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正文 第1章 闲言碎语 郁府南侧一条游廊旁便是翠竹苑,整个院子因为长满翠竹而得名,枝叶极茂,枝头如孔雀之尾,依依下垂,又有山石点缀,委实是好风景。奈何一年四季蚊虫甚多,且这翠竹苑也是郁府里最偏僻的所在,在大宅深处,一般人少有涉足。 此时已然是初秋,天气透着些许微凉,院子里的落叶乔木已经掺杂了些许黄。院子里凉风习习,几个丫鬟正在院里嗑瓜子闲聊,也没留半个人在房里伺候。 这翠竹苑的主子便是郁檀芮,是郁府老爷郁坤泽的庶女,身子孱弱,少出院门。要说她院子这番凄凉光景并不是没有缘由,丫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饶有兴味地将八卦事业进行到底。 一个充满哀怨的声音传来,是琴兰的声音:“我们真是命苦,被分配到这个不得宠的三姑娘这里,整日告病不出院门,住得也偏僻,各方面的待遇跟其他屋的,差的不是一般的大。每次我去太太那里领份例,都被那个蕙兰好一番羞辱。” 另一个丫鬟红儿急不可耐地说:“可不是嘛!我们真是运气不好,跟我一起进府的翠云分在霍姨娘家的四姑娘那里,虽然四姑娘年纪小闹腾了些,但是那院里的待遇可好着呢。” “要说本来就不得宠,就应该多番走动打点关系,疏通疏通才是,咱们三姑娘倒好,整日没病装病,就是不愿迈出这院门,别的院子的,只怕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小姐了。”琴兰数落着。 其他丫鬟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照这架势,想是整个院子里里外外的丫鬟都罢工加入了聊天大战。 墨香的声音传来,她满脸神秘的模样,压低了声音说:“哪那么容易疏通,其他屋的姑娘少爷都有娘亲撑腰,就咱们屋这位和她那傻哥哥早早就没了娘亲,就算娘亲在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听说三姑娘的娘亲陈姨娘是个大美人呢。”琴兰说。 “再美有什么用,出身卑贱得很。”墨香语气里带着些许嘲讽。 琴兰满脸疑惑,“不对呀,我可是听说陈姨娘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呢。” “那是以前。陈家当初也是大户人家,只因一朝不慎,举家受牵连,陈府上上下下男眷卖身为奴,女眷卖身为婢,陈姨娘当初来的时候落魄着呢,被太太要去了做丫鬟。估计现在太太都后悔自己的决定,她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手段就爬上了老爷的床,她肚子也争气,紧接着就生了三姑娘和三少爷这对龙凤胎。”墨香说得头头是道,其他丫鬟都睁大了眼睛,眼神里充满崇拜。 墨香继续说:“陈姨娘去世的时候他们才五岁,老爷便把他们兄妹二人过继给了一直没有生育的邹姨娘,那邹姨娘待他们还算好,可是过了五年,邹姨娘也去世了。这府上的人都说,三小姐和三少爷克母,这不后来就没有再过继给其他姨娘了。” “墨香姐姐,这些你怎么知道的?”一个弱弱的,奶声奶气的声音。 墨香面露得意之色,说:“山人自有妙计。” 话说这墨香,为人机灵,乖觉,甚至有些小聪明。她如何肯在这郁府上上下下最冷僻的翠竹苑待下去,她早就在谋出路。她卯足了劲巴结太太房里的掌事丫鬟锦心,只等合适的机会把她要过去。 其他丫鬟一副了然的模样,“原来是这样,难怪三姑娘和三少爷那么不受待见。” 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又传了来,她似乎是掉了眼泪,声音里带着哭腔,“三姑娘和三少爷真可怜。” 她这一哭,反倒招来了墨香等人的嘲笑,“你倒好心,替他们伤心起来了。我们还是替我们自己好好操操心吧。” “可不是。”其他丫鬟附和着。她们的话让那个奶声奶气的丫鬟没了声响。 “墨香姐姐,你到这府里时间最长,你有什么法子叫太太把我们分到别的院吗?”红儿急切地问。 墨香自然是不会说掏心话,她只是说:“这哪里那么容易,先别说别的院的主子愿不愿意要,就算要了去,也要慢慢从最低等的丫鬟熬起,那日子也不见得好过。” “那总有个盼头,有个得势的主子走到府里腰杆也直一些。”另一个丫鬟的声音,其他丫鬟都纷纷出声音附和着。 “这府里大太太的势力自然是不可小觑,所以能到烨姐儿和谦哥儿那儿自然是很不错的。而且烨姐儿也是个温和有礼的主,对下人好,又有大太太撑腰。那谦哥儿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整日笑不离脸。大太太也是好福气,生了这么一对儿女。”墨香分析得头头是道。 “那大太太房的少爷小姐处倒是个好去处呀。”琴兰满眼放金光。 “再说二房霍姨娘屋里,她屋里的主可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先说那智哥儿,他整一个就是冰山,从来不笑,他屋里的丫鬟每天都憋死了,不让说话,说她们说话搅得他心烦。还有那舒姐儿,也跟咱们屋这位差不多年纪,那脾气可大得没边,动不动就发脾气,不是心灵手巧的还真伺候不了她。”墨香慢悠悠地一一道来,享受着丫鬟们羡慕的眼神,暗自洋洋得意。 “最小那位呢?” “最小那位雯姐儿更是难伺候,年纪还那么小,正是爱闹腾的年纪,又被霍姨娘捧在手心,自然是牛气冲天。”墨香说着,丫鬟们一副很受教的模样。 “那还是大太太房里的比较好伺候。”琴兰得出结论。 “我说不然,要我选,我就去霍姨娘院里。”红儿说,“你们想想,这几年自从陈姨娘、邹姨娘香消玉殒之后,咱们老爷也没有再纳新的填房,屋里就大太太和霍姨娘两位,大太太虽然人不错,但是毕竟姿色不如霍姨娘,我可听说老爷去霍姨娘房里的时间可比去大太太房里多着呢。霍姨娘长着一副妖媚样儿,最会讨老爷欢心,这郁府上下,就霍姨娘屋里最得宠。” 红儿的话一下子把她们点醒了,墨香倒有些不高兴了起来,她的风头一下子被红儿抢去了,她酸溜溜地说:“得宠又怎样,终究是庶出,哪有大太太家的嫡出那么金贵。” “墨香姐姐,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虽说霍姨娘家的是庶出,但那智哥儿可比大太太房里的谦哥儿年长,要说,郁府的长子是智哥儿,还是霍姨娘的肚子争气,抢占了先机。而且霍姨娘房里有三个儿女,那雯姐儿还小,可是最讨老爷欢喜的年纪。” 霍姨娘保养得很好,又长得一副妖媚样儿,惯常使用撒娇的手段,她一在老爷耳边吹吹耳旁风,她们屋里便源源不断地添置物品,那排场甚至要盖过大太太。大太太和霍姨娘一直以来争斗不断,却从来没有分出个胜负。 红儿的话让墨香很不服气,却又反驳不上来,她落了下风,便有些恼,甩手道:“好了好了,我们在这儿说破嘴皮子又有什么用,还不得伺候屋里那位。散了散了,干活去。” 檀芮原在里屋睡午觉,却睡得不太踏实,丫鬟们悉悉率率的说话声全都给她听了去,这样的话她已经听了很多了。一个没有依靠的庶出小姐,只有一个一母同胞心智不全的傻哥哥,她们三房自然是郁府上下宰割的对象。她不想卷入刘氏和霍氏的争斗,一直以来她装病隐藏着自己,少出院门,只盼着刘氏和霍氏忘了她们兄妹二人的存在才好,这样便不会受那么些算计。 檀芮不做声地起了身。 自己的这个翠竹苑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却是装潢陈旧,远不及别的院子那番室宇精美,铺陈华丽。这香闺秀阁中,要说值钱的,也就案台上的烟云纸、北川毫、青山砚了。整个房间的装饰,说好听了是清新闲适,说难听了,便是寒碜简陋。 檀芮坐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人,刚睡醒,眼睛水汪汪的,面颊上泛着红润,就像熟透的苹果,睡靥犹存,看起来有些惺忪,有些朦胧。虽然年齿尚稚,已然明眸皓齿,容颜娟好。嘴角的一颗小黑痣,更是平添了几分俏媚。 以前服侍娘亲的袁婆子总说,她长得越发像娘亲了,只是她对娘亲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倒是记得后来一直悉心照料她们的邹姨娘。 檀芮便梳着头,对那帮下人,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墨香进了屋来,不想檀芮竟已经起身了,她脸上一阵又红又绿,想来刚刚她们说的话她都听了去,心下一阵慌张,有些结巴地说:“三小姐,您,您醒了,怎么,也不喊我们伺候您起身。” 檀芮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着实精彩。她冷扫了一眼,说:“你把大家召集在院子里候着,我有话说。” 墨香低眉顺眼地应着:“是。”她心里一阵暗叫不好。 第一卷 正文 第2章 清理门户 院子里,丫鬟们有些胆怯地点着头站成一排,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做错事的神情。 檀芮扫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丫鬟,清一色都梳着桃心髻,身上穿着的也都是普通的布料。稍稍穿得好一些的便是墨香,穿着那套蓝底布衫粉色襦裙,布料都是全新的,这还是自己上次赏给她的。 檀芮对下人总是一派友善,不加苛责。墨香初来时,檀芮看着她有股机灵劲,便要了做贴身的丫鬟,院子里的大小适宜都尽数交给她管,没想到今日才得知,她并不曾真心相待,想想也是寒心。 檀芮清了清嗓子,说:“我把你们召集在院子里,想来你们应该知道原因吧。”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凌厉,而不是像往常那番软弱。 “刚刚,你们在院子里说的话,我在里面都听了去。”檀芮这话一出,丫鬟们都露出惊恐之色,胆小的还吓得手发起了抖,一副赴死的神色。刚进府的时候掌事黄婆说过,丫鬟们要是胆敢在主子背后嚼舌根,没有好果子吃。 檀芮顿了顿,继续说:“在这郁府,我和哥哥不得宠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我这翠竹苑也是郁府里最偏僻简陋的所在,你们分到我的院子里,自然是委屈了你们。这么些年来,我并不曾与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红过脸,不是我好欺负,只是我怜惜你们,怜惜你们被分配到我这最偏僻的院子,不能像别的院子丫鬟那番光鲜亮丽,怜惜你们被我连累,一同忍受这清苦。” 檀芮似乎说到了伤心处,声音里带着些许哽咽,但她很快调整了过来,把那哽咽带了过去,她继续说:“以前我娘亲便说过,在这深宅大院里,只有利益最能收买人心,我并不理解,现在终于知道,娘亲的话是对的。”说着她自嘲地笑了笑。 “我少出院门,自然也不得大太太照拂,也没有为你带来好的待遇。这院子是留不住你们了,既然如此,你们想去哪个院便去吧。我已经活得不易,主仆之间若生了嫌隙,只怕越发活得艰难,我又何苦强留。”她的语气里带着果决和坚定。 她的话一出,丫鬟都抬起了头,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墨香也满脸惊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我自当在大太太处全力为你们争取,但是你们会被分配到哪个院,我便做不了主了。” 说完,檀芮便转身往里屋走去。 丫鬟们一下子炸开了,纷纷地议论着。 墨香心下不知是喜是忧,一方面高兴终于有了出头的希望,另一方面又怜悯起三小姐来了。她这番有意放人,这翠竹苑只怕没人愿意留下了吧。 “三小姐唱的是哪一出?她真的要帮我们重新安排吗?”红儿有些不敢置信。 “我瞧着三小姐是认真的,我想去烨姐儿屋里,要是能去就好了。”一个丫鬟迫不及待地说。 “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三小姐自己发了话,我在这院子是待不下了。” “我想去雯姐儿那里。” “我想去谦哥儿那里。” 月华堂。 里里外外都布置得格外考究,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其中一间最大的正房,如意圆桌光泽鲜亮,雕花顶柜做工精细。两溜楠木交椅,每张椅子上都铺着青缎靠背坐褥。内室一张四方大卧榻,铺着细软蓉覃,堆着锦缎薄绸。 如此气派,此处便是郁坤泽的正房太太刘氏的居所。 此刻,刘氏刚午休醒来,正要坐起身来。站在一旁候着的锦心听见了动静,忙掀起蚊帐,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只见刘氏面容有些暗沉,已不复年轻容颜,但眉眼间却有一股华贵的气派,叫人看了心生敬畏。 锦心约莫三十出头的模样,额头上微微有了些皱纹,整个人收拾得干净利索,很干练的模样。 太太清了清嗓子,说:“给我倒杯水来。” 锦心扶着她,冲外面喊了声,“蕙兰,给太太倒杯水,仔细着要温水。” 刘氏下了床,锦心伺候着她穿衣梳头,动作娴熟服帖。蕙兰端了一杯水进来,刘氏喝了几口,喉咙的瘙痒感这才缓解了下去。 “每年到了秋天,我这喉咙总是干燥得紧。”刘氏道,语气像是唠家常般。 锦心道:“奴婢待会儿吩咐厨房给太太煮一碗雪梨糖水,雪梨润肺最好。” “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你贴心。”刘氏笑道。 不一会儿刘氏的发髻就梳好了。“扶我到外面坐坐,里屋闷得慌。”说着锦心便扶起了刘氏,她坐在外厅那唯一一张龙纹檀木椅上,锦心立在一旁,问道:“太太可饿了,我让厨房送些点心过来。” “我这心里堵得慌,哪有心思吃点心。”刘氏的声音有丝烦恼。 “可是为了大小姐的婚事?” “可不是嘛,烨儿是家中长女,过了春节便十八岁了,婚事还没个着落,再耽误下去,只怕成了老姑娘。”刘氏皱着眉。 郁檀烨是郁府的长女,刘氏所出,本来她的婚事应该及早做打算,偏偏这几年郁坤泽遭遇仕途危机,郁家势力受到打压。那些达官贵人尽是见风使舵的人,郁坤泽多番为女儿奔走,却没有着落。 话说郁坤泽在这江淮任同知,协理分管地方盐、粮、扶绥民夷等事务,那番失势,全因连年灾害,百姓的收成不好,不仅交不上粮税,赈灾粮款无故被吞,致使流民到处流窜,皇上震怒,幸而郁坤泽手腕得力,老天爷也帮忙,那之后便风调雨顺,政绩上来了,郁家重新得势。 而郁府做派气场能那么足,除了为官,还靠经商,单单是田产、店铺,郁府名下的就数不过来。官道和商道往往息息相关,一荣具荣,一损具损。那些年郁坤泽官场不得力,经商时需要打点的上上下下也给他们使脸色,所以连带商场也不得力。如今政绩上来了,商道也越发蒸蒸日上。 重新得势后提亲者踏破门槛,这下郁府挑了起来,当初对他们家落井下石者一概拒绝,家世不及郁府者不予考虑,人品相貌不端者更是尽数拒绝。如此一番千挑万选,就耽误了。 “大小姐长得端庄秀丽,又大方得体,太太无需过于挂心。”锦心宽慰道。 “我怎么可以不挂心,你没见那姓霍的贱婢见了我的那番嘲讽,不知她们在背地里怎么说烨儿是老姑娘,这大宅深院人多嘴杂,保不住那些碎嘴的丫鬟嚼舌根,传到烨儿耳朵里,惹得她伤心。”刘氏有些咬牙切齿,一提到霍姨娘,她心里便是一肚子火气。 “我听说没几日便是老太太六十大寿,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达官贵人携家眷前往,太太何不趁此机会为大小姐好好物色一番?” “老太太?”刘氏面色有些迟疑,“她毕竟不是老爷的亲生母亲,一直都是跟着大老爷住,虽然逢年过节会有往来,但毕竟是面上的。” 郁坤泽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便是郁清泽,她们口中的老太太,便是郁清泽的亲生母亲。多年以来,两兄弟时常往来,也算相处融洽。但老太太性格怪异,刘氏甚是不喜,每次过年节气要去拜访,刘氏也做的是表面功夫而已。 “那又如何,要说老太太以前还抱过大小姐呢,你把大小姐带上,还能让外人说咱们家祖孙一派和谐。咱们只是借这个场合做做戏罢了。”锦心出着主意,刘氏似乎在思考着她的话,良久,面上露出喜色,说:“就这么办了。” 两主仆正开心时,蕙兰进了来,福了福身道:“太太,三小姐在外面,说是有事要找太太。” 刘氏和锦心都有些惊讶,“这三姑娘平时身体总不好,都不太出门走动,今天怎么找上门来了。” 刘氏道:“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请进来吧。” “是。”蕙兰领了命去了。 “这三姑娘,转眼间也已经十四岁了。”锦心道。 刘氏鼻子哼了一声,道:“看到她我就想到陈氏那贱婢。”陈氏当年只是她房里的丫鬟,没想到最后被老爷看中,成了姨娘与她平起平坐。 “她和那檀舒差不多年纪,到时候两个姑娘一道议婚事,想来是要受霍姨娘排挤,估计也落不到什么好。”锦心道。 第一卷 正文 第3章 精心布局 檀芮独自一人来到了月华堂,蕙兰把她引了进去。这月华堂檀芮来得少,只除了必要时请安,她一般少有涉足。如今走进来,不得不感叹其气派奢华,院子宽敞,设有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还有大假山。那蕙兰引着她走过了几条游廊才走到正厅,她一个人只怕会迷路。 刘氏坐在外厅,檀芮见了她,福了福身子,喊道:“檀芮见过太太。” 刘氏挥了挥手,道:“起来吧,坐。” 檀芮没有推辞,顺从地坐在了那楠木交椅上,她只觉得那青缎靠背坐褥质感极好,想来是上层货色。 檀芮对这位大太太的印象不算差,她治家严明,不怒自威,相对于霍姨娘的张扬跋扈,大太太算是明事理的人。 刘氏看到檀芮,眼神里透着一股惊讶的神色。她只穿着普通的蝴蝶对襟外衫、石榴裙,却是掩盖不住她的秀智,丝毫不见病容。她肤色晶莹,嫩脸匀红,眉弯鼻挺,甚至比陈氏更胜一层。刘氏暗暗感叹,久未见她,没想到竟出落得那么亭亭玉立。 刘氏收了心神,道:“你的身子可好了些?我瞧着脸色倒是不错。” 檀芮福了福道:“这些时日一直未曾出门在院子悉心调养着,好得差不多了。谢谢太太关怀。”她说了一番客套话便道:“太太,檀芮这次前来是有事请求太太,还望太太能答允。” 刘氏道:“有什么事你说吧,我做得到自然会答允。” 檀芮向她颔了颔首,道:“我生性喜静,所以才择翠竹苑而居,素日里也不大出门,既是身体不适,也是习惯了清净的日子。我院子里统共有十余名丫头伺候着,我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我的日常起居,只需两位丫鬟伺候着便足够了,人太多反而徒增不便,这是其一。其二,那番清净对我而言是享受,只怕对她们便是一份清苦,我委实不愿累了她们。所以,丫鬟太多,与我与她们都是无益,索性请求太太,把我院子里的丫头都分派到其他院子,为她们谋个好出路,既是成全了我,更是成全了她们。” 檀芮不卑不亢地说着,一番话说着头头是道,眼神带着坚毅和果决。 刘氏和锦心都一阵惊讶,两人对望了一眼。 刘氏道:“这怎么能成,哪个院子里不是十几二十个丫头伺候着。若真依了你,老爷回来不说我亏待了你?” “太太。”檀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恳切道:“我从未向您开过口,只希望您能答允我这件事。” 锦心赶忙上前欲将她扶起,檀芮只是倔强地跪在地上,道:“太太,在这深宅大院中,我自知势单力薄,无力周全院子里的丫鬟们,偶有几个衷心护主者不嫌弃,愿意真心待我,那是我修来的福分。如若她们生出了异心,那也是人之常情,谁不是往高处走,本就怪不得她们。主仆本已生出了嫌隙,如若我强留,她们必也不会真心以待,保不准在背后捅一刀,我实在害怕得紧。所以此次的请愿,既是为了她们,更是为了我,恳请太太答允,爹爹那边,我自会向他说明。” 檀芮的这番话让刘氏惊讶了,她小小年纪竟有这等通透的想法,她的心智成熟的程度超出了她的年龄。她正揣度该如何回答,锦心便道:“太太,可容奴婢斗胆插一句?” 刘氏点了点头,道:“说吧。” 锦心道:“三小姐,太太不答允您的请求也是有道理的,一个院子,没有十几二十个丫鬟如何够差遣,除了贴身掌管衩钏盥沐两三个丫头外,另有八九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丫头也是必须的,没了丫头,难道这些活都要小姐您自己动手不成?且姑娘的身体一直欠佳,总少不了几个伺候的。且不说此,如若太太真的依了你,知道的便道这是小姐为了周全院里的丫鬟,让她们找更好的出路,不知道的,只怕会在背后嚼舌根,说太太治家不严,厚此薄彼,存心亏待小姐。” 锦心的一番话入情入理,一下子让檀芮不知如何作答。 锦心继续道:“奴婢倒有一法。此次三小姐对太太开了口,想必是听到了那帮没规矩的闲言碎语,心里生了芥蒂。这些没规矩的就交给我好好管教一番,同时呢,再挑选一批乖巧听话,像小姐一般喜静不爱嚼舌根的丫鬟到小姐院子里,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檀芮感叹,难怪锦心深得太太喜爱,果然是有颗七巧玲珑心。 檀芮道:“还是锦心姑姑想得周全,太太,这个法子怎样?” 刘氏道:“你从未求过我,我也不忍拂你,锦心的这个法子倒也两面讨好,就这么办的。锦心,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上点心。” 檀芮一阵欣喜,道:“谢谢太太。” 锦心赶紧把她扶起来,道:“姑娘快快起来吧,刚入秋,地板上凉着呢。” 檀芮笑道:“不碍事。”嘴里虽这么说,但也跪了好一会儿,膝盖上倒真的有些发冷。她道:“那没什么事,檀芮先告退了。” 刘氏挥着手道:“去吧。锦心,你送送三姑娘。” “是。”锦心引着檀芮往门口走去,道:“三姑娘仔细着门槛。” 送到了院子门口,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 檀芮道:“锦心姑姑请回吧。” 锦心犹豫了一下,说:“三姑娘,有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只怕说了有僭越之嫌。” “锦心姑姑说便是了。” “那锦心就斗胆了。奴婢在郁府也有了十余年了,深谙其中的弯弯道儿,主子有时候就应该有主子的款儿,一味地忍让只会让那些低贱的翻了天,骑到你头上。有时候,我不犯人,人亦来犯我。姑娘此番便是例子,如若姑娘不对丫头们严加管束,只怕没多久便会固态萌发。”锦心说着这番话,檀芮心里一阵惊讶,她愣了一会儿,道:“多谢锦心姑姑提点,檀芮受教了。” “折煞奴婢了,那姑娘慢走,我这边走不开,就不送了。” 檀芮点了点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锦心看着她的背影,别有深意。 锦心回到了屋里,她走到刘氏身旁。 刘氏道:“没想到这丫头长得那么出众,比她娘当年还略胜一筹。” 锦心认同地点头,她犹豫了一下,道:“太太,我们可在三姑娘身上做做文章。” 刘氏有丝惊讶,道:“你倒说说看,这文章怎么做?” 锦心道:“我瞧着,三姑娘面色红润,肤白如莹,一直以来的病是装的,她只不过是有意隐藏自己,她深知自己势单力薄,便只能如此,由此可见她心思缜密,心智成熟稳重,不似二房的丫头那般胡闹,定能压过二房的风头。这是其一。二则,今日看来,他日必定是个美人痞子,这是她的另一大优势。今时今日他们兄妹落魄不堪,太太适时出手,雪中送炭,必然能教他们感恩戴德,为太太所用。她日大小姐出嫁,太太膝下无女。二小姐檀舒与三小姐年龄相仿,谈婚论嫁也是差不多同时进行,今天看来,三小姐的确各方面都强过二小姐,到时候利用她来捣乱,搅浑水,专抢她们选中的人,搅得她们不得安生。” 锦心见刘氏有一丝犹豫,继续道:“就算平日里,也可以好好利用。三小姐平日有意隐藏,所以她的美貌也被埋没了。如今,如果太太有意所为,她毕竟艳惊四座。二房里的,都是没见识的丫头,一个爱出风头,嫉妒心强又没脑筋,一个霸道跋扈,目中无人,只消稍稍设计便能让她们闯祸。三小姐就是那个导火线。” 刘氏听得锦心一番话,心里突然豁然开朗一般,她笑道:“锦心啊锦心,当初我真没看错你,你的心思缜密,又机智过人,真是我的左膀右臂啊!” 锦心道:“太太夸奖了,这都是太太教导有方。” 刘氏噗嗤笑了一声,“你也会拍我马屁了。” “奴婢哪有,奴婢说的是实话。”锦心笑道。 “翠竹苑的事,你上点心好好办。她那院子东西都旧了,该换的都换掉,缺的都补上。我房里那两匹刚得的绸缎,一并拿过去。” 锦心恭逊地听着,她犹豫着道:“那两匹绸缎,可是太太好不容易得的。” “不碍事,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是。”锦心道。 第一卷 正文 第4章 收获忠仆 话说郁府能有今日家底,自然不是靠郁坤泽白手起家,郁府历代便家底丰厚,郁坤泽只是善于打理。郁坤泽三妻四妾,除了正室刘氏,还纳了三房姨娘,便是霍氏、陈氏和邹氏。自从陈氏和邹氏先后去世,郁坤泽便没有再纳填房。 刘氏育有一儿一女,女儿便是郁府长女郁檀烨,儿子名唤郁怀谦。霍氏,这个刘氏的头号天敌偏偏肚子比她争气,育有一儿两女,儿子郁怀智紧随郁檀烨之后出生,算是抢得先机,是长子。没多久先后生了郁檀舒和郁檀雯两个女儿,在最小的女儿郁檀雯出身之前,陈氏上位,并很有效率的怀上了孩子,还一下生了俩,一儿一女,便是郁怀礼和郁檀芮。邹氏一直未有生育。 算下来,郁坤泽可谓儿女满堂,三儿四女,比例协调。 郁坤泽忙于政务,对于深宅后院的事他少有过问,要他过问,那便是天大的事了。后宅的大权一直掌握在刘氏手中,虽说刘氏不及霍氏受宠,但是却很有权威。 话说那日刘氏和锦心一番合计之后,她们便行动了起来。 没几日,锦心便来到了翠竹苑。 锦心指着蕙兰抱着的两匹绸缎,道:“这两匹绸缎是太太赏给三小姐的,这都是上好的材质,入秋了,刚好添置两身衣裳。”她眼神扫向丫鬟们,道:“贱骨头,还不快来接着,难道要三小姐自己拿着吗?” 墨香赶紧上前接了过来,拿在手里,触感丝滑,那花纹也是极为精致,果然是上等货色。 檀芮却道:“锦心姑姑,这使不得,檀芮虽然见识浅薄,却也看得出来这绸缎是冰蚕丝绸缎,乃是绸缎中的上品,极为贵重,太太已经为我费心了,我又怎么能再收?墨香,把它还回去。” 锦心眼神中露出一丝欣赏,嘴上却不表露,正色道:“三小姐收下吧,不要辜负了太太的一番好意才是。” 檀芮也格外认真地道:“太太的好意檀芮心领了,但是这绸缎太珍贵了,就算锦心姑姑不把它收回去,我也会亲自送到月华堂,拜谢太太的。” 锦心见她一脸坚定随即笑笑,“好吧,那我且收回去。” 蕙兰要把绸缎收回去,墨香心里好一阵舍不得,却也只得放了手。 锦心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三小姐上次恳求太太的事,我可否把这些丫鬟带走了?” 檀芮点了点头,道:“姑姑请自便吧。” 锦心正色对院子的丫鬟道:“大家都集中过来。”那些丫鬟赶紧放下了手上的活,一咕噜聚了过来。锦心看到那形态,一个个交头接耳,嬉戏打闹,全是没规矩的。 她面带寒色,冷然道:“前几日,你们家主子到太太处求情,为的就是你们这群贱骨头,希望太太把你们安置到其他院子,太太本不想答应,但三小姐言辞恳切,自承无力周全你们,所以不愿耽误你们。我今日看到你们的光景,真是替三小姐不值,一个个站没站相,交头接耳,嬉戏打闹,如此没规矩,倘若将你们调到别的院里,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锦心不怒自威,一番话训斥得丫鬟们都噤了声,挺直了背,聆听受训。 “你们三小姐为人宅厚,不忍斥责,我可不会留情。从今天开始,你们都不再是翠竹苑的丫鬟,跟新进门的丫鬟重新好好补习什么是规矩,学好咯,自然能分到好的院子,若还是这般没正形就打发到厨房砍柴!” 那群丫鬟们一个个被吓得浑身发抖,大家都暗暗叫苦。 墨香心里一阵怨恨,定是三小姐在太太面前说了什么,她们才会被这番折磨,那新丫鬟的入门训练极为严格,稍有做错,便受那黄婆子一鞭,现在想来心里还觉得发疼。 檀芮听到锦心的一番训斥,心下不忍,道:“是我管教不严,锦心姑姑莫责怪她们,也不必将她们发回与新丫鬟重新补习了吧。” 锦心道:“三小姐可忘了我那日跟你说过的话?这些贱骨头,不给她们一点颜色瞧瞧,她们便会越发无法无天。既然小姐把院子的人都交给了我,那就由我处理,小姐不便再插手。” 檀芮心下没了话。 锦心冲她们道:“都跟我走吧。” 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丫鬟中传来,还带着些许怯意,“锦心姑姑,奴婢有话说。”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满脸稚气,看着年纪很小的丫鬟身上。她似乎被大家看得有些局促,脸上泛着红。 锦心本不想浪费时间,但见这个小丫鬟稚气未脱,想来年纪尚轻,模样倒也有几分憨态,一时动了恻隐之心,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她大胆地迈向前,道:“奴婢不愿意走。” 她的话一出,大家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锦心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不想受重新受训之苦,这可由不得你。” “不,不是的。”那丫鬟急急的辩解,“奴婢不愿意走,不是因为不想受重新受训之苦,奴婢是不想离开翠竹苑,不想离开三小姐,奴婢想留下来伺候她。” 她奶声奶气的声音里却透着一丝坚决,檀芮有些惊讶,心里又涌起一阵感动。她隐隐觉得,这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有点耳熟。 那丫头见锦心和檀芮都没有反应,以为她们不信,便又赶忙解释道:“我是真心的,这些话我一直想对三小姐说,只是,一直没有颜面说。那日,我也参与了讨论三小姐的事,伤了小姐的心,我怕小姐记恨,不肯留下我。但小姐非但不责怪我们,还去求太太给我们安排别的去处,奴婢心里真的很感动,奴婢只想留在小姐身边,不论这里是好是坏,是受宠还是失宠,奴婢都只想追随在三小姐身旁。” 她说着,眼泪已经滚了下来。 檀芮一下子想起了这个声音,那日她在里屋听到丫鬟们在院子讨论她的事,便是这个奶声奶气的丫头落着泪感叹她身世可怜。如今她又是这番言语,让檀芮心里一阵暖流涌动着。 锦心看向檀芮,道:“三小姐意下如何,是去是留?” 檀芮看着她那恳切的眼神,道:“那就让她留下吧,新丫鬟来之前,我总需要人照顾。” 那小丫头一阵欣喜,猛地在地上叩头,咚咚作响。檀芮赶紧道:“别磕了,小心把头磕破了。” 锦心冲丫鬟们问道:“还有谁愿意留下的?”下面没人说话。 “那就走吧。三小姐,锦心告退了。”说着便领着丫鬟们往外走去。诺大的院子里便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 檀芮瞧着这个丫头又哭又笑的样子,着实可爱,她噗嗤笑了,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怎么我不太记得你。” 那小丫头见自家小姐笑了,心里也越发欢喜,她欢快地道:“回小姐,奴婢名唤惜儿,珍惜的惜,今年十一岁,我刚来没多久,只是在院外扫地的三等丫鬟,平日小姐不大出门,自然不记得我。” “惜儿,倒是不错的名字。”檀芮道,她的心情也被这个可爱的丫头弄得莫名地好了起来,她道:“惜儿,这院子里便只剩下我们两人了,我的衣食起居可都得由你来照顾,你应付得过来吗?” 惜儿猛的点头,道:“小姐,我可以的!” 檀芮忍不住在她头上拍了几下,道:“那现在本小姐饿了,还不快去厨房给我拿吃的。” 惜儿满口应道:“是,奴婢这就去!”说完一溜烟便跑了出去,檀芮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开端呢。 第一卷 正文 第5章 知人善任 果然,事情好像真的往好的方向在发展着。 没几日,锦心便带着几个长工突然造访翠竹苑,往院子里搬了一整套全新的家具、被褥。稍有损坏的门窗也仔细敲敲打打地检修了一番,重新刷了一层漆,整个院子焕然一新。这番动作不仅让惜儿吃惊不小,檀芮自己也被吓到了。 “锦心姑姑,你这是做什么?” 锦心笑道:“是太太的意思,自从那日,太太这才发觉以前疏忽了你,你这院子的确太陈旧了,这才让那些没见识的贱骨头欺负到头上来。这些东西都是太太赏给三小姐的。” 檀芮心下一阵感动,道:“劳太太费心了。” 锦心只是笑笑,“我今日前来还有其他事,那便是丫鬟的事宜。”说着,蕙兰已经领着约莫十一二个丫鬟走了进来,个个面带稚气,都是十二三岁光景。她们神色肃穆,行为动作规矩有礼,不似此前她院子里那些那般懒懒散散。 锦心道:“这十二个丫鬟是我重新挑选的,个个都是得力的,今后便交给三小姐差遣了。其中这绿枝是丫鬟中最年长的,跟小姐同岁,行事也最为老练,心思缜密,善指挥。这冬蝉虽贪吃了些,却也对吃食颇有研究,教她负责吃食方面再适合不过。这巧珠则是最机灵慧智的,一点就通。这几个是最得力的,小姐可根据她们擅长委派任务。” 檀芮顺着锦心所指,只见那绿枝着一件淡绿色的罗裙,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委实生得好,有一股沉静之感。 冬蝉颜色稍逊,却胜在满脸慧黠,鹅蛋脸上有一股小小的酒窝,微现腼腆,孩子气极重。 而那巧珠一双大眼乌溜溜地,满脸精乖之气,的确像是机灵的人。 锦心冲丫鬟们训话道:“从今日开始,你们便是这翠竹苑的人了,凡事需听命于三小姐,三小姐为人仁厚,若你们不感恩戴德反而逾越了主仆界线,看你们有好果子吃!”锦心言辞犀利,委实起了震慑作用,丫鬟们恭恭敬敬地道:“是。” 锦心交代完便要走,临走时她不忘又嘱咐了檀芮一番:“三小姐,莫忘了那日奴婢跟您说的话。” 檀芮微微点着头,道:“多谢锦心姑姑指点,檀芮不敢忘。” 说着,锦心和蕙兰便告退而去。 丫鬟们还垂手而立于院中,不敢造次。檀芮扫了她们一眼,道:“今日你们到了我的院子便是有缘,只要你们全心全意待我,我虽没有才能,但只要我有饭吃,就绝不会让你们喝粥。” 丫鬟们又恭恭敬敬道了声:“是。” “好,今日便给大家分派职责。我这院子种了很多竹子,每日需打扫落叶,那些花花草草也需要时常修剪,谁比较擅长?”檀芮问道,底下一片安静,没人敢做声。 檀芮便又道:“我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你们初到我这院子,我们互相都不熟悉,如若我随意指派只怕不能知人善任,于你们于我都无益,与其如此,还不如由你们来告知我,我再根据你们所长进行安排。” 她的这番话说出来,这才有三四个丫鬟怯怯地举起了手。 檀芮满意地露出一抹笑道:“你们站出来,站到右边。” 檀芮又道:“吃食,既然锦心姑姑推荐了冬蝉,那便由冬蝉负责好了。” 冬蝉满脸喜色,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嘴角的酒窝越发明显,显得格外可爱,她甜甜道:“谢谢小姐。”那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说不出的舒适。 “你一人自是忙不过来,再安排两人与你一道,你们两个,那你们三人便一道负责我们院子的吃食。” “绿枝,巧珠,你们二人与惜儿一道近身服侍我。绿枝较老练,院子里大小琐事便由你负责管教,小事你做主,大事向我禀报。巧珠你便负责卫生,我这院子虽不大,也有大大小小十来间,总得时不时好好打扫才是。” 二人福了福,领命而去。其他丫鬟尽数安排了打扫卫生、跑腿和守门口通报来客等职责。如此一番交代完毕,大家也快速地回归各自岗位各司其职了起来。 惜儿一直站在檀芮身旁,看着檀芮镇定自若,有条有理地安排着,满脸惊羡。她奶声奶气地道:“小姐,你好厉害,跟以前不同了。” 檀芮知道她的意思,却故意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很不厉害咯?” 惜儿生性自带三分憨态,凡事总是当真,她以为檀芮生气了,便慌忙道:“小姐,奴婢失言,奴婢该死。” 檀芮看到她这番心思简单,全然不会揣度人心,一时想到了哥哥,心里生出一丝怜爱,她在惜儿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道:“傻丫头,我开玩笑的,我哪有那么小气。” 惜儿立时破涕为笑,嗔怪道:“小姐真坏,故意骗我。” 清宜堂。 正房厢庑游廊,悉皆轩峻壮丽,格外气派。 这便是霍氏的居所,不论是装饰、面积、风景皆与刘氏的月华堂不相上下。 那正房内更是样样精品。只见外厅茶几上放着梅花式洋漆小几,右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左边几上汝窑美人觚,内插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 霍氏和一名十三四岁的妙龄女子坐在里屋,说着什么。 那霍氏端的生得一副妖媚模样,肤色白嫩,脸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媚意,乍一看只道是二十出头的少女,却没曾想已然是三个孩子的娘亲。 与她并排而坐的,便是她的大女儿郁檀舒无疑。可惜的是,郁檀舒竟没有遗传娘亲那番绝色容颜,只落得个端正规整之色,倒是她使小性儿时微微撇嘴的习惯增添了几分灵动。 霍氏满脸忧色道:“我听说这几日刘氏身边的锦心往那翠竹苑跑得勤快得紧,不仅张罗着把里里外外重新装潢了一番,还悉心挑选了一批得力的丫鬟到她院里。那翠竹苑的丫头一直是刘氏的心头刺,这些年都是冷处理,不知她今日此番反常意欲何为。” 檀舒只顾着吃放在茶几上的甜点,含糊道:“娘亲多虑了吧,一个不得势的落魄小姐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霍氏见她这般没吃相,面露愠色,训斥道:“真是没规矩,哪个小姐像你这般满嘴塞满东西还张嘴说话,也不怕喷人一脸唾沫星子。” 檀舒被训斥得有些不悦,喝了一口茶,好容易将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顺了口气,道:“这不是只有娘亲在嘛。” 霍氏看着女儿平凡的脸,又见她这般不成熟,满脸无奈,叹道:“怎么生出你这般没脑经的。” 檀舒撇了撇嘴,没说话。娘亲总是喜欢这般斥责她。 霍氏心里还在想着刘氏这番举动的含义,总觉得不简单。她和刘氏斗法斗了这么多年,她虽然承蒙老爷雨露恩泽,在外人看来她更得宠,但实际上,刘氏却一直掌管着这后院的大权,老爷对她的能力也颇为赏识,她凡事都得步步小心才是。 “你爹爹和哥哥约莫着这几日便从京城回来了吧。”霍氏道。 早在半月以前,郁坤泽要往京城面见圣上,参加百官琼林宴,他一个地方官能参加,足见皇上对他的器重,想来日后调往京城不会远了。官员们都会趁机带上自己的儿子,以期露露脸,为将来打下基础,郁坤泽便也带上了三个儿子一同前往。 檀舒此时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她见娘亲问她话,便赶紧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道:“我听管家说,那日收到爹爹的书信,也就这几日就能到了。” 霍氏面露期待的神色,“你哥哥素来聪明,深得老爷赏识,此番进京,如若他能一鸣惊人,我的脸上也就有光了。” 檀舒嗯嗯啊啊地应着,她的心思全然落在桌上那份吃食上。 霍氏想到什么,又道:“舒儿,你明日到翠竹苑去瞧瞧,看看有什么端倪,我总觉得刘氏这番举动不简单。” 檀舒皱着眉道:“你总是这番疑神疑鬼,翠竹苑那破地方我可不想去。” 霍氏脸上登时露出黑线,“要是我像你这番没脑筋,我们娘儿几个早就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檀舒见她又要说教一番,她赶紧道:“我去就是了。” 这时,一个丫鬟来报:“夫人,雯小姐醒了,正吵着呢。” 霍氏站起身来,道:“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我过去瞧瞧。” 第一卷 正文 第6章 上门挑衅 翠竹苑那群丫头中,略通笔墨的便只有绿枝和巧珠,檀芮便让她们两人在边上伺候着。笔墨在案,一人研磨,一人铺纸,檀芮大笔一挥,便写下了“翠竹苑”三个大字。 檀芮的书法从小便有底子,娘亲陈氏未落魄前是颇富才情的大家闺秀,后来的姨娘邹氏也通笔墨,因而她便学了来。 巧珠脸上露出笑来,道:“小姐写得真好,苍劲中又带着一丝女性的柔美,真真是棒极了。” 檀芮也忍不住笑了,“嘴真甜。” 绿枝却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研磨,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她道:“小姐,瞧着也快到正午了,我去瞧瞧冬蝉她们备食的情况,小姐今天早上只吃了一块糕点,想来也差不多饿了。” 檀芮眼神里露出欣赏的神色,她的确是有些饿了,她点头道:“去吧,这里有巧珠就行了。” 短短的两日,她的确从她们行事的细节中看出了她们迥异的性格。巧珠人物其名,不仅手巧,嘴也巧,夸人能夸到点子上。绿枝却行事稳重,做事妥帖,心思缜密,不露痕迹地把人照顾到最妥帖。惜儿则心思简单,单纯憨厚。冬蝉对吃食着实有研究,且是到了精的地步,这几日的菜谱着实精致了许多。 绿枝出去没一会儿,院子里便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我道这翠竹苑有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呢,原也还是这般寒酸。” 檀舒着得极艳,上身是一件白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下着翡翠撒花罗裙,脚踩粉色软底绣花鞋,无不是精致的布料。她说这话时,嘴角又不自觉地微微撇着。 她身旁的贴身丫环香菱也一副瞧不上的神色,道:“是啊,比小姐的凝香阁可差远了。” 绿枝看到了她们,她识得这位面带不屑的小姐,她不卑不亢地走到跟前,恭敬地行礼道:“奴婢见过二小姐。” 檀舒斜眼瞟着这个长相俊俏的丫鬟,心里生出一丝嫉妒,哼声道:“你们这翠竹苑装修寒碜就算了,礼节也这般上不得台面,门口也没个人迎着,站了那么久也没个人请我进去坐。” 绿枝脸色一变,那守门的丫头跑哪里偷懒去了。 绿枝很快恢复了平时的神色,道:“是奴婢们的失职,二小姐请到里屋坐。” 檀舒又冷哼道:“本小姐屈尊来这里,哪轮到你这贱婢来迎我,你们家小姐呢,叫她出来迎我。” 绿枝早就耳闻这位二小姐性格张扬无理,今日见识,委实如此。她面不改色道:“恕奴才斗胆,二小姐与我家小姐是姐妹,从辈分上来说是平辈,这郁府并没有此等规矩。” 檀舒脸上一阵怒意,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奴婢竟然敢这般顶撞她,她扬起手便要给绿枝一巴掌,她的手扬在半空,檀芮厉声喊道:“住手!” 大家的视线转到檀芮身上,檀舒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檀芮一直称病不出门,久未见却没想到她变得如此美艳。她面带微怒,还有些许刚毅,眼神凌厉地扫视着她,檀舒竟有些矮了气势。 檀芮道:“姐姐因为何故生如此大的气,若是我的丫鬟们不懂规矩,冒犯了姐姐,还望姐姐息怒。” 檀舒怒意不减,反而因为嫉妒,怒意更增,道:“这个没规矩的出言顶撞我,我教训教训又如何?”说着又要把手挥下去。 檀芮抢道:“姐姐三思!” 檀舒动作又停了下来,檀芮镇定地开口:“刚刚姐姐和这贱婢的话,妹妹也听了一耳朵去,的确是弊院怠慢了,这点姐姐教训得极是。但妹妹心里也有些不舒坦了,丫头所言合情合理,实在不知哪里就引起了姐姐如此激愤。他日若叫旁人听了去,倒坏了姐姐的名声,说姐姐恃宠而骄,来我这翠竹苑生事,欺负我这没娘亲的妹妹,非要我出来迎你呢。” “你……”檀舒被她气得说不上话来。 檀芮故意继续说道:“不过应该是妹妹多虑了,就算姐姐打这丫头几巴掌,想来府里的人也只会道姐姐是好意帮妹妹管教下人,又怎么会乱嚼舌根说你存心欺辱呢。怕只怕叫太太听了去,太太一向治家严明,传到外面的话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万一太太听信了丫鬟们的一派胡言,难保不怪罪下来。不过姐姐也不用担心,反正姐姐有姨娘撑腰,也无须惧怕太太,就算传到了爹爹耳中,姨娘也定能帮姐姐搞定。” 檀芮的一番话说得檀舒脸色一阵红一阵绿,手悬在半空怎样都不是。 巧珠和惜儿忍不住偷笑,绿枝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檀舒没想到,平日里一声不响,唯唯诺诺的檀芮,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伶牙俐齿。 檀舒狠狠地甩下手:“檀芮,算你狠!”她转而向香菱斥道:“我们走!” 檀芮微笑:“姐姐这次来有什么事,不进去坐坐吗?” 檀舒理也不理,快步走了出去。 檀芮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冷笑。 从小到大她便是如此跋扈,对她们兄妹二人颐指气使,以前她总是逆来顺受,如今,她不想再做那个任人宰割的人了,不论是对丫鬟,还是对这些有意欺辱她们的姐妹。 巧珠道:“小姐,你刚刚真厉害,气得她脸都绿了。” 惜儿也高兴地附和:“是啊,我从来没见小姐这般有气势,小姐以后就该这样。” 绿枝走了过来,冲檀芮行礼道:“多谢小姐替奴婢解围。” 檀芮把她扶了起来,说道:“你为了维护我才顶撞她,我谢谢你才对。绿枝,谢谢你。” 一时主仆二人感觉心里阵阵暖流。 檀芮想到了什么,道:“今日轮值守门的两名丫鬟呢?为何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绿枝道:“奴婢不知,今天早上已经安排了。” 她们正说话间,几个丫鬟捧着吃食与冬蝉一道回来了,其中便有轮值的守门丫鬟。绿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为何私自离开岗位?” 那两个丫鬟见到大家都在,吓得脸都绿了,有些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本来守着,但冬蝉说,今天吃食做了些新花样,比较多,她们不好拿,便唤上我们一道前去,我们想着,平日里院子也不大有人来访,便,便去了。” 冬蝉也感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赶忙也跪了下来,道:“是奴婢把她们叫去帮忙了,奴婢该死。” “今日二小姐来过,借着没人迎她刁难小姐呢。”巧珠道。 檀芮看着她们,缓缓道:“无规矩不成方圆,那日我便说过,私自擅离职守要受惩罚,今日我若不惩戒你们,便是朝令夕改,还如何管教你们。” 惜儿看着檀芮,她深深感到,小姐已经变了,变得成熟了,学会了赏罚分明,而不是一味宽容退让,对于小姐的这种变化,惜儿心里暗暗高兴着。 檀芮继续道:“梦兰,英月,冬蝉,每人均罚俸半月,另每人守门一个月。” 她们面色难过,却只得低眉顺眼地道:“是。”不敢多言。 院子里的其他丫鬟都被震慑住了,赶紧忙着手头的工作,不敢怠慢。 晚上,檀芮让绿枝把她们三人叫到了里屋,道:“我今天这般罚你们,你们可有不服?” 她们低低地应答:“没有,小姐教诲得是。” 檀芮神色凝重地开口:“我之所以罚你们,是因为你们真的做错了,如若我今日不罚,他日便会有其他丫鬟懈怠偷懒,到时候我还如何整治得了?以前我便是一味宽容,最后,唉。” 檀芮从抽屉里拿出三个小袋子,分别递给她们,“你们的份例本来就不多,被我罚了之后只怕会越发拮据,这些你们拿着,给你们补上。希望你们记住这次的教训,莫要再犯。” 她们三人看到小姐这番举动,心里阵阵感到,自然是不肯接,最后被檀芮硬塞给了她们,说道:“若真的心存感激,今后便好好做事,不要偷懒。”她们连连点头答允。 绿枝看着小姐的侧脸,初次见面只道她是柔柔弱弱任人欺负的失宠小姐,几日下来,却发现了她性格里的那股不屈和慧智。她的预感告诉她,小姐今后一定会有大的成就。 第一卷 正文 第7章 京都归来 那日檀舒受了气,便满腹委屈地向霍氏哭诉檀芮的总总不是,本想得到霍氏的安慰,却反倒被她狠狠训斥了一番,说她“过分张扬,不该摆谱的地方老是摆谱”,且她是交待檀舒去打探刘氏这番举动的意图,却被檀舒全都抛到了脑后,她骂得檀舒灰头土脸,檀舒也一并把这些气都记在了檀芮身上。 又过了两日,霍氏正在教小女儿檀雯学刺绣,家丁突然来报,“老爷和少爷们回府了,赶脚就到。” 霍氏面露喜色,赶紧收拾了一番,带着檀雯和檀舒,一道到门口迎接。 另一边,刘氏也得到了消息,领着檀烨也到了门口。檀芮的消息传得最慢,住得也最远,她和惜儿到门口时,大家都已经在那里了,她恭谦地一一向她们问好。 霍氏忍不住打量着檀芮,姿色和气质都远在檀舒之上,她心里有些狠狠的瞪了檀舒一眼,她怎么就不遗传点自己的好呢! 只见刘氏身旁,盈盈地站着一位身形婀娜少女,她便是郁檀烨。她容貌稍逊于檀芮,却秀雅脱俗,自有一股清灵之气。她的性格温婉,落落大方,很有长姐的风范,也深得郁坤泽的喜爱。 檀烨显然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檀芮,也被她的变化惊住了。那日她听娘亲提起,她还不相信,自己眼里的檀芮还只是个满脸稚气的孩子,今日一见,果然出落成了大姑娘。 她走近檀芮,笑道:“妹妹,好久没见你出门,越发长得漂亮了。” 檀芮只觉得这个姐姐说话总是一派柔和,就像一阵清风吹过。她也笑道:“姐姐说笑了,姐姐才是越发清雅秀丽了。” 檀烨掩嘴而笑,“原来嘴巴也越来越甜了。” 她们正说话间,马车的声音传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身上。领头的是一个骑在马上的英俊少年,他面容俊朗,带着三分冷峻,勒马的动作更显潇洒飘逸。他便是霍氏长子郁怀智。 他率先到达,轻松地从马上跨了下来,向刘氏恭敬行礼,“怀智见过太太。”转而向霍氏,“孩儿见过娘亲。” 被管事嬷嬷抱着的檀雯看到哥哥,高兴地大喊:“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 霍氏许是太过高兴,眼底眉梢均是笑意,对于女儿的这番吵闹她没有喝止,但刘氏脸上却露出不易察觉的不悦。 怀智却显得没有霍氏那般开心,他脸上自始至终均没有表情,保持着酷酷的冷峻。在檀芮印象里,这个大哥一直都是这样面无表情。 马车停稳,第一间马车里坐着的便是郁坤泽,他拉开帘子走了下来,众人如众星捧月般迎了上去,刘氏和霍氏脸上均笑开了花。 刘氏道:“老爷,您总算回来了。” 郁坤泽给人一副清扬之感,已到中年,身材却未变形,可以看出,他年轻之时不算帅,但是却也是眉清目秀。此刻他倒有些面带倦容。 霍氏不由分说地一把挽着老爷的手臂,向他抛了一个娇媚的眼神,娇嗔道:“老爷,此次京城之行一定累了吧,妾身扶着老爷。” 她那一挽一抛,再如此言语,一下子让郁坤泽骨头发酥。刘氏脸色却越发难看。郁坤泽收了心神,道:“累是有点累,不过一切都很顺利。” 郁坤泽看着围着他的女儿们,一脸怜爱,特别是端庄贤淑的檀烨,一直深得他心。他冲檀烨招手,檀烨走到他跟前,行礼道:“烨儿见过爹爹,爹爹,您可把女儿想死了。”檀烨也学着霍氏那般娇嗔,父女间那股亲昵不言而明,郁坤泽心里也暖融融的,扶着她的手道:“爹爹也很想你啊。” 风水轮流转,这下轮到霍氏脸色难看了,刘氏则一脸得意。 霍氏冲檀舒和檀雯使眼色,檀舒也撒娇道:“爹爹偏心,只想大姐姐,都不想我。”说着嘴角又微微撇着,着实可爱。 檀雯也吵闹道:“还有我呢爹爹。” 郁坤泽哈哈大笑道:“都想,都想。” 他们上演着热情的父女重逢久别之戏,檀芮却远远地站在人群外,一声不吭,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的这番神色,全都落入了怀智眼中。怀智一直讨厌母亲与刘氏之间这种明里暗里的较劲,这番看着温馨感人的场景,实际上又有几分真情所在呢? 他看到了檀芮,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悲戚那么真实,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心。檀芮也发现怀智看着她,她便转过头冲他笑了笑,令她很意外的,怀智嘴角竟然也勾起了一抹笑回应她,虽然那抹笑转瞬间便消失了。 这时,落后的两辆马车缓缓驶来,前面的马车中走出一个翩翩少年,他清眉秀目,举止风流,很有粉面书生的气质。他盈盈而笑,天气微凉,却还是手持面扇,微微扇着。他便是郁怀谦。 刘氏和檀烨一阵欣喜,赶忙迎了过去。刘氏拉着他的手,不停地问长问短,檀烨有些好笑,提醒道:“娘,这些回去再慢慢细问,好歹也让弟弟歇息一番。” 刘氏反应过来,连连道:“对对,看我高兴糊涂了。” 檀芮的视线却停留在那最后一件轿撵中,她不自觉走上前,但见轿子停下良久,却未见有人下来,众人都没有把注意力转到这边。檀芮有些着急,她走上前,掀开帘子,却见哥哥靠在轿子边上酣然大睡。檀芮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又生起一阵怜惜。她轻轻地拍着哥哥的脸,唤着:“哥哥,到家了,快起来了。”但他却是依然鼾声震天。 这时大家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这边来。檀舒揶揄道:“真是个大番薯,走到哪里都能睡着。” 她的话刚好落到了郁坤泽的耳朵里,他登时满心不悦地看着檀舒,训斥道:“舒儿,你怎么说话的,怀礼怎么说也是你弟弟,你娘该还好管教你才行。”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许严厉,还连带着把霍氏一起责骂了。 霍氏赶紧道:“都是妾身的错,没有好好管教她。”说着也拉了拉檀舒,檀舒也赶忙道,“是舒儿失言了,望爹爹莫怪。” 郁坤泽却板着脸不说话,霍氏母女就被冷在了那里。刘氏面露得意之色。 檀芮见唤他不醒,便把他的鞋子脱了,在他的脚心上挠痒痒,小时候她便知道哥哥的这个特点,果然,不一会儿他便醒了过来。檀芮嗔怪道:“哥哥可真能睡,我叫了老半天都不醒。” 郁怀礼挠着头嘿嘿笑道:“我沾地就能睡。” “快快出来,爹爹都在候着了。”檀芮道。怀礼赶忙穿了鞋子下了轿来。 两兄妹站在一起,果真是像极了。但是檀芮的面容更为秀气,怀礼则带着憨态,有股天然萌,却也不失为眉清目秀。 他们一起走到郁坤泽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芮儿见过爹爹。” “怀礼见过爹爹。” 郁坤泽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忽略了檀芮。此番端详她,却觉得似乎已经隔了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个女儿了,她长得越发像陈氏。 郁坤泽心里生出一阵愧疚,怜惜道:“芮儿,好,好。”却无其他话,但檀芮心里也是阵阵感动。 怀礼一副憨憨的样子道:“怀礼见过太太,见过霍姨娘。” 两人都与他客套了一番,霍氏心里只是深觉,果然傻头傻脑。 一行人这才回了府里,管家已然备下了一桌宴席。大家依席而坐。郁坤泽心情很好,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此次京城之行的事。 原来,在琼林宴上,不仅自己出来风头,怀智和怀谦也深受大家赞誉,皇上颇为欣赏。 檀芮看着一旁傻里傻气,只顾着吃的哥哥,心里生出一丝怜惜。她本就不期待哥哥能有大的成就,只希望哥哥能一世平安。这个愿望,她会穷尽一生来实现。 第一卷 正文 第8章 花园夜诉 席间,刘氏和霍氏依然不停地明里暗里勾心斗角,逞口舌之快。 郁坤泽道:“此次参加琼林宴,倒也物色了一番青年才俊,有几家的公子哥委实不错。王员外家的大公子才干品行都不错,还有李尚书家的二公子,中了金科状元,只是是庶出。” 檀烨听着,只是低下头去,她知道父亲所说是为她。 刘氏一听,心下一喜,“老爷可有跟他们提及此事?” 郁坤泽摇头,道:“还没有,我还在考虑地域问题,江淮至京城,是有一段距离,只怕以后想见就难了。” 这话倒勾起了刘氏的伤怀,一脸不舍地看着檀烨。霍氏阴阳怪气地道:“瞧姐姐,现在就开始伤怀了,这不是还没嫁呢嘛。” 刘氏脸色变得很难看,檀烨脸色也不好。 霍氏似乎还没过瘾,继续补刀:“不过姐姐的确该抓紧了,女孩子的青春是最宝贵的,可耽误不得。可不要因为姐姐舍不得,就耽误了烨姐儿大好的青春。” 这话摆明了是在嘲讽檀烨年纪大,檀烨听了,有如芒刺在背,她冷然道:“我想这应该不劳霍姨娘操心吧。霍姨娘只需留心着两位妹妹即可,说起来我还真有些担心,霍姨娘眼界那么高,要是非觅得个嫡出的公子哥才肯嫁,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倒真的担心她们踏上我的老路,毕竟嫡出的公子哥也不一定愿意娶庶出的女子呀!” 檀烨说着时,眼神冰冷,完全不似平时那番温婉。霍氏和檀舒被气得脸都绿了,本想羞辱她一番,却没想到被她反咬一口。 郁坤泽摆手道:“好了好了,你们整日吵吵什么,就不能让我有一日清闲吗?” 刘氏和霍氏都噤了声。 檀芮只是不作言语。这样的家宴总是唇枪舌剑,暗流涌动,她从以前就很讨厌参加。她起了身,道:“爹爹,女儿觉得有些不适,想先行回屋歇息。” 郁坤泽看着她,这个女儿似乎一直少有言语,身体欠佳,见她似乎痼疾再犯,郁坤泽也动了恻隐之心,他便道:“你且去吧,好好休息,明日叫大夫瞧瞧。” 怀礼听到檀芮说不舒服,便问道:“妹妹哪里不舒服,我陪你一块回去,外面天黑,不要教你摔了。” 檀芮笑笑,道:“哥哥不要挂心,只是偶感风寒,睡一觉便没事了。我与惜儿一道,哥哥定没有吃饱,不必相送。” 怀礼似乎很为难的样子,他的确没有吃饱,可是妹妹不舒服,他应该陪着她。檀芮见他这副模样,道:“哥哥明日再来看我吧,今日我贸然离席已是无礼,再教哥哥陪我一道离席,岂非更加目无尊长?” 怀礼听了,只得作罢。檀芮告退了众人便走了出来。 秋天的夜晚总是格外凉爽,檀芮一下子从那闹哄哄的宴席中解脱了,只感觉浑身轻松。 惜儿只道她真的身体不适,问道:“小姐,你那里不舒服啊,今天还好好的。” 檀芮嗤笑,“我骗你们的。” 惜儿一阵惊讶,没想到小姐也会骗人。檀芮在那小道上又蹦又跳,说:“我讨厌在里面,讨厌看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嘲讽。惜儿,我真讨厌这大宅院里的争斗,我倒希望我生在普通的人家,就不用面对这些。” “小,小姐,你怎么说这种话?”惜儿有些意外,自古以来,人人都羡慕出身富贵,锦衣玉食,小姐却希望自己生在普通人家。 檀芮轻笑,“这里又没别人,我就跟你说说,你这傻头傻脑的丫头,难道会胡乱跟别人嚼舌根吗?” 惜儿猛摇头。 “这不就成了,我真是闷死了。”檀芮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冲惜儿问道:“惜儿,以后你想嫁给一个怎样的人?” 这话一出,惹得惜儿红了脸,她一阵扭捏,“小姐,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檀芮见她娇羞的模样分外可爱,檀芮笑道:“聊天嘛。”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惜儿还是有些扭捏,“如果要嫁的话,一定嫁一个爱我的,疼我的男人。” “那你想不想嫁进豪门?就像郁府一样的。” 惜儿满脸认真地思考着,她想了很久,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说不想那是骗人的,我也会向往像小姐夫人一般,有下人服侍,但是,看到这里的争斗,心里又有些害怕。” 檀芮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想再待在这样的豪门,我想逃离这种满是争斗的地方,最主要的是,我不想跟别人分享我的丈夫,我想要我的丈夫只爱我一个,我完完全全地占有他。如果他真心实意的只爱我一个,即便他是山野村夫,是地头农民,是浪迹天涯的侠客,我也愿跟随。”她说完,自己倒笑了起来,自嘲道:“我是不是很异想天开?” 惜儿有些愣愣地道:“小姐的想法很真实,相信每个女子都有这样的想法吧。只是,会比较难实现。” 檀芮想到了大伯郁清泽,父亲与大伯并非一母同胞,而是同父异母。平日两兄弟往来密切,两人均在朝廷为官,一文一武,郁家的实力也渐渐庞大。大伯便是一生钟爱一名女子,最终也只娶了她一人,就算祖母一再施加压力,他也没有纳妾。他们夫妻只生了郁怀畅一子。世间又有多少女子有大伯母那般的福气。 她们正说着,檀芮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她喝到:“是谁?” 她们转头去看,却见郁怀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那里。 见到这位不苟言笑的大哥,自己装病离席被抓现行,檀芮一阵紧张。她喊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他言简意赅地道:“那里太吵闹。” 怀智的性格孤僻冷傲,她跟怀智从小便没有太大的往来,檀芮虽然不喜霍姨娘和檀舒、檀雯的张扬跋扈,对这位哥哥却没有那股厌恶,但也说不上喜欢。现下便没了话。 怀智倒是开了口,道:“你们刚刚的话,我无意中听到了。” 檀芮和惜儿脸上一阵发红,两个大姑娘家在讨论未来的丈夫被人听了去,终究令人脸红,将才檀芮还说反正四下无人,却不想实则隔墙有耳。 怀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檀芮的囧意,他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他满是憧憬地道:“我也好想逃离这高墙大院,逃离这女人的战场,我宁愿皮甲上阵,宁愿浪迹江湖,一生羁旅,至少快意恩仇。” 檀芮有些发愣,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些。檀芮仿佛感到了他内心的狂放奔腾。 “你可以争取,因为你是男人。而我,身为女儿身,只能仰仗命运。”檀芮内心一阵悲凉。 “我们都可以争取,只是需要勇气。”怀智说。 这时,远处传来说话声,想来是家宴散了,人群正往这边走来。 怀智道:“刚才我的随性之言,三妹只当没听见吧。” 檀芮了然于心,道:“也请大哥莫将我的胡言乱语寄怀于心。” 怀智点头,道:“大哥明白。”他说完,身形闪了一下,瞬间消失了。果然好身手。 檀芮挽着惜儿,快步往自己的院子走,“走快些,莫教后面的人看到。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惜儿知道。” 第一卷 正文 第9章 情愫暗生 话说郁坤泽回府之后,第一个晚上就被霍氏勾到了她屋里,气得刘氏不停地骂“妖媚狐子”,连带着郁坤泽一起骂了一通,“男人都好色,看着那妖媚狐子那股娇媚样,老爷骨头都酥了。” 锦心见刘氏这般生气,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刘氏突然想到了郁清泽,道:“要是老爷能像大老爷那般痴情,只娶我一个就好了。” 郁清泽和妻子梅氏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知羡煞多少人,只可惜梅氏身体不大好,只生了一个儿子,之后便没有再怀过孩子。她为此感到愧疚,曾让郁清泽再纳几个填房,以延续香火,被郁清泽多番拒绝。 刘氏又感叹,“各人有各命,强求不得。” 锦心提醒道:“过几日便是老太太的生辰,太太可得抓住机会。” 刘氏点了点。 第二日,刘氏便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檀烨的绛云阁,这里的建筑皆悉小巧别致,不似月华堂那般轩峻壮丽。 檀烨坐于卧榻旁做女工,贴身丫鬟雪琪伺候在旁。淡淡的檀木香充斥身旁,这房中,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满屋子尽是清新闲适。 丫鬟通报刘氏来了,檀烨和雪琪赶忙迎了出去。 “娘亲,您今日来找我作甚?” 却见锦心手里拿着花色鲜艳的衣物,乍看花纹成色都格外漂亮。 “锦心姑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檀烨又问道。 刘氏只是满脸喜色,道:“到里屋来,你来试试这套衣服,前几日专门按照你的尺寸做的,你穿上当是最美的。” 檀烨有些面带羞涩,笑道:“娘亲为何无缘无故给我做衣裳?” “傻女儿,过几日便是老太太大寿,娘亲当然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艳压群芳,到时候把那些公子哥的魂都勾了去。”刘氏说着,边推搡着檀烨进了里屋。“雪琪,快帮小姐换上。” 檀烨自然是知道这个寿宴,他们与大伯家一直来往甚密,此次祖母大寿,她是嫡长女,自然要去的。 “二房会去吗?”雪琪便帮她换衣裳,她边发问道。 “哪次这些宴会她们不会赶着脸去,那妖媚狐子怎么会放过这次机会。檀舒姿色平平,她怎么打扮也不及你半分,任她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说话间,檀烨已经把新衣穿上了。 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当真是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 刘氏高兴得嘴巴都歪了,“我的烨儿真是美极了。” 雪琪也道:“是啊,小姐随便穿什么都好看,再穿上这身衣裳,真是仙女下凡呢。” 檀烨面含羞赧之色,“净瞎说。” “奴婢说的是实话,小姐不信奴婢的,难道还不信太太的吗?” 刘氏端详着她,道:“头饰欠缺了些,锦心,去把我那碧玉步摇拿来。” 锦心领命而去。 刘氏对自己如此关怀,檀烨心里一阵感动。 刘氏道:“到那日,你定是最耀眼的,檀舒根本不及你万分之一。娘亲当要为你谋一门好婚事。” 檀烨脑中闪过檀芮的脸,她的面容真真是堪称绝色,平日她穿着最普通,都已经掩盖不住,他日稍加打扮,自己又怎么赛得过?她心里闪过一阵嫉妒。 檀烨道:“檀芮会去吗?” 刘氏又怎么不知道自己女儿的担心,她道:“她多半是不愿出席,这几年来,她从未出席过这等宴会。就算她去了,她那身打扮,如何赛得过你。” 话虽如此,檀烨还是有些担忧。 刘氏又安慰了她一番,她才放下心来。 怀礼真的来探望了檀芮,他一进那院子,便惊讶地感叹:“妹妹,我去了趟京城,你这院子也焕然一新呀。” 檀芮笑道:“是太太命人做的,我倒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太太人真好。”怀礼毫无心机地笑着,檀芮也没有多言,刘氏的这番举动,总让她觉得不寻常得很。 绿枝沏了茶来,她立在一旁,只觉得这个少爷果然像传闻所言,憨憨厚厚,傻里傻气。除了两人相貌极相似,在性格上完全看不出竟是龙凤胎。 “对了,妹妹身体可好了些?我特意来瞧瞧你。”怀礼满脸关切,让檀芮心里一阵暖暖的。 檀芮道:“没有什么大碍,哥哥不用担心。” 正说话间,冬蝉端着吃食进来了,她不知怀礼在,咋一见他,脚步定住了,她有些呆呆地盯着眼前满脸憨笑的男子,脸上一阵绯红。 绿枝见她愣在那里,训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端过来。” 冬蝉反应过来,低垂着头,快速地端了上去,放在怀礼桌上时,头都不敢抬,然后慌忙退了下去。是花样精致的糕点。 怀礼道:“那个丫头怎么好像很怕我,飞也似的跑了。”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糕点上,他欣喜道:“好漂亮的糕点,是那丫头做的吗?手真巧。” “哥哥快尝尝,那丫头就这点得力。”说着她已经拿起了一个,轻咬了一口,果然极为爽口。怀礼是最真诚的,他觉得味道好极了,便大叫道:“真是太好吃了,妹妹好口福啊。”怀礼毫不顾忌地狼吞虎咽,惜儿见这般光景,忍不住偷笑。 怀礼又坐了一会儿,恍觉时候不早,父亲还有事找他,便起身告辞了,“妹妹我下次再来瞧你,我这便去了,妹妹身体不适,就不用送了。” 檀芮正待说不碍事,怀礼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当真是虎背熊腰。看着他的背影,檀芮只是摇头叹息。 “三少爷性子憨厚老实,小姐是为他担心吗?”绿枝道。 “我觉得三少爷这样挺好的,小姐有什么好担心的。”惜儿有些傻头傻脑地道。 檀芮轻笑,绿枝总是能洞悉她的想法,而惜儿,倒跟哥哥一样傻里傻气。“他太容易相信别人,若无人算计倒好,有人蓄意算计,必然着道。” 绿枝安慰道:“小姐也不用太多虑,俗话说,傻人有傻福,也许这正是三少爷的福气呢。” 檀芮莞尔,也许真是这样。 怀礼大步流星走出来,他忽见一个着着粉色罗裙的丫头背对着他,站在竹子下,怀礼认出了她便是刚刚送点心的丫头,他上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冬蝉转过身来,又是满脸通红。怀礼却浑然不觉,他憨笑道:“你做的糕点好好吃。” 冬蝉心里一阵欣喜,道:“真的吗?三少爷喜欢,常常过来,我便每次都做给你吃。” “好啊,那你可记住了,不准反悔。”怀礼像孩子一般笑得很开心。 冬蝉轻声道:“奴婢不敢欺骗少爷。” “那便这么说定了,我每次来你都得做给我吃。我先走了。”怀礼转身,冬蝉一阵失落,眼巴巴地望着。怀礼突然又转过身来,冬蝉赶紧转移了目光,佯装看向别处。 怀礼又走了过来,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冬蝉羞赧道:“奴婢贱字冬蝉。” “冬天里的蝉,这名字倒也有趣,我记住了。”说着,他便真的走了冬蝉站在原地,久久地看着他的背影。 不远处,巧珠把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她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第一卷 正文 第10章 唇枪舌剑 老太太的寿宴檀芮果然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了。虽那老太太算是她祖母,父亲也很敬重,只是终究没有相处过,所谓的祖孙情谊也是极淡的。檀芮是最不愿意惺惺作态,上演那番祖孙情深的戏,且那番盛会,必定有各处达官贵人前往,寿宴最终都会沦为大家结交贵人的的时机。 怀礼见妹妹不去,他索性也没去。 话分两头,寿宴当日,檀烨便穿上刘氏为她准备的那套衣服,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那碧玉步摇,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 檀舒打扮得也格外隆重,身着月牙双层摇曳长裙,头上斜簪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倒是弥补了她相貌平平的缺憾。 她们看到对方的装扮,心里暗哼,互相不服,并不多言,各自随着娘亲坐上了马车。 这一日,郁清泽府上,客送官迎,百般热闹。 郁清泽和独子郁怀畅两人在门口亲自迎接宾客,内里则由管家和郁夫人梅氏招待着,真真是好不热闹。 郁坤泽携带一干家眷到达,兄弟二人少不得一阵寒暄,自不必多言。 他们进了内里,宴席还未开始,大家莫不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为官者多满口朝政,高谈阔论。妇人便是拉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八卦。年轻男女又各自为阵。 郁坤泽想携带家眷先行问候一番老太太,却被梅氏劝阻了,道“老太太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此刻只怕最烦别人去打搅。” 郁坤泽转念想,的确是。老太太本不喜热闹,每年大张旗鼓为她祝寿她也不喜,这几日脾气便是最不好的。他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妻女们便各自玩乐。 檀烨当真是惊艳全场,她并不主动找人搭讪,却引来了五六个公子哥与她攀谈,她只觉得样貌一般,言谈粗鄙,心下不喜,便不想周旋,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些公子哥碰了壁,其他人也便不敢上前。 此时,一个身着金冠绣服的少年走了进来,约十五六岁光景,面容俊朗,生得一副齐整模样。只是嘴角带着的那股笑意,带着些许玩世不恭和调皮。 与他一道进来的,还有一个年龄稍小的红衣妙龄少女,模样与少年极为相似,连嘴角那股有意无意的笑意也复制了过来,只是多了一丝戾气。 他们看到了檀舒一行。那少年径直往他们走来,檀舒心里一阵欣喜,又带着些许紧张,下意识整理了一番装束。 那少年却是向怀谦和怀智抱拳道:“怀智兄,怀谦兄,我就知道定能遇到你们。” 怀智只是冷淡的也抱了抱拳,当是还礼。 怀谦露出那副标准的温文儒雅的笑,道:“向磊兄,好久不见。” “听闻你们随父亲进京面圣,真是羡煞我也。”左向磊脸上嘻嘻笑着,倒显得像个孩子。他父亲也进京了,只因他恰逢染上时疾,便未成行。 原来这左向磊与郁家三兄弟一道在学堂念书,故此相识。左向磊是贪玩好动之人,交友甚广,怀智太过冷淡,怀礼却太憨,怀谦是典型的谦谦公子,风流倜傥,略通男女之事,因而二人最能说得上话。 怀谦笑道:“有甚好羡慕的,路途遥远,来回折腾差点把骨头坐散了。” 他们只顾着聊天,把女眷们都忽略了。那红衣妙龄少女撇撇嘴道:“哥哥就只顾着和别人叙旧。” 他们两人这才把目光转移过来,怀谦来往于左府甚密,左向磊的妹妹左颐君他自然是识得,怀谦眼含笑意,道:“倒真是我们的错,把颐君妹妹忽略了,真是该打。” 左颐君看着怀谦,脸上飞上一片绯红,娇笑着:“着实该打。” 每每怀谦出入左府,左颐君均能见到,她年幼未经世事,初见陌生男子,偏又是个风流种,他三言两语之下便撩动得她的心砰砰跳,心里便如此痴痴的想着他。 怀谦还欲再挑逗一番,檀舒便插了进来,道:“左公子,久未见到府上做客了。” 左向磊这才注意到檀舒,檀舒样貌不出众,但此番打扮倒添了几分娇艳。 左向磊道:“前阵子生了好大一场病,刚刚才好了些,不便出门。” 檀舒现出一番关切的神情:“那可得多注意些身体才行,最近入秋了,最容易生病了。” 左颐君冷眼看着这个有意套近乎的女子,脸上现出一阵不悦,不客气地道:“哥哥,这人是谁啊,怎么这般惺惺作态。” 左颐君这话让檀舒脸色一变,正待发火,但碍于左向磊,不想坏了印象,便硬生生忍了下来。 左向磊也不喜檀舒,但不像妹妹这般口无遮拦,便喝道:“妹妹怎可这般无礼,她是怀智兄的胞妹檀舒。” 左颐君不在乎地挑眉道:“原来是个庶出的。” “你……”她这话可一下子触到了檀舒的软肋,她气得脸色越发难看,咬牙切齿。左颐君也不理会她,对怀谦道:“怀谦哥哥,我们去外面看看吧,这里闷得慌。” 怀谦欣然答允,他们结伴而去,留下檀舒面色难看。左向磊抱拳道:“我妹妹年幼,说话没遮拦,姑娘莫见怪。” 这时,左夫人走了进来,也是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左夫人唤过左向磊,问道:“你妹妹呢?” 左向磊道:“她和怀谦兄在外面花园去了。” 左夫人脸色微变,“姑娘家家的,又没旁人在,成何体统。” 刘氏瞥向这边,见女儿像木头那般站在那里,她心里一阵着急。刘氏堆着笑走到左夫人面前,道:“左夫人,好久不见,越发显得年轻了。” 左夫人老练地挂上标准微笑,道:“郁夫人说笑了,岁月不饶人,再过几年就不敢出来见人了。” 刘氏假装才看到左向磊的模样,道:“这是令公子吗?哎哟看我这眼神,一时都没认出来,长得这般俊朗,真是好啊。” 左向磊抱拳恭谦道:“夫人过奖了。” 左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刘氏继续道:“时间可过得真快,一晃眼便已经长大了,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我们这做父母的,真是操碎了心。要找到一个像你们家公子这般样貌堂堂,谦卑有礼的后生,真是难啊。” 左夫人如何听不出刘氏的意思,她不作声色道:“听闻郁府大小姐端庄得体,温婉大方,求亲的人都快把门槛都踏破了,郁夫人有何忧虑呢。” 刘氏见她不接自己的茬,便继续道:“怎可不忧,先前我们家也算是遇到磨难,少不得识破那些趋炎附势,落井下石的人,这样的人家就算送上门来也是不敢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番总要认真些,总得样貌家世人品都配得上才行,你道是每家公子都像你们家的这般品行样貌一流吗?真心挑捡起来,也没几家的公子能符合。” 左夫人听她这一般吹捧,自然是心底轻飘飘的。左家和郁家这些年也算是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左夫人心头一热,道:“唉,可不是,这个世道,利字当头,树到猕猴散,再难得有我们两家这般情谊。” “我说的不就是这个理儿嘛,当年也得亏你们鼎力相助。我就想着,若能亲上加亲,那是再好不过了。”刘氏见铺垫够了,便直接点破。 左向磊心里一惊。 左夫人正待说话,刘氏便把檀烨招呼了过来,道:“还不给左夫人问好。” 檀烨柔声道:“檀烨见过左夫人。” 左夫人见檀烨这番打扮,端的好生俊俏,讨人喜欢。 左向磊也并非第一次见她,素知她容貌远胜檀舒,但却并无男女之意,且他还没玩够,如何肯就这样结婚。 左夫人称赞道:“果然是生得标致,瞧着比上次看又漂亮了几分。” 檀烨脸上一阵发红。 “哟,这不是左夫人吗?”霍氏偏在这时冒了出来,辞色熟稔地打招呼道:“我见姐姐和左夫人在这边聊得甚欢,便厚着脸皮过来凑凑热闹。刚刚你们聊些什么呢?” 刘氏和檀烨见到霍氏,脸色骤变。刘氏暗骂,这妖媚虎子,又要来捣乱。 左夫人深知刘氏与霍氏不合,不想让气氛便得太僵,便道:“也没聊什么,在谈到孩儿们的婚事呢。” “原来是这等头等大事啊,那可真得坐下来好好商谈一番才行。特别是姐姐,檀烨的婚事的确该抓紧抓紧了,这都十八岁的姑娘了,可耽误不起呀。”霍氏一副很关切的模样看着刘氏和檀烨。 檀烨知道她是有意如此,脸上一阵发红,刘氏更是咬牙切齿。 左夫人知道檀烨被耽误了,却不想竟已十八岁,比自己儿子大三岁之多,心下有了其他想法。 霍氏又道:“左夫人莫不是已经和姐姐达成协议了,看我这瞎操心,他们这两人倒也是登对得很呢。” 左夫人有些不悦道:“这没影儿的事,你可莫要到处宣扬,坏了郁家小姐的名声可不好。” 霍氏面露惊讶,“哎哟,原是我误会了,瞧我,真是糊涂。这左公子才十五岁,我们檀烨已经十八岁了,这,这怎么合适呢,我真是糊涂。” “你……”刘氏气得脸呈怒意,她要出言反驳,被檀烨阻止了。檀烨冷然道:“我倒没想到霍姨娘对我的婚事这般关心,连左公子的年岁都替我打听好了。我这老姑娘自然是无福进左家的门了,我瞧着檀舒妹妹倒对左公子有几分意思,檀舒妹妹今年十四,年龄倒是很合适。怕只怕,哎哟,这话真不好说,毕竟妹妹只是庶出的,身份地位上欠缺了点,想来也是可惜呀。” 这下轮到霍氏脸色难看了。 左向磊见她们这般吵闹,着实心烦。他现在根本不想定亲,就算天仙下凡又如何。 恰在这时,管家邀请大家入座,左夫人就势道:“我们先入席吧,这些事以后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