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波澜起 第1章 有美一人,出自鸭棚 大魏,嘉德十二年,夏末。 暖风微熏,天际晚霞如荼,金红之色交相辉映,映得云州城如洒了点点碎金,色泽饱满明丽。 云州城内,以清倌闻名的“一品香”一反白日冷清,大开堂门,眉目俊秀的年轻男子渐次从楼上厢房走出,倚楼迎客。 一品香,品而识香,仅听这名字,便已让人心驰神往。 红墙翠柳,香风萦绕,处处景致如画,突兀的呼喝却惊了枝头郦鸟,纷纷扑簌而飞。 “站住!”数名如狼似虎的护院发出喝声。 前方一名少年狼狈而跑,身形单薄,翠红纱衣如云,垂下的乱发遮去了半边苍白的脸,依然可看出秀丽的眉眼与优美的脸部轮廓。 少年本就跑得跌撞不稳,闻言更是脚下一个踉跄,踩到宽大的衣摆险些就要跌倒,眼神惊慌中却现出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然,头也不回地朝着围墙边的竹梯冲了过去。 紧追不舍的护院们见此,反而停了下来,叉腰大笑:“翻墙?就你这小身板,敢跳?” 少年紧抿着嘴唇往上爬……这座一品香的围墙比一般的宅院要高出许多,若是直接从墙上跳下,不死也残。 但他已顾不得了。 脚下笑声越发响亮,他颤抖着双腿站在围墙上,不敢往下看,闭眼一跳…… 护院们齐齐一呆,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看到不敢置信的错愕。 而围墙外,伴随着一声震天轰响,草棚倾塌,羽毛枯草漫天,各色鸭子四散乱蹿,一阵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杂乱之后,渐渐回归寂静的草棚里清晰地蹦出一句低咒…… “他大爷的!” …… 身体感观渐渐得以调动,云微澜拿眼角瞟着身边那只艰难挣扎着往外爬的短腿肥鸭,双手撑着满地的黏腻,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满满一鼻子的鸭屎味儿,这味道可真特么的够清新啊。 尽管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周边的喧杂与无法忽略的浓重气味无不向她思路逐渐清晰的脑子昭告着一个事实…… 她,活过来了! 没有太大的冲击,只觉得人生真是充满了奇幻,前一刻一命归西,后一刻却得以还阳,而且直接跳过了地狱轮回。 老天是如此厚待她……她扯开唇角,想笑。 借着头顶漏下的隐约光线,云微澜的视线缓缓落在自己胸前,刚要翘起的唇角倏地一垂……平的!男人? 老天玩她呢? 迅速抬手一摸,确定没看错,她咬牙往身下一探……还是平的!人妖? 脸色一黑,她细细地体会着手下的触感,脸色变了又变,再顾不得满手鸭屎,胡乱往身上擦了两把,呼啦一把扯开衣襟伸手进去…… 一颗心起起落落,脸色几度变幻之间,她只想指天骂娘……不带这么吓人的,老子强悍的心脏被吓出病来谁赔! 心定了下来,才觉得脑袋嗡嗡地疼,她动了动,刚想起身,眼前突然光线大亮,晃得她无法睁眼,紧接着手臂一痛,身子被人强行拽起,野蛮地往外拖。 云微澜眉头一皱,眯起的眼眸寒光微绽,身体已自发地处于防御状态,那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更是一把抓住对方手腕,五指一扣便要吐劲。 随即心中一沉。 手掌绵软无力,竟是半点力道都使不了。 “嘿!还活着。”擒着她的麻脸护院一咧嘴,看着扣在手腕上的纤瘦手掌,嫌弃地拍开,“脏死了!算你小子命大,跳下来也没摔死你。张老五,再给他来点迷香,看他还跑不跑。” “好嘞!”一人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象是故意折磨她一般慢慢打开,用手指捻了一小撮,举到她面前,笑得不怀好意,“之前下的份量不够,居然让你还有力气跑,这回……” 他作势一扬,想要看她惊慌表情,抬眼间却是一愣,连脸上的笑容也僵了。 没有想像中的慌乱,对面少年的眼神清冽沉静,眸子很冷,黝黑黝黑地映着他丑陋猥琐的嘴脸,入目处,只有这一刻如若实质的刃过无声。 冷沉的目光从他脸上一带而过,云微澜眼眸轻抬,将周围一应人等尽扫眼底。 数名孔武有力的护院,一脸凶神恶煞。 一群不断涌过来的莫不相干的围观群众,看热闹的,图新鲜的,纯粹好奇的,也有少数面露同情的,推推攘攘,指指点点,多为兴奋。 只是看向她的眼神里,或多或少掩饰不住惊艳,一种带着赞叹,又挟着几分嫉妒鄙夷的惊艳。 这样的围观,让她打心底里不爽。 第一卷 波澜起 第2章 风流儿郎 再看一眼身后高墙内,香楼衔翠,薄纱挽窗,雕栏处各色男子扶风胜柳,玉面如春,尽揽人间绝色。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如此,思绪稍转,前因后果点连而通。 牛郎!鸭店! 果然是前世烤鸭吃多了么?如今还了现世报,竟然里外都跟鸭子杠上了。 那捉了她的麻脸被她眼风一扫,只觉后背一凉,险些放了手,随即反应过来,朝着那张老五狠狠骂道:“妈的,张老五你搞什么,叫你下点迷香下到哪儿去了?” 张老五猛一回神,心跳得咚响,又觉脸面大失,恼怒非常,抓起一把迷香就朝着云微澜撒了过来。 云微澜侧头,屏息,白雾迷蒙间,只见乌黑碎发之下,下颌一小片白皙勾出一段流畅惊人的弧,在明亮绚丽的晚霞掩映下,似流金,似碎玉,凝滞了所有人的目光。 迷雾散尽,乌发滑落,侧首之人回过头来,眸光清明,语调不屑:“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用这些下三滥手段,敢情你们这些大老爷们都是用来做摆设的。” 话一出口,引得周围一片哄笑,护院们齐齐涨红了脸色,云微澜则快速垂了眸,掩去眸底惊诧。 靠!又哪里不对了? 她的声音带有一丝迷香所致的微哑,清润低沉,如玉珠轻叩金石,不同于女子的清亮婉约,十足十的男子声调。 经过刚才在鸭棚内的亲自鉴定,她完全可以肯定这副身子是个女人,虽然包子发育得小了点,又被刻意束了胸。 不解归不解,但云微澜还是迅速隐去惊讶之色,抬头。 “老鸨命你们看着我,无非是想让我卖身替他赚钱,你们若是伤了我,回去如何交待?”她忽而唇角一弯,脸上清霜尽皆散去,眼角斜睨麻脸,笑得万分不经心,“喂,劳驾松个手,你抓疼我了。” 笑容忽绽,落日余晖亦为之一黯。 这一笑落在众人眼里,盖去了她脸上沾染的脏污,忽略了她青紫高肿的额头,只觉这今日的落日分外耀眼,宛若朝阳。 麻脸有些呆怔,兀自沉浸在这片明亮之中,云微澜懒得再跟他废话,一个用力把手臂扯了回来。 甩了甩胳膊,动了动腿,又摸了摸生疼的脑门……很好,除了使不上大力以及脑袋摔了个大包之外,身上其他零件十分齐整,该有的一个都没丢,也没坏。 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香艳得令人喷鼻血的翠红纱衣上,灰白豆绿的鸭屎连带着枯黄的干草屑,百分百的纯天然,当下二话不说,一抬手就把这纱衣给脱了……不是怕脏,也不是嫌娘,而是右手臂被刮了条口子,她怕伤口感染。 身上单衣雪白,右上臂处一道血红殷然,血色处又裹着一片新雪般的肤光,那雪光中又似乎带了点赤金,映得人眼一晃,眩晕又心生渴望,想要再多看一眼,那人已转身,无视于周围的目光,将纱衣一丢,坦然入了一品香后门。 转身间,衣袂在暖风中翻飞,少年因为迷香未散而走得有些缓慢,姿态却散漫不羁,每一步都迈得四平八稳。 途经花荫,信手折下一花枝,置于鼻下深深一嗅,扬唇,遂负手于身后,花枝在指间悠荡轻摇,摇曳了一路追随的目光。 这哪里还是之前那个拼命奔逃宁死不屈的少年? 若非这满地的狼藉与丢弃于地的纱衣证明不是做梦,谁都以为那个悠悠远去的折花少年是不经意间进入这香软花楼的风流儿郎。 众护院你看我,我看你,明明人被他们追了回来,没死也没残,谈不上什么过失,却不知为何谁也笑不出来。 一品香的后门再次被关起,人群久久不散。 “长得真好看……”有人喃喃自语。 “可惜呀,如此佳人就此落雪成泥。”一书生摇头叹息,追随佳人的目光被阻隔在门外,很是感伤。 “可惜了你去赎啊!”一粗汉吼了一嗓子,很是莫名,莫名的怒气。 “你气什么?”书生脸色顿时不好,斜眼过来,“刚才佳人受屈,也没见你出来吼两声,现在倒是有力气了。” “你说什么?”粗汉红了脖子,指着书生鼻子,“信不信我把你这白斩鸡的脖子给拧了!” “白斩鸡?”书生顿觉受了莫大的羞辱,脖子一梗,瞬间转化为竖毛的公鸡,“你凭什么污辱人!”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这种事又不是头一回见。”一老汉拉开两人,转身往外走,边走边摇头,“散了吧,都散了吧,唉……” 劝解的老汉离开,其他人这才渐渐散去,脸上的表情皆有些怅然若失。 至于失了什么,只怕没人说得清。 第一卷 波澜起 第3章 您老贵庚 街道对面二楼,正对着此处的一扇轩窗内,一人姿态慵懒,斜倚窗前,窗外花架蔓绕,半掩了容颜,只半幅素白云袖垂落,织锦云纹在霞光中微烁,袖角拂过窗前艳丽盛开的锦葵,划出散漫轻弧。 房内寂静,茶香袅袅,座上之人眼眸轻垂,将刚才一幕尽收眸底,茶烟遮了眸光,深浅难辨。 许久,他淡淡勾了唇,轻抚着腿上卧着的一团毛球,低头轻笑:“今儿个还真是好日子……小喵儿,你说呢?” 语声低醇如琴音,韵味悠长,轻若落羽,融于这一室静谧中。 那团雪白蓬松的毛球正睡得香,落在背上的手力度适中,轻缓有度,抚得它甚是舒服,只是美梦被扰,难免有些不满,只是发出几声呼噜权作敷衍。 男子轻弹了下它的脑袋,以作小小惩罚,手掌复又覆在它厚软的皮毛上,那深陷于雪毛之中的手指修长匀称,色如美玉,指甲修剪得圆滑整齐,泛着淡淡珠贝光泽,衬着这雪白的极品毛色,只让人想起岫玉出云,珠落冰壶。 一直静立在侧的锦衣小童儿歪着脑袋,仔细揣摩着主子的神色,半晌,犹豫着问:“主子,天快黑了,今晚可是住客栈?初一让人去安排。” “不用。”男子的眸光再次投向对面,唇边笑意未明,“那里美景甚多,错过颇为可惜。” “您要去一品香?”初一惊讶之下脱口而问,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摆正了神色,但言语间众多疑惑,“您不是每次都……” “习惯是用来破的,”男子笑意更浓,“总是一成不变岂非无趣。” 初一瞧着那神色,无端地打了个激灵,每当见到主子这般神态,他便会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主子的心思啊,谁也别猜,猜也猜不透。 事实上,也确实没人猜透过。 “初一这就去打点。”唯主子最大的初一立即放下所有疑问,转身就往门外走。 “不必。”男子抬手支颐,宽大云袖倏忽滑落,露出一段精致手腕,语声轻懒,“让文一过来一趟……你么,就不用回来了,在那边等着吧。” “啊?”初一顿时着急,“那怎么行!” 主子身边没人伺候着,叫他如何心安,也不合规矩。 男子只偎在窗边,再未开口,繁花绿叶处,一帧侧影优雅宁静,初一知道此事已无更改的可能,只得垮了双肩径自下楼。 …… 黑咕隆冬的房间里,云微澜被人按了肩头,小指粗细的麻绳毫不留情地将她绑在椅背上绕了好几道,最后在她身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结,才算作罢。 火苗一晃,屋角一盏油灯悠悠点亮,照出半间昏黄,几片灰衣,以及与这房间格格不入的一袭艳丽红袍。 “这是做什么?”云微澜嗤笑,“我都主动回来了,犯得着来这套?又是下迷香又是绑绳子的,至于?” “这又能怪谁呢?只怪你太能跑了。”一人吃吃地笑,红袍轻动,那人擎了灯盏缓缓靠近,灯光映着那双描画过的眉眼,甚是媚人。 活脱脱一只孔雀男。 一指挑起她的下巴尖,孔雀男艳唇啧啧有声:“瞧瞧,这小模样长的,真是惹人怜爱,若是不看紧点儿,大把的银子飞了,爹爹我该找谁哭去?” 那挑剔的眼神,满意的语调,如同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爹爹? 云微澜身子一抖,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视线在他风情万种的脸上迅速扫了一圈:“您老贵庚?” 这老鸨看着身材不错,只这脸都被脂粉遮了,看不出个子丑寅卯。 她对美男没什么兴趣,对化了妆的美男更没兴趣,谁知道这精致的面具下是不是一张蛤蟆脸? “爹爹不老,芳龄二十五。”孔雀男一双桃花眼笑得眯起。 “二十五啊……”云微澜拖长了尾音,拿眼角瞟他,“男人二十五倒是可以做爹了,只不过……” 她目光一垂,落在他腰带以下部位,噙起的嘴角露出几分痞态:“能有我这么个大儿子,想必您七八岁就该当爹了吧?发育了么,那时候?” “噗……”角落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喷笑。 艳丽的面容终于僵了一僵,那笑容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地挂了片刻,总算恢复了正常,孔雀男拿眼梢瞥了眼角落,那里顿时没了声息。 他偏了偏头,眼里多了几分兴趣,似乎是头一回遇着能这么跟他讲话的人,身子往前倾了倾。 第一卷 波澜起 第4章 两厢情愿 一身浓郁香味袭来,云微澜屏了屏呼吸。 “麻烦您老离我远点儿吧,”她一扭头,脱离了他的手指,“我这一身的臭味儿,可别把您这身脂粉香给糟蹋了。” 孔雀男呼吸一顿,又静了片刻,才缓缓收回手指,笑得意味深长。 “这小嘴儿,”他双手交叠于身前,笑眯眯地看着她的唇,“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不过……爹爹喜欢。” “一口一个爹爹的,你倒也不怕折寿。”云微澜轻哼一声收了笑,身子往后一靠,舒适地靠在椅背上,不再与他多费口舌。 “不怕不怕。”孔雀男摇头,笑得开怀,“爹爹最讲究两厢情愿,你情我愿,绝不会强迫你做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你现在已经强迫我了。”云微澜垂眼看着身上的麻绳,不客气地指出。 “这不是为了以后的你情我愿两厢情愿么。”孔雀男一副为她好的样子,语气温柔。 云微澜索性闭了眼,眼不见为净。 “笃笃!”门外两声响,一名灰衣护院开了门,禀道,“当家的,外头来了位新客,看着眼生,衣着打扮上看应该身份不低,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孔雀男露出颇感兴趣的笑:“哦,新客么?那自然是要去瞧的。” “小心肝,”他抬指轻轻一点云微澜的脸,象是没看到她飞来的眼刀,笑道,“你既然入了我的地儿,就别想着还能飞出去。外头有什么好,遇着坏人还不是又要给卖一回?爹爹什么都能给你,你就安心地在这儿享福吧。好好想想,想通了让人来告诉爹爹。” 说罢,眼角斜飞出一记媚眼,酥得云微澜又抖落一层疙瘩,这才将灯盏放回桌上,心满意足地走了。 护院跟着出了门,咔嗒一声上了锁。 屋内刹时陷于寂静,四周窗户钉得严实,不漏半点光线,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一灯一影相伴。 “这才是人妖啊人妖!”修剪得尖尖的指甲戳在脸上的感觉许久不散,云微澜仰天感慨,“变态啊变态!” 门外有人“咚”地一声撞在门板上。 感叹完毕,云微澜动了动身子,绳子捆得相当结实,而门外,凭着她的耳力,知道至少有两名护院留了下来。 得,还是先睡一觉,养精蓄锐。 之前碍于身上迷香未散,她也不枉费力气与那些护院去硬碰硬,碰也碰不过,不如主动回来再寻机会脱身,现在天色刚暗,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得再等等。 一觉睡了很久,等到醒来时,云微澜只觉得身上沉重绵软的感觉尽失,身上迷香效力已散……时机到了。 她无声一笑,被缚在身后的双手灵活而动,肩骨收缩,片刻后,身上的麻绳渐渐松了开来。 虽然英年早逝,被一颗不长眼的流弹命中要害,但作为一名最年轻最有前途的警校教官,这点问题还难不倒她。 三两下扯去绳子,身上筋骨被绑得有些酸痛,她低咒了一声,稍稍活动之后走到桌边,吹熄灯火,随后,一脚将之前坐过的椅子踹了出去…… 毫无意外地,屋内发生一声震响,声响之大,足够惊动门外的人。更何况,在椅子撞飞出去的同时还伴有一声短促的惨叫,凄厉痛苦,那尾音生生被掐断在嗓子眼里,瘆得人心慌。 房门被迅速打开,两道人影伴着亮白的月光疾步进来,迎接他们的却是一片黑沉,以及后脑勺的重重一击。 两声闷哼,人影软软倒地,门后有人不带半点诚意地配了句音:“哎哟哟,好疼!疼死我了!” 倒地的两人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被堵得翻了个白眼,彻底晕了过去。 “难得可以这么早睡觉吧?”云微澜扔了灯盏,半蹲了身子笑眯眯地欣赏两人的“睡姿”,“不用谢我,我向来这么体贴。” 口中说着话,手下半点不含糊,干脆利落地剥了其中一人的外衣裤套在自己身上,又在两人的胸前腰间一顿乱摸,顺利摸到了两个钱袋,这才满意地点头。 “这个,就当你们今日得罪我的一点补偿了。”她将钱袋与顺手摸到的几个小纸包放入怀中,又顺便对着一张麻脸左右开弓扇了两巴掌,“白天抓得那么用力,把我伤口都抓出了血,两巴掌便宜你了。” 扇完巴掌她嫌恶地擦了把手,起身就跨步出门,还不忘“体贴”地将门掩上,落锁。 第一卷 波澜起 第5章 冤家路窄 大片的月光泻了下来,此时外面已月上中天,屋前花影婆娑,丝竹之声绕梁,正是醉卧美人膝,缠绵温柔乡之时。 云微澜对这种场所没什么兴趣,转身正要寻路出去,廊角处却拐出数人,往她这边走来。 “我擦!”云微澜森森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冤家路窄。 刚解决了麻子脸,又碰上这什么张老五,要是对上了眼,她还能跑得了路? 深吸一口气,她扭头就走。 就那孔雀男看她如同看一棵摇钱树的眼神,就知道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为了她的贞操着想,必须跑。 “李阿发,干嘛去?”张老五却不肯放过她,冲着她背影喊,“麻子呢,不是跟你一起留下来看人的么?” “拉稀去了。”云微澜双手抱着肚子,一副忍不住的样子,粗着嗓子道,“可能吃坏了肚子,我也想拉……不说了,来不及了……” 不等张老五开口,她已躬着身子往前一溜小跑。 张老五半张着嘴,纳闷地停住脚步,“吃坏肚子?晚饭不是一起吃的么,我怎么没事……不对!” 他猛地惊醒,盯着前面快要跑出回廊的身影,“这不是李阿发,声音不对!” 后来跟过来的几人脸色一变,“不是李阿发?那是谁?” “一定是那小子!”张老五不知自己为何那么笃定,眼前闪过那双黑沉沉如刀刃的眼眸,来不及解释,一挥手,“快追,不能让他跑了!” 身后呼喝声响成一片,云微澜突然叹了口气。 后无退路,连前路也被堵了,一大拨灰衣短打的护院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将她计划好的脱身之路给堵得连只蝴蝶都飞不出去。 更有人提着灯笼将她一照,额前那个青紫紫的大包着实晃眼,跟贴了防伪标签似的,亮瞎一片。 云微澜以袖遮面,无奈。 不知是这花楼原本的防范措施就做得如此好,还是孔雀男为了防止她逃跑才增加的人手,总之,她觉得鸭屎跟狗屎的差别还是有点大的,若是掉进了狗窝,好歹还能沾点狗屎运,这沾了鸭屎,只有倒霉被人追的份。 叹气归叹气,脚下可半点没耽搁,既然注定不能低调,那就不能怪她了。 脚步一个横跨,云微澜舍弃所有大小通道,身形一个急拐,旋风般冲着灯火璀璨的接客主楼奔去。 众人一呆,这是做什么? 一品香生意极好,每晚恩客盈门,名声也极响,甚至传到了百里开外的京都,很多富家子弟不惜慕名至此一掷千金。 寻欢之人多为权贵,因此前院的护院身手更好,防守也更严密,这小子跑到前面去,不是自讨苦吃? “都愣着干什么,小心这小子捣乱!”张老五始终忘不了一品香后门外发生的那一幕,不敢有半分大意,紧追不舍。 云微澜远远听到,扬起唇角。 丝竹之声越发地近了,大敞的轩窗内烟丝轻袅,衣袖生云,整个一楼皆是通透大厅,大厅内数十张小桌倚墙而围,中间一个数丈方圆的台面雪纱飘舞,其间一人水袖斜飞,折腰回首,描绘精致的容颜映着琉璃彩灯,眸光流盼生辉。 人人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一个转身,一个回眸,哪怕,一个呼吸。 嬿婉回风态若飞,丽华翘袖玉为姿。 将随手捡来的大石头扔出去之时,云微澜脑海中蓦然现出这句诗。 可惜呀,这样的美景注定是要让她来坏的,总不能她被人喊杀喊打,孔雀男却在这里卖弄风骚博取眼球吧。 多不公平。 “砰!”一声巨大震响,悬空在大厅中央的琉璃灯炸裂,灯光骤暗,碎片飞溅,惨叫惊呼四起,更有钝物落地之声。 刚刚还歌舞升平的人间美境顿时狼藉一片,有头有脸自命高贵的公子爷们狼狈不堪。 云微澜趁着光线明暗交替的一瞬跃入窗户,混迹于那些乍然受惊难免混乱的恩客之间,打算来个混水摸鱼。 整个大厅都以那盏琉璃大灯作为光线主源,再四周缀以小烛,意在营造出一种如梦如幻的美妙之境,如今大灯被毁,小烛又被撞得七零八落,光线更加昏暗不清。 “啊……”一声尖叫自圆台上传来。 混于人群中的云微澜挑眉,顺着声音望过去……受伤了? 不会吧,那琉璃灯位于圆台前方,离孔雀男至少有十多步距离,况且还有雪纱挡着,伤着的概率极小。 “当家的!”冲进来的护院们更惊,“当家的,你没事吧?受伤了没有?” 第一卷 波澜起 第6章 期待 “哪个天杀的砸了我的灯!”雪纱忽拉被撩开,明暗的灯光中,孔雀男漂亮的眼睛里燃着熊熊怒火,“给我死出来!” 云微澜:“……” 这年头,人命还不如一盏灯重要? 这男人不顾满场凌乱,不顾是否有人受伤,只顾着心疼一盏破灯,真是一朵奇葩。 追在后头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张老五满头冷汗:“当家的,就是那小子!” 他手一划,指着挤在墙边避灾的恩客以及小倌,“我看到他拿石头砸的,砸完了就躲到人群里。” “哪个小子?”孔雀男怒,“说清楚!” 张老五呆傻。 所以人呆傻。 发飚了! 原来一品香的当家会发飚! 原来最注重仪表形态自诩美貌气质一流的一品香当家发飚是这个样子! 躲着看热闹的云微澜摇头,不大气啊不大气,为一盏灯大动肝火,至于么? 心头忽有一阵警觉掠过,她猛然抬头,望向二楼方向,漆红雕花的栏杆处空无一人,只有栏杆后一间屋子房门大敞。 见鬼了? 她的感觉向来敏锐,刚才明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就在栏杆的位置,不会错。 “着火了!”突然间有人惊叫。 云微澜迅速回头,却见厅内的纱幔不知何时着了火,火势迅速窜起,朝四周蔓延开来。 眼下本就处于夏季,天干物燥,再加上厅内皆是易燃之物,火苗一起,夜风一吹,这势头竟挡也挡不住。 还等着大厅清理干净之后接着寻欢作乐的公子少爷们再也待不下去,纷纷往外跑,一品香里的人顿时忙得不可开交,不但要忙着疏散客人,还要忙着救火,乱成一团。 云微澜准备走人。 “我就知道是你!”一人却隔着重重人影指了过来,手指抖得像抽风,一脸的悔不当初,“祸害啊,我就知道你是个祸害……” 嘶…… 云微澜牙疼了,如此混乱的场景之下,她都拿头发挡着额头的大包了,这男人怎么还认得出她? 这火起得真不是时候。 “你如何敢砸我的灯!”孔雀男跳下圆台,逆着冲出的人流,万般艰难地朝她挤了过来,边挤边痛心疾首地骂,“这可是我年前去海外岛国好不容易花重金买回来的,咱整个大魏都找不出第二个,你这个败家孩子,真狠得下心啊你……” “回头我就卖了你去……不!卖了你也卖不回灯钱……我要让你天天接客,天天接……” 云微澜吸气,人才啊,满屋子的大火视而不见,满屋子的客人不付银子跑路不管,就死揪着这盏灯不放,她服了。 转身就跑。 “抓住他!”孔雀男在背后厉声尖叫,“若不抓住他,统统扣饷银一年!不,三年!” 重罚之下必有勇夫! 三年饷银可不是小数目,当下大厅内的护院火也不救了,客人也不送了,呼拉一下分成两拨,外围的往边上退开守住四处出口,内围的涌向中间云微澜,分工合作,竟是训练有素。 云微澜恼火,只差几步她就可以挥手再见,没想碰上这么个千年难遇的奇葩,把她的计划全给打乱了。 人影逼近,人人面目狰狞,更有人已伸手入怀,动作意图明显……直接一把迷香撒出,万事大吉。 “又要玩这种把戏?”她“啧”了一声,收住脚步,眼神不屑,“能来点新鲜的不?” 见她已成瓮中之鳖,孔雀男的怒火神奇消失,捂嘴笑了出来,前后判若两人,“打打闹闹确实不好,要是伤着了你,灯钱就赚不回来了……来,爹爹最喜欢乖乖顺顺的好孩子了。” “就您这姿色,这身段,若亲自出马,别说一盏灯,便是八盏十盏的,也是手到擒来。”云微澜半侧着身子斜睨过来,笑得意味十足,“要不,您现在先脱一个,让大伙开开眼?” 孔雀男的眼神顿时阴了阴。 满厅奔跑拥堵的人群突然停了下来,目光齐齐一致投向孔雀男,就连围过来的护院也不由自主地拿眼角往边上飘。 赤果果的期待啊。 一品香开门迎客至今数年,最具风情的当家鲜少露面,像今晚这般当众一舞更是前所未有,当时便让满厅的人蠢蠢欲动,若非这突发的意外,只怕早有人开口出价,以搏美人一笑,能共度春宵更好。 这般引人遐想的身姿,若是脱了衣裳…… 就在这所有人都脑补喷血画面的一刻,云微澜突然旋身,手一扬,一层白雾迷朦了人的眼,淡淡异香混入周围人的呼吸。 第一卷 波澜起 第7章 滋味如何 “你……”离她最近的张老五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双手呈抓人的姿势,一句话未曾出口,人已像喝醉了酒般软绵绵倒下。 “扑通!” “扑通!” “扑通……” 毫无意外,周围一圈人全部中招。 “迷香!”孔雀男桃花眼大睁,“你哪来的?” “从来处来,”云微澜朝他一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身形却如虎豹,一脚踹飞身后扑过来的一名护院,纵身一跃扯住悬挂下来的纱帘,再重重往厅柱上一蹬,高声道,“往去处去……”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回荡在空中,人已如一尾从水面跃起的鱼,柔软富有韧性的腰肢扭出一个不可思议而极为漂亮的弧度,笔直修长的双腿紧绷成一条直线,弹向二楼的雕红栏杆。 衣衫凌空飞舞,火光烈烈如金,那一道优美纤细的身影翩跹于焰火之上,灵动如鸟,迅疾似风,在每一片虹膜上划过一道慑人的光影,惊艳了所有人的眼。 当腿弯精准地倒勾住雕栏,纱帘骤松,悠悠回荡间,那身影灵巧而有力地一个仰起,双手撑住栏杆一跳,跃入楼上走廊,身影在落地的刹那冲入那扇大敞的房门,反手重重一合。 “哐……” 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呆了底下一片。 孔雀男揉了揉被震麻的耳朵,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愣了好半晌,忽地转身。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给我捉回来!”厚重的脂粉下看不出他的脸色,只有那双桃花眼闪烁着点点火苗,“楼上的贵客还没走,若是有个闪失,看你们拿什么交待!” 护院们想起先前那贵客模样,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怠慢。 “留一部分人跟我上楼,其他人把这楼的各个出口都给我堵死了。”缓缓吸一口气,片刻间,一品香当家人便已恢复冷艳高贵,下巴高抬,眼角扫到那些还未离开的公子爷们,顿了顿,道,“各位公子受惊了,今夜一品香遭受意外,需闭馆休整清扫,还请自便,所付银资悉数退还。” …… 屋内,烛火幽幽,光线介于明暗之间,软帘绮帐之处分外引人遐思,只是云微澜没有这个兴致欣赏。 在合门一刹,她脸上笑意便尽数敛去,双眸如电般将整个房间情形扫入眼底。 楼下发生那么大的动静,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大厅,又逢变故突生,一般人的反应首先便是下楼逃离危险地带,然而这房间里的人却反行其道,这令她不得不防。 她在楼下时分明感觉到那道落在后背的视线,对方身份不明,立场不清,本不是做为退路的最好选择,但形势逼人,不想在楼下被人所擒,她就只能另寻突破,冒险进入这扇以一种邀约的姿态呈现在她眼前的房门。 退缩不前,不是她云微澜的作风。 视线一凝,她蓦然对上一双微带笑意的眼眸,眸中烛光漫漫,浅波流萤,在这朦胧浅淡的一室柔光里,映着轩窗外的盈月,竟比那琉璃灯还璀璨几分。 是他! 纱帘微卷间,一人乌发如墨,肌肤胜玉,一手懒懒支于额头,半截骨线精致的臂腕自宽袖中滑出,珠玉生辉,比那上等羊脂白玉更为温泽。 云微澜被晃得眼晕。 傍晚时分回头往花楼上略略一瞥,以为看到的已是人间绝色,未想这春阁里还藏着如此人物,只一个眼神,一个慵懒而倚的姿势,便已是一段数不尽的锦绣风流。 这风流,当然与云微澜无关。 顷刻之间,她沉下心,细细地打量了男子一眼。 这男子身上的气度相较这里的小倌无疑是云泥之别,任谁都能一眼明了,直觉地,她认为刚才从高处俯视她的人便是他,除了他,屋内再无他人。 而这男子的眼神…… 楼下孔雀男的声音隐隐传来,云微澜忽然抬手将门拴一插,手抚下巴望着男子,痞痞地道:“这里的小倌儿果然是一个比一个极品,倒不知,这尝起来的滋味如何。” 男子眸子里的笑意微凝,随即一深,低低笑道:“滋味如何,须得尝了才知。” 笑声低沉,不知是否是因为房内熏香太重,听着让人心头阵阵发酥。 云微澜闻言笑了,笑得吊儿郎当,唇角飞扬,反负着双手慢慢朝他踱去,“不愧是在风流场里打滚儿的,当真知情识趣,爷喜欢。” 第一卷 波澜起 第8章 被猫嫌弃 说话间,不免暗暗咬后槽牙,双手暗地里死命地压腰椎骨。 别人的身体果然是靠不住的,先前那一番动作若放在以前,不过是难度稍高些的日常训练罢了,这小身板却硬是让她闪着了腰,一走一个疼,还得咬牙忍着,笑得跟只见了蜜的大马蜂似的。 男子只笑不语。 云微澜拿那双笑得见眉不见眼的眼缝打量着他,确切地说,是打量他所倚靠的美人榻旁边的窗台,唔,这楼层不高,要是从这里跳下去,应该残不了。 借着靠近的机会,她顺便大大方方地欣赏美色。 常说美人只可三步远,远观一枝花,近看毁三观,她走得如此之近,男子半隐在烛光下的容貌越发地清晰……啧啧,三观完好不说,这男人的皮相,当真足以令万千少女春心荡漾。 荡漾啊荡漾…… 可惜,男人在她眼里,只有好看与不好看之分,除此以外,男人不过是个与她性别不同的物种而已。 “真是个细皮嫩肉的,爷越看越喜欢。”她微俯了身,伸出一指,欲去勾男子的下颌,神情颇为猥琐,“不然咱这就上床去,让爷尝尝滋味……” 反负在身后的另一只手蓄势待发,只要轻轻一洒…… 美人不避不让,微笑以待。 她亦笑得开心,后手一扬。 “嗷!” 就在白色粉雾弥漫中,她屏息欲待急退,一团白色球状物体伴着一声尖锐的厉叫突然自男子身前窜出,伸出一爪,劈脸抓来。 云微澜一惊,紧急之下本能一仰,险险避过这突如其来的不明之物,随后便听得“哧啦”一声,胸前衣襟被撕破一条大口,露出了里面的单衣,两个银袋和几个小纸包应声而落。 她的银子! 她迅速就地一滚,滚到银袋旁边伸臂一捞,捞起银袋又反向滚出数圈,这才张了嘴大口呼吸。 不是她要钱不要命,而是她人生地不熟,没有银子就等于没了命。 喘气间隙不耽误她观察敌情,他大爷的,差一步就要得手了,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又算怎么回事? “嗷呜……” 叫声再次传来,那白球虽未再追,却是跳到矮几之上,滚圆的身子毛发尽张,根根如针,形同蛰人的刺猬,一双泛着金光的眼瞳满是愤怒情绪,紧勾桌沿的爪钩闪烁着幽幽冷光,似乎随时都会扑过来将她撕成碎片。 一只猫! 偷袭她的居然是一只猫! 虽然这猫的两侧眼角长有红色云纹,美丽异常,与寻常家猫有着说不出来的不同,但瞧这肥硕的身子,圆乎的脑袋,若是忽略这身竖起的针毛和凶残的眼神,怎么看都是只养尊处优好吃懒动的肥宠。 这个认知顿时让云微澜咬牙。 “小喵儿,放轻松……”男子唇角轻勾,将炸了毛的猫儿抱入怀里,轻抚其背,低声抚慰,眸光落在她手里的银袋子上,唇边的笑意似乎浓了浓,“这人臭是臭了些,不过不是用香粉来补救了么?你就原谅了他吧。” “呼噜……”那猫儿瞥了眼云微澜,眼里的愤怒之色已被鄙夷代替,像是不满又像是不屑地从嗓子眼儿里发了个音,扭头埋首入怀,由着男子给它顺毛。 云微澜怒了。 这什么眼神? 她堂堂一个大女人,竟然让一只猫给嫌弃了? 怒的还不止这个,她明明将一整包迷香都撒了出去,虽然经这猫一搅和,以致方向有些歪,但好歹那也是能迷昏几个大汉的量,这男人竟然半点异样也没有,还跟这猫一起嫌她臭? 好吧,她是从鸭屎堆里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洗澡,自己闻着也有些不爽,但自己不爽跟别人摆明了嫌弃你,那是两码事好吗? 屋外的脚步声忽而杂乱响起,不用说也是那孔雀男带着人冲了上来,云微澜脑子里那根从未放松过的弦立即高度绷起。 既然迷香对眼前这人无用,什么有用? 男色? 到这里来的男人不外乎那档子事,可她并不是真的男人,何况刚才摆明了要陷害他,便是想色诱,人家还能上钩? 硬拼,挟持他做人质? 那不是以卵击石么?就从他能对如此厉害的迷香视若无睹这一点,料想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她还不至于蠢到连这点都看不出。 脚步声愈近,她捏了捏泛起潮意的手心,脑子急速转动……她与他并未有利益冲动,或者,可以…… 男子的眸光掠了眼门外,继而落在云微澜脸上,迎着她的眼神,倏然一笑。 第一卷 波澜起 第9章 小奴儿惹人怜 那笑温文,人畜无害,云微澜却寒毛直竖,后背瞬间滚过一层毛汗。 再不迟疑,她霍然站起,笑道:“爷今日出门匆忙,带的银子不多,本来想着做回无本买卖,不过看着你这小奴儿长得这般惹人怜爱,爷改主意了。” 将手里的银袋往他面前一抛,她甚是大方地呶了呶嘴,“喏,银子在这儿,都给你了。爷还有事去办,改日再来陪你。” 话说完,她人已走到后窗边,窗子开着,她往下一探头……底下乌泱泱一片,去路早被人给堵了。 好你个孔雀男! 云微澜心里暗骂一声,不用想也知道其他几扇窗户肯定也被堵得死死的,这下好了,不色诱都不行。 面部表情扭曲了一阵,再回头时,已笑得一脸春情。 “爷又改主意了。”她款着身子,扭着腰肢,一步三摇,“反正银子都花了,不若爷今晚就留下来与小奴儿春风一度……” 隔了几步远,她歪着身子撑在一把椅子上,浑身软得像是没长骨头。 “小奴儿?”对面男子看过来,似笑非笑。 云微澜顿时感受到一阵嗖嗖的冷风透过身上每个毛孔……一定是窗户开得太大,吹进来的。 “砰砰砰!” 激烈的敲门声传来,外面的人已围在门口,大着嗓门喊:“开门!快出来!” 男子似是被这动静打扰到,眼光一转,看向门外,云微澜眼眸一冷,猛地一把抓起椅背,抡起掼出。 等的就是此刻! 这一击用了她全身之力,椅子直直飞出,男子似对此毫无所觉,连那乖乖伏着的猫也无动作,她唇角翘起。 虽然这么个美人被砸坏了让人觉得可惜,但比起不久之后即将到手的自由,也就没什么舍不得的。 脸上的笑容才展开一半,见却男子轻轻抬手,那动作很轻,很缓,如同只是去接一杯别人递过来的茶水,可就是那么一个看似随意的动作,那张她使了全力才扔出的椅子就那么被人轻巧稳当地接在手里。 而在这时,男子才缓缓回眸,朝她缓缓一笑,再缓缓一松手,椅子跌落。 云微澜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是她招惹不起的,可招惹不得也已经招惹了。 “喂!我不想跟你打!”拍门声越来越响,房门摇摇欲坠,云微澜迅速竖起双手以表明立场,一口气说道,“我是他们强抢回来的,你知道,这种行当总是喜欢强买强卖,我不愿意干这个,自然要跑。我跟你没有冲突,刚才所做的一切也没有恶意,只要你帮我离开,我以后一定重重谢你……” “小东西,爹爹再给你一次机会。”拍门声止,孔雀男阴冷的声音透缝而入,“你若乖乖出来,刚才的一切爹爹既往不咎,如若不然……”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以一声冷哼作为下文,其义不言而喻,云微澜紧紧盯着对面的男子,不作响应。 男子没有表态,不答应也不反对,更甚至像是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从袖笼里取出一块洁白丝帕,轻拭刚才拿过椅子的掌心,细致,耐心,姿态优雅。 云微澜屏息凝神,静等。 “把门给我撞开。”久不见回应,孔雀男冷声吩咐。 云微澜眼眸一眯。 也就在此时,她忽觉眼前一花,一阵劲风迎面而来,还未看清是什么,身子便被什么东西卷起,抛出。 “噗通!”水花四溅,眼耳口鼻瞬间被水淹没。 他大爷的,她居然被人抛进了浴桶! 入水刹那,她就立即反应了过来。 先前她在进房间时就已留意到里面摆置着一个浴桶,想来是孔雀男给这男人准备的,还骚包地洒了一层花瓣,现在水已凉透,好在是夏末,入水不会太冷。 但问题是,她怎么知道这不是这男人用过的洗澡水? 偏偏她还不小心咽了一口。 这特么的简直让人不能更窝火! 火气上头,云微澜腾地立起,这时门口一声惊天动地巨响,两扇门板被人砰然撞倒,整个都脱了门框。 想也不想吸气闭嘴,再次入水。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男人若想卖了她,不必要搞这一出,且先看看他要干什么。 水里视线不清,耳力也大受影响,云微澜憋着一口气,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却是十分不真切。 “跳窗逃走了?我可不信……这水是怎么回事……过去看看……” 孔雀男的声音依稀入耳,不多时,地板传来震动,有咚咚的脚步声靠近。 第一卷 波澜起 第10章 跳下去,死得快 云微澜在水里磨牙,这么蹩脚的理由也亏他想得出来,当孔雀男是白痴? 正想着是不是要把过来那人的脖子给掐了,好歹抵挡一阵,脑袋猛地一晕,身子已不由自主地歪倒过去。 “啊……”阵阵惊呼冲破重重水面,云微澜只觉得头晕得厉害,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像是处于洪流漩涡中心,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她转。 光影变幻,她拨开头顶花瓣,看向水面,只觉得自己在飞。 这种感觉太荒谬,身处于浴桶之中,怎么飞?可清澈的水面上,分明可看到梁柱与垂帘不断变换旋转的虚影。 再也待不住,她强撑着桶壁直起身体,抹了把脸,露出半个脑袋……丫丫的,她看到什么? 整个房间都在她眼前转,确切地说,是她所处的浴桶在打转,将围过来的护院,包括孔雀男,都逼至了房间角落,而主导了这一幕的人,正是闲闲而坐的那人。 几丈长的纱帛在他手里成了一件挥洒自如的工具,圈着浴桶随意而舞,见她钻出脑袋,男子别有意味一笑。 云微澜心头警铃大作。 她与他接触时间不长,这男人看似无害,面上惯有温良笑容,她却认定那笑是最藏刀的。 她调戏他的时候,他在笑。 她荼害他的时候,他又在笑。 她想用椅子砸废他的时候,他还是在笑。 就算是个傻子木头人,也该被激起脾气了吧,他却始终不愠不火,笑得春花秋月,举止间透着散漫慵懒,完全的没个性子。 太可怕! 没有性子,让人摸不着底子的人,才是最可怕! 身体反应比脑子还要快上一步,云微澜双手扒上桶沿就要跳。 尼玛,现在不跳更待何时!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她跳得了么? 这目前的情况而言,她若是跳下去,似乎死得更快。 男子显然已看透了她的想法,浅笑盈盈的同时,抬起一根修长玉润的手指朝某个方向指了指,她顺着方向看去……后窗? 脑子还未转过弯来,忽觉周身腾起,比起先前更是腾云驾雾,眼前景物飞速变幻,她已连桶带人朝着某个方向以一种势不可挡之势笔直而去。 “你大爷的!” 云微澜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小风嗖嗖地吹,月光锃锃地亮,纱帘悠悠荡,香气醉人肠,如此浪漫景致,她只想骂娘。 见过缺德的,没见过如此缺德的。 她不就是嘴巴上调戏了他两句,又洒了把迷香,再砸了把椅子么,至于让她坐上这趟死亡列车体验一把什么叫生死时速? 赤果果的报复! 云微澜从来就不知道还有坐以待毙这个词,左右是个死,那也得死得轰轰烈烈,拼搏一把……比如现在,与其坐在桶里摔死,还不如自己跳下去。 残了也比死好。 浴桶惯性很大,精准地顺着窗子飞了出去,云微澜以为它还要横向再飞一阵子,那惯性却像是突然消失,在窗口处一顿,随即,一坠。 浴桶装满了水,再加个人,又从高空跌落,重量何止几百斤,若是砸到了人,必死无疑。 “都让开!”云微澜大喝一声,然后撑着桶沿翻身一跳。 窗户下都是一品香的护院,她虽被他们困住,但到底无怨无仇,她不可能牵连无辜。 但事发突然,浴桶又势若千钧,底下人哪里反应得过来,抬头看着这泰山压顶的一人一桶,只呆呆地张着嘴巴,哪里还跑得动。 云微澜闭了闭眼,今日这事看来无法善了。 “啪!”耳边突响,震得空气也为之一荡。 她猛然睁眼,便见浴桶在空中炸开,木板四裂,桶中水四下散开,在眼前铺展开来,如一道横向瀑布,泛着银亮水光。 “哗……”转瞬间,水幕混着碎木哗然坠地,兜头罩在底下人头上,砸得一众护院皆是一晕,这才晃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四处狂奔。 云微澜松了口气,微微调整了姿势,二楼这样的高度以前也跳过,问题不大,只是这次情况太过特殊,冲击力又大,受伤是难免的了。 眼见着就要与地面亲密接触,腰间突然一紧,下坠之势立时顿住。 她倏地扭头,但见一条纱帛自窗口延出,笔直紧绷,一头缠住了她的腰,另一头,则被一人轻松执在手中,那人微微俯下身来,眸中带笑,“还算及时。” 一股火气腾地升起,云微澜紧抿双唇,一把扯住腰间纱帛,顺势一滚,脱离了纱帛的缠绕,谁也不看,朝外奔去。 她受够了! 一个两个都当她好欺负是么?行,惹不起咱躲得起,她云微澜自认能屈能伸,这口气忍了就忍了,她不计较,只要别再让她看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