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踏风歌 一夜千山尽飞雪   天下五国混战,民不聊生,但这战火还未烧到东边的大唐国。
  
  大唐的国都泰安城一派繁华锦绣,城中人潮熙攘,今儿个尤为热闹,因为城里最大的青楼“天仙楼”在闹市区搭了台子竞选花魁。燕环肥瘦各色美人穿着绫罗广袖,使尽了浑身解数,只为夺得那头牌的名头。以往天仙楼的头牌,大凡都是往宫里销的。现在这围观的人群中,也混着皇宫里来的王孙公子。瞧,那挤在最前面的两个,身穿锦绣手拿折扇,看起风度翩翩的男子不就是皇帝的第二、第三皇子吗。
  
  天仙楼里有位唤作“红檀”的妓子,是天仙楼里名气最大的。红檀长得美,身段好,尤其是弹得一手好琴。穿上一身白罗裙,轻纱半遮面,那双素手一弹,怎叫一个琴音袅袅、抓心挠肺心痒痒。
  
  红檀迟迟不出来,台下众看客使个劲儿的催着,老鸨边赔笑边使了眼色吩咐龟公小童去把红檀拉出来。红檀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翘着小红唇,抱着琴出现在铺了红毯子的台上,衬得她那一身白裙子越发纯洁无暇,再拿过青纱半遮面,真犹如仙子般。
  
  台下炸开了锅。
  
  “红檀姑娘、红檀姑娘,看我看我——哈哈哈——”
  
  “看我,红檀姑娘……我张园外有的是钱!我要听‘郎儿歌’……”
  
  “……”
  
  红檀不屑的暗哼了一声,看见前排那两个摇着折扇的翩翩公子,立刻眼前一亮。是个大主儿没错了!
  
  红檀拿过丫鬟递来的她专属的古琴,弹了她最得意的曲子《蜀乐》,传说是八百年前蜀山仙门上一位风姿卓越的上仙所作,不过那么远古的传说,不可考,不可信,大抵还是哪个无名的酸秀才写的。青楼里的曲子好多都是这些没银子的秀才为了抵酒饭姑娘钱写的。
  
  红檀的古琴很破旧,好似布满尘灰怎么也擦不掉,可音色却是一绝!
  
  琴声一起,台下一群男子啧啧赞叹。“真乃世间仙乐,太好听了!”
  
  众人都陶醉在琴声里,完全没工夫赶台子边那衣裳破烂、头发散乱的“乞丐”。那乞丐讷讷的看着台上的美人,虚弱的身子在躁动的人群里静立着,很不协调,却也没人有心思管他。
  
  红檀吝惜琴声,弹了一曲便停了,朝台下的王孙羞涩一撇,转身离开,勾得那两个皇子神魂颠倒心痒痒。台下众人惋惜叫嚷着。
  
  “哎红檀姑娘!再弹一首啊红檀姑娘!”
  
  “红檀姑娘……”
  
  “哎……怎么就没了,我还没听够啊……”
  
  “……”
  
  正在吵嚷,却见先前台子边衣衫破烂的乞丐上了台子,伸手摩挲着那把破旧的古琴。那模样,竟有几分久别重逢的味道,让人心里无端的。
  
  “哪里来的乞丐,快滚开……”
  
  “撵走撵走……”
  
  老鸨正要赶人,却接收道乞丐投来的目光,怔了怔,面色吃惊,没有阻止乞丐。
  
  乞丐坐下,一身衣裳破烂,与之前红檀干净的仙子模样大相径庭,却让人不敢侵犯、亵渎。
  
  乞丐伸出一双形状好看的手,摸上琴弦。台下议论纷纷,有眼尖惊叫起来——“呀,是个、是个女的!”
  
  “她身上那、那是血!”干掉的血。
  
  “乞丐”头发半遮住脸,发丝间露出一双眼睛。台下人都呆住了,那一双眼睛,不能说是美,因为它比美更震撼人的心魂。
  
  乞丐抚琴,琴声乍起,刹那台下上千人静寂无声。好美妙的声音,红檀的琴声是悦耳,而这乞丐女子的琴声,却是无法形容的震撼,就像她的一双眼睛一样,摄人心魂。美妙琴音婉转哀绝,如歌如泣,弹琴的人,却是这样一个狼狈的女子……
  
  她是谁,从哪里来,又经历过什么?
  
  琴声如泉,在泰安城大街小巷流淌,满城的人,都听见了那世间绝音。时正三月,刹那之间,满城嫣红凋尽,花枝成枯,而李花却乍开,一片白芒,如千里飞雪。只在一曲之间,绽放,飘散,凋零。
  
  满城老少听着琴音,无法自控的呜呜啼哭,心头尽是悲伤、绝望。
  
  花谢,花飞,琴音渐绝,飞花凋尽,千山同枯,□□凋零……
  
  台上的女子,如那飞花,化作清风,灰飞烟灭,再无迹可寻,只留下一段洁白的发带,上面绣着一个“菡”字。
  
  这一场变故,好似一场梦,满城人一起做的一个梦。有半仙者道,那女乞丐,是妖怪女魔,临死作恶,来吸食人气儿的,所以那日台子下听过女乞丐琴音、看见过她眼睛的人都抑郁寡欢,无疾而死。当朝皇帝那两个皇子也没能得到他们老父的盛泽庇护,茶不思饭不想,不几月也死了。一时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岁月的长河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关于那女乞丐的可怕传说也渐渐淡了。此后二十年,老皇帝死了,太子即了位。二十年来,大唐国洪涝干旱不断,又兼之战事连连、外敌侵略,早不复从前的繁荣盛世。
  
  国师卜算,说是这一切灾难都是源于二十年前那女魔头在国都泰安城弹了琴,还死在了这里,魔气太重。
  
  以往大唐国的丞相千重青云每每听到这言论就要呵斥一番——“什么神不神鬼不鬼的东西,净胡说八道,休得再在老夫面前提那荒唐事!”
  
  不过现在,他却是不敢再这么说了!
  
  千重青云的宠妾王宦娘美貌婀娜,可是却多年无所出。几年前有个和尚上门替王宦娘算过,说她命中无子女。可是奇怪的是,王宦娘三个月前却突然有喜了!
  
  这本是件大好事,可却让千重青云忧心忡忡。王宦娘怀孕才不过三个月,肚子竟然跟别人怀了十个月一般!家丁暗地里都在嚼舌根:王姨娘肚子怀的,定是个怪物。
  
  十日前千重青云才杖毙了两个说得最厉害的下人,以示惩戒。
  
  自从二十年前的琴音事件之后,皇帝对这些风吹草动都尤为警戒,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在朝为官树敌是难免的,可不能让人给抓到了话柄子!
  
  这日,夜幕将将降下。丞相千重青云正在书房里写明早要递交上龙庭的奏本。江淮大旱,难民成群,涌到金州抢夺偷盗,搞得是民不聊生。
  
  千重青云看看窗外,有乌云从天边起,心道奇怪:明明白日里一日晴好,刚刚日暮还漫天红霞的,怎生一下子乌云滚滚的,怎么看怎么压抑。
  
  不光千重青云,城里的百姓都看见了!这天象有点怪,近年来妖魔出来害人的传闻时有,是以都早早回家关门歇息。
  
  泰安城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只剩天边乌云躁动、翻滚,犹如暴雨的前奏,和暮色一起步步逼近千重家……
  
  伺候王宦娘的丫鬟秋朱急匆匆跑来找千重青云:“老爷老爷,姨娘要生了,快,快呀——”
  
  千重青云大诧——才怀孕三个月,怎么!怎么就要生了!急忙扔了毛笔冲出书房,往王姨娘住的绿芜院跑去。
  
  三个月的胎,会是个什么样啊!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王宦娘住的院子里丫头婆子进进出出,王宦娘歇斯底里的痛叫着。
  
  千重青云手微微的抖。
  
  “才三个月啊……”
  
  房内王宦娘的惨叫痛呼一声又一声,凄惨至极,听得人心里直打颤颤。“啊——!!”
  
  天上乌云滚滚,狂风大作,院子里的刚开的桃花树被拦腰折断,风卷云残,满院子的春红凋谢一地。耳边全是狂风呼喝的声音。
  
  千重青云在门口来回踱步,怒喝:“都快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生出来!”
  
  王姨娘身子骨本就不好,痛呼声已渐渐弱下去。
  
  千重青云抬头,乌云重重压迫在千重家的楼台犄角之上。“啪咔”一声惊雷炸响在头顶,相府的丫头们纷纷躲到了柱子后,呜呜哭成团,红烛灯笼熄灭乱飞。昏暗间,闪电一直插庭院,把众人惊怕的脸照得发白。
  
  家丁吓得大叫。“啊,天发狂了!天发狂了!”“不要劈我啊……”
  
  千重青云抬头看乌云攒动的黢黑苍穹。这天象,是大凶之兆!
  
  皇帝和国师如果得知,必定会拿此做文章!
  
  千重青云红了眼,拔出青铜长剑直天一喝——“何方妖孽敢来我千重青云家作乱!看我不杀了你!!”
  
  头上风云剧烈翻涌,似在回应千重青云的挑衅,一声惊雷“啪咔”一声,巨大闪电从天而降,直劈在王宦娘产房屋顶,天地霎时被点得通天透亮。耳边狂风雷鸣,似有万鬼游魂同哭,哀嚎遍野!
  
  屋外家仆惊叫乱逃。
  
  忽然间,一声婴儿啼哭,声音不大,却响彻九霄,刹那间,万籁俱寂!
  
  “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丫头秋朱抱着出生婴儿跑出来喊到。“老爷老爷,生了,姨娘生了!是位小姐!”
  
  千重青云紧握着剑柄,青筋暴突,一双眼睛瞪着王宦娘刚生下的孩子,目眦欲裂。
  
  这孩子,定是个妖物!
  
  千重青云举剑要斩杀孩子,可他却看见那女婴朝他挥舞着小手,哭泣着,弱小、无助。千重青云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到底还是没下得去手。这,是他的孩子……
  
  千重青云丢了剑,从秋朱怀里抱过婴儿。
  
  管家赵昌惊诧的张大了嘴指了指院子——“老爷老爷,你,你你快看院子!”
  
  千重青云回头一看,惊在当场——满院李花刹那间开尽,一片白茫。
  
  李花,乃哀丧之花。
   第一卷:踏风歌 夜深竹响月如钩   泰安城一夜春红残尽,雪白的李花如千里飞霜飘雪,开遍了城里城外。满城一万八千八百九十七户人家,都做了同一个梦,梦里孤鬼哀嚎,天地昏暗,一个清绝美丽的女子,从万鬼游魂瘴气中走来,降临世间……
  
  “老爷,园子里外都是野鸟,好多连见都没见过,一条腿的鸟,三只眼睛的乌鸦,老……”
  
  “别嚷嚷了!就怕人不知道吗?还不去赶走!”
  
  城里城外家畜牲口焦躁不安,四处逃窜,往一个地方云集--右丞相,千重府。
  
  千重家大宅里丫鬟、婆子、小厮都拿了棍棒赶云集而来的飞禽走兽,里里外外乱作一团。
  
  百姓抬头见禽鸟群飞,遮天蔽日,在千重家上空盘旋鸣叫,其中有一些长相格外凶残,可奇怪的是,鸟兽皆规矩恭敬,没有一只作乱袭人。
  
  二十年前的李花遍开的景象又重现,满城人惶恐不安,尤其是皇帝盛元宗!派人彻查。
  
  如今千重家上下比这满城百姓的惶恐更甚!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我们肯定要被杀头的!”丞相夫人杨氏只恨不能将王宦娘那母女俩千刀万剐。
  
  泰安城是再呆不得了,只可惜他千重青云一身功名业绩,就这么毁于一旦!
  
  千重青云痛下决定,辞官告老还乡,举家南下去了锦官城。王宦娘刚生产完,身子本就元气大伤,加上生了个众人口中的“妖物”,害得老爷功名没了,还随时会被满门抄斩,心头抑郁、自责,加之舟车劳顿,一路大病,差点没了命。
  
  锦官城远离皇都,天高皇帝远,千重青云一家子倒是总算安了安心。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皇帝铁了心的要杀他们的头,也是逃不掉的!是以千重青云人就处处小心,不敢松懈警惕。
  
  千重青云舍弃功名利禄,总算逃过一劫,但是心里头对罪魁祸首王宦娘母女倆是彻底不待见了,连女儿的名字都没取,看都不想看一眼。正妻杨氏本来早就看王宦娘不顺眼,现在可算是得了机会,对王宦娘百般刁难。
  
  杨氏刚开始本来还忌惮着那婴儿有古怪,但经过这几个月,也没发现那孩子有什么特别,跟普通婴儿一个样,于是肆无忌惮起来。王宦娘失了宠爱,又受尽欺凌,疯疯癫癫的,要说照顾女儿,真是无从谈起,好在还有个丫头秋朱在身边照顾着。
  
  母女俩被扔在竹园里,平日无人探视,是千重府里默认的“禁地”,少有人来,下人们私下议论编造着这“禁地”里各种骇人的景象。
  
  秋朱调了米羹,喂给这位不受宠的二小姐。
  
  “二小姐啊,你可要多吃些,吃得多才长得快哦。呵……”秋朱逗了逗小女婴,女婴儿朝她咯咯咯的笑。
  
  千重家上下都说:老爷是心善的,要不老爷心怀父爱,当时不会留下这妖孽的命;大夫人杨氏也是心善的,虽然变着方儿的把妖妇王姨娘折磨疯了,但到底没有害这孩子一分一毫。他们都是心善的,心善啊……
  
  秋朱抱起孩子叹了口气,不由心疼:别人不杀你,便是对你最大的施舍宽恕吗?真是残忍……
  
  可怜的孩子。
  
  “明明这么可爱的孩子,怎就这般苦命……”
  
  秋朱拿来了活血化瘀的伤药,给小女婴上药。王宦娘正常的时候还好,一发起疯病来就想把孩子王死里掐。刚才要不是她在,这孩子是准没了。
  
  王宦娘母女住的竹园往日都没有人来看,杂草丛生。秋朱要照顾一大一小两个主子,一个疯癫一个弱小,心力交瘁,哪还有工夫去整理园子。
  
  竹叶一年一枯荣,一晃眼,又是十年。
  
  秋朱看看铜镜里自己苍老的模样,笑得无奈。她不是没想过逃走,她也怕过,怨怼过,甚至想要干脆让这孩子死了算了。可最后,她还是把她抚养大了。
  
  人心还是肉长的啊。
  
  忽然身后响起个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听着活灵活现的。
  
  “阿朱,你又在臭美了?”
  
  秋朱从铜镜里看见昔日众人口中的“妖物”小女婴,如今已十岁了,长得灵灵秀秀的。那无奈的笑顿时甜了许多。
  
  “是啊。来,二小姐,坐下,阿朱给你梳头。”
  
  女娃摇头。
  
  “不,今天换我给你梳。你帮我梳了十年的头发,今天我也帮你梳一回,还给你。”
  
  秋朱乐了。
  
  “十年的头,你想一回就还给我?那得梳几天几夜呀,我还不被你梳成秃子了!”
  
  女娃笑起来,声音清脆,嗔怪了秋朱一眼,扭着袖子咕哝道:“唔……我没说一次性还完嘛……”
  
  秋朱坐正,女娃一梳一梳的顺着秋朱的头发。因为吃的不好,所以头发没有什么光泽。女娃看见秋朱头上一根根白发,心里闷闷的,很心疼。心疼的感觉她并不陌生,当娘亲发病不认识她的时候,她会心疼,当娘亲没有发病,抱着她、摸着她的脸蛋儿哭的时候,她也会心疼,还有秋朱生病的时候,劳累的时候,她的心,都会疼。
  
  心疼,她太明白这个感觉了。
  
  “阿朱,我为什么要叫千重雪呢?”女娃小心的观察铜镜里秋朱的神色。府里关于她的不祥传闻,她是五岁的时候从竹园门口路过嚼舌根的丫头那儿听到的,却一直不敢多问。
  
  因为每每问起她的身世,娘亲就会突然发疯,秋朱管不住娘亲,就默默垂泪。要是娘亲发疯跑出去冲撞了大娘和二姨娘,秋朱还要挨板子、发烧生病。她不喜欢那样,她不想她们受伤,所以一直忍着。直到今天,千重雪趁着娘亲睡着了,终于鼓足了勇气,又问了出来。
  
  秋朱看看榻上午睡的王宦娘,叹了口气,握了握千重雪的小手。
  
  “因为啊,你出生那天满城满山的李子花都开遍了,像雪一样。”秋朱见千重雪眨着眼睛、歪着脑袋看她,又补充了一句,“就像有一千重雪一样,层层叠叠的,好美好美。”
  
  千重雪一听那句“美”,笑颜如花。她姐姐千重紫月曾经来说她是灾星,说她出生那天乌云滚滚的,家里全是野兽怪鸟,别提多不祥了。千重紫月说得鄙夷唾弃,千重雪一直很难受。现在听秋朱说她出生的时候像满城飞雪一样美,心里当然快乐。不过,她没见过雪。
  
  “秋朱,雪很吗?是什么样子的?李子花又是什么样子的?”
  
  秋朱对着千重雪亮晶晶的眼睛,心酸得厉害。普通人家,就算是穷人家、是乞丐,都比她自由、快乐吧。至少知道雪是什么,见过李花是什么。秋朱耐心的给千重雪讲起了雪和李子花,什么形状,什么气味。两人说着乐呵呵的,榻上的王宦娘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千重雪翻了翻桌上的旧书,封皮都破了,不禁失落。
  
  “阿朱,我也想习字看书,像紫月那样。”
  
  秋朱心头一酸,可惜了,她不识字。这个确实没办法教她。老爷定是不会请师父来教千重雪的。秋朱明白,千重老爷是想把千重雪关一辈子。从出生,关到她死为止。
  
  千重雪每日在竹园里,和蛇虫鼠蚁都做了朋友。长了十年,她还从没出过这方园子。爹爹千重青云不许她出去,大娘说她招祸。虽然不曾有人硬守着,她却是硬忍着,十年都没有踏出过竹园的院门一步。
  
  不能害他们,不能害了娘,还有秋朱。
  
  千重雪又将院子周围的大小竹子数了一遍,今天又多冒出两颗笋来。
  
  “哎!”
  
  千重雪一屁股坐在野草丛生的院子里,一手把玩着根小竹笋,一胳膊撑在腿上,抬头看天上两只春燕追逐打闹,自由自在的飞翔,然后消失不见。千重雪讷讷发呆,自言自语。“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一定有很多竹子!
  
  这是千重雪最后得出的结论。而她如果是紫月嘴里说的“妖孽”的话,她也一定是竹子精!
  
  千重雪环顾院子四周密密麻麻的竹子。
  
  恩,一定是的!
  
  千重家在锦官城做了些绸缎生意,虽没做官了,但在当地也是有些地位的大户人家。千重青云官威还在,杨知府每逢见面都毕恭毕敬的,不敢得罪,当然,心头也是不欢喜千重青云的:没做官了还摆个什么谱!
  
  时下正是杏花春雨好时节,锦官城十年的安宁,却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破!天色破晓的时候,更夫丢了打更的行头,一路跌跌撞撞奔逃叫嚷。
  
  “大蛇吃人啦!有大蛇啊!!”
  
  “啊!大蛇?”
  
  “……”
  
  “在哪儿啊?我的天啊!”
  
  “……”
  
  不过短短七日,城里就有五人失踪!药铺子里的雄黄被一购而空,没买到雄黄的人家只能忐忑高佛祖保佑。
  
  千重家上下足足买了十石雄黄屯着,各门各院儿都撒了雄黄粉末,唯独王宦娘和千重雪住的竹园无人想起。
  
  千重青云除了正妻杨氏,和不受宠疯了的三姨娘王宦,还有个小妾,二姨娘柳氏。包括千重雪在内,千重青云共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千重玉戟,和大女儿千重紫月是杨氏嫡出的,二儿子千重玉朝是二姨娘柳氏生的。自然,没有谁把千重雪归为千重家的小姐,不少新来的家丁压根就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二小姐。
  
  千重雪的存在,和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关着的犯人没有两样。
  
  过往十年,城里大小事也没少发生,却没有一件影响到千重雪的。竹园这方天地,好似被那千竹围困了,与世隔绝,纵然外头天翻地覆了,这里依然只有竹草,只有千重雪坐在院子里望着,头上那片儿天挂着,不是黑,就是白,偶尔闪过几只鸟儿。
  
  本以为这一次也是如此,却没想到这回和往常有一点儿不同。不,不是有一点儿,是有很多点儿。
  
  今儿个下午,天上乌云滚滚的,一看就觉得不吉利,各家各院都提心吊胆,门关得紧紧的,唯独竹园里与世隔绝的几人还不外面紧张的气氛。
  
  夜里,千重雪被竹林里传来的窸窣声惊醒。秋朱累了一天,打着轻鼾,睡的正香,只是轻轻翻了个身继续睡。
  
  千重雪因着白日里太过无聊,睡了一下午,现在半点儿睡意都没有,一时起了好奇心,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
  
  天上一勾细细的月亮,照亮了巴掌大块儿天,院子里乌起码黑的。
  
  千重雪吞了吞唾沫,有点儿害怕。当然,如果她知道关于大蛇的传闻,她是死也不会出来好这个奇的!
  
  风吹竹叶沙沙地响,那幽暗中忽然闪现一双红光。
  
  “谁,谁在那里?”
  
  千重雪害怕,可十年的枯燥生活,让她有种想要探知的渴望。这渴望驱使着她又朝那边走进了几步。
   第一卷:踏风歌 当年旧事今朝起(一)   千重雪确定她看见了个幽暗的灰白影子,像是个,穿着白衣裳的人。她还听见了细微的喘息声。
  
  你问她为什么这么肯定?也不想想她可是天天在这小竹园儿里呆了十年呐!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摆着什么,走路都不会碰上。
  
  夜风带过一丝淡淡血腥气。千重雪有点害怕,步子顿了顿,后退了一步,可回头看看屋子--娘和秋朱都在里面睡觉,没有惊觉,若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她也应该先探知了、保护她们。
  
  恩,就是这样。
  
  千重雪感受到那昏暗里的“人”向她投来的目光,无端后背一怵。靠得这么近了,那人都没有攻击她,应该就不会伤她了吧?会不会是府里的丫鬟下人,做了亏心事藏起来了呢。
  
  天上遮月的薄云乍然流开,几分光线洒下,正好洒在这一抹白影上。夜风送来鼻间的血腥味又重了几分。
  
  “你受伤了?”
  
  忽然,一双火红的眼睛赫然于眼前,与她对视!千重雪不禁惊呼“啊--”好可怕的气息,让千重雪想起了千重紫月口里形容的妖孽恶魔。
  
  千重雪以为是恶鬼,可嗓子里惊呼刚喊了个开头,就哑住了。因为月色又亮一分,虚弱的月光照着,她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无力的瘫坐在竹叶青草上。他背靠着两株粗壮的楠竹,洁白衣袍,衣襟上一道鲜血痕迹,像是一簇灿烂绽开在心口的花儿。千重雪没有见过多少嫣红鲜花,院子里没有,此刻见了这场景,竟变态的觉得很好看。
  
  白衣人头发很长,很密,散乱的披着,隐隐有微光笼罩。只是一张脸看不清模样,显得他那双红瞳更骇人了!
  
  千重雪没有出过院子,见过的人十根手指都能数得清,对这个特别的外来客虽有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再者,这人也不如她先前想象的那般吓人。
  
  “你,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千重雪小心安抚。
  
  血红的眼睛颜色渐渐暗了暗,没那么凶神恶煞了,大约是重伤强撑不住,看警戒却是丝毫没少的,盯着她一举一动,好似若她胡来,他随时都会采取行动。
  
  “你是谁?是我爹爹请来的的师傅吗?我前阵子听秋朱说,爹爹给紫月请了作画的师傅。”虽然这么搭讪,但千重雪并不觉得他是,人的眼睛应该都是黑的吧?
  
  那人见她没有杀伤力,也没有大喊大叫的意思,便闭目养神,不理会。
  
  千重雪也不觉得无趣,蹲在旁边歪着脑袋瞅,把他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直看得那人微皱了眉不高兴。
  
  千重雪想到了什么,转身跑回屋子。重伤的白衣人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珠虚弱的动了动,见千重雪从屋里拿来了白布,端来了水盆,放在他面前。
  
  “你受伤了,我帮你包一包、止止血吧。”
  
  千重雪以为这白衣人是秋朱口里说的学异术的高人,并没有往其他地方想,再者她也不知道世上有那么可怕的东西。
  
  千重雪见他不理会,径自动手,可面前似乎凭空多了道隔膜,明明近在咫尺,她却怎么也摸不到那白衣人。千重雪有些气垒,蹲着观察了半夜,那人一动不动的,她也觉几分没趣,搬来了几捆枯竹遮住那人,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日,秋朱照常的忙碌,翻箱倒柜的忙着把王宦娘收拾冬天的衣裳,再把春夏的衣裳拿出来。
  
  春雨下了两场,冬天的衣裳都穿不上了。
  
  秋朱没工夫照管千重雪,千重雪也趁着这个当儿偷偷绕道枯竹子后去看昨晚那人。
  
  白衣人还是那个姿势,闭着眼睛跟死了一样。
  
  昨晚天黑看不清,现在是白天,总算看清了他的模样,以千重雪的审美标准来说,这人的长相还算不错,恩,很不错。白衣裳的宽袖摆上沾染些尘土,胸口的鲜血已经干涸成了暗红,像是枯萎的红花儿。
  
  千重雪正想着,猛见那人竟然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如水清澈的眸子。
  
  千重雪开心的朝他笑。她是真开心,好不容易来个人啊,就算不陪她说话,看一看,改善改善视疲劳也是好的。
  
  白衣人见她笑,眉头不悦一皱,又闭上眼睛。
  
  千重雪把吃饭时偷偷省下的馒头小心翼翼的放在他旁边,瞧他应该是个爱干净的人,于是细心的垫了张小手帕,又在手帕下铺了层小青草。
  
  “你吃吧,现在还热着。”
  
  那人眼睛都没抬一下,恍若未闻。千重雪呆了一会儿,又觉几分没趣。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竟然这么冷淡。
  
  唉。
  
  秋朱找不到千重雪,唤她名字,千重雪赶紧跑开。
  
  接连几日,千重雪都偷偷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趁秋朱忙碌的时候,给这个穿白衣裳的“客人”送来,虽然,他一口都没动。
  
  他不说话,千重雪觉得应该尊重他的习惯,于是也不说话。这天,千重雪也如往常的,把馒头、小菜带来,垫着小手帕放在白衣人旁边。却不想自己的肚子咕咕的叫了好大一声,一时有点儿尴尬。
  
  千重雪没想到她肚子这一声叫唤,竟让白衣人睁开了眼睛。
  
  “你没吃?”
  
  千重雪吃惊得说不出话,脸上一阵欣喜。他说话了!第一句话呢!
  
  “你受伤了,是病人,要多吃些。我没生病,少吃一点也没关系。”千重雪说的是实话,竹园里口粮本就不多,每次娘亲生病了,或者她生病了,秋朱就会把好吃的省下来给娘亲或者她吃。后来她懂事了,也这样做,所以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吃你们凡人的食物,拿走吧。”
  
  没想到那白衣人竟是唾弃的别开头,别提那模样有多冷淡了。
  
  居然还不领情。
  
  千重雪失落。还以为他们的关系进了一大步呢。唉。
  这日,竹园子难得的迎来了一群外来客。是千重青云从外头花大价钱请来的得到高人,据说是有名的仙门震仙门来的。看看房子有没有进不干净东西的。
  
  本来四下都看完了,高人打算拿了银子撤退了,一向胆小的二姨娘柳氏猛地想起:那后边儿不还有住着妖物母女的竹园子不是,正好让人看看她们俩干不干净!这阵子她老做噩梦,梦见竹园子里有晦气,心里头怪不舒服的。不看看,真不安心。
  
  于是,柳姨娘趁着千重青云不注意,偷偷塞了几两银子给那高人,把他带到竹园。
  
  秋朱正和王宦娘在抖被子,猛地迎来三五个人,一时有些无措。柳姨娘清了清嗓子,防备的看了看四周,也不和王宦娘可逃,直截了当道:“老爷说了,最近城里不□□生,有妖物出没,不晓得咱们府里有没有。你们这竹园子平时没人来,更得好好看看。”
   第一卷:踏风歌 当年旧事今朝起(二)   秋朱和王宦娘听见妖物二字,都皱了眉头。秋朱把千重雪往身后拉了拉,千重雪被那道长的犀利的眼睛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道长四下看了看,眼神老是在千重雪身上停留。秋朱有意挡住,道长没法靠近细看,只得在屋子、院子里转悠。
  
  千重雪忽然想起枯竹后面那白衣人还在,一时心如擂鼓。
  
  孩子心性单纯,什么心事能逃得过跑江湖的道长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这女娃儿心里头藏着事!这园子里头,定藏着什么。
  
  道长来了兴致,看得越发仔细了。千重雪眼看他朝白衣人在的地方去,大急。她虽没见过多少人事,但也不是傻子。虽无法肯定那白衣人是不是妖怪,但肯定不是普通人。
  
  “你站住!”
  
  千重雪不禁喝了一声。这一喝,秋朱、柳氏、王宦娘都疑惑了,而那道长越发肯定了这各中有问题,两三步窜过去,一剑劈开那故作迷障的枯竹,又是凶猛的一剑,朝枯竹后的地方劈去!
  
  “不要啊!”千重雪急得大哭,挣脱秋朱跑过去。完了,完了,这一剑砍下去,他又受了伤,一定死了!千重雪又愤怒又难过。
  
  可再一看,却是傻眼了。那两株楠竹前,哪里有什么白衣人,空空如也。但是她刚刚放的馒头就在那旁边,还没凉透。
  
  秋朱、柳氏摸不清状况,满脑子疑问。
  
  “道长,道长,你这是怎么了?”
  
  那震仙门的道长,竟是拿不稳剑,转过身来,惊恐的目光恰好落在也狐疑看着他的千重雪身上。
  
  “没、没有,没有怎么……没有怎么……”
  
  道长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又回头惊慌看了一眼白衣人先前在的地方,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千重府。
  
  柳姨娘走后,千重雪对着冷馒头纳闷儿。
  
  去哪儿了啊,明明刚刚还在的……
  
  “千重府上有妖怪,大妖怪!”
  
  一日间,锦官城传了遍!
  
  千重府上有妖怪,还是个道行高深的大妖怪。震仙门的道长都看见了,眼睛发红,口吐血信子,道长也没能收住!
  
  满城的目光与矛头,都齐刷刷指向千重府,杨知府一听千重府上有妖怪,立刻带了官差、道长、和尚上百人,把千重府围了起来,一方面是担心再出人命,另一方面也是幸灾乐祸。千重青云,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而千重府上的人虽没有见到那红眼睛、口吐蛇信子的大妖怪,却是真的做贼心虚,而且是心虚了十年。那见不得光的秘密,好似一下子被暴露在了阳光下。满门抄斩的恐惧又重新围绕上来,一时都慌了手脚。
  
  千重青云亲自带人去竹园把千重雪重重捆着关进了惩罚下人的黑暗石室。王宦娘和秋朱被关在竹园里,出去不得,哭喊着要找回千重雪,却是没一点办法。
  
  “爹,爹,你为什么要捆我关我呀,爹……”千重雪眼泪汪汪的,说不出的委屈,也害怕。爹爹从前也绑过她、关过她,可她能感到,这一次不同,这一次不同了。因为千重青云看她的眼神,有一种让她害怕的东西。
  
  千重青云拿来皮鞭,一鞭子拍在地上,啪的一声响。咬牙震慑道:“说,你在院子里藏了什么!那妖怪在哪里!不想死你就老老实实说出来。”
  
  又是一声鞭响。
  
  千重青云虽没有疼爱过她,却也没有这样凶神恶煞过,好像要要她的命。千重雪害怕得发抖,咬着下唇使劲摇头,泣不成声。
  
  “你还不老实交代!”如果那妖怪藏在他千重家里,哪怕找到个蛛丝马迹也好……
  
  “爹……没有妖怪,没有妖怪……”
  
  千重雪说了谎。那个人不像是坏蛋,十年来,除了娘亲、秋朱,只有这个人和她呆得最久。潜意识里,她是不想他死的。
  
  千重青云气得不轻,抽了千重雪几鞭子。千重雪痛晕了过去。
  
  锦官城里关于千重家的传闻又有了新进展,是关于十年前的,千重青云丞相当得好好的却突然辞官,并且是在泰安城再次出现一夜李花白的“大凶之兆”后,并且千重府上还有个十岁的二小姐,神神秘秘,没人见过。而今千重府上又有妖,那道长是震仙门的,他说是有,就一定有。
  
  这谣言传着传着,竟把当年的事情还原得七七八八。杨知府及勇敢的百姓把千重府外围了个水泄不通,逼着千重青云给个“交代”,否则就把千重家的布庄子砸了,不许他们在住在锦官城。
  大夫人杨氏、二姨娘柳氏哭红了眼,拉着自己的儿女呜呜啼哭。
  
  “我苦命的儿啊,那天杀的小妖物又要还咱们家啊……”
  
  “早知道,还不如当年就了结了这冤孽啊,给吃给穿让她长大来害死咱们,又是为了啥哟。”
  
  “娘,我怕……”
  
  “……”
  
  主子哭,奴才下人也哭。家里藏着这个吃人的妖怪,能不哭吗。昨夜还逃了几个家丁,千重家上下都一片惊惶。
  
  “别吵了!!”千重青云大怒,连日的传言、杨知府的施压,更主要的是这十年来的压力,已经让他几欲爆发。烦不胜烦了。
  
  “老爷,老爷,你去哪儿?”
  
  杨氏、柳氏见千重青云怒气冲冲的朝石室方向去,一时心里猜到了几分。既喜,也有几分愧疚。
  
  老爷定是去了结那小妖物了。
  
  柳氏见大夫人杨氏惴惴不安,劝抚了一句:“姐姐就是太心善了。那小妖物留着迟早是要害死咱们几十条性命的,还不如趁这个机会让老爷下决心,痛快了结了,永绝后患……”
  
  千重雪哭累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听见开门的声音马上弹起来,知道是千重青云来了。
  
  算算日子也关了她好几天,差不多该放出去了。于是满心欢喜,努力表现得讨人喜欢。这么多天了,那个人还没有被抓住,应该就是安全了,已经逃走了吧。说出来也无妨了。她之前就是打得这个算盘。
  
  “爹,爹,你是来放我出去的是吗?我想起来了,我是见过一个奇怪的人,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妖怪。”
  
  千重青云看着女儿,一语不发,手里握着十年前的青铜剑,手上青筋暴露着。他在下决心。可千重雪并没有看出他身上的杀气。
  
  “爹,你不是来放我出去的吗?”千重雪委屈,声音有丝哽咽,“爹,这里太冷了,我染了风寒,也饿了,放我出去吃个馒头、休息一下再关我,好不好?”她是真的病了。“我什么都说,真的,一点不隐瞒……”
  
  “……”千重青云紧了紧剑柄,关节握得发白,“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现在满城的人都不找蛇妖了,只要你的命啊。
  
   第一卷:踏风歌 当年旧事今朝起(三)   千重雪感受到千重青云身上的杀气,吓得忘了哭,愣愣得盯着她爹,不知所措,然后看见那寒光森森的剑立刻后背一凉!
  
  “爹……你要杀我?”千重雪瞪大眼睛,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她害怕极了,不光怕,心还很痛,却不是以往对秋朱和娘亲的那种“心疼”,而是另一种,让人喉头有种苦涩、绝望的痛。
  
  “为了你我丢掉了荣华富贵,丢掉了苦心经营几十年的官位!现在还要被区区一个知府要挟,弄到今天这步田地。”千重青云举起长剑要劈下去。
  
  “爹,不,不要杀我……我怕,我好怕,不要杀我我求你了,爹……”极度的恐惧笼罩上来。
  
  “从今往后,你我父女俩恩断义绝!你,不要怪我狠心!”
  
  长剑如闪电,朝千重雪落下。
  
  “爹--”
  
  千重雪一声惊叫,闭眼受死。可是预期的疼痛却没有出现,反倒是绑住手的绳子断开了,长剑落下时削断千重雪一段头发,轻飘飘的掉在地上。
  
  千重雪惶惶然的睁开眼,看见她爹千重青云俯视着她,眼里隐隐有泪光,不禁呆了一呆。
  
  “趁我没改主意,快走吧!走啊!”千重青云怒吼,青筋暴跳。千重雪害怕得微颤,连滚带爬的从石室门口逃走,身后传来千重青云的咆哮:“不许回竹园!滚出我千重家门,永远别再回来!”
  
  千重雪听在耳朵里,边跑边哭,不敢回竹园。石室就在竹园边,有两条路,一条直接进竹园,另一条通向陌生的园子。她第一次踏出了竹园的范围,在一条陌生的路上奔跑。两旁是陌生的景物,害怕着,又有些莫名的新奇。
  
  原来这一条路是通向后门的,还离得这样近。
  
  爹一直打算把她赶走吗?
  
  千重雪站在门旁,回头望了望远处竹园茂密的竹林。
  
  “娘……阿朱……”
  
  想起娘亲,千重雪往回跑了几步,可又停下来,爹爹千重青云拿刀杀她的恐怖模样又在脑海里回放--“不许回竹园!滚出我千重家门永远别再回来……”
  
  千重雪跪在地上,朝竹园的方向跪地磕了三个头,哽咽:
  
  “娘,阿朱,我走了……千重雪走了……”
  
  我以后会回来的,要等我回来。
  
  千重雪凝望了那丛竹林一眼,决绝的跑出千重家门。那道门外有着大千世界,等着她去闯荡。
  
  千重雪跑出石室后,千重青云的剑“哐”的一声掉在地上,蹲下身伸手捡起那段细软的头发攥在粗粝的手掌里,手,忍不住微颤着,似在努力平息心头的骇浪。
  
  管家赵昌跑进来,对着千重青云日渐老去的萧索背影不知说什么好,讷讷半晌,只说出两个字。“老爷……”
  
  “走了?”
  
  “走了。”
  
  “……朝哪个方向去了?”
  
  “朝东边儿走的,东边儿是偏僻的乞丐窟,杨知府和围堵的百姓应该不知道,毕竟没有人见过二小姐的脸……”
  
  “……”
  
  千重青云朝石室外走,赵昌忍不住道:“老爷,您既然决定放了二小姐让她逃走,怎么不好好告诉她呢,她会恨您的……”
  
  千重青云没立刻答话,把千重雪的头发整理了整齐,放在袖子里。告诉她,以她倔强重情的脾气会走吗?
  
  “我千重青云的二女儿已经被我杀了,赵管家糊涂了吧。”他不是没想过杀她,甚至刚才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杀了她。可是那一声“爹”,让他下怎么也下不去手……
  就算是妖孽,也是他的种啊。
  
  赵管家一愣,低头答了是。后来,千重青云当了皇帝,死后下葬时,后人在他怀里发现了一簇头发,众人都以为是他某个妾室的头发,却不知,那簇头发是他亲自“手刃”的女儿的头发。
  
  泰安城来了钦差,一同来的还有大批士兵,都是冲着千重家这妖物二小姐的。临到府门前,千重青云将二女儿千重雪的尸体扔到自家门前,跪地谢罪。
  
  “虽不敢肯定小女就是妖物,但为了国家安泰百姓安宁,千重青云愿意舍小家,小女已死,再无妖物。”
  
  在场的百姓官差目睹了千重家二小姐尸首的人无不胆寒。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小女娃娃。实在残忍。
  
  千重青云的三姨娘王宦和她的丫鬟秋朱几番哭晕倒地,凄惨,凄惨。钦差大人本将信将疑,却也查不出其他证据,千重青云为官数年,说话绵里藏针,钦差大人吃了暗亏,只能忍气作罢,打算三日后回泰安复命。
  
  千重青云大义灭亲,一口咬定再次之前不知道女儿又古怪,窝藏算不上,钦差想不出其它罪责,只有回泰安复命由皇帝定夺。启程的前一日,却发生了件不可思议的事!
  
  那“妖物”千重二小姐的尸体不见了!
  
  夜色浓重,月细如钩。
  锦官城僻静的街巷子里有座废旧的染坊,屋墙四处破烂透风。可就在这破落屋顶上,站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袖口和腰带用血红的丝线细细的勾勒了边。浓密长发如墨,发梢微白,渐渐如雪。身上有淡淡清辉映着,一尘不染,让天上那钩细月亮黯然失色。
  不一会儿,又来了个鬼祟的黑影蹿上屋顶,扔了个重物在白衣男子面前,跪下恭敬讨好道:“白九殿下,人我偷来了。”嘻嘻的笑着想邀功。这黑影皮肤如焦炭,双目圆睁,头上长得凌乱的兽毛皮,是头黑豹妖。
  
  白九瞥了一眼面前鲜血淋漓的女孩尸体。
  
  “白九殿下,这娃儿是您的女儿吗?她死了。”
  
  黑豹妖话刚出口便见白九洁白的袍袖一辉,一道盛怒的锋利袖风横扫眼前,大骇!屋瓦翻飞,屋顶霎时坍塌。黑豹妖连忙后退,若不是他是豹妖、身子灵活,刚刚绝对被劈成两半儿了!
  黑豹妖想着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却想不明白。真是喜怒无常。魔力太高就是可怕!怪不得几千年来他都是独来独往没有一个仆从,敢情都死绝了吧……
  
  尘埃落定,黑豹妖看见白九站在尘土之间,单手抱着那女孩儿的尸体。前阵子与蜀山仙门的仙人斗法,白九遭了暗算,伤了左手臂。蛇在蜕皮的时候最弱,看来白九这样的石蛇也不例外。
  
  白九低头端详了一会儿,皱了皱眉,鼻子里冷冷一哼。洁白的袖子一挥,那娃娃的尸体朝黑豹砸了过来。黑豹妖赶紧接住。
  “九、九殿下,你不要你女……”猛然顿住,改口,“你不要这女娃娃了吗?”
  白九身影刹那消失,留下一道妖力凝成的声音——“扔了。”像冰珠子似的。
  黑豹妖抱着女娃娃的尸体为难,自言自语:“怎么看,都不像是妖啊,就是个普通凡人……”
  
  这两日,千重雪躲在离千重府不远处的乞丐窟里,偷偷的远望。千重府门前的事她并不知道,也不晓得自己这个身份已经成了死人。
  
  好想秋朱和娘亲啊……
  
  外面的世界如此的陌生,让她一时无从适应。千重雪蜷缩在角落里的稻草堆里,想起了前几日见得那个白衣人。出了千重府后也慌慌张张的遇到了不少人,和那个人一比,才发现那个白衣人好特别。
  
  千重雪不禁有些期待。
  
  他逃走了吗,是不是还活着呢。如果活着,又在哪里?他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在千重雪的心底,白衣人也算是“熟人”。
  
  当然,那个白衣男人是半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的。千重雪正在走神,恍然见到一抹白影从远处幽暗得屋顶闪过,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毕竟距离有点儿远,她眼睛也哭得有些肿。
  
  妖物千重二小姐的尸首不见了!钦差大人不敢声张。这要是传出去,就是他办事不利啊!大唐皇室吃过妖女的亏,对这次千重家的妖物传闻看得很重。这下子妖女尸体没了,该不是复活了?不都死硬了吗怎么还能活过来?
  
  糟糕啊糟糕,大祸临头啊!
  
  钦差大人急得来来回回踱步。杨知府眼珠子一转,道:“大人不必焦虑,不就是要个女娃娃的尸体嘛,城东的乞丐窟里乞儿几十上百,还怕找不出个女娃子来吗……”杨知府阴笑着。
  
  “这……怕是不好吧,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妖女已死,皇上只是要看个结果,我们给他看那个结果不就好了……”
  
  “城东乞丐窟……好!你马上去办!”钦差大人霍然开朗。
  
  “下官得令!” 第一卷:踏风歌 当年旧事今朝起(四)   杨知府立刻屁颠颠的领了钦差大人,又带了十三个官差连夜去乞丐窟找替身女娃,丝毫没发觉身后还有十几个人尾随跟踪着他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在朝野中不可谓不常见,今晚大概就要上演一出。
  
  钦差、杨知府摸黑去乞丐窟找乞丐女娃,可最近城里的乞儿都被人贩子给盯上、卖差不多了,找来找去,找不到,最后发现了躲在稻草堆里的千重雪。
  
  钦差大喜过望。 “合适,太合适了!就这乞儿绝对能以假乱真!”一群有眼无珠的狗官,根本不知道他们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现在抓到的才是真正的千重庆青云的二女儿。
  
  “放开我!”千重雪挣扎着,一口咬在钦差大人虎口上,立刻见了红。钦差大怒举刀要就地把千重雪变成那妖物的“替身”,“死乞丐,本还打算多留你活一天给你顿好你好吃再做了你,既然你自己要找死,就别怪我无情了!呔!”
  
  千重雪眼见那刀落下来,大骇。可那刀却在紧急关头停住了,因为那早前尾随杨知府和钦差大人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戴着金玉冠的中年华服男子,横眉怒目,面相凶残,气魄更是逼人。
  
  “四、四王爷。”钦差大惊失色。
  
  “林大人,你弄丢妖物尸体在先,现在又想随便弄个乞儿充数,此乃欺君大罪!来人,把刘方常刘大人拿下!”
  
  “是!”官兵一拥而上,拿下了了钦差大人和杨知府。
  
  千重雪眼珠一转,分辨了下周遭情况,舒了口气,心想自己总算是在紧要关头得救了,刚才那大刀明晃晃的,可吓坏她了。
  
  可那金玉冠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刚落下的心又悬到嗓子眼儿。
  
  “把千重府的二小姐带走!”
  
  他怎么识破了她的身份?!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没有做坏事、凭什么抓我!”
  
  金玉冠对千重雪哼了一声,“呵,就凭你是妖物!”
  
  “我不是妖物,我不是……”
  
  千重雪说不出的气愤、委屈。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连肉都很少吃,大家都说她是妖物,就算她是妖,也是个善良的好妖啊……
  
  ……
  
  朝中突然来了四王爷,锦官城再掀风云!原来那千重府的妖怪二小姐没死,早前千重青云抛出来的死尸是个假的!
  
  百姓有骂千重青云一家是祸害的,也有说他总算还有点人性,虎毒还不食子呢。不过都是传言,不能全信,是以今日聚到千重府门口来看“真相”的人很多。
  
  四王爷是二十年前那两个死去皇子的胞弟,对妖物向来恨之入骨,且为人残暴,没有少欠人命。
  
  四王爷带了一队人马包围千重府,身边的将军拽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与千重府主仆数十人对峙。
  
  四王爷之所以笃定千重雪就是那个妖物庶女,是因为他抓到了从千重府里逃走的家丁,严刑拷问之下,那家丁把一切都说了个清清楚楚,并且来当场指认了千重雪。
  
  “千重青云,你以为随便找个娃儿来替你女儿死就能混淆视听逃过罪责?呵,本王岂会受你蒙骗!窝藏妖孽十年在先、欺君罔上在后,本王今日就用着尚方宝剑斩了你这罪臣,为陛下、为百姓除害!”
  
  “四王爷恐怕弄错了,”千重青云瞥都没瞥一眼千重雪,“草民的庶女早已死了!”
  
  四王爷唰的拔出身旁侍从的大刀架在千重雪身上,“若她不是你那妖怪女儿女儿,本王便就地斩杀了她,如何?”
  
  千重雪感受到脖子的肌肤冰凉刺痛,吓得嘴唇发白。为什么人人都想要她命啊!她真的不想死,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勇敢,却忍不住浑身发抖。
  
  她真的怕。
  
  千重雪朝千重家人投去求救的目光,迫切的希望她爹爹千重青云能救她,可是,她却从千重青云听见了两个字--“请便。”
  
  死亡的宣判。
  
  千重雪顿时心里凉了个透,透过朦胧泪眼,看着千重家的高门大院红灯笼,还有那群穿着华服、都姓“千重”的家人,只感觉心头无限的冷,冷得整个胸腔都痛了。有一种愤怒,在酝酿、升腾……
  
  千重雪在那群人里看见娘亲王宦和照顾她长大的秋朱,两人都望着她泪流满面,却不敢做声,看着她的目光无限的绝望、悲痛。
  
  娘……秋朱……
  
  “既然这不是千重大人的女儿,那本王便不客气了!”一刀下去怕是立刻人就没了,所以四王爷扔了刀,抽出了军棍,一棍子打在千重雪背上。
  
  千重雪毫无防备的挨了重重一棍子,不禁痛呼一声,可当她看见千重家的人都冷漠淡定的看着她挨棍子,便死死咬住了唇,没再叫一声,咬得满嘴都是鲜血。
  
  围观的人叫嚣起来。城中刚受了妖怪袭击死了人,再加上这些年妖怪时常吃人,百姓都很痛恨。
  
  “打死她!”
  
  “打死这妖物!”
  
  “打……”
  
  “……”
  
  千重雪连挨了几棍,清晰的听见到自己骨裂的声音,胸腔血气翻涌,连连呕吐出几口血来。为什么大家都要她死,她没有害过任何人呐……
  
  生与死,似乎就在这片刻只见了。千重雪虚弱的仰头看天空,还有四周的街道,这个她生活了十年的世界,她才看了一点点,还没有像鸟儿那样自由的飞。她不想死,一点都不想啊……
  
  千重雪张了张嘴,血流如注,像在说话: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残暴的四王爷狠了心,举起棍子卯足了劲打算一击解决了。
  
  “妖物,今日我便替我兄弟报当年的仇!呔!”
  
  千重雪闭眼受死,可那棍子却没落在她头上,她只听见一声痛哼,睁开眼时呆了呆--
  
  “……爹……”
  
  千重青云竟替她当了那棍子!
  
  “痛吗?”
  
  千重青云问,千重雪没力气再点头,生命垂危。
  
  千重青云竟是会武的,当即一掌把四王爷打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朝廷无道,我千重青云今天就杀了你这昏官!”
  
  千重青云两个儿子千重玉戟、千重玉朝,也就是千重雪的两个哥哥提剑冲出来。玉朝一剑杀了四王爷,围观的百姓四散逃窜。
  
  “杀人啦!造反啦!”
  
  “不得了啦,王爷被杀啦!”
  
  “……”
  
  如果以为杀了四王爷就完事了,那就太天真了。错就错在玉朝不该就这么着急的杀了四王爷。四王爷的属下见自己的主子被杀,不但没退缩,反而是大开杀戒!
  
  “将千重家全部斩了!”
  
  一时刀剑相接的声音、女人惨叫的声音交织不断。
  
  “老爷救我……啊……”
  
  “娘!!”
  
  大夫人杨氏被一剑穿胸,没了动静。千重家的家丁丫鬟也被杀了一半,惨象不堪详说。
  
  “救命啊……”
  
  “别杀我、别杀我……啊!”
  
  “……”
  
  千重青云大恸,怒吼:“昏官!”冲过去保护家眷,可终究寡不敌众。
  
  “爹爹,救我……”千重雪的姐姐紫月被四王爷的属下抓住了。千重家的人里,千重雪对姐姐紫月算是熟一些的,见过几次,谈过的话也最多,在千重雪的心里还是有些位置。千重雪血淋淋的身子动了动,像是想朝紫月那边爬……
  
  都是她害的,都是她害了他们。
  
  千重雪刚才对他们的怨怼、愤怒全都烟消云散。让她死吧,换他们活着。她愿意死了,再也不求饶了。
  
  不要再伤他们了……
  
  千重青云救下了紫月。千重府门口血流成河,只剩下寥寥几人。秋朱把吓得又发疯了的王宦娘藏在门前的石狮子后,朝千重雪跑来。秋朱,虽然是她的丫鬟,却与她的亲娘一样。千重雪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大抵也是要死了。
  
  “二小姐……”
  
  秋朱跑过来,忽然一顿,低头一看胸前,长剑带着鲜血,滴滴答答朝地上流。千重雪如遭晴天霹雳,叫不出了,动不了。“秋……朱……”
  
  石狮后传来王宦娘一声惨叫,也被杀了。
  
  千重雪心痛得无法呼吸,闻着空气里飘散的浓重血腥,满耳的惨叫声,满眼的杀戮。
  
  这个世界的规则,便是这样强者活命,弱者只能被杀吗……好想保护他们啊,好想救他们啊。不要死……不要死……
  
  千重家只剩下千重青云和两儿一女,几人都已受了伤,眼看已无生路。官兵侍卫却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涌来。
  
  千重家,还是逃不过灭门的命运。冤孽啊,都是冤孽啊!
  
  “逆贼!受死吧!”
  
  地上血染三尺,天上黑云翻滚压顶,狂风卷沙尘,铺天盖地。“啪咔--”雷声叱咤在耳边,狂风呼啸,官兵们忍不住用手挡住眼睛,以免沙尘伤眼。
  
  整个锦官城犹如置身在黑云的漩涡,满城百姓紧闭大门在家中瑟瑟发抖,对着家里的观音像念念求庇佑。狂风吹折树枝,满城桃杏春红残尽。那风声中,似有无数游魂野鬼在哭嚎。
  
  这是咋了?好奇怪的天象。
  
  涌到千重府门前的士兵几欲站立不住。
  
  狂风终于停下,众人刚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却个个胆寒如临地狱,大惊失色!千重府前被杀死的人缓缓站起,拿起刀朝他们攻击来!
  
  “诈、诈尸了!”
  
  “啊!!救命、救命啊……”
  
  “鬼……”
  
  他们动作时而迟钝、时而动作敏捷,像是被人操控着的木偶,仔细看,个个的面部表情呆滞,保持了临死的模样,任官兵怎么砍杀都没用!
  
  他们没有活,还是死的。
  
  官兵玩命的逃窜,可那些死物却不放过一个。千重青云父子几人吓傻了。那群死尸簇拥着一个瘦小的人影,是个女孩,浑身衣裳都染了血,散乱的头发翻飞,虽隔着一段距离,却能感受到她一双眼睛清澈乌黑,震慑心魂,让人不敢对视!
  
  千重青云紧紧捂住大女儿紫月的眼睛,不让她看血腥的场面。
  
  千重青云望着那瘦弱的身影心如刀绞:他千重青云,真的生了个妖物女儿……
  
  转瞬间,几百士兵,尽数被杀。 死尸们失了目标,安静下来,规矩的立在十岁的小女娃身后。千重雪踉跄着步子,一步一步,朝千重青云走来,像是没了感情、神智,身后跟着几十死尸。
  
  紫月朝千重青云怀里钻,“爹,我怕,我怕……”
  “妖物,你胆敢胡来!休怪我不念兄妹之情!”千重雪的大哥千重玉戟持刀指着千重雪的喉咙,如临大敌。
  
  千重青云也紧了紧手中的剑。刚才的一幕幕太过惊悚。
  
  千重雪伸过手来,递给紫月一只滴着血的荷包:“姐姐,你的荷包掉了……”
  
   第一卷:踏风歌 天苍地茫不知处(一)[改错字]   这只荷包本是一对,她们姐妹俩各有一只,一个绣着个月字,一个绣着雪字,是秋朱和千重雪的娘亲一起做的。
  
  紫月吓得呜呜哭起来,哪敢要荷包,乱挥着手臂把荷包打掉在地上,染得尽是尘灰。
  
  “你这妖物,束手赴死吧!”
  
  千重玉朝剑朝千重雪劈去,千重雪没有闪躲,可剑却没能落在她身上。千重青云劈手打落了二儿子玉朝的剑,与千重雪对视,虽无言,可那眼神传递了太多的复杂信息与情绪……
  
  锦官城三千繁花的春景尽凋残,血腥气萦绕城东十日不散,百姓紧闭家门不敢外出。往日高门华院儿的千重府一日间空了,灭门惨案和妖物的传闻,衬得那府邸越发阴森恐怖。
  
  皇帝派了大批武功高强的杀手追杀千重青云父子,举国各城各县张贴了通缉令,其中一张通缉令却画得奇怪,是个没有画脸的女娃娃,头上梳着个双丫髻。没错,这张奇怪的通缉令上画的正是千重雪。
  
  皇帝一听妖物御鬼屠了光他的官兵,吓得几天都没能睡着,悬赏黄金千两要取这妖物的性命。千重雪的长相除了千重家父子再没人知道,是以通缉令上没有画脸。
  
  暮春,春红夏花交替,天上下着细雨,浇在卷卷荷叶上。
  
  “师傅,那儿好像有个人!”
  
  施金铃剑柄指指河岸边,回头朝她师傅喊。“咦,师傅上哪儿去了?”
  
  施金铃不见她师傅人影,想必,去教她姐姐云歌去了。唉,师傅向来偏心她。不过这也是正常,谁叫云歌是真正的皇长女。不过她也不羡慕云歌。她不过是个瞎子。
  
  金铃吞了吞口水,大起胆子走过去。不过去还好,一过去差点没被吓死!
  
  河岸边暗红血迹斑斑,遍地死尸,而死尸中间还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身上汩汩流着鲜血。
  
  “她血还没凝固,应该……还活着吧?”
  
  金铃大起胆子,颤抖着伸手摸了摸女娃的脉搏。
  
  果真还活着。
  
  千重雪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耳边是马车轮子的轱辘声,车厢摇摇晃晃,摇得她身子更痛了。
  
  “哎,你别动,看你浑身都在流血,再动怕就要流干了。”
  
  千重雪沉重的眼皮动了动,看见个穿着锦衣裙子的女孩,和她差不多大,头上用金丝线缠了个双平髻。好漂亮的女娃娃,比紫月穿得还精致,这个“小箱子”也好精致。
  
  千重雪眼珠转动着打量马车。 “别怕,我叫金铃,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车外传来个少女高傲烦躁的声音--
  
  “金铃,那乞丐要是弄脏了父皇赐的马车,我可保不了你!”
  
  金铃皱眉不高兴,憋屈的抿了抿唇,扯过一角被子盖住千重雪。一看千重雪,只觉这个女孩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格外好看。
  
  “别担心,这是我的马车,不会有人敢赶你的……”
  
  千重雪动弹不得,接下来几日都躺在马车上,没有下过马车。她想都没想到,她身边的这群人,正是那下通缉令悬赏千金要杀她的皇帝的子女,而自己乘着的这辆马车正沿着十年前千重青云逃走的那条路,奔去她出生的地方,奔去那个要要她命的皇帝宫中。
  
  施金铃很诧异,她姐姐云歌知道她要带着来路不明的女娃走,居然没有极力反对。她们俩向来不对盘。
  
  千重雪被施金铃执意带回宫里医治。千重雪一路都没有说话,一则是没力气说话,二则也是失言漏了身份。要杀她的人太多了,她怕了,不敢轻信任何人。
  
  那天在千重府门前发生的事,她虽记忆不清晰,却还是有印象。那些重新站起来的死尸,现在想起真是可怖。
  
  千重雪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双眼似乎有动洞穿一切的力量,这副身体也不是她得了,她就像个头昏脑涨的观众,神志不清的看着那一切发生。
  
  到底怎么回事。千重低头看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我……怎么会成了妖怪呢……”
  
  千重雪想起死去的娘亲、秋朱,还有不知所踪的千重青云,抱着被子哭起来。忽然,门被推开了,千重雪赶紧擦掉眼泪。
  
  “你醒了?心口还痛吗?”
  
  是金铃来了。这里是金铃住的地方。
  
  千重雪摇摇头。金铃救了千重雪,所以千重雪对金铃充满了感激。
  
  “你叫什么名字?”
  
  “……”
  
  “你……该不会说不了话了吧?”金铃失望。还以为终于有个人能陪她说话了呢。她在宫中快孤独死了。
  
  千重雪看见了她失望的神色,犹豫着开了口。
  
  “……我叫……”千重雪顿了顿,“我叫重雪。”
  
  “重,雪。好奇怪的名字啊……”金铃自言自语,笑,“虽然奇怪,不过很好听。以后你就做我朋友吧,陪我玩耍。”
  
  千重雪有些惶恐,过去的十年她都在竹园,对于“朋友”两个字并不明白。听秋朱和娘告诉过她,朋友,是很珍贵很珍贵的人。加上金铃救过她的命,所以千重雪已经将金铃当做极珍贵的人。
  
  千重雪在这叫做皇宫的奢侈地方呆得很不安稳。她晓得这里住着个皇帝,并且这个皇帝很想要她的小命!如今伤已好多了,连她都忍不住感叹自己身体恢复力之强!再呆在宫中她实在不安心。千重雪向金铃提过,说她想走,可是金铃哭着说不舍得她走,还告诉了许多心里话。
  
  金铃是皇帝的第十一个女儿,母亲本是个浣衣宫的宫女,被皇帝一夜恩宠之后才有了她。金铃刚出生不到一个月,那宫女就被皇后设计害死了。这十一年来,都是金铃的贴身宫女和乳娘带大的,在皇宫中受尽排挤。他们回来的路上,那个呵斥金铃的少女才是皇帝的心爱的公主,皇后唯一的女儿,云歌公主。金铃在宫中受尽欺凌挤兑,很孤独,所以才想把千重雪捡来与她作伴。
  
  虽然千重雪也舍不得金铃,可是什么能比保命更重要?!爹爹牺牲那么多才换得她一命呀!而且她很害怕金铃的那个仙术师傅!
  
  唐国皇室自从二十年前受了那乞丐魔女的祸害,就请了仙门的仙长来教导子嗣些除妖的法术。金铃的师傅是个叫履霜的女道长,眼神犀利,每次看见她好似要把她的皮剥开看看肉馅似得!
  
  人人都说她是妖物,她能不怕那道长吗!
  
  金铃翘了嘴,眼泪花花:“你要是非要走,那也再等一个月嘛……等下个月天凉快了我送你出宫……”
  
  千重雪不忍心再拒绝,就答应了。
  
  大唐国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是云歌公主,如今年华才不过十三,却已有婀娜之姿,相貌更是娇艳倾城,只可惜两年前学习御剑术的时候发生意外,从剑上掉了下去,被灌木丛枝桠刺伤了双目成了瞎子。
  
  人虽然瞎了,但皇帝对她却更加宠爱心疼。皇帝少子多女,其余公主都不敢挑衅云歌。施云歌自瞎了之后脾气便喜怒无常,很不好。
  
  云歌公主寝殿。
  
  道长履霜来找瞎子徒弟施云歌。
  
  “滚,你们都滚出去!”噼里啪啦的摔东西生。“哼,居然敢说本公主是瞎子!拉出去砍头!”
  
  “公主饶命啊公主饶命啊……”
  
  “云歌。”
  
  “师、师傅……”施云歌寻着声音,哭着扑过去。“师傅我不想当瞎子,不想当瞎子了……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师傅,你不说金铃殿里那女娃娃眼睛好看得很吗?你快去把她的眼珠挖过来换给我,好不好?师傅……”施云歌每次听宫女谈论金铃带回来的女娃娃眼睛好看得紧,就让她又嫉妒又羡慕。
  
  施云歌呜呜哭起来。履霜听她哭得撕心裂肺,格外心疼。
  
  施云歌之所以纵容施金铃把千重雪带回来,便是因为听见师傅履霜说了一句“那女娃的眼睛真是好看”,是以一早便打了这个算盘。两年前意外发生,她成了女瞎子的时候一心求死,师傅履霜告诉她可以换眼睛,到时候就可以恢复如初,她这才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前段日子正是师傅履霜带几个皇室弟子出门历练,路上金铃捡来了千重雪。
  
  履霜一开始就看出这千重雪不一般。她身上灵气充盈,可那种灵气又和修仙之人身上那种灵气不同。灵气中,带着股深沉邪气,时而让她这个半仙身的人也不禁胆寒。履霜想起了前些日子锦官城的传闻,心下有丝怀疑。不过左看右看,那女娃娃都只是个肉体凡胎普通人,不是妖物,那灵气都是从她一双眼睛里溢出来的。
  
  “公主,挖人眼睛折损阴德修为,对你修仙不利……”
  
  “什么修仙不修仙!本公主只想当个正常人……履霜师傅你别忘了,两年前那场意外可是你造成的、我是你害瞎的!我没有告诉父皇实情便是不想让你受罚丢命,你害我成了瞎子,可现在你却不愿意为我治眼睛!若我把这件事告诉父皇,你以为父皇会放过你吗?再说那不过是个乞丐,云歌的命在你心里难道连个路上的臭乞丐都不如吗……”
  
  履霜心疼。她在她心里怎会是臭乞丐,她是她的亲生女儿啊。施云歌并不知道,履霜才是她的亲生娘亲。
  
  履霜狠了狠心,揉着女儿的头发。
  
  “公主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吧。”
  
  施云歌得到应允,泪痕斑斑的脸露出笑容。
  
  千重雪真是后悔死了。为什么当初没有坚持、早早离开皇宫啊!双眼剧痛无比,意识却还清醒着,可那痛更痛了。千重雪真恨不得就这么死了。
  
  “好疼……”
  
  有剑回鞘的声音。接着千重雪听见金铃的师傅履霜道:“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死了、化作了冤鬼,便找我索命吧。云歌是无辜的。”
  
  索命……
  
  千重雪满腔的愤怒、仇恨,若她还能活下去,有朝一日她一定报这个仇!
  
  可是……且不说她是否能奇迹的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了,她也成瞎子了啊……
  
  履霜没忍心杀千重雪,挖了她眼睛之后将她丢弃在了泰安城外的官道上。如果有来往的人看见了,说不定会再将她救走。
  
  履霜赶回了皇宫,将千重雪的一双眼睛施了法。她要赶快回去,把眼睛换给她女儿……
  
  千重雪痛得想哭,可她已经没有眼睛了,更流不出泪来。千重雪挨了履霜一掌,动弹不得,唇一张一合,无声的呼唤着。“……娘……”我好想你。还有秋朱,我好想回竹园啊……好想回到过去的日子,就算一辈子不出来都没关系,只要他们都活着,都在……
  
  月落西山,露染芳艾,天地漆黑无光。
  
  千重雪生命垂危之间,似乎朦胧听见远处有人语。
  
  “呀,九殿下,这儿有个娃娃要死了--”
  
  没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是突然临空落在她脸旁的。是什么人,一步能跨这么远啊……
  
  千重雪脸上猛然感受到有阵冷冽的寒气轻轻撞来,风过,好似牵起了一片轻纱,抚在她面颊上,那么温软……
  
  剑柄将地上的她翻了个身,好似有人在看她的脸。
  
  “呀,眼睛都被挖了!”
  
  一只大手将她从地上捞起,轻身一跃,好似是离开了地面,耳旁有风声呼喝,像是在疾驰。
  
  千重雪永远记得这一双大手,它是冰凉的,却带着让她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的温暖。 第一卷:踏风歌 天苍地茫不知处(二)   千重雪再恢复意识时听见了了小溪的叮咚声。世界一片黑暗,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没了视力,听觉异常灵敏。
  
  “哟,她醒了!”
  
  是个粗哑的声音,古怪得很,千重雪不禁害怕瑟缩。
  
  “还晓得怕我,嘿嘿,看来耳朵和脑子还正常。”
  
  这声音似乎在和人交谈,可那一个人却并不说话。
  
  那声音粗哑的人塞了些野果子给她吃,千重雪想要活下去,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全都吃干净了。
  
  “咦?九殿下的个果子呢……你都吃了?”
  
  千重雪脸上一红。原来……不是全给她的吗?那个不说话的“九殿下”会不会生气了?
  
  白九看见那小姑娘脸臊的揉着衣角,什么都没说。
  
  这个女娃娃是那日在锦官城里碰到的那个。当时他正在蜕皮,却碰到蜀山仙门的掌教颜柯,一场大战受了重伤。锦官城各处都洒满了雄黄,唯有那个竹园子没有,所以他便去了那里,碰到了这个女娃。
  
  凡人就是这样麻烦,轻易的就死了、伤了,脆弱得不堪一击,哪里比得上妖魔的顽强不屈。
  
  □□扔给黑豹妖一株从悬崖上摘下的珠心草,在凡间是难得的灵药。
  
  “给她服下。”
  
  说完就走了。黑豹妖摸了摸头上几根稀拉拉的豹子毛,纳闷:这女娃娃究竟是不是石头蛇的女儿呀……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
  
  都说白九厌恶凡人,要说这女娃跟他没半点干系也说不过去。黑豹妖一心想讨好白九,伺候千重雪虽不是尽心尽力,却也不敢马虎。
  
  千重雪听见刚才那个声音,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他……是谁?”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我叫阴川,是头豹子妖。你呢?”黑豹妖反问。
  
  豹子妖!千重雪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脑海里已经勾勒了个青面獠牙的罗刹鬼。
  
  千重雪吓得不敢答话,黑豹妖嘀咕抱怨。
  
  粗哑声音的“人”是妖怪,这么说来那个不说话的人也定是妖怪了。她和两只妖怪在一起!千重雪后背发凉,可再一想她如今的处境,不过是能活一天算一天,和人在一起还是妖在一起,有什么差别呢。伤害她的,不都是“人”吗。
  
  黑豹妖变回原形驮着千重雪走,千重雪趴在他背上,感觉底下的皮毛很暖和。
  
  “嘿嘿,我的毛不错吧?”
  
  千重雪点头。
  
  “我们豹猫族里我的毛是最柔最亮的,说天下第一美男子当之无愧。”
  
  关于“第一美男子”千重雪其实第一点概念都没有,思考了一阵也没思考出个结果。
  
  “你和你说的九殿下比,哪个更像美男子。”
  
  黑豹妖:“当然是我……当然是九殿下是美男子了,天下第一美男子。”
  
  白九把两人的谈话听在耳朵里,并不多理会。他要找一个人,是个名字里有“菡”字的女人。
  
  黑豹妖放慢了步子,见那黑发白衣裳的白九走远了,扭头小声对千重雪说:“当然我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你是瞎子不知道,我就诚实的告诉你吧。九殿下就是条石头蛇,化了原形浑身上下一根毛都没有,别提多难看了。哎呀--”
  
  千重雪听见黑豹妖一声痛呼。“豹子,你怎么了?”
  
  刚才前面猛然飞来一块石头,黑豹妖看见地上那血泊里的门牙眼泪哗哗。
  
  “哪个混蛋丢我!!”
  
  前面传来白九的声音。“是我。”
  
  “九、九九……”黑豹妖震惊当场,恨不能把刚才那句话收回来吃下去。完了,白九肯定不会重用他了……
  
  千重雪没有了眼睛以后,身体就像枯萎的树木,身子一天天在衰竭,被黑暗一寸寸吞噬。
  
  唉。不知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天上有没有月亮呢,有没有竹子、有没有鸟儿飞过呢……
  
  他们还像又在小溪旁了,那个不说话的白九殿下似乎很喜欢来溪水边洗澡。
  
  其实天上有一弯月亮,只是千重雪看不见。溪水叮叮咚咚、曲曲折折的在松林山石间流着,水声簌簌的响着。
  
  千重雪抱着膝盖回想着竹园的日子,想着秋朱给她做得馒头,娘亲给她纳的鞋子,越想越难过,可是眼睛没了,哭也哭不了了。
  
  “豹妖精,你还在吗?”
  
  没人回答。
  
  那豹子妖可能是去找吃的了。
  
  “你很想难过?”
  
  突然有人问话,千重雪一时惶恐。
  
  是那个不爱说话的男人。
  
  “嗯……”千重雪哽咽了喉咙。到底年纪还小,连番的打击让她几欲承受不住。
  
  “你很想要眼睛?”
  
  千重雪重重点头,想哭却流不出泪。太想了,做梦都在想,如果谁给她一双眼睛,她甘愿做牛做马。
  
  有水声窸窣,白九从水里上岸来。他是蛇妖,自然喜欢阴暗潮湿,喜欢玩水洗澡。所以每天都会找个山涧小潭泡一泡。
  
  “我可以给你一双眼睛,你要吗。”
  
  千重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真的吗?”
  
  “嗯。”白九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日后我要取回来。”
  
  千重雪心头一窒,她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人人都怕妖怪,大抵妖怪都很邪恶。“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取回去?”
  
  “等你死了以后,我会来取。”
  
  千重雪大松口气。死了的事儿死了再说,她可不管那么远。
  
  “好好好,只要能有眼睛,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千重雪拽着白九的衣袖恳求。白九本是极不爱管闲事的人,可竹园子那几天好歹也算受过她一些帮助。白九想起千重雪每日来看他,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他吃。
  
  他不喜欢欠人恩情。
  
  白九把千重雪揽过来,让千重雪半躺在他怀里。
  
  这个男人很高大,怀抱好宽,千重雪感受到一种安宁,很睡一觉……
  
  白九一手从心口摘下一片蛇鳞,化作一道光萦绕在他掌心,划过千重雪空旷的眼窝……
  
  千重雪只觉好似有一股冰冰凉凉的力量,从双眼直达心底,蔓延至全身每一个角落,驱散了黑暗。
  
  “睁开眼睛试试。”
  
  千重雪怯怯的睁开眼,入目的是天上的半弯细月,洒下几分如霜的月光,月光下,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有几许发丝微微泛着银白,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瞳孔有点点暗红的颜色若隐若现。这样的眼神,像一丛冷冽的泉水流进她心里。
  
  “我就猜到是你,白衣叔叔。”千重雪高兴不已。我又能看见,又能看见了!“上回你不见了,我担心了好久!”
  
  黑豹妖不知何时来的,在一旁提醒千重雪:“叫爹。”却招来白九一记凌厉的眼刀,立刻改口对千重雪道:“还是叫叔叔吧”白九眼神如寒冰,黑豹子结巴道:“你还是叫哥哥吧!白九殿下还没成亲呢,连意中人都没有--”
  
  黑豹妖话还说完便“哎呀”一声痛呼,身子沿着一道华丽的抛物线飞出,风风火火的滚下山崖去。
  
  千重雪本来看见黑豹的脸就已是吓了一跳,如今见黑豹摔下去更是吓了一跳。
  
  不会摔死的吗?
  
  “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白九愣了愣。名字,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都快忘了。
  
  “白九。”
  
  千重雪重新有了眼睛,每天白九去水塘洗澡的时候,她都要跟去,在水潭边照照自己的眼睛。真是越看越欢喜。
  
  千重雪想起那夜被挖眼,胸腔里的愤怒又烈烈燃起来。 “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死了、化作了冤鬼,便找我索命吧。云歌是无辜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仇,她记得。
  
  千重雪想想又觉得泄气。履霜那么厉害,她哪里打得过呢……
  
  这两天千重雪和黑豹妖关系闹僵了,主要是黑豹妖觉得千重雪抢了他在白九面前的地位、关注度,并且千重雪总叫他豹子精豹子精的,很不顺耳,虽然他的确是豹子精。
  
  “你叫我阴老前辈!”
  
  “你很老吗?”
  
  “我两百多岁,都能当你祖爷爷了。”自豪。
  
  “那九殿下多少岁了?”
  
  “这……”黑豹妖歪着脑袋想了想,天啊,跟了白九这么久,他居然还不知道他年龄,清清嗓子道,“我听我爹说我祖爷爷曾经当过他蛇宫里得厨子。”
  
  “原来你也不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白九殿下至少有一千岁。”
  
  千重雪吓到了。一千岁啊!我的乖乖,那得活多久啊。
  
  “那他名字叫什么?”
  
  “这,难道九殿下竟还有其它名字吗?!”黑豹再度震惊了。原来他一点都不了解殿下,怪不得他总是对他不满意。他居然没想过殿下叫什么名字。一直以为他是条白玉蛇,排行是老九,所以名字就叫白九……原来那根本不是他名字吗!
  
  黑豹妖眼看着千重雪去问□□的名字,暗自咬牙:娘的,我怎么没早点儿想到,又被那丫头给抢先了!
  
  黑豹妖愤恨的锤了锤脑袋。
  
  “九殿下,我们要去哪里?”
  
  千重雪问白九。白九朝着东南的方向。
  
  “千鹤山。”
  白九找那个名字里有“菡”字的女人已有十几年,可惜一直一无所获,直到三个月前他终于得到了一丝线索。千鹤山上巽仙门的掌门名字里有个“菡”字,且是个女子。不过那掌门仙子早已失踪,有传闻说已经死了。不知真假。
   第一卷:踏风歌 天苍地茫不知处(三)   白九的速度很快,黑豹子也不弱,可如今多了个凡人的小娃娃,到底还是要慢些。黑豹妖每天当千重雪的坐骑,苦不堪言。其实驮千重雪倒是不费劲,可要是让豹猫族的其它人他天天被人骑……
  
  “太没面子了、太没面子了!”
  
  黑豹妖咬牙。
  
  “阴老前辈你做什么呢,困了吗?”千重雪揉了揉黑豹的兽头,让黑豹妖想起了人摸狗头的样子。
  
  “把你脏手从我耳朵上拿开!”
  
  “哦……”
  
  “自己下来走,别老骑在我身上!”
  
  千重雪吐了吐舌头,跳下来。三人走进小村庄里。千重雪赶紧提醒黑豹子把斗笠戴好,免得吓坏别人。走了这么多日,他们都露宿在山野中,这还是头一次进入人类的地盘。
  
  村庄只有十来户人家,地里挖青菜的年轻小村妇看见了白九,立刻脸上一臊,整理了整理衣裳跑过来。
  
  “敢问公子可是需要帮忙?”
  
  白九隐去了瞳孔里若隐若现的暗红和银白的发丝,黑瞳墨发,成了位翩翩公子。黑豹妖知道白九不喜欢凡人,他跟了他这么久都没见过白九哪回跟凡人说过一句话。哦,对了,这丫头片子得除外。咬牙!
  
  黑豹妖赶紧上前来对村妇说。“我们想借宿一晚。”
  
  村妇哪能说不啊,高兴得很、赶紧回家收拾了地方准备了饭菜。
  
  这夜,千重雪就住在了这里。
  
  这家在村庄里的房子是最好的,至少屋瓦墙桌都健全。千重雪也纳闷儿了,为什么白九会突然来这里过夜呢。
  
  “还不都是为了你。”黑豹妖阴阳怪气道,“小丫头片子就是麻烦……”
  
  千重雪心里有些暖意流动。
  
  这家的老者夜幕时也回来了,进门一见白九,惊得老眼大睁,双膝一屈,跪在地上磕头。“罪臣,拜见九殿下……”
  
  “离谷,才几十年不见你竟已这么老了。”
  
  “离谷不堪岁月折腾了,倒是九殿下还是跟当年那样英俊潇洒……”
  
  那儿媳村妇和他儿子都吃了一惊。千重雪问了黑豹妖才知道,原来那老爷爷从前也是条蛇妖,后来爱上了个凡人女子,剃了妖骨、除了妖籍,在登天柱上受了十三道雷刑才得以化作一世凡人。
  
  千重雪惊叹。“真了不起!老爷爷居然能为了他喜欢的人连雷劈都不怕。”
  
  “这就叫□□情!你还小,不懂。”黑豹妖洋洋自得。
  
  “阴老前辈你给我讲讲嘛,我就懂了。”千重雪撒娇,说了些奉承话。黑豹妖一高兴,讲了许多妖界仙界的感人爱情故事。“不过……九殿下是从没有喜欢过哪个女人的,六界中没有哪个女人配得上他……”
  
  千重雪托着下巴,附和,“好奇怪……”
  
  “你奇怪什么?”
  
  “九殿活了那么久,怎么会一个女子都不喜欢呢……”
  
  黑豹妖恍然大悟。是啊,好奇怪!不可能活了上千年连情窦都没开过吧!这不合乎情理啊!不行,为了以后他能成为蛇宫的重要大臣,他得努力啊!
  
  白九把千重雪留在了村庄里,一同留下的还有黑豹妖。他去千鹤山当然不会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去。他可是妖!如果光明正大的去敲门不是找架干是什么。他暂时还没打算以一对多的挑战千鹤山上的道士。白九化作个清秀的少年郎,混进了千鹤山。可惜,那掌门名字里并没有“菡”字,不过白九却也终于知道了他要找的那女子是谁,芙蕖谷的“菡萏仙子”空音,不过早在二十年前就灰飞烟灭。没想到找来找去,那人早已不在世。
  
  千重雪数着日子,左等右等,总算等到白九回来。不知不觉,白九已经成了她的依傍。只要有白九在,她就不怕别人会来要她的命。
  
  白九在千重雪身上加了个保护咒。
  
  “往后若遇到危险,这个护身咒或可保你一命。”
  
  千重雪兴奋。“真的吗,,是不是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杀我了?有了这个护身咒,再也没人能伤我了,对吧?”
  
  “嗯。”白九又想了想,道,“不过若我死了,这咒就会消失。”
  
  千重雪垮下脸来,认真问道:“殿下这么厉害,也会死吗?”
  
  “那是自然。”
  
  在千重雪心里,白九已是神一般的存在,能够呼风唤雨,袖子一挥就能把小山也夷为平地。
  
  白九难得的与千重雪说了不少话。
  
  千重雪坐在院子的大石头上,欣赏这白九挺拔高大的身姿以及那一头夜光下泛着点点清辉的长发。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殿下。你说,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呢?”千重雪冥思苦想了许久,想不透。“离谷爷爷和离叔叔是父子,离叔叔和离婶婶是夫妻……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白九转过身来正看见千重雪托着下巴望天费力思考。
  
  “我们俩没有任何关系。”他说的是实话,却让千重雪心落到了谷底。她可是把白九当做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啊。
  
  唉……
  
  千重雪的失望白九当了上千年的老蛇妖当然看得很清楚。
  
  “不过,我不会让别人要了你的命。”
  
  千重雪脸上立刻亮起来。
  
  白九问千重雪要不要留在村子里,毕竟她是人,就应该又人的生活,况且他带着她到处走也不方便,一来千重雪还小,二来妖界本来就是厮杀不断的地方,六界不太平,随时都有可能大战。他刚下了千鹤山,那山上的掌门就死了。这笔账怕是会算到他的头上,因为在千鹤山上,他碰见了个老熟人,也是死对头。
  
  说要离开白九,千重雪百八十个不愿意,死也要跟着他走。怪不得今晚他跟她说了这么多话,还加了保护咒在她身上。
  
  千重雪抱着白九的腿求着:“白九殿下,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保证不给你添麻烦!真的……”
  
  白九什么也没说。他本来就是条石头蛇,心也是石头心,不会有任何感情。
  
  “罢了,你要跟着便跟着吧。”
  
  白九带着千重雪回了红莲岛。他的蛇宫在那儿。蛇宫并不是宫,而是这座海上岛屿。红莲岛上住的都是蛇妖。说不害怕那都是骗人的,千重雪都要怕死了!那些蛇一见她个个口水都要滴她脸上了,绝对是想吃了她填肚子啊!
  
  绝对是!
  
  可后来突然那些蛇妖见了她都淡定了,变化成人的模样,这下乍一看,岛上还全都是人!
  
  “还不是为了你,白九殿下才下令整改的。那些道行不够的蛇妖变不了人形,都是九殿下一个个渡妖力给硬办的!你都不晓得有多麻烦……”黑豹瞥了一眼千重雪。
  
  千重雪一听是白九下的令,心里喜滋滋的。被人疼的感觉真好。
  
  也不知是回了老家水土滋养的好还是怎么地,千重雪觉着白九皮肤越来越好、头发越来越顺,和岛上其它人一比真是说不出的美,看一眼都能心情好上几天。
  
  “废话,蛇祖的儿子当然是蛇中极品,不然你以为……”黑豹妖总是冷言冷语的说她,时常酸得冒泡。“不过,九殿下再好看也是没办法补救他的短处。”
  
  “短处?”千重雪疑惑。九殿下除了冷血了点儿,其它方面都很好啊。
  
  黑豹妖摸了摸头顶的豹毛提醒道--“没有毛!”
  
  千重雪无言。这根本不是一个种族的。长毛的蛇……实在无法想象!
  
  “千重姑娘,九殿下找你去水榭。”化作人模样、穿着翠衣裳的蛇女来叫千重雪。千重雪一听,赶紧欢欢喜喜的跑去水榭找白九。现在她每天都等着白九传唤她。
  
  蛇女朝跑远的千重雪急急道:“千重姑娘等等,殿下没让你现在去啊……”
  
  可千重雪已经跑远了,她不过是个凡人,哪里听得到蛇女的话。不过蛇女以为她是听见了。
  
  千重雪欢欢喜喜跑到水榭,往常白九都在这儿。上回他还教她写字了。
  
  可,人呢?
  
  千重雪四顾不见白九,正想轻着声音喊一嗓子,却见水榭前水汽氤氲的荷塘荷叶摇曳,有窸窣的水声。千重雪爬到水榭的浅栏上,睁大眼睛、探着身子仔细瞧,一下子呆住了。
  
  是一条蛇尾巴,玉白色的,末梢卷着支半开的荷花戏耍。
  
  呀,九殿下该不会,在洗澡?
   第一卷:踏风歌 天苍地茫不知处(四)   千重雪好奇的窥视着。说实话,她是很好奇白九的真身长什么样子。那蛇尾上好似还有细细的鳞片,像天上细碎的星辰的璀璨光华一般……
  
  “看够了?”
  
  蓦地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吓得千重雪差点没掉水里。
  
  一抹白影从荷花丛中腾空飞起落在水榭上、千重雪跟前。千重雪心虚的眨眨眼,试探问了句:“殿下洗好了?”见白九冰块脸纹丝不动,又道:“殿下的尾巴真好看!肚子也好看,又光又滑!”千重雪竖起大拇指拍马夸赞,这一招她是从黑豹妖那儿学的。
  
  白九冷着脸训斥:“你是女子,我是男子,男女有别,你刚才的行为很不妥当。”偷窥。
  
  千重雪疑惑了。男子?她一直都把妖怪的原身归为动物类,就和从前竹园里的小青蛇啊什么的是一样的,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当。再说男女有别这一说,她在竹园呆了十年,真没有任何意识。
  
  白九见她不懂,心道自己想太多。才不过十一岁的娃娃,自己这个千年老妖跟她较真个什么。记得九百年前他初初修得人形,蛇祖对他说:“既修得人形,日后原身便不可轻易示人,咱们蛇族没有兽皮遮羞……”
  
  没想到九百年的清誉今日没守得住,居然连肚子那么隐私的地方都给她看见了……
  
  因为千重雪身上有他的蛇鳞,遮住了她原有的气味,让白九没嗅到。白九想了想,还是隐了她身上蛇鳞的气味比较保险。
  
  千重雪见白九袖子在她身上一挥,不知是使了什么法术。
  
  千重雪从水榭出来,径直去找了黑豹妖阴川。
  
  “谁说九殿下原身丑?明明那么好看。”
  
  黑豹妖诧异。
  
  “好看?难道你看见了?”修得人形的蛇妖一般是不会让人看见自己原身,像白九这样的大蛇妖更是不会轻易被人窥见,就算被人打杀体力不支了,也要把最后一口气用来维持人形、逃走。
  
  重雪当然不晓得他们妖精世界的这些条条框框。
  
  “看见了。九殿下的身子又白又细又滑,尤其是肚子那里,比背上的鳞片颜色浅,银灿灿的,唔--”
  
  “你小声点!!”黑豹妖赶紧捂住千重雪的嘴,四处看了看,“当心被别人听见”
  
  千重雪眼珠转了转,唔唔道:“唔有人啊,没人听见……”
  
  事实上就这会儿,宫殿方圆百丈以内上百条蛇都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偷听着她的话。原来白九殿下原身肚子上颜色比背上浅?蛇族肚子好看的就是美男子啊!
  
  事实证明,八卦的细胞并不是人类独有的!
  
  “九殿下皮肤又白又滑又细,肚子上那地方更是迷人。”这句话不到半日就传遍了红莲蛇岛。白九耳朵尖,自然也晓得了。晓得了是晓得了,但还是只能装不晓得!难不成下令说“不许再谈论本殿下的肚子!”实在与他平日的冷酷形象不符,他做不出来。
  
  罢了,谣言止于智者,过两日总会停的。可是不断有新花样是怎么的?
  
  “九殿下上半身好看还是下半身好看?”“当然是下半身了,咱们蛇妖都是下半身粗壮。”“真的?(两眼发光)”“当然是真的!九殿下屋子里那个凡人小娃娃都看见了,白九殿下下半身大得很啊!”“哇--”
  
  白九忍无可忍,终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千重雪叫到了水榭谈心。
  
  “往后不许再与人胡说!”
  
  千重雪听不明白。
  
  “胡说?胡说什么呀……”
  
  白九凉凉哼了一声,不理会她。千重雪站了半晌,白九才吐出几个冰珠子似的字来:“就是关于我原身的事。”
  
  “原身?殿下的原身,怎么了?”千重雪觉着白九说话实在不够痛快,问一句答一句的。
  
  白九掸了掸袖子上的尘:“往后不许再与人胡说我身子粗。”
  
  千重雪见白九生气,有点害怕。白九见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尽量缓了缓脸上的冷酷神色,心里也有些自得:想他活了上千年,还搞不定这么个女娃娃?板着脸一吓就能把她魂儿吓没了。
  
  “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这么‘胡说‘了……”事实上却是很粗嘛,她没胡说啊。哎,不过白九要那么要求,她也只有认错。
  
  白九满意的点点头,让千重雪下去了,拿了斩灵剑一飞入了云端,练功,反手一搅,海面只是荡了荡。妖力被封了大半,到底不如从前了。
  
  白九这上千年追求的东西不是蛇域的王位,而是至高无上的妖力。
  
  妖不胜仙,仙不胜魔,魔不胜神,这是盘古开天辟地定下的规则。可他白九不是那样信命的人!万蛇之祖“共引”曾能与天相齐,白九毕生所追寻的,便是能能超越共引的力量。白九是共引第九个儿子。蛇祖第九子才是精品,所以前八个次品早在百把千年前就挂了,独留了他。
  
  白九搞定了千重雪之后满心轻松,却没想到又起了新一轮谣言,而且这一轮谣言比之前的更要命!
  
  一群蛇女聚在一块儿红着脸磨牙。
  
  “九殿下下半身很粗啊!”
  
  “真的?我也好想看看啊。”
  
  千重雪路过听她们在讨论,气不打一出来。
  
  “休得胡说!九殿下下半身一点都不粗壮,很小!”
  
  蛇女几个都是一惊。
  
  “真的很小?”
  
  “很小!”千重雪大致比划了比划,想起白九不喜欢别人说他粗胖,于是就按照从前在竹园看见的小青蛇的尺寸,竖起了根小指头,“呐,就这么粗。以后你们可不许胡说了,九殿下听了是要生气的!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们。”
  
  千重雪把之前的误会都解释了清楚,于是不到半日,岛上的蛇妖都晓得了:殿下很细很小,只有小拇指那么粗点儿。
  
  岛上的蛇女们唉声叹气,男蛇妖们喜笑颜开。黑豹妖也喜笑颜开,按理说不干他的事,他也不喜欢蛇女,他开心的是那丫头片子又捅了篓子,他在白九心头的地位重新反超丫头片子指日可待。
  
  白九对那丫头比对谁都好,别人都不带理睬的,连他鞍前马后操劳这么久也只能偶尔得到白九的垂青,可那丫头片子没什么贡献却能让白九跟她说话。
  
  他真是看不惯极了!
  
  至于白九又把千重雪叫去水榭“谈心”什么的就是后话了。
  
  为了避避风头,白九决定出岛一段日子。可不晓得怎么被千重雪给知道了,可怜兮兮的来求他也带她去。白九没有答应,却也没反对,千重雪向来把白九这种反应归类为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