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节 001 重生

　　漫天殷红，好像鲜血一般，似乎要将尘世间的一切淹没。
　　她睁着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看着眼前足以当自己爷爷年纪的男人，只觉得心都冷了，一阵阵刺痛传来，宛如万根钢针生生刺进去，刺得生疼，痛到麻木……雲娘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是木然看着周围一切。
　　当初太太的话似乎还回想在她的耳畔，“你年纪小，身子弱，自然该寻一个真心疼你爱你的人，我素来将你当成亲生女儿一般，你的亲事我自会为你挑一门极好的，看着你日后能够合合满满，我也就放心了。”
　　然后还未等雲娘缓过神来的时候，就听见太太赏赐给她的丫鬟在她背后压低声音：“雲姑娘可莫要动什么心思，如今你已经抬出来林家大门，就不再是崔家的姑娘了，好歹您在崔家白吃白喝这么些年，也该是时候为崔家做些什么罢……”
　　雲娘微微一颤，眼看着那男人一步步朝着自己逼近，酒气喷天，嘴里还一个劲儿嚷嚷着，“看样子崔家太太为我挑的美人儿倒是极好的，啧啧，这水嫩，我这一把定能够掐出水来，也不枉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叫她男人坐上如今的位子！”
　　雲娘的心好像沉到了冰冷的海底，原来，她只是一枚棋子？
　　还未容她多想，那一阵阵酒气就已经逼过来，重重的身子压在她的身上，她拼命挣扎着，却是怎么也挣脱不开，情急之下，拔下头上的金钗狠狠朝着男人颈脖处刺去。
　　血，身上，被褥上，地上，却都是血。
　　雲娘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傻傻握着手中的金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活了十五年，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到了今儿，居然杀了人？还是杀了一个朝廷重臣？
　　她不知道自己呆这儿多久，直到雕花算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喜婆进来了，见此情形，却是忍不住尖叫起来。
　　这一声尖叫，也彻底叫雲娘缓过神来，那些暂时封闭的记忆，也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
　　雲娘再也顾不上什么了，撒丫子就朝外跑着，原本侯在她门外的璞玉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扶着她死命奔跑。
　　只是，两个弱女子又怎么敌得过一群精壮家丁呢？雲娘和璞玉站在湖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有选择，毅然决然跳了下去。
　　一个浪花打过来，雲娘只觉得眼前一黑，冰冷的湖水从她的口鼻间漫进了她的肺部，她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可却什么都抓不住。
　　雲娘猛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拼命抓住手下丝滑的锦缎，就好像当初她在湖中抓到的璞玉的头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倏地将手松开，一个人在黑夜之中冒着冷汗，身上的衣裳早已经湿透了，浑身湿漉漉的，就好像当初在湖中那般。
　　她不断提醒自己，不过只是个噩梦罢了，她还活着，还活着，只是不管怎么劝说，她的心跳依旧一点都没有减缓，似乎黑暗之中，那“噗通噗通”的心跳声都格外刺耳。
　　璞玉将搁在案几上的六角宫灯点燃，把半旧的天青色纱帐挂在银钩上，探头去看帐子内的雲娘，“姑娘，您怎么呢？这是又做噩梦呢？”
　　



全部章节 002 梦醒

　　雲娘看着眼前人儿，只觉得自己尚在半梦半醒之间，当即鼻头酸涩得就差点掉下眼泪来，但为了怕璞玉担心，却还是摇了摇头。
　　上一世的璞玉可是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上，到她死的时候，更是害的璞玉也与她一同丧命！
　　想及此，雲娘只觉得心中阵痛难忍，但好歹老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一定要不会让上一世的事情重蹈覆辙！
　　“姑娘，奴婢都与您说了好多次了，若是夜里做噩梦了，喊奴婢一声便是了，奴婢会陪着您的，别这般撑着，瞧您，一脑门的汗！”璞玉见着自家姑娘这个模样，心中也不是个滋味，自从一个月前自家姑娘上次被二姑娘失手推进湖中之后就一直这幅呆呆傻傻的模样，这些日子里时常半夜发噩梦，这可怎么是好？
　　纵然担心，但璞玉旧没忘了今早姑娘叮嘱她的话，见着自家姑娘不说话，却是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轻声道：“姑娘，奴婢都准备好了。”
　　雲娘点点头，如青葱般的柔荑搭在璞玉胳膊上，主仆二人收拾了一会儿，这才朝着花园子走去。
　　刚刚过了亥时，白日喧嚣的崔府已经陆陆续续灭了灯，黑沉沉的夜，不带一点光亮，叫人看了心里微微有些发憷。
　　先前素来胆小的雲娘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也不说害怕，只是径直朝着假山旁走去，是啊，如今她也算是想明白了，最吓人的不是鬼，而是披着人皮的鬼，她连死都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倒是素来胆子大的璞玉有些畏畏缩缩，不是她胆子小，而是这实在是有些太过于骇人了些，黑沉沉的天一丁点光亮都没有，阴风阵阵，她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姑娘，要不咱们别去了吧？”璞玉怯怯地问着，其实她也是觉得奇怪得很，姑娘来崔府已经有四个年头了，前两年就没有听姑娘提及过要给过世的爹爹烧纸，这两年倒是突然想起来呢？莫不是真的落了水，脑袋坏掉呢？
　　只是她却不知道，如今她眼前的姑娘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杜雲了，不，应该是已经活过了一世的杜雲！
　　正因为活过了一世，所以雲娘知道，有些话说的再好听，那旁人也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上一世的她太傻，所以才会相信崔志云和文氏的话，这一世，她早已不是当初的杜雲，心里自然清楚假的真不了，那真的也假不了，就比如说崔志云处处瞧不上二姑娘崔淑婕，可上一世他怎么不叫崔淑婕嫁给那人？
　　说白了，那崔志云心中疼得仍旧是他的女儿罢了，嘴上说的再好听，自己又算的了什么呢？
　　越想，雲娘心里越不是个滋味，崔志云那慈和的面容更是讽刺得很，但她早已不是当初的杜雲了，如今脸上却是不露分毫，脚下的步子依旧朝着花园子迈去，轻声说道：“为什么不去呢？莫不是你怕被太太他们知道呢？”
　　



全部章节 003 烧纸

　　“姑娘……”夜色之下璞玉看着眼前的雲娘只觉得心里有些发憷，自从自家姑娘落水之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居然问出这样的话来，只是，她到底是雲娘身边的人儿，自然是向着雲娘的，“姑娘，您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太太嘴里说着将您看做崔府的姑娘，可是您吃穿用度哪里没被人苛刻？奴婢瞅着太太心里什么都清楚，却装作什么不知道，若是这事儿传了出去，叫太太知道了，怕是太太心里会有所不满，到时候您的日子岂不是更加难过呢？”
　　雲娘脚下的步子依旧没有半点停顿，只是轻笑了一声，“呵……”
　　这样的笑声落到璞玉耳中更加不是个滋味，她也不知道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跟在了她的身后。
　　不一会儿，主仆二人就来到了花园子的假山旁，雲娘也不吩咐璞玉动手，自己拿出火引子与纸钱来，璞玉见了，慌忙上前搭把手，她虽然觉得这事儿不妥，但既然姑娘都这样做了，她自然是不会阻拦的。
　　不一会儿，假山旁就已经浮现了忽明忽暗的火光，火光虽小，但在这漆黑的夜里却也是耀眼得很，而璞玉更是左顾右盼，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人发现了似的。
　　火堆前，雲娘朝里面小心翼翼丢着纸钱，羸弱的肩膀不住的抖动着，上一世的委屈顿时浮现在心头，但她还是絮絮叨叨地说道：“爹，您在那边要好好地，女儿在崔府一切都好，您也转告娘一声，你们莫要担心……”
　　说着，她看着张张纸钱渐渐被青蓝色的火光吞灭，化为灰烬，心中更是悲怆不已，她想要放声大哭，但却不能，她知道，这儿，不是她的家，是崔府！什么将崔府当成自己的家，只有上一世的她才会相信此等虚假之言，这一世的她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杜雲呢！
　　璞玉看着自家姑娘这个模样，眸子里透出无奈，心中亦是一阵悲怆，旁人谁不觉得姑娘掉进了蜜罐子里，只可惜，在崔家的日子究竟是好还是坏，怕也只有姑娘一个人知道吧！
　　旁的且不说，这才姑娘自从落水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可这一年里，太太除了派大夫来瞧，可曾有多问一句？
　　不满虽不满，但面子上的规矩还是要顾及的，她见着时候也差不多了，微微躬身，冲着跪着的雲娘低声说道：“姑娘，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若是被人知道了，怕是又会有人嚼舌根呢！”
　　雲娘却是在心中冷笑，若是换做了上一世的她怕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上一世爹爹每次的忌日她都只能躲在被子里暗自垂泪，但，她还是她，却早已不是上一世的她。
　　心中打定了主意，雲娘却还是站起身子来，她知，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她私自为爹爹烧纸，不但会斥责她无视崔家的规矩，更是会将她看做不识好歹之人，她在崔家白吃白喝这么这么几年，崔家上下那群人是个什么德行她还能不知道？
　　想及此，雲娘微微点点头，瞅了瞅那将灭的火堆，眼眸中透露出些许不舍，“罢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全部章节 004 抱怨

　　即便是三更半夜，但璞玉还是透过她那嘶哑的声音听出丝丝无奈，心中亦然不是个滋味，劝慰道：“姑娘，你为何不将这件事告诉太太，叫奴婢说，这事儿即便是叫太太知道了，也会……”
　　“够了，璞玉！你要知道，在崔府之中，只有咱们主仆两人相依为命，旁人的话，能信吗？”雲娘轻呵一声，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了，但她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瞬尔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轻柔，“算了，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迟了，到时候聂妈妈又要指桑骂槐呢！”
　　不知道是起风的缘故，还是想起聂妈妈那双手叉腰、破口大骂的架势，璞玉不由得觉得一阵浑身战栗，忙说道：“姑娘，那……那咱们还是快回吧！”
　　此时，落雪苑中的聂妈妈一手拢在怀中，拉耸着眼皮子走到数名丫鬟的跟前，边打着哈欠边问道：“怎么，她还没回呢？”
　　这些丫鬟是在落雪苑中当差的，理当是不伺候主子歇息，是不能回房的，纵然她们心中是百般不愿，但也不敢无视崔家的家规，只得边跺脚咒骂着，边等着雲娘回来，只是左等右等，却还是等不到雲娘的影子。
　　其中一名丫鬟挑挑眉，嘴角微翘，讥诮道：“还没了，真真是烦人！在落雪苑住了几年，还真把自己当成正经主子了！大半夜的闹着要去花园赏夜景，当真以为自个儿是千金大小姐？自己大晚上不愿意睡觉就算了，闹得一院子人都不得安生，还真的咱们整日和她一般，天天闲的没事儿做？”
　　另一名丫鬟听闻这话，掩嘴低笑几声，才道：“人家可不是天天闲的没事儿做，咱们怎么能够和她相比？她虽不是正经主子，但人家好歹也是一名义上头的主子，太太虽不待见她，但明面上的功夫可是一点都不肯落下，她呀，使唤咱们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吗？”
　　聂妈妈们闻言，眉梢间也泛起了点点讥诮，正色道：“她想要使唤你们？你们可仔细了，咱们这院子里的人可都是崔府的人，咱们的正经主子可都是姓崔，她呀，算劳什子的主子？俗话说来者是客，可我瞧着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将自己当客人的意思，啧啧啧，崔府虽然家大业大，可也架不住这样养着闲人啊！”
　　那名唤作红櫵的丫鬟脸上不免有些得意，满含笑意地说道：“聂妈妈说的是，咱们虽是下人，吃崔府的米，穿崔府的衣，但好歹也为崔府做些事儿，叫妈妈说来，她倒是连咱们都不如呢？”
　　听此，聂妈妈的嘲讽更甚，冷哼一声，讥诮道：“红櫵，你这话我倒是爱听，可真是一点都没错！咱们虽是下人，但做咱们分内的事儿，拿咱们应得例钱，不是个吃闲饭的了，从不做什么亏心事儿，就连晚上睡觉也睡得格外踏实！不像是有些人，明明是个丫鬟的身，偏偏拿自己当做小姐的命！”
　　



全部章节 005 指桑骂槐

　　说着，聂妈妈又瞥了一眼知秋苑的大门，冷声说道：“我瞧她啊，不过是个吃闲饭的罢了，却真把自己当成了崔府的主子了，只是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有这个福气，当初她爹也不过是个卖茶水的，若不是因为她爹傻人有傻福，因在马蹄下救了老爷而丧命，怕是她现在连咱们都不如呢？就她那点福气，让咱们平日称呼她一声‘姑娘’，还当真觉得自己能消受得起？”
　　知秋苑中的丫鬟们围在一团絮絮叨叨地说着，雲娘却正带着璞玉走了进来，只是，雲娘不过是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便像上一世一般，一言不发的朝着屋子里走去了。
　　蔓菁胆子有些小，现在看到雲娘的身影，不由压低声音道：“可是被姑娘……不，不，可是被她听去呢？”
　　聂妈妈看着雲娘的背影，轻哼一声，漫不经心道：“听去了便听去了，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旁的且不说，当日她进崔府大门的时候，咱们可都瞧见了，别说璞玉这个半道上买来的丫鬟，连她那一衣裳花的可都是老爷的银子，就更别说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啧啧啧，你说咱们没有这么好的命啊？若是咱们也有个为救老爷而丧命的老爹，怕是现在咱们也可以吃穿不愁喽！”
　　说罢，大家便是一阵哄笑，雲娘与璞玉便是在这阵笑声中关上房门，方才聂妈妈的声音虽不大，但璞玉却听到了个七七八八，她咬咬唇，想要出去好好和聂妈妈理论一番，但是看自家姑娘像是没事儿人似的，心中的火气也不知道往哪儿撒呢！
　　她跟在雲娘身边这么多年，她的心思雲娘能够不知道？当即雲娘淡淡瞥了她一眼，轻声道：“怎么，你受不住呢？”
　　璞玉紧咬下唇，气鼓鼓地说道：“姑娘，你听听她们这说的这叫什么话？背着咱们说也就罢了，明明眼瞅着咱们进来了居然还敢这样放肆，可有一点规矩没有？”
　　“规矩？她们眼中早已没有规矩，难道你我心里还不清楚？”说着，雲娘更是长长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些丫鬟们虽没有规矩，但她们也不笨，所言所行自然是揣摩着上面人的意思，仔细想想也是的，若我是她们，眼瞅着二姑娘将我推到池塘中去了，太太莫说是给个说法了，连人都没来一趟，自然会更加怠慢的！”
　　“这……”璞玉一时词穷，转而一想，倒是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儿来了，“对了，姑娘，今个太太身边的沉香姐姐来了，说要奴婢与您说一声，说明儿太太要您过去紫荆园吃早饭，因着那会儿子您在午睡，奴婢手上忙着事儿，所以倒是给忘了，还请姑娘恕罪……”
　　“与你有什么关系？”雲娘淡淡笑笑，拉着璞玉的手，含笑说道：“整个院子里头，就你一个人操持着，整日忙里忙外的，忙得脚不沾地，我怎么会舍得怪你呢？”
　　



全部章节 006 想法子

　　话毕，她倒是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大对劲，遂问道：“玉沉可还说了些什么？好端端的太太为何要找我去吃早饭？”
　　这事儿璞玉倒也觉得有些奇怪，她想了会儿，却是摇摇头，“当时玉沉姐姐没说，当时奴婢正忙着，而玉沉姐姐是太太身边的大红人，要忙得事儿多得很，莫说是找姑娘是为什么，就连口热茶都没喝就走了。”
　　雲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嘴角却是绽放出一个浅笑来，当即淡淡吩咐道：“璞玉，你去叫聂妈妈进来伺候吧？”
　　“叫聂妈妈进来伺候？”璞玉一时间倒是愣住了，这聂妈妈是何许人，自从姑娘来了崔府之后，殷勤了没几天，那真面目就已经露出来了，莫说是在院子里伺候了，聂妈妈那模样就像是院子里的主子似的！
　　而雲娘却像是没有看见她脸上的犹豫神色似的，问道：“你怎么不去？”
　　璞玉朝着她走了进步，朝外头瞅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姑娘，您要做什么？这儿不是有奴婢吗？聂妈妈她……”
　　“她怎么了，难不成她还是主子不成？我处处都要看她的脸色说话做事？”说着，雲娘苦笑一声，半晌，才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当初我才崔府的时候，聂妈妈满脸堆砌的都是笑容，连脸上那好像菊花般的褶子都透着无限的欢喜，但是她眼瞅着太太对我不重视，眼瞅着我平日对她们这般放纵，所以如今院子里才演变成今日的模样，说起来，倒是我先前太过于软弱了。”
　　说着，她眨了下眼，眸中浓烈的无奈很快消失不见，深褐色的瞳孔平静悠远如古井一般，语气之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决，“也许，是时候该改变了，我方才才告诉爹爹我在崔府生活的一切皆好，若是我如今的情况叫九泉之下的爹娘知道了，怕他们也不会安息吧！”
　　璞玉亦是眨了眨发涩的眼眶，连忙道：“姑娘，您说的有道理，您今年不过十三岁，在崔府生活的日子怕也不会短，若是日子一直这样下去，可该怎么办？也许，姑娘该震慑下那些丫鬟婆子了，旁的且不说，起码姑娘也该拿出个主子样儿来！”
　　雲娘淡淡一笑，拿起梳篦有一下没一下梳了起来，更是感叹道：“崔府中的人皆知雲姑娘性情娴静温婉，但从未有人知这并不是我的真正的模样，当年爹爹健在的时候，我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整日绕着田埂上奔跑撒野，玩的满身泥巴，也毫不在乎。”
　　说着，她甜糯一笑，陷入了沉思之中，回忆道：“怕是连你都不知道，我也曾经嚣张跋扈过，七岁那年我拿着石头将隔壁家的二狗子的头打了一个大窟窿，那个时候的我不仅丝毫没有惧怕，更是嚣张的追到了二狗子家里去了……”
　　“更过分的是，那年大旱，收成不好，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还拿着家里仅有的两个鸡蛋去村头换了一串冰糖葫芦，可爹爹，却是一句责骂的话都没有，将那看得见人影的清粥全部留给了我，爹爹却一个劲儿的喝凉水……”
　　



全部章节 007 往昔

　　直到晶莹的泪滴滑落在柔荑上，雲娘这才回过神来，胡乱地擦了把眼泪，哽咽道：“说真的，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变的，也许，是被老爷带到崔府之后，我就那个没心没肺的杜雲变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雲姑娘了，这几年，我在崔府这几年不肯多行一步路，不肯多说一句话，因为，这儿并不是我的家，我怕惹人笑话！所以，不管做什么，我都要小心翼翼！”
　　璞玉一下子也哽住了，唤道：“姑娘……”
　　雲娘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只是自顾自地说道：“还记得，当初我入崔府的第二日，太太就专程为我摆饭，但我却看着满目琳琅的菜品不知道该如何下箸，这桌上的菜，我莫说见过，就是听都未曾听说过，看着那满桌子的菜，心里憷得很，只敢端着碗哧溜溜地喝汤，当时，屋子里的丫鬟发出压抑的笑声，即便连十岁的我也看出了太太眼中的讥讽。”
　　说着说着，上一世的屈辱浮现在心头，她只觉得又气又怒，但怕璞玉瞧着她的不对劲，依旧絮絮叨叨说着，“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老爷说叫我把崔府当成自己家一样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我的家人只有爹爹和过世的娘亲，而我的爹娘，永远都不会嘲笑我的……”
　　话毕，她扬起一个笑靥，但她却不知道，这个笑比哭还难看，“如今，你也是我的亲人了，而方才的话，我怕是这辈子都只会与你一个人说了，罢了罢了，咱们不说这些了，免得叫你心里也不痛快！”
　　璞玉本就是强压着泪，听到这话心里愈发不是个滋味，但她也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好，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忙了出去，准备打水伺候雲娘梳洗。
　　直到雕花门再次“吱呀”一声打开了，除了那一双泛红的眼睛，雲娘已经恢复了常态。
　　看着璞玉端着水走上前来，淡笑一声，问道：“你方才不是说要我改变吗？怎么才说过的话就已经忘记呢？”
　　璞玉拧着帕子的手顿了下，顿了顿，这才说道：“话虽这么说，可是奴婢瞅着聂妈妈与红櫵她们一群人站在外头，心里……就莫名有些害怕，要知道，聂妈妈和红櫵她们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雲娘瞥了她一眼，自嘲一笑，道：“你不用怕，你好歹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居然现在都做起了二三等丫鬟的活计起来了，这像是什么话？放心，你后头还有我跟你撑腰呢！”
　　这几日雲娘本就是噩梦不断，而今日她的心情更是差到了几点，方才更是萌生了想随着爹娘而去的念头，可是，她到底不是个糊涂人，若是自己死了，那璞玉该怎么办？更何况，上一世自己连死都经历了，这一世还会怕吗？
　　所以，她要好好活着，活的比任何人都要好，这样，想必九泉之下的爹娘也会安心的！这样，才不枉费老天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
　　



全部章节 008 警醒（一）

　　雲娘好好想了想，缓缓放下了梳篦，自己若是想好好活下去，首当其冲的就是这面子上的规矩不能再坏下去了，否则，阖府上下都知道她杜雲是个软柿子，到时候她岂不是更加任人拿捏？
　　想及此，她便沉沉地叹了口气，看向愣在原地不动的璞玉，满怀歉意道：“璞玉，这几年你跟在我身边也受了不少委屈，最最难得的，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两人都是一心的，我相信，只要我们主仆二人齐心合力，不管遇到了什么困难都会迎刃而解的。”
　　“不单单是姑娘这样想，就连奴婢也这样想。”璞玉笑的十分畅快，当年她本就是个乞讨的小丫头，若不是姑娘好心，只怕她现在有没有命还两说。
　　一时间，屋子里微微有些沉静，那聂妈妈那尖锐的话语声却是钻了进来，闯进雲娘心里，叫她浑身都不舒服。
　　当即她脸上的神色就有些变了，朝外头看了一眼，道：“璞玉，趁着聂妈妈还没走，你到外面给给聂妈妈传个话，就是我要她与红櫵、蔓菁来一趟，至于知秋苑中的二等丫鬟嘛！就算了，反正她们也是看着聂妈妈与红櫵的意思做事，咱们警醒警醒她们，剩下的人自然会看着她们的意思办！”
　　璞玉到底是个胆子小的，如今想着聂妈妈那架势，倒是觉得有些怕了，只是，她看着雲娘那笃定的模样，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听命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聂妈妈和红櫵、蔓菁一行三人随在璞玉的身后进了房间，聂妈妈方才本是准备去歇下的，现在冒然被喊来，心里更是一股子不情不愿，拉耸着一张老脸，像是雲娘欠了她五百两银子似的。
　　璞玉将她们领进门，见她们个个都没有行礼的意思，瞥了聂妈妈一眼，扬声道：“姑娘，聂妈妈她们到呢！”
　　聂妈妈虽不情不愿，但她好歹也是整个院子的管事妈妈，今儿的事情若真的闹大了，到时候太太寻的还是她的错儿，所以，面子上的功夫活儿可不能少，这才勉强欠了欠身，冷着一张老脸道：“不知道姑娘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儿？”
　　崔府院子里的人均是按着主子的身份定例分配的，而雲娘好歹也是名义上的主子，所以也是按照崔府姑娘的名分安排丫鬟的，院子里该是有一个管事妈妈，三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三个粗使丫鬟。
　　可有些话说的再怎么好听，但真的假不了，假的自然也真不了，雲娘虽有着崔府姑娘的名分，却并非崔府真真正正的主子，身边虽有一个半道儿买来的璞玉，外加太太文氏赏赐的红櫵、蔓菁这两个一等丫鬟，另外的几个三等丫鬟与粗使丫鬟经常被别的丫鬟妈妈们借来借去，莫说是使唤了，就是璞玉想要见她们一面都难得很。
　　雲娘看着聂妈妈那一张老脸上堆砌着不耐烦的神色，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客客气气地说道：“妈妈今个儿一直没有进屋伺候，想必是今儿累着了吧！我也并非不近人情之人，妈妈也是崔府的老人，也伺候了我这么几年，今个儿就歇着，要红櫵她们来伺候吧！”
　　



全部章节 009 警醒（二）

　　伺候？聂妈妈等人一下子傻了眼，她们虽打着伺候雲娘的名声，但在知秋苑里一直都过的像是主子似的，除了雲娘最初来的那几个月她们尽心尽力伺候外，一般情况下就是璞玉一个人伺候了，今个儿，怎么想着找上她们呢？
　　想及此，几人面面相觑，皆不知道雲娘到底卖的是什么关子。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明早我还要去陪太太用早膳，若是耽搁了，你叫我们怎么跟太太回话？”雲娘嘴角含着温柔的笑，一如往常，但若是细心的人听了，就能察觉她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坚决。
　　聂妈妈有些意想不到，倦怠的脸一下子惊住了，打了一半的哈欠也不知道该把那张大嘴阖上，还是将哈欠继续下去，装作没有听见似的，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
　　而她身后的红櫵也只是瘪了瘪嘴，扭过头不理不睬的，倒是蔓菁是个胆子小的，不敢明着与雲娘过不去，但是她上前走了两步，看着身边的聂妈妈和红櫵都没有动作，便又迟疑着停了下来。
　　璞玉瞧着姑娘将太太都搬出来还没有人有动静，正想说话，恰听见雲娘缓缓说道：“若是我今晚上没睡好，明早上一定会耽误时辰的，到时候若是太太怪罪起来，难不成叫我与太太说是今晚上丫头们不给我梳洗耽搁呢？可现在时辰不早了，怕是璞玉一个人张罗也来不及了，聂妈妈，您行事一向最为稳妥，您说若是我明早上耽搁了，该怎么说才好呢？”
　　众人见状，知道雲娘这明摆着就是要跟她们立规矩？可是众人想推辞却又没法子，毕竟雲娘说的话都是实话，作为下人的她们，根本就没有反驳的余地。
　　想及此，聂妈妈更是觉得叫苦不迭，更何况，这起不起的来就是雲娘一人能够决定的事儿，若是这事儿真闹到了太太跟前，那她这个管事妈妈可头一个没有好果子吃！
　　聂妈妈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微微侧过头，微微扬声道：“姑娘要梳洗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蔓菁想也不想，朝着雲娘走去，只是走了两步她又停住了，她本就是个无主心骨的人，这会儿子见聂妈妈那张老脸难看得很，红櫵也像是没有听见聂妈妈的话似的，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雲娘又何尝不知道蔓菁的犹豫是为何？她深吸一口气，初夏夜晚冰凉的气息深入到肺部，只是那么一眨眼的时间，她便将方才一瞬而过的不快压倒了心底，毕竟，这种事儿，她已经轻车驾熟了！
　　“你们为何都不动？”雲娘狠狠将梳篦掷到面前的浅浮雕酸木梳妆台上，回眸看着聂妈妈，声音确实一如往常，“聂妈妈，你是落雪苑中管事妈妈，应当比我知道崔府中的规矩，你说，若是丫鬟不听吩咐，该如何处置？”
　　聂妈妈想朝着红櫵使个眼色，但刚抬起头，头一次瞧见雲娘那凌厉的眼神，一下子连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了，“应当打板子二十下！”
　　



全部章节 010 警醒（三）

　　二十下板子！红櫵的身子不由的颤了颤，下意识地看向了聂妈妈，可聂妈妈此时也是一脸惊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过了好一会儿，红櫵看着雲娘那丝毫未变的面容，心中倒是有了几分相信，她虽只是个丫鬟，在雲娘身边当差毫无油水可言，但撇开这些来说，她的日子却过得一点也不差，平日她压根不会去伺候雲娘，再加上时不时呵斥呵斥小丫鬟们，莫说是平头百姓家的姑娘，怕是有些人家的庶出姑娘过的都不比她好！
　　这三年下来，她已经养成了一身细皮嫩肉，莫说是二十个板子，现在怕是连十个板子都受不住呢！
　　璞玉跟着雲娘这么三年了，倒是头一次瞧见嚣张跋扈的红櫵这个模样，嘴角不由得翘起了几分弧度来，可她却不知道姑娘虽还是那个姑娘，但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软弱好欺负的姑娘了，“怎么，聂妈妈的话你们都没听见吗？若是没听见的话，不如明个儿叫刘管事来为你们说解说解！”
　　这下子，蔓菁终于忍不住了，赶紧快步走上前来。
　　红櫵素来是个胆子大的，仗着自己打小就在院子里伺候，比雲娘来院子里都早上不少，如今她仗着自己摸清楚了雲娘不敢声张的性子，嘴角微微翘起，有几分讥诮，嘀咕道：“不过是只纸糊的老虎罢了！”
　　声音不大，但夜已经静了，蔓菁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而就连素来在落雪苑中无法无天的聂妈妈听闻这话，脸色微微有些变了，欲言又止地看了红櫵一眼。
　　一瞬间，雲娘的脸色也是难看极了，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了红櫵跟前，逼视着她，问道:“红櫵，将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红櫵的胆子再大，也不过是个丫头罢了，知道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虽然这大腿也没多少力，但好歹也是大腿不是，如今只是低头，不甘心到：“我没有说什么，晚上风大了，怕是姑娘听错了罢？姑娘落了水，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这耳朵有些问题，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不如明儿请大夫来瞧一瞧……”
　　“怎么，你真的当我是聋了不成？”雲娘瞥了她一眼，眸子里透出些许寒意来，“你方才说，我不过是只纸糊的老虎，是不是？”
　　红櫵下意识抬头，迎上雲娘那冷冽的目光，不由得一个哆嗦，也不管先前到底是怎么逞能，脱口而出，“我，我没有说过……”
　　这会儿子，莫说是雲娘了，就连璞玉的嘴角都已经挂了几分讥诮，当真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没说过？没说过就好！”雲娘嘴角噙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了聂妈妈脸上，意有所指，“我知道，跟了我这个不中用的主子，你们心里都觉得委屈的很，不能像大姑娘，二姑娘身边的丫鬟那般风光，谁人见了都要说上几句好听的话，但你们也是在府中呆久了的人，想必也是知道想要跟着谁并不是由你们说了算的，除非，我对你们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