锹下去破了个洞,但是还是看不清里面的状况的。于是大家都往外让让准备喊升官发财。风水先生咳了一声,正准备喊时,忽然像呛着水了似的咳了起来,咳着咳着竟然吐了出来。大伙都诧异,开始议论纷纷。有打圆场的就说:“天太热了,先生怕是中暑了。快扶着去树下阴凉处坐着。”于是两个人过去扶先生。结果一人踩到了刚翻上来的泥巴上滑了一跤,带着三个人都卡了个大前趴,先生竟然摔进了坟坑里,一下子把棺材盖给撞开了。围观的人群嗷的一声散开,先生自己也吓的连滚带爬,一身大泥的往外蹬,好不容易才爬出来。这下谢筹也不敢要了,羞愧难当捂着脸冲孙老头连连鞠躬,连罗盘都不要就跑了。 大家一看先生都跑了,更加乱套了,有人就说:“老孙头你看当时大伙都劝你别迁坟吧,整这半拉磕叽的摊子人家跑了。看来是不吉利。要不咱把坟填回去别迁了。” 这么多人看着,老头脸上挂不住了,倔劲儿就上来了。不行,今天非得迁了它不可。还不信这个邪了。招手让两个儿子下了坟坑,把棺材板掀开。人们探头往里一瞧,都呀的一声赞叹。原来这孙老太爷的在棺材里竟然没腐烂,好好的泡在一汪清水里。手里的打狗棒都好好的。当下就有老人说:“孙老二你看你这作孽的,你家老太爷的坟地是多好的风水地啊,这么多年尸身不腐。你硬是给霍霍了。这下风水也坏了,不迁都不成了。”说完这几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就结伴回去了,边走边摇头叹息。说孙家风水败坏了。旁边看热闹的村人听了,也有点怕怕的,渐渐的也都散了。剩下孙家几口人面面相觑。最后三儿媳妇咧了咧嘴,来了一句,“爹,咱打得棺材小了,太爷爷都没烂,装不进去哇。” 孙老三一巴掌呼了过去,骂道:”就你个傻B娘们搅和事,要不能有今天?你说咋整?你说咋整,说着还要上去打。老二家的忙拦着,这一家子竟然在坟地里撕吧起来。” “都给我住手!”老孙头气的嘴都歪了。给我把人抬出来。俩儿子一个打假的一个拉架的,衣服都撕扯的破破烂烂了,听老爹发话了老三才住手。把太爷爷从棺材里抬了出来。但新棺材确实是装不进去,老棺材又烂的抬不出来。这老孙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疯了,竟然拿起铁锹把他爷爷的尸身给砍巴了。从腰那给断了两半,然后脱了自己得外衣一包,给塞到了新棺材里。说:“抬走,去西山。”俩儿子吓傻了,只能听爹的抬起就走。到了西山洼地,帮忙的人都走光了,没人帮他们挖坑,他们几个就浅浅的挖了三个坑给埋了进去。本来高高兴兴的迁坟,竟然整成了这样,连着几个月,村里人都看着老孙头阴沉个脸,在自家门口猛抽烟袋。 过了不到一年,老三媳妇要生产了。刘奶奶悄悄的跟二姨说不要去孙家要喜鸡蛋吃,至于为什么,刘奶奶也不说。 生产那天,孙家传出了三儿媳妇哭天喊地的声音。原来她生的孩子上半身是正常的,但是下半身竟然是萎缩的。就跟没发育好一样。村里人都暗地里说这是报应,孙老太爷的尸骨被损,所以报复来了。说也奇怪,从那时起,孙家只要生男孩,就是腿脚有毛病的,不是一腿长一腿短,就是小儿麻痹。之前三个孙子,除了大儿子家的长孙是正常长大的。二儿子家的大小子在一次放牛的时候从牛背上跌下来,被牛踩断了腿。小儿子上山扭到了脚,竟然养了三个月都不好,后来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后来二姨听刘奶奶说,因为他家大儿子没参与迁坟,孙老太爷才没迁怒长房,否则他家就世代都是瘸子了。 到二姨十六七岁的时候,孙家大儿子搬离了李家屯,去了吉林。之后和这边的亲戚往来的也少了。只剩下这孙家两房,每代都不敢要男孩。后来李家屯的人就管外面娶进来又不安分的女人叫瘸丧星。就是从孙家三媳妇这里来的。因为劳力不足,孙家的地没人种,慢慢的又都荒芜了。西山洼地的孙家坟也因为无人上祭而淹没在荒草里。二姨总说,风水是有的,祖先也要尊敬。怕也是从这些事情上看到了些道理。 第一卷 第四节黄鼠狼的故事 黄鼠狼的故事 东北农村黄鼠狼是很常见的动物,姥姥家附近全是山,野生的动物更多。二姨平时见这些蛇啊,狐狸什么的都狠平常,也不害怕。二姨的叔叔曾经在上山砍柴的时候抓过两条一米多长胳膊粗的大蛇,回家杀了炖上了,全家都不敢吃,只有二姨陪着叔叔吃了个够。不过当晚上二姨就梦到邻居刘奶奶家供奉的白家仙儿了。揪着二姨的耳朵说她作孽,罚她一年不准吃肉。二姨第二天起来耳朵就发烧,然后果然一年内,闻到肉味儿就恶心,可乐坏了大姨大舅他们。毕竟农村也没几次吃肉的时候,少一个二姨分,大家都能多吃几块。二姨跑到刘奶奶和村头小庙子拜了好几次,最终认命的吃了一年的素。靠的肚子里一点油水没有,饭量大增,后几个月每炖能吃三碗干高粱米饭,大舅直喊得不偿失。 不过就这样,二姨还是不长记性。按说从小刘奶奶就灌输她野仙家不能惹,她自己也犯了好几次邪病,但是就是事到跟前就忘了。这天,姥姥养得几只鸡下蛋了,咯咯哒的叫了好半天,二姨来了勤快劲儿,跑去鸡窝拣鸡蛋。一个两个,哈哈总共拣了五个热乎乎的鸡蛋。二姨小心翼翼的捧着回到厨房,吊到屋梁的篮子里。这是姥姥的小金库,平时的油盐钱都拿这个去换。二姨顺便又捧了把苞米粒撒出去喂鸡。看到院子里有只母鸡叨了几粒苞米,又呼啦啦飞上鸡窝,就知道还有一只鸡蛋可收。她闲的没事,就拿了个板凳坐在院子里,一边逗鸡一边等着下蛋。等了半天腻歪了,拍拍屁股拿了网兜出去兜马岭(东北蜻蜓的别称)。二姨的这个网兜算是捉马玲的高级工具了,一般的农村小孩就用柳条抽,这样弄倒手的基本上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只能拿来喂鸡。还有就是用一根Y型的树杈,去找蜘蛛网,将蜘蛛网卷到树杈上粘蜻蜓,这样的方法也很好,不过要清早起来就去找蜘蛛网,不然太阳出来一晒,蜘蛛网都不粘了,粘到也可能被蜻蜓挣脱。最高级的手段就是用手捉。这个需要耐心,也需要技巧,我认识一个高手,可以用手兜住空中飞得蜻蜓,堪比武林高手。二姨还没练到那个级别,拿着网兜出去,大半天就弄了三柳条的蜻蜓。为什么说是三柳条呢?二姨那时候可没有塑料袋,抓住了蜻蜓就折枝细柳条,将柳树皮扒掉剩下光溜溜的杆儿,然后将抓到的蜻蜓用柳条当胸穿过,满满登登的可以穿几十只。然后就拿着这些蜻蜓喂鸡,鸡都撒欢似的过来抢着吃。二姨看看,刚才那只鸡已经从窝里出来吃食了,想必已经下完蛋了,就跑去鸡窝摸。窝里还是热乎乎的,但是却没鸡蛋。二姨挺奇怪的,因为鸡趴窝肯定下蛋。而且这些鸡下蛋都挺固定,隔天一个。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大舅他们谁拣走了,就把这事放下帮姥姥打水去了。第三天,又去拣鸡蛋。嘿,又少一个。这下二姨不干了,非要把这丢得鸡蛋弄出来,连着看了好几天,隔三差五少个鸡蛋。问了大姨大舅他们,都说没去拣。大舅来了一句,”没准让耗子偷走了。”这下提醒了二姨,她决定把鸡窝旁边的稻草垛扒开看看底下有没有耗子洞,有的话就灌了。这是很多农村小孩都玩过的游戏,拿水灌耗子洞。发现耗子洞后,就在附近找,一般耗子都有两三个出口,但是开的都不会太远。把其余的洞口堵上,然后在剩下的洞口里灌水,基本上两桶水下去,里面的洞就满了。你只要守住,一会的功夫就能看到耗子们被淹得愣头愣脑的,屁股朝上的拱出来。因为耗子还以为能用屁股堵住水呢。当然,后期鼠灾的时候,大家都不用这稍微有些娱乐性质的玩法,直接灌开水,虽然残忍,但是为了保护庄稼和粮食,这最大的祸害还是不能手软的。 二姨怂恿大舅一起,俩人开始将稻草一抱一抱的搬开,搬了一半,忽然大舅嗷的一声往后一跳,二姨一看,稻草中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个头可比耗子打多了,竟然是个黄皮子。不够能看出来是个半大的,身上的毛溜光水滑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俩人,一点不害怕。二姨拿了个棍子把遮着的稻草扒楞开,这小黄鼠狼都没跑。蹲坐在稻草里委出个坑,屁股底下四五个鸡蛋露着边,这小黄皮子还用爪子搂着,冲着二姨大舅呲牙。二姨不怕,一棍子拍过去,打得黄鼠狼滋的一声跑了。还没放臭屁。只是这力道太大,把底下的鸡蛋也打碎了,蛋黄留着一草垛。大舅忙进屋拿碗,心疼的把鸡蛋液往碗里搂。总共弄回来大半碗鸡蛋液。炒着还能吃。二姨拿着棍子四处巡视,看看能不能找到那黄皮子钻哪里去了。最终也没找到。 晚上吃饭,二姨大舅就把这事当新鲜事学了,姥姥笑得够呛,说自古黄皮子修炼都是学人的,不是学人说话,就是学人办事,然后让人夸他像人,他就能提升一个层次往人身修炼了。可没听说过拿个黄皮子学鸡孵蛋的。难道这黄皮子想修炼成鸡啊?姥爷也笑,又嘱咐孩子再看到黄皮子不要打了,黄皮子特别记仇。而且小心眼,有了修行的会报复。还讲了一个笑话,说前几年一个媳妇,打水的时候看一个黄皮子趴在井沿舔石坑里的水,这媳妇一扁担就把黄皮子打晕了,不过妇道人家也不敢杀生,就拎着尾巴给扔道边了。打了水往回走,看那黄皮子被揍的晕头转向跟喝醉酒似的,四个爪都顺拐了摇摇晃晃往田里爬。回家就当笑话说给家里人听,家里人也没当回事。结果第三天这媳妇就在家里闹上了,坐炕上就跟抽风似的,叉着腰开骂自己:”刘老三媳妇你个不要脸的,我没招没惹你,你干啥揍我一扁担?井水也不是你家的,你手爪子咋就那么欠?”越骂越开心,连这媳妇当姑娘时候上谁家园子里偷柿子,在拿洗澡都给说的一清二楚。把四邻都招来了看热闹。可把公公婆婆羞死了。但是就是没办法让这媳妇住嘴。这媳妇从上午开始骂自己,下午开始骂爸妈,一直骂道天黑,嘴都冒白沫了。去请能领神的,偏偏人家出去看事去了。这媳妇口干舌燥苦不堪言。上身的黄鼠狼更得意了,说,”让你打我,看看你现在渴不渴?你想喝水啊?我不能让你喝到嘴。”这媳妇老公也是个愣头青,听这话还不信邪,就给他媳妇倒了一缸水,刚递过去这媳妇一下子劝倒自己脑袋上了,水淋淋的开始满院子扭着跳舞,还说晕乎乎啊晕乎乎。折腾了半宿,这仙家算是解气了。来了句,”给我上点好酒。”家里没了脾气,咋说咋做。这媳妇一口气干了一瓶五六十度的烧锅酒。然后说:以后你家打水,第一碗就得供给我,不然我还来找你们。然后就撤了。这媳妇一下子就晕了。折腾一天都脱力了。家里又灌水又掐人中给弄醒了,这媳妇嘴里一点酒味没有。以后这家打水,第一碗必定倒在院子里不喝。算是彻底服气了。 二姨这一棍子倒是没打出来仇,可能那小黄鼠狼修行不够,再者自己偷鸡蛋也理亏。不过二姨倒是三天两头在园子里看到它,还在这附近住着呢。不过既然不在丢鸡蛋,姥姥一家也没想赶尽杀绝。有时候能看到这小家伙蹲在黄瓜架下用小爪子够黄瓜,二姨一个小石子丢过去,滋遛就跑掉,然后蹲在远处跟二姨龇牙叫板。二姨权当养了个小宠物。直到后来家里养了狗,这黄鼠狼才不再出现。倒是个善良的小动物。 第一卷 第五节有灵性的水耗子 水獭 二姨七岁那年,秋天下了几次大冰雹,家里欠收,姥姥就想了个主意,送二姨去外地舅舅家住一阵,一来省些粮食,二来也是好久不走动得亲戚,带二姨认认亲。二姨舅舅家离姥姥家挺远,听说今年收成很好。于是将二姨收拾的利利索索的,自己背上小半袋子白面,拎着一罐子猪油就领着二姨串门去了。娘俩从清晨顶着清蒙蒙的雾气就开始走,一路上还搭了几次顺风的马车。一直走到天黑才到舅舅家的村子的附近。姥姥早有准备,点上了马灯,又催着已经走累了放赖的二姨走了一阵,才看到前面朦朦胧胧黑乎乎的一片村庄。那时候农村晚上没什么娱乐,睡觉都早,村里黑洞洞的,偶尔有几家睡的晚的透出点昏黄的灯光。姥姥也有五六年没过来串门了。拎着灯找了一会,才在一家门前站住了。才要拍门叫人,院子里的护院狗就汪汪的叫起来。只听里面应声问了句谁啊,吱嘎一声,舅舅披着衣服出来开门了。见到姥姥愣了半天才认出来,忙欢喜的往屋里让,一边又呵斥狗不许咬,一边高声叫二姨的舅妈点灯。姥姥带着二姨进屋,炕上坐了四五个刚睡醒还在眨巴眼睛的小孩,都是舅舅家的堂哥。舅妈听说是姐姐来了,热情的将姥姥二姨往炕里让,自己赶紧披衣服下地将灶里的火捅开,添水热饭。不一会儿的功夫热腾腾的饭就上桌了。舅舅还一个劲的说:“姐你咋来之前不捎个信,家里乱糟糟没拾叨。”又招呼姥姥二姨吃饭。二姨跟着姥姥走了一天,虽说农村孩子皮实,但是这几十里山路走下来,中午又只吃了几个饽饽垫吧,也饿了。谢谢舅舅舅妈就开始吃,狼吞虎咽的将坐在炕头看热闹的几个哥哥都弄笑了。姥姥也吃了两碗饭。舅妈又从外屋里捡了一盘子红沙果进来当零食,一家人坐在炕上叙话。这都五六年没见了,都关心彼此的近况,一唠嗑就忘了时辰,都到了后半夜才睡。舅妈又特地给找了几床平时不盖的新被子出来。那时候农村人可实在,舅舅舅妈真切的留姥姥二姨多住几天。姥姥的小心思很简单的就达成了。 第二天早上舅妈早早的起来去集市上买猪肉,回来丰丰盛盛的准备了一桌子菜。这屯子除了舅舅家,姥姥还有个堂哥也在,舅舅也给请了来,大伙团团围坐在桌子上,亲情就是亲情,唠到最后姥姥他们都热泪盈眶的,舅舅还嫌姥姥不早点带二姨过来串门,说自己的几个孩子长时间不见姑姑,都快不认识了。姐姐家的几个孩子也有没见过面的,让姥姥下次一定都领了来认亲。 二姨是小孩子,桌子上认个亲,吃了饭就下桌了。几个堂哥乐不得的带着她出去到处转转。这个屯子比姥姥家的小,周围也没啥山,都是玉米地,也有大量的水田。二姨看了一会儿没了兴致,说光秃秃的不好玩。堂哥说离着家二里地有大河,夏天能洗澡,也能拉网捉鱼。倒是离得不远的地方有个鱼塘好玩,要领着二姨过去抓蛤蟆玩。 舅舅家与屯子里三四口人家一起挖了个鱼塘,在后院的坡下,里面养了鲤鱼草鱼,这鱼池是两个,一大一小,小的位置偏下,里面不放养鱼苗,都是野生的小嘎牙子啥的鱼,中间一个土坝隔着。养了两年大池子里鱼肥了能卖的时候,就把大鱼池的水往小鱼池子里放,小鱼池子的水满了,大鱼池子的水就到膝盖,进去拿网就能往出兜鱼了。堂哥说二姨来的巧,今年正说着要放水抬鱼呢。二姨一听可赶上热闹了,忙追着问啥时候能放水,几个堂哥都笑说二姨太心急,不过应该也就在这几天,毕竟姑姑过来串门,要回去之前肯定得抬出鱼来给大姑带些回去的。于是二姨就心心念念的等着鱼塘放水捉鱼。 果然,这天吃了下晌饭,舅舅就说已经跟那几家商量好了,明天准备放水。让舅妈从外屋棚子里找大盆和抬鱼用的网。这渔网就是普通的渔网,两边用大长木头棍子缠起来,形成一个前头窄后面宽的形状。两个人下水扶着木棍往前走,鱼就会被后面宽网给兜住。舅舅家的渔网棍子有两米多长,胳膊粗细,二姨悄悄试试,一点也抬不动。舅妈笑说:“那得是老爷们干得活。明天就老爷们下水,女的和小孩就在岸上等把鱼兜上来,用盆往家运。”姥姥帮舅妈把家里积雨水的三个大缸刷干净了抬到院子中央,各自灌了半缸水,预备明天装鱼。 第二天起来,二姨就闹着要去鱼塘。几个堂哥都笑话她傻。毕竟现在是秋天了,水很凉,得等晌午太阳上来将水晒温乎了才能下去。二姨坐卧不定的等到晌午,果然,那几家合伙人也拿着家伙来了。每家都出了女人孩子运鱼。一伙十几个人来到鱼塘,舅舅和几个男人一起用铁锹将土坝给挖了一个口子,又用渔网给拦住怕大鱼漏过去。水哗哗的往小池子里灌,半晌的功夫,小池子就快溢出来了。舅舅忙吩咐拿沙袋将口子堵上。大池子现下的水可能还不到大人的膝盖那么深。不过池底还是有淤泥,小孩不能下去的。只见池子里的鱼噼噼啪啪的拍水聚群。偶尔还有一两尺的大鱼跃出水面来。大伙都很兴奋。舅妈拿出预备好的烧酒给倒上,几个要下水的男人都喝了一碗驱寒。然后大家脱鞋袜拿着渔网就下水了。一个人专门在前面赶,用脚将水搅浑,两个人跟在后面兜。走了一个来回上岸看时,三十几条肥溜溜的大鱼就在网里乱蹦。女人们忙上前捉鱼,用各自的家事装了统一往舅舅家运,一起放在水缸里留着平分。 二姨也忙抢上前去捉鱼,那鱼滑溜溜的且力气极大,被按住了还能挣脱开,甚至一尾巴拍在二姨脸上打得脸生疼。不过二姨也虎实,越抓越来劲,只要抠住鱼鳃,鱼就只能乖乖的听话了。那边姥姥高声嘱咐大家往家里运就放进水缸,别让鱼死了。于是二姨也跟着一趟一趟的往回运鱼。忙活了一下午,终于只剩下几条漏网的了,男人也都筋疲力尽冻得不行,于是收拾家伙上岸,准备趁着天黑前将鱼过数平分。 二姨已经满手的鱼鳞,一身的腥味了。不过这一下午却让她忙活的高兴。姥姥舅妈早就先回家烧热了炕,锅里也早准备好了热水让大家洗手洗脸。大家收拾完了来到三个大缸前,将鱼一条一条的捞出来,看大小分量几家平分。一共能有近二百来条鱼,有大有小。大家拿着各自的家伙将分得的鱼装回去。舅舅家的依旧还放养在水缸里。 舅妈利索的收拾了几条大鱼,准备晚饭。一掀开厨房屋里的水缸盖,下了一跳。里面霹雳巴拉的一阵水花,这里竟然也有鱼。一问才知道,二姨人小,第一次运鱼回来费了好大的劲才踮脚将鱼倒进外屋的大水缸(这水缸有一米半高),于是后来的几趟她运回来,直接就倒进了屋里的高不到一米的小水缸。因为大家都找急忙慌的往返运鱼,谁也没在意她的举动。这让大家哭笑不得。一看水缸里竟然也有十几条鱼。这算偏得的,舅舅想想也没声张,就准备让姥姥回家带回去算了。从此以后堂哥缝人就说二姨有心眼,小不丁点就知道往自己家划拉东西。二姨都没法分辨。 第二天姥姥就说要告辞回家,舅舅虽然强留,但是姥姥家还有一家子得忙乎,只能放姥姥回去。不过舅妈却不肯放二姨走,也是因为几个孩子都是男孩儿,舅舅舅妈特别喜欢二姨,非要留下住几个月。这也正中姥姥下怀,于是二姨就在舅舅家住了下来,舅妈答应开春送二姨回去,顺便带几个孩子去姥姥家认认亲。 二姨满不在乎的在舅舅家住了下来。这吃好喝好,还有几个堂哥让着她陪他玩,不用干活逍遥自在,她巴不得离了姥姥的唠叨。于是压根没哭,利利索索的就送姥姥走了。倒让姥姥心里不得劲,好像闺女给人家似的。最终还是上了一辆顺风的马车回家了。 二姨没了姥姥的管教,更是疯玩疯闹起来,屋前院后的玩了个遍。忽然想起来那天的鱼塘里还有几条鱼没捞干净,就撺掇堂哥们陪她去捞鱼。堂哥们都摇手说不行,现在天气太凉了下不得水。二姨就出馊主意说:“反正水不深,咱们能看到鱼在哪,你们几个拿着土块和石头往里打,打中了不就翻白了。咱就拣回来呗。”堂哥们想想反正也不下水,就当练准了,就都答应着陪她去。这鱼塘本来就在屯子后坡,平时没人来,这放完水了更没人了。可是二姨他们走近却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他们都奇怪,难道屯子里还有人惦记着几条剩下的鱼?于是快步走到鱼塘前往下一看。却不是人,只见池子里两个半米来长的长的跟耗子一样的东西在追逐那几条剩下的鱼。池子里水不深,鱼躲来躲去的将水花溅出半米高。这两个黑油油的家伙在水里特别灵活,还会互相配合,一个追一个堵,一会儿的功夫就咬死了两条鱼。两个家伙一人叼了一条,爬上土坝一溜烟的钻进了那边的小鱼池子里。几个孩子都看呆了。等反应过来,小池子只剩下水面的波纹了。二姨忙找了个石头往池子里丢。但虽说是小鱼池,挖得也够深,面积也挺大的,为的是里面的野鱼苗能过冬不冻死。所以一个石块解决不了问题。这两个东西也没再探头。经过这么一折腾,二姨也没了拿土块打鱼玩的兴致。只是跟几个堂哥问这个是什么东西。几个堂哥面面相觑的回答不上来。等晚饭的时候,二姨将看到的东西跟舅舅讲了,舅舅一拍大腿说:“这肯定是水耗子啊。原来我在大河边上见过这东西,油光水滑的,长的跟耗子似的。就愿意吃鱼。想必是咱这剩下的几条大鱼把它们引来了。说也怪,这玩意在池塘不能过冬的,它们还得回大河。要不明天咱过去看看。想个招把它们逮住,那身皮能值不少钱。”几个堂哥听了都狠兴奋。忙准备起了弹弓一类的东西。不过二姨听说舅舅要逮住卖皮,却有些闷闷不乐了。 第二天晌午吃过饭,舅舅就带着他们几个过来了。果然离着挺远就听到霹雳巴拉的水声。舅舅兴奋到:“看样子还在,咱鸟儿不悄的过去,给他来个包围。”几个堂哥都答应着握好手里的家伙。铁锹炉钩子还有烧火棍啥的。二姨手里是一个铁铲子。也跟上过去了。 果然,昨天那两个家伙又在大鱼池里捉鱼,今天剩下的鱼更少了,两个也追得更激烈。等了好半天,两个家伙才弄了一条鱼,估计也累坏了。两个家伙还像昨天一样准备上土坝然后钻进小鱼池。哪想到这土坝上已经站了一排等着他们的人了。其中一只叼着鱼跑的速度就慢了点,被大堂哥一弹弓就给打脑门上了。你别小瞧农村的弹弓,虽说是泥巴烧完了做成的弹丸,但是弓子是用的上好的牛皮,弹力大。会使用的那平时是可以将麻雀的额脑袋打碎的。这只水耗子挨了这么一下,顿时有些晕,四肢也不协调了,放下嘴里叼着的鱼反身回到了大鱼池。而另外一只却从舅舅的脚旁嗖的一下跃入了小鱼塘。舅舅摆手让堂哥们不要管跑了的那只。指挥堂哥分散在大鱼塘四面,不要让这只跑了。让二姨自己拎着个小铲子堵在土坝上。 几个堂哥呼喝着往水里砸石头,将那只水耗子砸得到处逃窜激起一阵阵的水花。这只也是被打懵了,四处跑但是只要上岸就有武器等着他。一会的功夫他就被二堂哥打了一棒子,打中了后腿。腿上带伤行动更不便了。舅舅忙让其余三个堂哥换武器,说不要砍伤了毛皮,就毛皮纸钱呢。最好捉活的。几个表哥扔了手里的铁家伙顺手在边上的树上撅了几个树枝子用。 二姨看着水里逃窜的水耗子,忽然心里挺不得劲。于是回头向小鱼池看了一眼。竟然发现刚刚逃走那只在小鱼池里探了头往这边望,乌溜溜的小眼睛里也满是急切。却又不敢冲过来。二姨一分神,那边的舅舅忙喊:“丫头,干啥呢,水耗子往你那边去了!”二姨下意识的忙举起手里的铲子,那受困的一只肯定是被激怒了,四下冲不过去,回头往二姨这边迅速的冲过来。二姨一铲子就拍了下去,但是拍得偏了一点,将那只受伤的腿又给伤了一下。水耗子疼得吱吱乱叫,也因此放慢了速度。舅舅们看到二姨得手,也纷纷往这边跑过来。就在这时,二姨的脚踝忽然一疼。低头一看,刚才逃走的那只竟然趁着二姨不注意上了岸还死死的咬住二姨的脚脖子。二姨痛呼一声,顾不得再打受伤的,回身给咬自己的这只耗子一铲子。这家伙却还死死的咬着不肯松嘴。受伤的趁机想往水里跳。二姨本来有机会再给它一铲子。但是脚下的疼痛让她忽然感觉到这两只动物之间的东西,似乎不止是人类才有的情感,那时可以牺牲自己拯救爱人的勇敢。二姨手下一顿,那只受伤的已经划进水里。这只看那只跑了,也松了嘴迅速钻进水里。只剩下水面一丝血水慢慢淡去。 舅舅们赶到,看着二姨的脚脖子已经有四个深深的牙印。还往出冒血呢。舅舅忙撕了衣服给二姨扎起来。又背着二姨去找赤脚大夫。几个堂哥也都败了兴致。匆匆收拾了家伙,大表哥还不忘捡起两个水耗子咬死的鱼拿了回来。赤脚大夫听说是被水耗子给咬了,查看了伤口,给上了点药面。然后告诉舅舅不要紧,水耗子应该没啥病菌,舅舅这才放下心来。回到家里,几个男人加男孩被舅妈一顿痛骂,说舅舅没正行,这么大年纪还带着孩子疯,要是二姨出点事,怎么跟姐姐交代?当下就把几个堂哥都打了板子,还罚了不让吃晚饭。倒是亲自给二姨炖了鱼汤,又哄着二姨喝下去。晚上二姨还是发了高烧,梦里面迷迷糊糊的说,有两个人过来抓她,胳膊还挣扎着乱舞,一作就是一宿。舅妈舅舅都吓坏了。说肯定是吓着了,让舅舅拿着二姨的衣服去鱼塘边叫魂。舅舅大冷天的跑出去,按照舅妈说的,拿着二姨贴身的衣服到了鱼塘边,挥动着二姨的衣服喊二姨的名字,喊一声往回走一步,喊一声自己答应一声,待走回家,将二姨的衣服给盖在身上。又在二姨耳边叫二姨的名字,叫一声帮着二姨答一声,直叫了三声,然后灭了灯睡觉。二姨果然停止了哼哼,安稳的睡过去了。只是第二天一早起来非常的没有精神,直说胳膊疼。舅妈掀起被子一看,胳膊上全是像猫爪子挠的红檩子。二姨就说梦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非拉着她要她去水池里玩。她不干就一直挣扎,胳膊上都是跟那俩人撕吧挠伤的。后来她吓哭了,说自己不去,自己还有妈妈和弟弟在家等着呢。那两个人听了这话忽然松了手。相互看了看,然后那女的就说:“算了,咱们也没大伤着元气,别跟个小孩子计较了。回家吧。”说着俩人就拉着手走了。二姨迷迷糊糊的就找到回家的路,边走边回头怕那两个人跟过来。但是那两个人真的没再跟着。舅舅听了愤怒的说那两个水耗子成了精了,还敢害人了,说着恨不得立即跑去水塘将水放干了抓住扒皮抽筋给二姨报仇,被舅妈拦住了。说:“是咱们错在先,人家没招没惹你你非去逮住人家还有卖皮,再说还伤了人家。人家吃亏了当然闹一下。二丫好了就行了,别再惹事。万一是修炼得道的,再回来作的话咱们可惹不起了。”此后二姨病了好几天,躺在床上不能出去。等她能下炕了,就一瘸一拐的偷偷的跑去鱼塘看过,这两只水耗子已经不在了。因为她看到两行浅浅的爪子印,一直延伸着往大河的方向去了。二姨有些惆怅,在水塘边上坐了好半天才回去。多年过去了,二姨给我姥姥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还是很感慨。说有时候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水耗子就做到了。为了伴侣敢于牺牲自己的动物,肯定有灵性。当时幸好没有打死,否则就罪过了。然后说小动物虽有灵性,但也都是睚眦必报的,所以以后都教孩子轻易不杀生,也不要伤害其他动物。 我也见过水耗子。夏天的时候在水里扑腾着追逐鱼群。似乎特别开心的动物,听了二姨的故事,我觉得这种动物更加可爱可敬了。 第一卷 第六节燕子报恩 燕子报恩 二姨家住的是农村常见的草坯房。厨房的房梁和顶棚已经被这么多年做饭的烟熏得黑黑的。厨房有窗户,糊着窗户纸,也已经被熏黄了。不过就是这样才显得有人气有生活气息。深秋从田里收割归来的夜晚,厨房里总是冒出热热的蒸汽,在昏黄的煤油灯映衬下,笼着十分温暖的家的感觉。吃饱了的大舅小舅们在东屋炕上借着炉子里的火光玩手影。姥爷在炕头悠闲的抽着烟袋。二姨爱在屋里炕上透过家里唯一的一块玻璃窗(大概只有半米见方大小,为了透光特意打了相应大小的窗户框装起来,其余的地方还是窗户纸)数星星。那时候的晚上天空是纯净的深蓝色,一道明亮的银河清楚的跨过整个天空。二姨跟我提起的时候,我都能感到浓浓的幸福。也许是这样的幸福吸引了更多追求幸福的动物,二姨跟我谈起了那只燕子。 深秋,树叶从金黄变成了枯黄,早上的霜一打,纷纷的落了一地。大姨非常的勤快,早上天蒙蒙亮就跟着姥姥一起起床,姥姥做饭,她就拿个大扫把去扫院子里的枯叶,堆成一堆留着烧火。这天清早,二姨还在迷迷糊糊的睡着,就被大姨冰凉的手给薅出了被窝。大姨兴奋的拉着嘟嘟囔囔迷迷糊糊的二姨冲进了院子里。在院子里的一个低洼积水的地方,缩着一只燕子。见两个人冲了出来,吓的扑腾了一下翅膀,但是终究没飞起来。二姨一见果然睡意全无。两人忙跑到仓房的棚子里找了个簸箕,小心翼翼的将燕子捧在里面端进了屋。屋里的大舅他们正睡得香,被二姨开门的带进来的冷气弄得一激灵。二姨也不管,将睡在炕头的小舅舅往炕梢一推说,去去,上边上睡去。然后将簸箕放在了炕头上。 这燕子是在晚上被秋霜冻僵了,屋里一热乎,就缓了过来,能站起来了,但是依旧怯生生的收了翅膀,并没到处乱飞。姥姥见二姨捧了簸箕进屋,也在跟着进来,看见是一只燕子,就在围裙上擦擦沾满苞米面的手,将簸箕推的更靠墙些,跟二姨说:“也不拿东西垫着点,被子都蹭脏了。应该是南飞落单的,好像没啥毛病。缓一缓能飞了就放了吧。这是吃活食的玩意,喂不活。”二姨大姨听话的哎了一声,一边一个坐在簸箕旁,就看着燕子玩。燕子在炕上烘干了羽毛,也活泼了点,还知道去旁边二姨给准备的碗里喝两口水,也不怕生了。二姨甚至可以摸摸它。但是依旧飞不起来。二姨眼尖,发现燕子的背部羽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就拿了块布垫上把燕子抓在手里,呛着毛找。果然,被二姨找到个小指甲大的扁虫子,能够直接钻到羽毛里。二姨一点也不怕虫子,用筷子就给夹了出来扔在炕上。这虫子似乎是燕子身上的寄生虫,脱离了羽毛行动就不快了。感觉像个大跳骚。二姨看着恶心,弹到地上踩死了。又细细的找了一边,又抓出来两只也踩死了。姥爷说这燕子可能就是因为虫子吸血,身体弱才跟不上燕队的。好好养养应该就能好。 二姨挺着急的,燕子吃活食的,这都深秋了,没有多少飞虫。于是太阳出来就拉着大姨大舅他们出去抓虫子。总能抓到几只未冻僵的马岭,臭蚊子啥的。回来就扔在簸箕里。但是燕子并不会捡着吃。二姨就掰开嘴给她塞进去。塞到喉咙里燕子就咽下去。塞得浅燕子就吐出来。几天的时间,二姨抓这些东西累得筋疲力尽,也被秋老虎晒黑了一圈。不过燕子终于能飞了。二姨就每天等着外面有燕群飞过。不过已经过了燕群过境的时节了。终于等到一天,可能是最后这么几只燕子,高高的飞在湛蓝的天上,二姨高兴的将燕子放出来,果然,燕子在障子(农村园子围栏的称呼)上站了一会,就一个展翅划上了天空,越飞越高,追上了那几只。几个燕子忽高忽低的画了几个圈,往南方飞去了。 二姨有些舍不得,但是心里却很高兴,刘奶奶过来串门听说了,就跟二姨说他做了善事,会有好报的。渐渐的家里又忙活过年,二姨淡忘了这只燕子。 开春了,冰瘤子化完了,柳树抽芽了。春困的早上,二姨却被一阵燕子呢喃吵醒。出了屋门一看,顿时兴奋的叫了起来。家里的障子上占着两只燕子,正梳理羽毛呢。二姨一打开屋门,俩燕子似乎也兴奋起来,围着屋门飞了几圈,又飞走了。二姨有些悻悻的进来。姥姥已经做好了饭,吃完了还要去翻地。下晌回家,二姨进院就被小舅舅拉进了外屋厨房,哈哈,房梁上已经磊好了半个燕子窝,还是湿嗒嗒的没干呢。底下也星星点点的撒了些筑窝的泥巴。这俩燕子在姥姥家做窝了!仅仅一天的时间,这窝就磊成了。姥姥因此开门到晚上天黑,全家人也不怕冷。直到俩燕子都进了屋才关门。 二姨兴奋的跟大姨打赌,说肯定是去年秋天的燕子。大姨非得唱反调,说就是一对儿燕子过来住,不是那只。最后差点吵起来。姥姥笑呵呵的劝开她俩说:“燕子来是福,不管是不是那只,咱家人都不许伤了他们。以后有了小燕崽子,好好看着,学飞的时候最容易摔下来的。”几个孩子都答应了。 没一个月,几只小燕子就已经出壳了。姥姥家热闹起来,天天开着门,大燕子一回来,房梁上就会忽然涌现四五个嫩黄的张着的小嘴,啊啊啊的叫着抢食。二姨为了怕燕子粪掉地上脏了厨房,还特意让姥爷做了个兜子兜在燕窝底下。有一天二姨突发奇想,拿了当初装燕子的那个簸箕进屋来,冲着老燕子摇晃一下放在地上,你猜怎么着?那老燕子顿了顿竟然滑翔着飞了下来,站在簸箕边上冲二姨叫了几声,又飞到梁上去了。二姨顿时兴奋的语无伦次,冲出去找到园子里干活的大姨,直说就是那只就是那只。大姨弄了好半天才知道二姨说的什么,也兴奋异常,两人回来又拿簸箕晃了晃,燕子又飞下来一回。这下大家都知道就是去年的燕子回来了。这燕子在姥姥家呆了几天,竟然记性这么好,找了回来!从此一家人更为关心这窝燕子。小燕子学飞的时候,厨房里的水缸特意盖上怕小燕子掉进去淹死,平时也很少关门怕燕子进不来。直到秋天,燕子一家才又南飞。其实燕子南飞的时候非常好玩,基本上几场秋雨一下,天气就迅速转凉。这时候农村的树上就占满了燕子,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姥姥说那是集体开会呢,商量什么时候走,要走就一起走了。果然,只要哪天早上你没被燕子吵醒,起来看看,燕子就已经全部飞走,就像一夜间达成协议,一起走了一样。只剩下偶尔几只没有参加会议的燕子,三个一帮五个一伙的孤单上路了。 二姨说,这燕子一直在他家住了四年。期间有次姥姥往田里送饭比较匆忙,没将炉子里的火熄灭,结果火从灶膛里烧出来点着了旁边的柴火。就是这对燕子飞到园子里,不断的扑正在浇水的大姨的头。大姨奇怪回屋看看,这厨房都被浓烟垄住呛死人了。幸亏燕子通知的及时,大姨用缸里的水把火扑灭,不然再过一会就烧到里屋柜子了。姥姥说这就是燕子的报恩。不过四年后的春天,燕子却再没回来。二姨一直等到入夏,终于知道燕子不会回来了。燕子窝在这四年里经过俩老燕子的不断加固,已经有皮球那么大了,但最终还是渐渐的剥落掉泥,直到姥姥家重新盖新房的时候才将窝给拆了。 二姨很伤感,不知道燕子夫妇出了什么事情,甚至想请刘奶奶问问白家仙。刘奶奶只是慈爱的摸摸二姨的头说,万物有灵,缘分也有深浅,他们报恩完了就不过来了。不过你看每天飞过去的燕子群,里面还是有它们啊。二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从此看到燕子飞过总是有一份亲切。这份亲切遗传给了我,我也十分喜欢燕子。 第一卷 第七节调皮鬼 调皮鬼 农村,走夜路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在荒村野岭的走夜路,又没人陪着的话,你可要小心了。豺狼虎豹咱们不提,就是遇到点诡异的事情,你的神经也受不了不是? 今天说的,是二姨的舅老爷的真事。她舅老爷年轻的时候,用东北话就是:虎透腔了。啥啥都敢弄,啥啥不害怕。当时人家都叫他刘大胆儿。这称呼既带着揶揄,也带着点敬佩的意思。 话说刘大胆年轻的时候是跑山的。就是沿山路挨个屯子收山货,然后拿出去卖,再从外面买回 轻便好用的东西回来卖。跟卖货郎差不多。远近的屯子都知道他。因为他有一个特点:为人实诚,要是帮人家捎带买点啥吧,回来剩下的钱一分不少,货也保质保量。大家都相信他的人品,有时候他本钱不够的时候,大家也愿意将自己的山货啥的先赊给他,等卖了钱之后再拿钱。经常听到外面大道上一阵铜锣,然后他的大嗓门就喊起来:各家各户有没有山货过来卖啊,山鸡野兔狍子拉仨的,榛子蘑菇松子也行啊。然后各家大姑娘小媳妇就拿着自己家篮子去他的小独轮车面前,将自己家的东西给他过目。他妖货,不用称的,直接打眼一看就能估摸大概价钱,然后跟你定妥了。要是你要现金他就给你,不要现金你也可以说想要外面什么玩意:洋火、头绳、灯油啥的都行。最有意思的是有一回他应人家姑娘要求给人家捎一条布拉吉(东北连衣裙的意思,似乎是俄语的翻译),他倒是真给人家买了。买回来一条紫不溜丢带红花的,你说这色儿(SHAI儿)能往身上穿不?人家姑娘等着这裙子相亲用,为了这个裙子拣了一夏天的蘑菇,让他给弄回来一条这玩意,顿时给姑娘气哭了。他可没辙了,一个大老爷们本来没眼光,遇到小姑娘的眼泪更没招了,把自己从外面带来的新鲜玩意一股脑的堆在姑娘家,说要赔不是。又给姑娘气乐了。最终姑娘没去相亲,而是成了二姨的舅姥姥。 要说跑山这活,不能吃辛苦的人干不来,一个独轮车跑烂两条腿,进进出出以货易货,赚的都是辛苦钱。要说镇上本来也有集市,要想自己的东西能卖出去,就要往远走,到更大的城市才能找到更新奇的玩意回来。所以有时候翻山露宿都有可能。这年夏天,大胆儿决定走远点上货,就提前跟媳妇说好了,推着独轮车出门。一路走过来车上已经装的满满的山货。 大胆儿出门都带一把防身的弯刀,这倒是个出土的玩意,应该是个上档次的陪葬,这么多年一直光闪如新。一般出土的玩意都会不认主的,大胆儿却用他的虎劲把这刀给征服了。咋回事呢? 这刀原是阿城那边一家农民的,当时有专门刨坟地找宝贝的,让这农民带过道,等人家把墓地里的其他玩意都拿走后,这农民就弄回来这么一把刀,本来想着留着以后卖个好价钱的。这把刀到手以后,就好好的包裹起来给藏在炕洞里。结果自从家里有了这把刀,他家处处是血光之灾。媳妇没事切菜能弄伤手,自己下地割草能弄伤腿,儿子砍柴能弄到脚,全家没一个能不伤到的。这农民自己心里有成算,知道土里出来的玩意邪性,又舍不得扔,就想着趁早出手算了。赶上大胆儿过来收山货,他就偷偷摸摸的把刀拿给大胆,想让大胆出去找个当铺或者古玩铺子卖了。结果大胆看到这刀,爱不释手,就想跟人家买下来。农民很实在,直接就说这刀出土的,邪性。大胆可不怕,死磨烂缠的用两麻袋蘑菇的价钱把刀买下来了。因为这事回家还被她媳妇一顿好骂。 不过这刀到手之后,大胆还真把他收服了。不是必须有血光之灾么?大胆虎劲儿一上来,把刀出鞘就往自己小腿上割了下去,血一下子就下来了。刷刷又是两刀,脸色都没变。他媳妇都直眼儿了。赶忙扯布给他包腿。你别说,误打误撞的,他就收服了这有灵性的东西。还是后来邓姑姑告诉二姨,这种东西生来带着血气,要是压制不住就会伤人,但是大胆儿却用自己的血气养活了这把刀,刀就从此认主了。 出门走山路,带着这把刀,大胆儿就有了底气。那时候山上的胡子也都认识他,还跟他买过东西,所以他在山上,真正怕的只有狼。眼瞅着天越来越黑了,大胆儿就取出了一盏气死风灯点上,继续推车上路。今天在马家屯耽搁时间太多了,估计今晚上得走夜路才能在下半夜赶到下个屯子了。大胆儿有点跟自己生气,要是不跟那帮大娘讲价就好了。跟女人讲价讲不过不说,太耽误时间啊。 走着走着,前面忽然也出现了一点亮光。大胆儿没多想,寻思着应该也是哪个急走夜路的,正好搭个伴。于是加快脚步往前撵,越走越近,真是个人影。佝偻个身子,还带着草帽。打着纸糊的灯笼,慢慢悠悠往前走。 大胆就喊:前面的大哥,你慢点,等等我咱俩一起搭伴呗。 那人影听了,还真停下了。大胆儿走进了瞧,应该不是附近屯子的,有些眼生呢。就首先笑着问:大哥这么晚你去哪啊?咱顺路不? 那人也笑笑说:没啥事,走亲戚回家晚了,我就住前面屯子,翻过山就到了。你倒腾山货的啊?都有点啥啊?说着就要过来翻腾大胆的独轮车。 大胆儿虽有戒心,但看他是一个人,长的又不莽实,也不怕他,就随手从山货车里抓出一把榛子和核桃递过去,说:也没啥好玩意,凑合过日子呗。 两人一路聊,一路走,这人真不客气,一把榛子吃完了,又自己去大胆车上掏。走了没一会,已经抓了十几把。大胆都没看到他怎么能把那么坚硬的榛子壳磕开,只听到一路上咔咔巴巴的,自己车上的榛子就越来越少。一个小时不到,这家伙已经嗑了半袋子。这下大胆儿有点不高兴了。你说你实在就实在吧,也不能没完没了的吃啊。这些货都是挑选出来的上等货,一点虫窟都没有,个保个的满瓤,到城里比一般的多卖一半的价钱呢。但是想了想,大胆还是没出口说他。估计这人就是太实在了吧。 边走边吃,这人嘴里还不闲着,问大胆这啊那啊的。大胆也一一应付。忽然大胆儿的灯晃了晃,光下渐渐暗了下去,大胆心说坏了,自己压根忘了带灯油出来,这灯在家就用过,没将油蓄满啊。不过看看对方手里的灯笼,好像还挺抗烧的,就也不在意,有光就行呗。过会儿,大胆的灯呼的就灭了。 自己的灯灭了,大胆才觉得这人的灯笼咋不亮堂呢?光线的竟然不是橘色的光,有点绿幽幽好像鬼火。他就问了一句,那人回答说,啊,自己家里的蜡烛和铁钉子放一起了,估计粘上铁锈了,冒出光就这色儿。大胆不懂,也没细问。只好靠近了那人,好借光走夜路。 只是靠近了,这人身上的味道太难闻,好像几百天不洗澡一样,臭烘烘的,大胆有点嫌弃的说:兄弟你多久没洗澡了啊,身上的泥句了都能搓出卷了吧?那人不在意,还哈哈笑着说:是最近没去洗澡了。你别说,我怕进水里老泡着泡烂了。 这是啥玩笑啊?大胆没往心里去。只是觉得今天这路走的长久啊,咋前面还不见屯子亮光呢。就问那人“你们屯子离着还多远啊。都走了这么久不见个亮光。 那人说:前面不远了。慢慢走就行。你小心脚底下哈,这段山路客不好走。刚说完,大胆就被脚下一块大石头绊倒了,独轮车也歪倒在一旁,车上货物散落一地。那人见到竟然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大胆儿憋了一肚子气,冲他喊:傻笑啥啊,还不过来帮我拾到一下啊。 那人这才过来,边捡还边往嘴里塞榛子。大胆竟然给气笑了。收拾完了俩人继续走道。那人又说:哎大兄弟,你也得注意头顶上,这块儿树多,老有鸟往地下拉屎。话音没落呢,大胆儿脸上就落下一泡鸟粪。大胆可真生气了,瓮声瓮气的说:闭上你那破嘴,别胡咧咧,咋跟乌鸦似的说啥来啥。然后生气的把鸟粪抹掉。只听那人嘻嘻的偷笑,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灯火了,那人就说“前面屯子到了,大哥你得小心点,这屯子里狗可凶,你一会借宿的时候别被狗掏了。大胆气坏了,说:你咋就不能说我点好啊?这一路你又吃又拿我都没说啥,你咋还丧气我。 那人好像很委屈,就莫不声的拎着灯笼走前面。果然,没到屯子呢,屯子里的狗就汪汪汪的冲着这边叫唤起来。大胆儿就问:你家住哪啊?我今天上你家歇一晚上得了,当你赔我榛子钱。 那人忽然就站住了,连连摆手说:你可不能上我家住,我家不招待生人。你去屯子东头第一家住吧,那是个老两口,家里没年轻媳妇,能收留你住一晚上。我家到了,我可得快走。对了,你明天走的时候啊,回来这边看看,刚才咱俩收拾你车上掉下来的东西时候,我藏了一袋子榛子在道边呢,嘿嘿,想看你着急不着急,结果你都没发现。 边说着,边一溜烟就跑了。大胆只看见灯笼忽忽悠悠的往前一闪,跟鬼火似的就不见了。他骂骂咧咧的往屯子走,边走边骂说“咋遇到这么个玩意,背字。 到了屯子,果然村东头第一家是一户老人家,很热情的就招待大胆住下来。早上起早赶路还给大胆做了热乎饭。大胆想昨天那个人说还有一袋榛子在道上,赶紧起身去车上点货,却压根不少,只是少了那人吃的多半袋子。于是也不准备往回返,吃过饭很感激的说:大爷大娘你俩人真好,可不像你们屯子那个噶骨人,就喜欢戏弄人。 大爷听了就问他咋了,大胆就把昨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大爷一拍大腿说“孩子啊,你哪里是遇到人了啊。你分明遇到调皮鬼儿了。我们屯子这边过夜路的人经常能遇到,不是恶鬼,就喜欢捉弄人玩。要是有歹意啊,把你往他家一领,你就再也出不来喽。 大胆不信邪说:不过就一个怪人,咋让你们说成是鬼了呢。我走这么长时间的夜路,也没见到鬼啊。 大爷就指着他腰间的弯刀说:孩子,你这玩意带着煞气呢,要是恶鬼过来,它都能知觉,会护住的。昨天这个调皮鬼就是跟你开玩笑,没有恶意,所以它才没反应啊。不信你就去昨天走过的路上看看,肯定能让你吓一跳。 大胆还真就推车往回走了,到了翻车那一看,一堆榛子原封不动的堆在道旁,正正好好就是少那半袋子。大胆这才相信昨天真的遇到了调皮鬼,这家伙就是喜欢戏弄人,原来昨天他压根不是吃榛子,就是使了个障眼法而已。包括让大胆摔跟头和挨鸟粪,都是他太寂寞了找人寻开心。但是这鬼真的心地不坏,是不肯害人的一种。顶多让你迷路绕弯子他在一旁偷笑而已。以后大家如果遇到这种鬼,大不了让他戏弄一下,没什么损失的。 后来大胆儿卖货回来,路过那段山路的时候,特意将一把榛子留在了道旁,为了这个肯在夜里为他打灯笼的寂寞的鬼魂。 第一卷 第八节笤帚精 笤帚精 当你家里的孩子不听话时,你要怎么教育他呢?现在都是独生子,当然都舍不得打,于是美其名曰耐心教育。家长唠叨半天,孩子该顽皮顽皮,其实各种苦口婆心,费劲唇舌的效果也未必有一顿揍好用。真的,我们老祖宗自古的话,棍棒底下出孝子么。这倒是不提倡大家家庭暴力,而是适当的使用打这种方式管教的话,也许效果更好。我想七八十年代的人,小时候都被父母打过。当然,你打孩子不能用棒子,不能用铁锹,那真是家庭暴力了。一根笤帚足以。而且用笤帚打屁股,也打不坏,还能很疼让孩子长记性。是居家管教孩子的必备良品啊。下面就给大家说说这个笤帚精的故事。 这是姥姥邻居刘婶的后屯妯娌家的事情。刘婶给二姨讲的时候,二姨都觉得不可思议。刘婶儿的兄弟和兄弟媳妇家里养了马车,他家的营生除了种地,就是外出跑客。有时候最远可以送客人到哈尔滨或者到吉林。这一走十几天肯定是有的。家里孩子比较小啊,就全托给孩子奶奶照顾。这三个岁数都只差一岁的孩子在一起就是个淘,上能翻天下能覆地。今天摔坏一个盆,明天打碎一个碗,家里的猫狗鸡鸭全是霍霍的对象。成天家里作的是灰土狼烟的。孩子的奶奶为此不少生气,每次他们犯错误,奶奶就罚他们站墙后一溜,扒了裤子撅起屁股,然后拿着笤帚疙瘩一个一个的打屁股。刚开始几个孩子都害怕,看到奶奶拿出笤帚就哭,听到哭声奶奶一心软,这下手就轻多了。后来知道奶奶根本狠不下心舍不得打他们,就更嚣张起来。犯错误了不再站着等挨打,而是到处乱跑让小脚奶奶抓不着,还跟奶奶叫板气她:“奶奶,你抓住我我就让你打,你来抓我啊。其实你打我一点也不疼,你下次都使劲点啊。”气的老太太手直颤,喊着你们给我站住到处追。可惜腿脚毕竟不利索,追了一通自己累得只喘粗气,还是一个都没逮到。听着几个孩子得意的笑,自己只能坐在炕头生闷气。 这天,几个孩子又商量着把家里的大木盆给陶腾出去了,干啥呢?要捉鸟玩。在东北,冬天下雪是能用簸箕扣鸟的,要大雪天,雪下了一尺厚的时候,麻雀就不能扒开雪找地下的草籽和粮食粒儿吃了。这时候你用个簸箕,底下撒上些小米啥的,用棍子支上,因为簸箕是带窟窿眼儿的,鸟能看见那下面有粮食,饿急眼了就飞下来进簸箕里吃了。你看准机会一拉绳子,就能扣到。但是哪里听说有用盆扣的?这几个孩子也不管这些,拿个棍儿支上木盆,地上撒着小米,拴上绳子就等鸟落下来。鸟可聪明多了,在说这也不是大雪天,鸟都没饿着,压根没有落下来的。倒是家里的鸡养熟了,也不怕人,见院子里地下有吃的,就伸头过来叨着吃。几个孩子早就等得不耐烦,见有鸡过来破坏,更生气,大孙子就偷偷说:“拉绳,给它给扣底下。抓不到鸟咱扣鸡玩。”俩小的也听话,一拉绳木盆就倒下了。这鸡体积大,只把脑袋伸进木盆下面吃米,这一下子脖子就被木盆边缘压上了。木盆有多重你说,生生把个老母鸡给压死了。这下老太太可真生气了,拎着僵直的母鸡开骂了:“你们几个小瘪独子,成天没事就霍霍人啊。家里统共没几只母鸡,这只还等着明年下蛋抱小鸡呢。这哪里是死了一只鸡,分明是一群啊。都给我站住,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们几个。”于是老太太立马抓着笤帚开始满屋的追打几个孩子。几个孩子也知道这次是真闯祸啦,就这窜那钻的不让奶奶抓到。一阵追逐下来。终于奶奶追累了,将扫帚往厨房一丢,小脚一跺,回屋歇晌了。几个孩子才偷偷的跑到下屋里躲着去了。 下屋里不生火,几个孩子冻得慌,最终还是蹑手蹑脚的回到厨房烤火。偷着进屋看看奶奶,正在炕上睡得香。于是悄悄回来,几个人正围着灶坑小声说话呢,忽然大孙子的屁股就狠狠的挨了一下,打得他一激灵就站了起来。他还以为是奶奶醒了发现他们了悄悄走过来打他的,连头也没敢回就直说:“奶奶我们错了,下次不敢这么干了。”只听见啪啪几声,两个弟弟也挨了打。几个孩子围着灶坑站着不敢回头看奶奶,生怕奶奶更生气。就这么一人挨了几十下。这几十下打得比平时重多了。笤帚揍在屁股上虎虎生风。小孙子终于挺不住哇的哭出来,然后开始跟奶奶讨饶:“奶奶,我们错了。我们不敢了,你别打我们了。可疼了,呜呜呜呜。”忽然就听见后面嘻嘻一笑,一个小孩儿的声音响起来。然后啪的一声,笑声也停了。几个孩子回头一看:哪里有什么奶奶,笤帚疙瘩自己躺在地上,身后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几个孩子这才害怕了,忙进屋找奶奶,奶奶正在炕上睡的香。被小孙子吵醒以后,听他们把事情学完,拍手一笑说:“叫你们几个小崽子不听话,我教训不了你们,到底有人帮我出头。告诉你们,打你们的就是笤帚精。听说家里要是有不听话的小孩子,大人管不了,家里的笤帚就会跟着生气。然后变成一个小人的样子,专挑你们自己在家的时候帮着大人打你们。不信你们下回再犯错试试,看看他放不放过你们?只有你们老老实实的听话,笤帚精才能安安静静的呢。”几个孩子听了都害怕,都说再也不敢犯错误了。 孩子哪里有记性的,没几天,继续犯错受罚。这次是几个孩子商量着做个糖醋水喝。东北农村没有饮料,孩子嘴馋了怎么办呢?就用白糖兑上一碗凉井水,里面倒上些醋,喝起来又酸又甜,这就是当时奢侈的饮料了。不过几个孩子弄好了却因为谁先喝第一口的问题再次争吵起来,大孙子说自己最大,肯定要先喝,小孙子说自己最小,哥哥应该让着自己。二孙子最尖,自己年龄上不占优势,可是自己聪明,看着那哥俩吵着欢,趁着不留意自己先拿起碗来喝了一口。另外两个看了当然不让。于是忙上来抢。抢夺间,白糖罐子也撒了,醋瓶子也倒了。碗也掉在地上砸碎了。厨房的霹雳桄榔把奶奶给吵醒了。过来看到厨房的灰土狼烟的样,这可把奶奶心疼死了。那时候白糖是稀罕物,死贵的。醋也要等到货郎过来或者有集的时候跑老远去买。这不糟蹋东西么。奶奶揪着几个孩子就到墙边开始打屁股。这次大孙子可真真切切看着一个小黑人影就在奶奶挥舞的扫帚旁边,那个小黑影手一挥,奶奶的扫帚就落下,再一挥,又一下。大孙子是左躲右躲躲不过,总能被奶奶手里的笤帚打到。他又惊又怕却又不服气,于是趁着奶奶不在,拿起扫把就往灶坑里添,呼的一下笤帚就着了,他还没来得及笑呢。蹦出的火星就把他的眉毛给燎着了,脸上燎了两个大水泡。奶奶回来看到,又好气有好笑的说:“你当家里的笤帚烧了小妖精就没啦?告诉你,只要我重新扎一把笤帚,他就再能出现。除非你听话,不然他就帮我打你。你以后还听不听话了?”几个孙子这才开始乖乖的听奶奶的话,不敢惹祸了。 我听到这个故事,觉得神奇的跟神笔马良似的。不像真的。多可爱的小笤帚精啊,还帮着家长管教孩子。哈哈。以后你家里也可以常准备一把笤帚,没准也有个小精灵会藏身在里面帮你管教一下顽皮的孩子呢。 第一卷 第九节 泉子钓鱼 泉子钓鱼 村里的老头们农忙过后,喜欢打打牌,喝喝酒,钓钓鱼。这种休闲方式在东北农村很多见。老头自己上山找个合适的榛子树,挑一条合适的枝桠砍下来。剥了皮,用镰刀咔吃直了。弄跟鱼线,去集市上买鱼钩和鱼漂,拴上就可以做成一根鱼竿。更有巧手的自己用缝衣针烧红了就可以崴成一个鱼钩,再用浮木雕刻鱼漂,又省钱又实在好用。 北山下的郭老三就是一个爱好钓鱼的。只要闲下来,一定先去刨地找蚯蚓,然后扛着鱼竿鱼篓去大河。他的钓鱼技术还特别好,知道去哪里下勾会有大鱼,知道什么时候鱼吃食。一天下来,总能钓上几条一两斤的大鲤鱼外加无数巴掌大的小鲫鱼(东北俗称鲫瓜子,炖汤最好),除了自己家吃的,还能去集市上换点油盐酱醋,所以郭老三媳妇也不管他,有时候还催着他去钓鱼改善伙食。因为知道鱼最爱在雨天咬钩,还特意用茅草给他弄了件蓑衣。每次见郭老三在毛毛雨中披着蓑衣扛着鱼竿往出走,村里人都会笑跟他打招呼说:“老三你又去蹲水坑去啦?这次能钓到多少啊?”郭老三也扯着大嗓门回答:“是啊,等我今天钓几条大的炖上,你们回头都到我家喝酒啊。”然后扛着鱼竿哼哼着小曲儿继续往大河走。 这个大河不是南山下的西河沟,离屯子还得走一个小时左右,是西河沟的主河道叫牤牛河。河面能有十几米宽,也得有四五米深。这才是养大鱼的地方。郭老三一般会揣几个饽饽一坐就是一天,回来鱼篓里就是满满的。二姨跟他家的大儿子玩的不错,有时候二姨过去正赶上他家弄鱼,就会叫二姨一起上桌吃,吃完了还用大海碗给二姨装点回家。这是大方的东北人对人的热情之处。 一年春天,下起了春雨,郭老三一看不能下地干活,就收拾东西照常出去钓鱼,却没想赶上了春汛,差点没回来。原来这天村里面的雨下得不大,但是主河道牤牛河上游下了大暴雨,郭老三在河边坐着钓鱼呢,就听着轰隆隆的水声过来了。往上游一瞧,浑浊的河水卷着树枝杂草向下游涌过来,幸亏他反应的快,把杆一扔,拔腿就往高处跑。什么鱼篓子鱼食都不要了。连滚带爬的终于爬上一个缓坡,这河水已经惶惶的比平时宽出五六米了。郭老三腿都吓软了,坐在地上缓了老半天,只见河面上飘着这样那样的东西,什么锅碗瓢盆桌子凳子死鸡死猪的。还有被水卷走的人,偶尔在河里挣扎着冒个头,连声救命都喊不出来就又被冲远了。河边住得近的人家都被淹了。这一吓把郭老三吓老实了。哆哆嗦嗦的回了家。媳妇见他空着手回来,鱼篓鱼竿都没了,脸还吓得苍白的,就问他咋了。他照实跟媳妇说了。夫妻俩都吓得够呛。果然,第二天就听说牤牛河河边的几个村子都淹死了人。俩人咂舌,都说郭老三命大,没被水卷走。媳妇就很严肃的告诫郭老三以后不许去大河边钓鱼。郭老三自己也吓到了,那以后就再也不去大河边钓鱼了。有时候实在犯瘾了,就扛着杆儿去西河沟找个水深得湾子去钓,但是再也没有大鱼,顶多就点白瓢子一类的小鱼,有时候一天的收获还不如二姨拿笊篱捞的河石榴多。 这天郭老三又出去钓鱼,今天他想找个新地方试试运气,就沿着河边踅摸,一直沿着河道走到大西边,这河边就全是苞米地,一般没人过来。太阳大了,他也觉得热,就跳到水里沿浅边走。不过这边不像南山下的河水,滩底是沙子和石头,这边因为种地,翻地的时候泥土都落在河里,所以是泥底。踩一脚陷进去挺深。他只能试探着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水温似乎变了,越往前走越凉。老三心里想着八成这附近有泉子了。西河沟里有很多的泉眼,估计是靠着南山的缘故,南山上有个著名的泉子叫活水。从那淌出来水直接喝,酿葡萄酒也是一绝。扯远了。哈哈。 郭老三有点泄气,鱼不喜欢凉水,看来这个地方也不能有大鱼了。刚想爬上岸从路上走,腿边忽然有东西滑过去。滑溜溜的感觉就是一条大鱼。细看水面,竟然有水旋。这可是起码一尺长的鱼在水里转身才能形成的漩涡。郭老三这个乐。看看岸上也没有遮阳的地方,干脆就站在水里把杆甩了出去。没几分钟呢,鱼漂就猛烈的往下一沉,郭老三经验老道,知道第一下鱼是试探呢,没挑杆。等再次沉了的时候才猛的往岸上一挑,竟然钓上来一条一斤多的鲤鱼。在岸上的草地上霹雳啪啦的乱蹦。自从不去大河钓鱼后,老三都没钓上这么大的鱼。可把他乐坏了。三步两步上岸,将鱼按住,钩子卸下来。这才想起没带鱼篓。就着岸边找了个柳树墩儿,撅了根儿柳条,将鱼鳃穿起来,挂在了树旁。又兴致勃勃的下水。一会儿又是一条。这一天竟然让他钓上来四条大鱼。等擦黑儿的时候往回赶,一路上遇到放牛回家的邻居,看到他拎着那么大的几条鱼,都问他是不是又去大河了。郭老三笑说这是在西河沟钓的,大伙都不信。以往在西河沟用渔网抬鱼都不曾弄过这么大的鲤鱼,顶多几条鲶鱼而已。老三也不分辨,乐呵呵的拎着鱼回家。 老三媳妇已经做好了饭,原先也没指望他能拎着鱼回家。这一看钓到这么大的鱼,先是高兴,转眼就沉下脸问他是不是又去大河了。老三费了半天的口舌才让媳妇相信他是在西河沟里弄得鱼,媳妇儿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很高兴的把鱼给炖上了。毕竟改善伙食也是不错的。二姨正好和郭大明一起玩呢,于是也被邀请一起吃。 炖鱼端上来,郭家一家六口吃的很高兴,但二姨只动了一筷子就再也没吃。二姨总觉得这鱼一股奇怪的土腥味道,不是一般的重。竟然有点血腥气。偷偷的问郭大明,郭大明却说就是鲤鱼原有的腥味。还笑说不腥的那是鸡鸭。于是二姨只吃了点蘸酱菜就回家了。 从那以后郭老三就逮住这个地方了,三天五头的就去这个地方钓鱼。说也奇怪,每次都能钓上来三四条大鱼,而再往远走个五六十米,就钓不到大鱼。好像这些鱼只在这一湾水附近活动似的。再说每次都能钓到,这地方得有多少鱼呢?西河沟浅的地方不过能没过膝盖,深的地方也就一米多,怎么会有这么多大鱼在这徘徊?这些郭老三是不想的,只要能钓到鱼,家里能吃到鱼就行了。这样隔三差五的吃鱼,这片水域还是有鱼。二姨有些奇怪,有天就拉着郭大明一起跟着郭老三来到他常钓鱼的地方看热闹。郭老三站在水里钓鱼,二姨和郭大明在岸上看。那天的太阳很好,明晃晃的将水里照的很透彻,但二姨却只看到水里一团团的阴影浮动着,一会儿,郭老三就从黑影里钓上一条鱼,这黑影就散了。再钓上一条,黑影又散一片。二姨心里害怕,就指着黑影问郭大明能不能看到。郭大明瞪大眼睛却说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二姨心里突突了。拉着郭大明往回走。郭老三却还在原地钓鱼不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