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望江湖   一湾绿水,寒冰初融,一条小径深藏;一幢竹屋,寥落人影,数株梅花怒放。风吹过,花落如雨。   水畔,有人如玉,皓腕轻舒,点点花瓣洒落。花随流水去,零零落落。春已至,香消残,谁人叹惋?一曲清歌荡漾,空谷悠悠,只有回声附和。   此处,人间仙境。美,却寂寞。   溪边的人儿忽然住了歌声,手也停在半空。她自然感到了这般难谴的寂寞,蓦然痴了,抬眼望向那绿水红花远逝,默默无语。良久,也许是觉得手臂有些酸痛。歇手、起身,回屋,屋中清静。   还这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如何就从当时的悠然自在变成了如今的凄凄惨惨?   窗外,花如雨,心头落落,琴不成调,卧不能眠,歌无绪,书难成……   富贵浮名且抛下,伴君扬鞭走天涯。   夜,寂静。深宅大院中,尤其寂静。有身居高位的家主,有贤良淑德的主母,自然就有进退有度的奴才和那轻声慢语的丫鬟。   萧府,纵然是灯火通明又如何?依然是清清冷冷。白日里,习武也好,和三五至交相聚也好,在父母膝下承欢也好,萧天总算是自在的。他今年不过十七,喜欢白日里那样热热闹闹的日子,喜欢那份温暖、清闲、自在……可是,这夜却最是愁人!父亲年事已高,白天又最多忙碌,最爱早些歇息。家中早早就闭了街门,各园也早早闭了园门,各房当值的人都速速检查了门户,早早休息去了。   姐姐已经出阁,就是未出阁的日子,自己十二岁那年,初更饭罢,也被教训着不能到姐姐深闺中搅闹了。弟弟年纪尚小,那样一个娃娃,又被姨娘教导得少年老成,尊卑分明,千万是不能随意招惹的。家规是严苛的,街门关闭,自己也不能再出去闲逛,便是有好友相约,也要先去松岁园禀明了父亲,何苦要去讨那个没趣呢?   萧天就站在自己的寒梅园中。这个园子,父亲原说是做个书斋用的,当年却没有怎么布置,五间青砖房子而已。中屋悬挂些书画,也不是出自名家,只是父亲喜欢,收藏了来。屋当中放置了大大的几案,任人挥毫泼墨,三五个人都不嫌挤。四边都是红木的书架,摆放着各色的书,甚是齐全,不乏孤本。侧屋是几间简单的卧室,略显清寒,甚至不如母亲几个丫鬟的住处。   当初萧天七岁,刚过了春节,母亲和姐姐就不肯再教他读书,说是怕萧天沾了闺阁气质。于是正式拜了启蒙先生。不过在这个园子读了两日书,萧天忽然禀了父亲,要把住处从筑翠园换在寒梅园。虽然大家都说这个园子简陋。可父亲说,男孩子,难得喜欢这书斋的氛围,可喜,就允了。母亲说,罢了,天儿年幼,不愿清晨专程跑到这里听先生讲书,就依了他!让人收拾好,好生伺候着。   其实,谁也没有猜到萧天的心思。当时,他第一天拜先生,早早地被下人送到寒梅园等候,一个人立在梅花下,虽极冷,却闻得那梅花点点清香。晨光撒下时,更是见那红的、白的花瓣绚丽夺目。有风吹过,花落如雨……萧天忽然就痴了、醉了,再也舍不下这片梅花。巴巴不得早一日住在这园中,好和这花儿日夜相守。不过这些话再也不能说给旁人听的,且不说怕人笑话,让父亲知道自己为花痴狂,恐怕是免不了责罚的。如今相守了十年的时光,萧天也没有把花儿看厌。只是近几日,梅花凋残,春渐暖,要等再看,却要明年。   在十年读书、习武过程中,萧天却不曾偷过懒,父亲严苛还在其次,只是身处京城,像自己一般年纪的公子、少爷却并不是戏词里唱的那样日日笙歌、花天酒地。谁肯让自己累了父辈的清名呢?何况当今圣上,最喜欢臣子家的儿孙读书,满意了就当朝奖赏,还让皇子也和这些孩子多亲近,这是多大的荣光。如此一来,更是少有人敢放松自己。如今的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数人却和萧家萧天走的最近,这虽说是有父亲在朝中身居高位的缘故,却也是萧天在同辈中鹤立鸡群才换得皇家青眼有加。   读了今日的书,完成了先生布置下的文章;轻鸿剑也练了两路。此时再也没有什么挂心的事情,睡觉还早,他不像爹娘,此刻还精神健旺。园中花残,也无看花的情绪。萧天就让九儿烫了酒来,可是九儿胆小,千叮万嘱不让多饮。就是一壶酒,三两而已,如何喝醉?萧天撵了九儿出去。自己一个人难免气闷。忽然听得梁上一动,萧天忙忙出门,却看见门外站了一个人,尖嘴猴儿腮,脸色黧黑,五尺长的身材,瘦小伶俐,一身黑衣衫,看去竟然是胡万!   胡万却不是萧家下人,是萧天结识的一位“江湖”朋友。那一日胡万赌输了,被人当街打到半死,碰巧萧天遇上。当时胡万横在萧天身前只管叫嚷说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黄口小儿等着自己回家。萧天一时心软,就给了银子救人。可惜别人都是风流少年,英雄救美,萧天出门没看黄历,救了个泼皮无赖。   胡万光棍一个,好酒、好赌,再没有什么老母亲和幼儿等候照料。而且自从赖上萧天,光银子也骗取了百余两。萧天原不知道每月例银有用,因为结识了胡万,倒晓得了银子的用处。   看见胡万,萧天眉头紧皱,抱怨说:“怎么又走房梁?遇上了家里的护卫正该打死!”   胡万连忙赔笑:“莫怪、莫怪!我实在不能直接就去门外找人通传的,爹娘没有给个好面相,一看就不是好人,只怕给你带来麻烦!何况我胡万号称“梁上鼠”,轻功可不是浪得虚名,你们家的护卫可抓不到我!”   萧天暗自摇头,倘若这胡万来得不是清寒的寒梅园,倘若不是自己以为有些本事护身,倘若不是自己素来不喜欢人多,胡万那点功夫早被抓了无数次了。   “好吧,这次又输了多少?要多少银子帮您老赎身?”萧天早熟悉了胡万的说辞,干脆开门见山。   难得的是,胡万竟然有些老脸发红!他闪身进屋坐下,自顾自拿了茶来喝,一边又白了萧天一眼:“我只会赌吗?”萧天心下说是,口上却不再说话。胡万继续道:“我要走了,京城虽大,却不是我容身之地,在这里,我这号人物却也吃不开,我要到宿州去。在这里唯一舍不下的人只有你,就再来看一眼。此去一别,再会无期,君自珍重!” 正文 第2章烟花巷   听了这几句话,萧天忍不住鼻子一酸,几乎泪下,想这胡万虽说无赖,到底是江湖人物,如此重情重义。可是接下来胡万的话却如兜头冷水,让他熄灭了满腔热情。那胡万说:“我这一去,需些盘缠,别也没处寻去,只好到你这里,江湖救急,我胡万定不忘你今日的恩情。”   萧天虽说哭笑不得,但一向却不懂得拒绝别人,更何况胡万这次要远行。打开柜门,见那匣中还有些银子,也不看多少,全部拿出,撂倒桌上。胡万看分量,却是吃了一惊。原来那些散碎银子竟也有二百余两。   胡万把这些银子藏在腰中,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却又转回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出门闯荡一番?我此去宿州,却是要投奔一位江湖好友,不能让你吃苦!”   江湖闯荡?萧天心里宛如一锅烧沸的滚水,再不能平静!仗剑走天涯,生死一知己!萧天做梦都希望有这么一天。可是,胡万也能算是知己吗?自己的爹娘又当如何舍下?胡万早看透了萧天的心思,眼珠子一转说:“一辈子躲在娘怀里,还算个好汉吗?你此去也算是历练,成大事者都要如此!你且留书一封,我们走吧!”萧天肝胆一热,果然要走!胡万却说:“不急、不急!你明日再走,带两匹好马与我们做个脚力!”   次日一早,父亲上了早朝,母亲也习惯早起,萧府上下,一片忙碌。萧天陪母亲用了早膳,回了母亲说和张尚书家的次子张亭一起到郊外赛马。萧夫人素知萧天是个知进退的孩子,也不阻拦,只是吩咐下人好生跟着,吩咐九儿好生伺候。可是萧天整理妥当,又到库里支了些银票,领了两匹上好的千里马,只说并不走远,竟单独带了九儿出门。出了城门,又说是等候不上张亭,要和九儿分头找找。   九儿绕了城走了数里,恍然觉得不对,回身找去,却再也找不见自家少爷,眼看日上三竿,心急火燎,却也不敢回去禀告,只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及午后回到府中,却发现少爷并未回来,差人到张府打听,却说张家二少爷今日陪母亲上香去了。这直把九儿唬得魂飞魄散,爬着跪着跑去回禀了老爷夫人。   一家人翻天覆地只在萧天枕下找到一封书信,告知二老他浪迹江湖去了。想这萧将军年少时为保家国太平,南征北战,为夕月王朝的先皇武宗皇帝定土平疆,立下汗马功劳。年过四十才被文宗帝召回朝中,封升平将军,统领百万禁军,保皇城安危。因常年不在家中,萧将军三十七岁才有了大女儿萧晚晴,三年前已经出阁。四十二岁方得了萧天这一长子,平日里管教虽严,却也疼爱万分,如今儿子离家出走,萧将军只气得跺脚,那萧夫人可是气得一口气没有上来就晕了过去……   此时,萧家一片混乱,那萧天和胡万却已经在百里之外。正是:幕天席地,喝酒谈天,别是一番快意滋味;纵马扬鞭,英雄豪气,江湖望断天涯路。   误入红尘若许年,不劳公子空牵挂。   萧天出走,且不说萧府人仰马翻,最后京城里人尽皆知,就是朝堂之上也有人议论纷纷。   早朝议事完毕。夕月王朝的皇帝却不忙让众人散去,在龙椅上俯身望向金銮殿上的文武众臣,忽然开口问道:“萧将军,朕闻说令公子数日之前被江湖术士拐骗离京,却是因何缘故?”   那萧诚短短数日,竟忽然白发苍苍,平日里的飒爽英姿也变得消沉颓废,此时,满面羞容,低头作揖回道:“臣教子无方,逆子留书出走,只说是出门历练。臣已经派遣家人四处寻找,找到一定严加责罚!臣因家事劳皇上牵挂,罪该万死!”“历练?”   宝座上的皇上沉吟片刻,却说:“倘若是历练,倒是应该,如今众卿家的公子虽苦读诗书,终不能担当大任,皆因不能到民间体察百姓疾苦之故。难得萧天小小年纪,竟然懂得这般道理,可喜可贺,萧将军教子有方啊!依朕的意思,卿家不妨任他游历,便是找到也不要惊扰了他,只派人暗中保护,且看看小儿郎能获益多少?”   萧诚自儿子离家,自己担心莫名,又急又气,又怕君王怪罪。家中妻女哭泣,身边老友相劝,却总是心乱如麻,一刻也不曾清净,此时听得皇上竟如此袒护,几乎老泪纵横,忙跪下高呼万岁。   只因为萧天出走,夕月王朝的文宗皇帝竟有赞赏之意,一时之间,王侯公子皆被父亲安排到全国四处游历。一时间京城处处离别,愁云惨淡,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萧天和胡万一路策马前行,朝行暮宿,倒也不算辛苦。两人行有月余,渐进宿州境地。宿州地处江南,此时春景怡人,路边杨柳依依,桃李芬芳。杏林深处,又有酒香四溢,二人行行住住,好不快活!胡万要投奔之人却在宿州云城,那更是一处圣地,山清水秀,亭台楼阁也比别处精致。云城虽说商贾云集,难得这里的人都喜欢清闲,便是谈生意也要找些风雅之处,听琴赏景。这里的县太爷是进士出身,又以才子自居,平日里也不求政绩,不扰闲民。此处竟像是世外桃源,人们安居乐业,一片欣欣向荣。   胡万引得萧天来到一座府宅前,这府宅不能和萧府相比,却也齐齐整整,装饰得倒更显华贵、精致。门前灯笼高挂、石狮威武,门上高悬“何府”二字。   胡万大声对门口的下人喝道:“唉!叫你们家主何显生出门迎客,就说我胡万带贵客上门拜访!”   那下人看胡万尖嘴猴腮,眼神刁滑,身材瘦小,也不像什么贵人,不过再看一边的萧天,却是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双眸如星,嘴角含笑,笑容如春风拂面,好一位翩翩少年!知道自家家主平日里最是好客,所交好友,鱼龙混杂,下人也不多话,速往园中通传去了。   萧天却责怪胡万:“什么贵客,我与这何大哥原不熟识,是你要带我投奔,你却是如何认识他的?”胡万嘿嘿一笑,小声道:“这何显生在宿州却是家喻户晓,人称‘凡菩萨’,广交江湖豪杰,最恨不平之事。为人豪爽、做事果决,就是此地的知县都敬他三分。何家虽属江湖青阳门下,却历代从商,各项生意都有涉猎,刚前街的铺子,倒有一半都是姓何的。”   萧天沉吟片刻,对胡万道:“你只说我姓肖名鸿,在京城从商,主营字画生意就好。”   胡万点头轻笑。   不多时,何显生带了数人迎至门外,此人三十上下年纪,面黄多须,脸长身长,十分魁梧。他走上前一揖到地。口中只唤:“哥哥,哥哥带贵客到此,小弟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胡万却不敢再高声,陪笑道:“不敢不敢,是兄弟不好,未曾提前告知,冒昧搅扰。”   一行人一边说笑一边往里走,家人引至中堂坐定。有人上了茶来,何显生举杯道:“胡万兄一别三年,兄弟想得好苦。只是不知道旁边这小哥哪里人士,如此风姿,必定是身份高贵的,怎么肯屈尊寒舍?” 正文 第3章云影楼   胡万笑道:“他是肖鸿,京城人士,家里做字画生意,此番跟着兄弟到宿州,也是想找些遗落民间的名家字画。何兄只管牵头,银子都好商量。”   萧天连忙起身作揖,说道:“请显生兄帮衬。”“好说,好说!”   何显生连连答应。几人又聊些闲话,萧天只觉得何显生见多识广,言语有据,何显生却觉得萧天文采飞扬,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胡万在一旁插科打诨,夸夸而谈,三人倒也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晚上,何显生设宴悦然阁,三人一醉方休。一连数日,何显生只说是要尽地主之谊,领着胡万、萧天二人四处走走,几乎走遍了云城的山山水水,也吃遍了云城的著名酒家。   何显生并不忘带着二人去寻些字画,他人面广,云城附庸风雅之人也多,几日来,萧天竟收获颇丰,也不大在乎价格,只管买下。   这日午后,几人酒足饭饱,信步走去,一路摇摇晃晃竟然走进一条小巷,巷中都是些女孩儿,或站或坐,倚着门槛,拿着手帕,招揽着过往的客人。也有些年纪大些的,尤其热情,直接走上大街把客人拦腰抱住,嬉笑着拉扯。   萧天虽说年纪不大,也晓得这是什么去处,涨红了脸,转身寻巷口出去。胡万却乐得抓耳挠腮,只是嬉笑。何显生拉住萧天笑道:“肖兄弟不要着急,哥哥自然知道兄弟是个正经人家的公子,哪能带你到那不入流的去处?你们只管跟着我走,巷子深处,还有好风景呢!”   萧天惶惑,但也知道何显生此人老成持重,素日里不近女色,家里只有正妻一人,妾也不曾纳的。于是三人一路行去,到那阡陌深处,只见树林中隐隐约约一家小院,二层竹楼,院外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云影楼。楼里虽是欢歌笑语,却比别处清净。音乐琴声传来,倒是超凡脱俗!楼外也不见那招人的女孩、老鸨,只有进进出出的客人,见面还都拱手招呼,竟似彼此相熟一般。萧天惊疑莫名,胡万和何显生却扯了他一径过去。   三人经过影壁,才见有个姑娘娉娉婷婷迎上来,那姑娘穿一件淡紫色衣裳,系了一条绿色长裙,脸上淡淡施了脂粉,带着笑,倒像是大家闺秀似的,近前来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何大爷来了,您今儿是要听曲儿呢,还是要清静些谈生意?”除了声音娇媚些,表情和身段都落落大方。   “今日带了两位至交,劳紫陌姑娘带我到若尘仙子房中听会儿曲子吧!”何显生说得客气,那姑娘笑容更胜,捂嘴笑道:“何大爷,您今儿来得可巧,若尘仙子这会儿心情好,正兀自在调弦呢!”何显生丢了二十两银子给她,三人径自上楼,楼上却更显得清雅,素色的桌椅茶具,屏风轻纱一色的白。   三人才坐下,就有穿着各色衣服的女孩来来往往,摆了一桌子的新鲜果子、点心,先前那紫衣的女孩儿又沏了茶,萧天看去,却是普通花茶,难得味道清香。   胡万讪笑道:“一勾栏院谱儿还挺大!什么仙子,却还不露面?”紫衣女孩又是一笑,眸中却带了几分讥诮:“这位爷怕不是我们云城的人,我们家若尘仙子也是轻易见得到的吗?若不是何大爷的面子,您听个曲儿也要排到明年!再说,我们云影楼可不是勾栏院,爷要找那等乐子,可是来错了地方。”一番话说得胡万几乎要恼,却被何显生死死拉住,按到椅子上对他摇摇头。   三人又等了些时候,只听那屏风后传来一声问候:“若尘给几位爷请安,蒙几位爷抬爱,若尘特意把昨儿刚做的新曲儿弹给诸位听,若听着还好,还请给曲子赏个名儿。”萧天、胡万听了这声音,一时都呆住了,胡万满心气恼早化作烟消云散,二十两银子不用听琴,只这个声音,都足够受用了。   琴声响起,三人更是如痴如醉,茶也不喝,点心也顾不得享用。淙淙琴声宛若流水划过心头,不一样的景象也萦绕上三人心头。萧天一时好似回到了寒梅园,看那花落如雨,寂寞难谴;一时又好似看破红尘,无欲无求。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三人恍惚从梦中醒来,何显生最先鼓掌,赞道:“若尘仙子,当真是琴艺天成!再不会让人失望。”   胡万和萧天也忙忙称赞。只听若尘在那屏风后轻笑,谢道:“几位爷谬赞了!若尘献丑罢了,素闻何大爷文武双全,赏光赐个曲名吧。”   何显生笑道:“不敢不敢,什么文武双全,朋友抬爱过了。我这位小兄弟肖鸿却是腹有诗书,不妨让他取个名字。”   萧天痴痴想了半晌,忽然开口,当真说出个曲名,让若尘仙子也惊喜不已。当真是:曲逢知音,烟花巷里,错相见。红尘误入,无路抽身,空劳公子牵挂,惹劫数。   一纸盟书传天下,八方豪杰聚昆山。   萧天沉吟半晌忽道:“枝头傲雪,凌寒绽放,岁月匆匆去。东风过,春朝渐暖,融合天气。花零落,香如故,只把红尘错!不如这曲子就叫做《错红尘》?”   “肖兄弟好才情!哥哥才说这曲子雅致清新,仿佛吟咏什么似的,恰如兄弟所言,梅花当如是!那红梅傲雪,可谓高洁,那红梅凋残,岂不可惜。”何显生听罢,仿佛梦中惊醒,连连搓手赞道。   胡万也跟着称赞:“素听人说才子佳人,如今倒是亲眼瞧见了。我虽不懂你们这曲儿词儿,但听着也觉得好。”   二人热闹罢才发现白纱帐中清清静静,无人答应,这边萧天却是痴痴凝望着纱帐,似乎只等帐中仙音再现,一点也没有听到胡、何二人的夸赞。   许久,有个穿藕荷色纱裙的丫头把纱帘打起,帘后悠然走来一个白衣仙子,一半乌发高高盘起,只用一根白玉簪固定,一半乌发披散身后,发丝轻扬。她面上还蒙着轻纱,却能隐约窥见绝世容颜,长眉入鬓,一双清冷的双眸宛若寒泉,看向三人,隐隐露出一些笑意,笑容虽浅,却如暖风吹化寒冰,别样动人心弦。   白衣仙子步步走来,萧天三人肃立凝望,甚至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呼出一口浊气,眼前这女子便会随风而去。   女子走向前来,深深一揖,低声道:“古语有云,琴音有人知,此生不枉然。若尘身陷泥泞,不敢高攀知己,但公子赐曲名之恩,不能不谢,若尘不敢拿俗物污了公子的眼,不如奉清茶一盏,聊表寸心。”   她身后的丫头早已把茶倒好,若尘双手端起,向萧天举起,她纤长的手指被玉盏中的清茶掩映,好像透明的一般。萧天看去,反而兀自红了双颊,战战兢兢接了茶,一饮而尽,茶味悠然,隐约有梅花的清香,萧天端着茶杯,茫茫然不知如何。那若尘仙子见他的模样。不禁低头一笑,双眸神采飞扬,带着身后的丫头也乐了起来,探身夺了茶杯,收了去。若尘又弯腰福了福,轻声道:“若尘叨扰了,望几位公子在云影楼尽兴。若尘告退。” 正文 第4章武林盟   人已去,只留下淡淡香。何显生尴尬笑道:“肖鸿贤弟,愚兄要敬你一杯!这云影楼愚兄来了无数次,今日才能近观若尘仙子芳容。”   胡万吐了吐舌头,道:“好大排场!只是这般人物,也确实不是谁都见得的,我连脸也不曾看清,只她走近前来,腿就抽了筋,嘴也抽了筋,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萧天怔怔地叹道:“我今日,真是见到仙子了。”三人心头震撼,草草喝了几杯茶,就打道回府。   才回到府中,那下人就迎上来回禀:“爷,今日武林盟发来请柬。请柬已送至书房。”   何显生立刻面色肃然,匆匆辞了萧、胡二人往书房去了。   胡万和萧天一起往客房行去。看萧天神色落寞。胡万忽然正色道:“我此番带你出来,一层是结伴散心,一层是望你游历江湖,你少年心性,不要因为烟花柳巷中的女子毁了萧家的名声!萧将军一生清名,你凡事三思!”   胡万平日里泼皮不过,这番话却义正言辞,如雷震耳。萧天心头一震,方才收敛心绪,心头羞惭,脸上也讪讪然,好似自言自语道:“胡兄提醒的甚是,兄弟自有分寸。”   回到屋中,二人各自歇下。若尘仙子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在萧天心头盘旋不去,可胡万都懂的道理,萧天如何不知?心中暗暗决定,只把今日之事当做好梦一场,再不提起。   晚间,何显生忙罢,才到悦然阁寻萧、胡二人。这二人虽无主人相伴,却也正自得趣,只见胡万一面拿了骰子左右手轮流乱丢,一面却还不忘自斟自饮,何显生虽不曾吩咐,也早有下人备下酒菜招待。萧天却自顾铺了笔墨在旁,只是那白生生的纸上过去良久,依旧干干净净,还不曾落笔。   何显生忙拱手道:“惭愧、惭愧!哥哥因有些要紧事布置,却怠慢了二位兄弟。”   萧天站起回礼,胡万却不起身,笑嘻嘻回道:“何兄不用招呼,这里有酒有菜,神仙日子,哪里就怠慢了?”   何显生笑道:“哥哥若住的自在,只管住下不妨。可惜兄弟三日后将启程前往武宁昆山,如兄长和贤弟不嫌,宽心住下,在下自然吩咐下人听候调遣,如何?”   胡万疑惑,问:“一向不曾听说何兄要出远门,怎么忽然要去昆山?莫非是因为武林盟?”   何显生点头应道:“正是,九年之期将至,武林盟又该新人辈出。近日,天下豪杰都依次接到盟书,要在重阳节前赶往昆山。我们云城何家属青阳门下,门主历代都是武林盟执事,我们也不得不提前抵达,早作准备。”   胡万忽而立起,正色道:“我胡万一人浪迹天涯,三十余年一事无成。此次投奔何兄而来,便是想找个正经营生,若蒙何兄不嫌,不如给引荐入青阳门下,这次武林盟,兄弟想一同前往。”   何显生应道:“胡万兄身轻如燕,独门轻功风闲七步天下少有人及,若是有心入我青阳门下,兄弟自当引荐。只是肖鸿兄弟是生意场中人,不好随我们吃苦受累,不知有何打算?”   萧天虽在京城,也隐约听人谈起武林盟。夕月王朝,万里江山,都是刘氏天下,如今已传四代至文宗皇帝刘旌手中。可这朝野之中,有这么一些人,因武学自成门派,门派弟子或做官、或经商、或务农,和夕月王朝关系千丝万缕,并不割裂开来,可是隐隐似乎不受王朝约束。在各门各派中,只守自己的一套规矩。各派九年一聚,选出执事十人,盟主一人,甚至有人称做江湖朝廷。   武林盟一直以来都是夕月王朝的隐忧,萧天之父萧诚曾奉先皇武宗皇帝之命暗自清缴武林盟,可惜武林盟势力甚广,清缴起来,各方面阻力重重,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萧天此刻听何显生、胡万议论至此,内心激动不已,自然是要跟着去看个究竟的,忙答道:“肖鸿家里虽世代从商,但家祖历来重视家中子弟学武,兄弟也听说过武林盟,心中敬仰,若能跟随二位大哥前去长长见识,再感激不过的!”   何显生看向胡万,胡万看萧天急切,也只好拍着胸脯作保:“我这贤弟,最是义气,带去想来无妨!”   何显生沉吟片刻,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一同启程!只是这一路山水兼程,危险重重,不要连累了肖鸿贤弟才是!我们这两日要好好商议行程。二位明早饭罢请到前堂议事。”   是夜,胡万在房中暗暗叮嘱萧天:“我先前带你出门,过于随性了,只说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应该到江湖中闯闯,也只当给自己带张长期银票。如今何显生答应我入青阳门下,我才忽然想到你身为官家,萧将军又身居高位,怎能让你到武林盟中儿戏?此去一路上千辛万苦,危险更是难以预料,你若有什么闪失,该如何是好?不如差人送你回京?”   萧天故作恼怒,答道:“我听你劝告,抛家舍业,背离父母,只盼和好兄弟一起浪迹江湖,快意人生!你如今却不把我当做兄弟。我萧天若是醉心官场,何苦跟你走这一遭,我萧天若不重情谊,早把你送天牢之中!你若是因为有了青阳门的靠山便怕兄弟连累了你,咱们就此别过,从此陌路!”   胡万连忙赔笑道:“不、不、不!我胡万向来知道自己这双眼睛最不会看错人!将门无犬子,小兄弟果然豪气!我再不说这话了,你他日回家,千万念及兄弟情义,不要在萧将军前提武林盟中诸事就好。今日起,你便真是做生意的肖鸿,千万忘记自己的少爷身份,千万别用朝中官员的观念来揣度江湖中的事。此去没有回头路,江湖恩怨不是你不想招惹就可以不用招惹的,但定要牢记,江湖事,江湖了。”   萧天点头答应。二人商议已定,一夜无话。次日清晨,二人匆匆用完早饭,就结伴来到前堂忠义堂议事。到了忠义堂,才发现堂中坐满了人,何显生示意二人在自己又手边坐下,商议去昆山事宜。   诸事商议妥当,何显生也派人准备好了路上的行李和马匹。农历四月末的天气,日暖风和,风光无限,一行人浩浩荡荡离了云城,往昆山行去。正是:男儿有志,四方皆向昆山聚,山高水险,不违江湖武林盟。   行世间道路沧桑,看江湖风波乍起。   萧天和胡万随何显生一路往东北行去,路上虽有专人照料,却再比不上他们在云城时节。何显生纵然有心,却有诸多事物料理,总是顾不得招呼二人。   胡万和萧天一个是浪荡无赖,一个是少年公子,都耐不得寂寞,一路上只觉得乏味辛苦,行程匆匆,巴不得天晚能有个客栈落脚休息。可每晚纵然是休息,何显生一行人也是规矩严明,不许饮酒,不准私自外出……   胡万连连叫苦,却不敢多言,初时仗着自己是客,还能任性妄为,如今却要入得青阳门下,地位上先矮了何显生三分,哪里还敢高声。萧天虽是富贵公子,平日里却被父亲拘谨惯了,父亲常年带兵,从未娇纵过他,此时他倒也承受的住。 正文 第5章风波恶   这一日午后,一行人来到了辛余地界,此处地广人稀,走了许久才见了人烟,又怕继续前行无处投宿,数十人只得早早歇下。   胡万坐不住多久,只管出门去了,萧天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想着这几日暗暗观察,觉得这何显生平日里随和,带这些同门兄弟,却如带兵一般严谨。这些人进退有度,不高声,不妄语,行事快捷,走路生风。萧天只觉得自己父亲带出守皇城的禁卫军不过如此,更何况,这些人一个个深藏不露,携带的武器都不是凡品,如果真是和禁卫军冲撞起来,只怕也只是人数上的劣势。   萧天暗暗忧心,不知青阳门下势力到底多大?不知青阳门下是否人人如此?不知那武林盟中到底有多少这样的门派?倘若各门各派都能如此,再有那才德出众者担当了武林盟主,莫说是江湖朝廷,就是取代了夕月王朝也不成问题。   萧天虽说忧虑,却不敢带在脸上半分,此时身在江湖,只能自己处处小心。他正暗自思量,却听见屋外传来笑声,正是何显生,他进门就连连作揖,连声道:“怠慢、怠慢!”   萧天赶忙摆手道:“哥哥不要客气,哥哥整日里事务繁杂,兄弟百无一用,不能帮忙,已是惭愧,不敢再劳烦哥哥挂心。”“兄弟说哪里的话?”   何显生正色道:“蒙贤弟信任,一同出得门来,就该当彼此照料。这几日大家辛苦,我已经差人同胡万一起前去买酒,这胡万可是酒中仙,我们一起到哥哥房里等候,看他们能在这荒芜之处,选得什么佳酿回来!”   二人到何显生屋中坐下,等不多时,就听见胡万的嬉笑声,只见他两手各提了一只十斤重酒坛进来,嘴都要笑歪了。何显生问道:“什么事把兄弟高兴成这个样子?也说来大家听听!”   胡万喜道:“天大的乐事,原想这辛余地界偏僻荒凉,哪有什么好酒!却忘了这里的梨花海棠春最负盛名!只可惜酒香绵顺,据说是千杯不醉的,不是我们好汉的作风。”   何显生道:“辛余荒僻,我等更应小心谨慎,实在不该贪杯,这梨花海棠却是恰当,我是已经闻到了香气了,快着人上菜!”   这客栈虽小,人却知趣,也知道什么客人是得罪不起的,只片刻功夫,便张罗了一桌子的酒菜。菜肴说不上精致美味,只是一味的实惠。   三人不讲究许多,先将一坛酒开了封,一时间满屋花香四溢,别是一番趣味。   这酒喝起来清冽却不寡淡,淡淡醇香流连于口齿之间,让人神清气爽,果然越喝越精神,醉意全无,只是心情愉悦,兴奋异常。三人把酒言欢,愈喝愈觉畅快,从日落西山直喝道星月西斜,眼见得第二坛梨花海棠春也要见底。   忽然,何显生住了杯,凝神屏息往腰间去摸随身带的青焰大刀。   胡万和萧天也觉出不对,忙忙取出武器,可恨脑子虽还清醒,只觉得耳目皆不如平时灵光,加上手足酸软。看来梨花海棠春酒劲虽说绵顺,也依旧是会喝醉的。瞬息功夫,只觉得隔壁和门外都已经交上了手!   何显生暗骂自己大意,也不出门,使了眼色给萧天和胡万,几人都借物藏身,静观其变。眨眼功夫,有数名黑衣人破门而入,看身法皆是上乘,直直向三人藏身之处扑来。萧天一口七星龙泉剑护在胸前,此时剑锋微转,往来人颈上划去,那人悄然躲过,转身又欺身过来。   一时间刀光剑影混乱,黑衣人竟全是一流的武林高手,而且招招杀气毕露,一心要了结了三人性命。何显生和萧天虽说略有醉意,所幸内功浑厚,一身冷汗早逼出了七分酒意。此刻慢慢熟悉了对方的招式,倒也游刃有余。胡万仗着自己风闲七步的独门身法,也能堪堪保命。   萧天偷闲望向何显生,那何显生一把青焰大刀使得虎虎生威,乍一看倒像是最平常的三十二式景明刀法,细看却不尽相同,似乎变化更加精妙,不多时,已经将缠斗之人逼得破绽百出。   何显生一面打斗,一面竟也有闲暇看向萧天,二人相视一笑。表面上似乎大家彼此关心,可又不是何尝不是拖延着想要看清彼此的功夫家底呢?萧天平日里练习的轻鸿剑法却也是江湖上常见的功夫,只是教习的师傅倒是个高手,把这套剑法改编得更加实用。   这场战斗虽来势汹汹,一炷香功夫也结束了。何显生略加查看,自己这方的数十人都防备甚严,只有七人受些轻伤。来犯的黑衣人约有三四十人,此刻多已撤退,被俘三人,都已经毒发身亡,看起来是指使之人担心留下痕迹,曝露出背后的门派,早早做下准备,来人原是口中含毒,抱着必死之心的。   一场意外虽说没有损失,也让何显生十分后怕。何显生告诉胡万和萧天,此去一路上只怕不会再清清静静了,因为又是九年一次的武林盟大选之年,许多门派为了削弱他人力量,就会让一些精锐的门人弟子埋伏在各地去往昆山的路上,刺杀一些武林中人。辛余荒僻,正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他们这一次遇上的虽然说也算是精锐,只是啃到了青阳门的硬骨头,活该铩羽而归。只不过以后离武宁昆山越近,越容易遭遇那武林盟中的强敌,如果不早日汇合了门中其他弟子,只怕会在偏僻处被更强劲的对手给直接吃掉。   何显生一行第二日早早上路,他们行程更紧,只盼早一点在离辛余四百余里的柒瑛潭汇合从襄州赶往的青阳门弟子。虽说着急赶路,何显生依然注意让众人及时休整,只担心被人劫袭。第三日正午时分,一行人到达柒瑛潭附近,检查后发现没有异象,知道来早了,便扎下营等待。何显生遣四五人上附近的村寨采买食物。又把剩余的门人分了两拨,轮流放哨以保安全。众人一时忙碌纷纷,只有胡万陪着萧天算是闲人两个。   扎营之处,四周山势险峻,其中有座山叫瑛山,一泓清泉自山上蜿蜒而下,在山脚处形成一个深潭,就叫做柒瑛潭。萧天饭罢,看着四周树木葱茏,一片苍翠之中隐约有花枝招展,因素日里不曾见过如此险峻的山势,不觉起了攀登之意。   此时何显生正在临时起的营帐中和几位随从商议着什么,他便招呼了胡万同往,胡万犹犹豫豫,许久才劝道:“此处不比云城,倘若遭遇强敌如何是好,不如就在此处休息罢了。”   萧天哂笑:“不知哥哥如此,想是在辛余被吓破了胆子。刚才几位兄台多处探查,都没有发现什么异状,我们却不走远,只顺着这山往上攀爬,有什么危险?难不成哥哥怕被那猢狲扒了裤子去?”   胡万听萧天嘲弄,心头火起,啐道:“奶奶!你细皮嫩肉,倒该被那山妖抬去剥皮洗涮煮了吃。也或者被那狐狸精看中,留在洞中做了压寨郎君!”一面说着,一面撇开萧天,兀自先往山顶走去。   初时,山路还算好走,渐渐往高处行去,路途逐渐艰难,一时山路狭窄,只容得一人过去;一时却连路也没有,只能踏着低矮的灌木行走;或者突兀兀一片峭壁,萧天也只好攀着细瘦的枝条和柔软的青藤……胡万所修的风闲七步,果然是天下少有的身法,只见他躲闪腾挪,轻轻松松就走在前面,真是片叶不沾身。二人脚下迅捷,可走了半个时辰,也不过才到半山腰处,萧天虽不觉得疲惫,却也气息稍重,薄汗微出。胡万回头看他步伐累赘,就停了下来,嘻嘻笑道:“我们歇歇如何?山中寂静,小兽频出,且唤了出来,做个轿子抬你!”   萧天气闷,转身看见一块大青石,也不顾拂去那上面的草叶青苔,一屁股坐下。此时他们往山下望去,却再也看不见柒瑛潭,也看不见何显生众人所搭的营帐,只有那一层层高高低低的树木,只见深深浅浅的绿色。   二人相靠着歇息,觉得这山中清幽异常,四周极寒,仿佛又回到了春寒料峭时节。林中深处,偶尔传来数声鸟鸣,或清脆、或沙哑,或短促、或悠长,高高低低,宛若女子的低语吟唱,听得人心头宁静。   忽然扑拉拉一声,两人抬头望去,却是一只山鸡,锦缎似的羽毛,也不怕人,歪了脑袋站在树梢,正好把肥圆的肚子露在二人眼前。胡万素爱吃鸡,此刻口水也流了出来,将脚尖一点,飞射过去,眨眼间已经到了树梢,手里正抓着那不知死活的山鸡。   萧天笑道:“我们二人平日最是没用,今天干脆猎些野味,给大家添个菜!”胡万欣然答应,二人顾不得再往山上去,竟一头钻进山林深处,此一去却凶多吉少,真是:只顾口儿贪馋,哪管林中凶险?生死一瞬,忽遇贵人相助,却是旧相识!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山腰处,树木丛生,高高低低,四处盘根错节,又有老藤缠绕,钻进去却是阴森森不见天日。在苍莽古林之中,处处藏着一些小兽,或是野雉锦鸡,或是獾猪野兔,箫、胡二人宛若进了狩猎天堂,你追我赶,不亦乐乎。   二人正追逐高兴,忽然听得林间风动,林中竟窜出一只斑斑斓斓的大虫出来,出来就是一声大吼,二人只感到地动山摇,几乎站立不稳。胡万大叫:“乖乖!我们可没有力气和这畜生纠缠,若伤了你,只怕何兄怪罪,快走!”说时迟那时快,胡万猿臂一舒,捞起萧天便腾空而起,三跳两跃,便逃开了去,只听得大虫在身后嘶吼,似乎到口的肥肉走掉,十分不满。   萧天却不挣扎,任由胡万扯着自己的腰带,吊着自己在林间穿行,不多时,二人已经走出老远。胡万将萧天放下,立刻跌坐在地上笑道:“这番可是连惊带吓,又带着你走这许久,我骨头都要酥了!”萧天虽不怕那大虫,却心惊于胡万的轻功身法,带了人还能如此在树梢上穿行如梭,实属不易,此刻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拧紧了眉毛。 正文 第6章枉凝眉   树林之中,隐约有呼吸之声,虽说轻微,到底和鸟兽不同,二人刚刚暗道不好,林中就有十数道黑衣人影,幽灵一般飘了过来,这些人身法诡异,迅猛异常。近得前来,才能看清这些人身上穿着并不是黑衣,而是墨绿色的劲装,上面绣着各色图腾,肩膀上还装饰些鸟兽羽毛,青草枝叶。   胡万心中叫苦,竟然在这里遇上了妖兽门的强敌,这些人惯在山林中作战,此时自己和萧天疲惫不堪,又是以寡敌众,哪里还有什么胜算,自己一人逃去倒也有些希望,可是又不能抛下萧天这个祖宗。容不得二人细想,双方就已经动手。   此时萧、胡二人虽说不曾曝露身份,想来有心的人也不难打探出青阳门人在柒瑛潭汇合,妖兽门和青阳门历来并不和睦,只怕是专门在这里埋伏等候的。   一交上手,萧天便更觉不妙,这些人个个力大无穷,动作刚猛,倘若一个两个,萧天还可以勉强应付,可对方此时竟有十余人,加上胡万本身就功夫平常,刚才运功过度,尚来不及调息,此时更是凶险非常。两人使了个眼色,先丢弃了猎物,也不恋战,且战且退。妖兽门中众人却并不放松,步步紧逼,咬住二人不放。   胡万一个不小心,身上已然中了三刀,血流不止,又无暇止血,萧天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大呼:“哥哥快走!莫要因为兄弟伤了性命!”胡万却只是摇头,并不撤走。萧天心下感激,对胡万可谓是刮目相看。   两人渐行渐退,却不想退到了绝路上,身后不远就是悬崖,萧天此时也受了轻伤,二人焦急万分,忽然听得林中呼啸声起,似乎是何显生赶到。两人也无暇他顾,口中喊叫:“何兄救我!”妖兽门众人见此,攻势更猛,一时间刀刀致命。二人眼见得要掉下悬崖,胡万又将萧天抓起,拼了全身力气,纵向稍高处的山崖,不料萧天的腰带早承受不住这般折腾,怦然断掉,萧天直直往山崖下落去。   胡万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恨不得跟了下去!可当时哪容得犹豫,敌人的大刀早已砍到,胡万再提一口气,往上一窜,竟攀上了崖上的枝条。此时,何显生率二十余人匆匆赶来,妖兽门也不恋战,瞬息撤去。   此时枝头的胡万再也支撑不住,跌落下来。何显生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怒喝道:“肖鸿在哪?”胡万掩面无语,手指悬崖。何显生奔了过去,只见崖下枝缠藤绕,哪里看得见萧天踪迹。可再看胡万,身上鲜血淋漓,此刻也是满面羞惭,讷讷无语,何显生满心愤恨也不好再发泄,只得命人顺着山崖小心攀爬,看看萧天会不会被横出的树干挂住,还有施救的希望。   两个轻功好的门人下去许久,无功而返。何显生望着山崖,长叹无语,却也知道萧天生还大概无望。只得让众人下山,另辟途径寻找。   话分两头,却说那萧天自崖上摔落,事出突然,他自己一些防备也没有,呼啦啦就落下近百米。此时心头方才清醒一些,想要抓住些枝叶和藤蔓,可惜终未成功,心中暗道:只怕今日难逃一死。   正当萧天心灰意冷,绝望无助之时,忽然见那山崖之上飞出一抹白色人影,急速落下,向萧天掠过来,身影宛若惊鸿,又好似谪仙,萧天一时间感到亦真亦幻。刚近前来,那人抖出一缕白绢,生生裹住了萧天。二人下落速度稍缓,萧天看过去,那人手上却牵扯着一根青藤。两人顺着山崖缓缓滑落,白衣人影动作轻捷,在崖边捡些青藤就手,小心滑下,动作却宛若翩然舞动。   萧天死里逃生,正是心有余悸。此时看向身边的女子,才发觉竟是旧时相识。冷冽的双眸,淡淡清香,可不是当日云影楼的若尘仙子吗?萧天心下疑惑,一个青楼女子,如何到这崇山峻岭之间?如何有这等绝世轻功?   二人站定,若尘仙子盈盈一礼,开口笑道:“若尘凑巧经过这瑛山之上,忽听得有人争斗,和姐妹们藏身在那边山崖上观望,却不料是公子遇难。”说话间,萧天看山崖之上果然又滑落了两道身影,一人穿了紫色的衣裳,一人穿了藕荷色的衣裳。却正是那日在云影楼见过的紫陌和端茶的姑娘。萧天深深一揖,感激道:“仙子救命之恩,肖鸿没齿不忘!只是身处荒郊,无以为报,唯有感激而已。”   若尘见他如此,淡淡笑道:“肖公子客气了。”紫陌丫头却定睛把萧天一看,只见他身上狼狈至极,手中还紧紧抓着自己那口七星龙泉剑,不觉感到好笑,朗声说道:“我看你这把剑却还值些银子,何不拿来送给我家仙子?”   若尘仙子娇斥道:“紫陌不可无理!”紫陌把嘴一撇,不敢多说。   萧天看着手中的剑却是左右为难: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七星剑龙泉剑纵然珍贵,却不应吝啬。可巧这剑却是祖上相传,是当年曾祖为夕月王朝打江山时候所用,萧天十五岁那年,父亲郑重交在自己手上的宝剑。若尘现在身份不明,又出现在烟花之地,如果将家传宝剑相赠,被别有用心之人稍加渲染,只怕会连累萧府声名……   见萧天面有难色,若尘轻笑道:“公子不必为难,这把剑陪公子出生入死,君子不当舍弃。我等救人原是应当,何况公子于若尘原本相识,哪里敢索要谢礼?公子请恕紫陌无理,是若尘管教不当。”   萧天紫涨了面皮,诺诺道:“哪里哪里,是肖某的不是,只因为这七星剑是祖传之物,不敢自专。他日肖某定当备厚礼相谢!”   若尘双眉一凝,收敛了笑容,萧天只觉得四下忽然寒冷了几分,似乎冰雪冻结一般。紫陌却丢了个白眼过来,撇撇嘴奚落道:“小家子气,谁稀罕你那厚礼!”若尘仙子虽不说话,却看向紫陌,凌厉的目光直逼得紫陌心头发寒,一句话也不再多说,萧天却是更加难堪,半晌无言。若尘见此,又开口说道:“我等姐妹,原是蕲州紫玉门弟子,因门主有命,隐姓埋名在云城做事,所选行当低微,只怕让肖公子笑话了。我们这番也是要到武宁昆山,不知肖公子是要回青阳门,还是和我等同行?若是路上再有意外,紫玉门众人定当竭力维护公子安全。”   萧天至此才恍然大悟,心下暗道:“怪道这般奇女子会流落烟花,原来是江湖中人。”一时间心中几番思量:跟了若尘仙子,一路真是赏心悦目,自是一番奇遇。可是想胡万、何显生真是义薄云天,待自己宛若自家兄弟,尤其是胡万,方才舍命相救,让人感慨。萧天稍稍犹豫,便凝了心神,自己血性男儿,却要见色忘义,应了这女子相邀,实属不妥。心意已定,又是一揖,道:“肖鸿虽不愿拂了仙子美意,但是着实担心两位兄长挂念,只好先回青阳门,改日定登门道谢。”   紫陌虽说无言,眼中尽是讥诮,萧天暗自汗颜,却也疑惑: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俏丫头?怎么她句句话都像寻自己不是?只听若尘仙子淡淡应道:“如此也好,我等便送你一程,山涧中有水声,想这瑛山附近,柒瑛潭地势最低,所有山泉山涧最终都将汇聚在柒瑛潭,我们顺着水一路往下,定能找到青阳门驻扎之处。”话刚说完,就先扭头向前行去,一路上脚不沾尘,身形如流水缱倦,不知是何轻身功法,更在胡万那风闲七步之上。   萧天此时连惊带吓,又经过一场恶战,一路行去,着实是狼狈不堪,若尘三人,却不再说话,只是行行住住,等得萧天赶得近些,便又启步向前,真是:林间草木深深,取次花丛回顾,片叶不沾身,疑惑谪仙降世。踉跄山路难行,英雄气短,万般惆怅从何说?无语只当无情。   生死劫似显真情,义万重潭前结义。   萧天随着若尘仙子一路行去,山势减缓,地势也渐渐开阔,若尘却忽然止步,回过头来,向萧天施了一礼,轻声言道:“此去离柒瑛潭不远,肖公子一路走好,若尘不送。”   萧天拱手一揖,又道:“救命之恩,此生不忘!”   若尘微微摇了摇头,却说:“我这次竟然暴露身份,只怕门主要怪罪,不过,想肖公子何等英雄豪气,定能帮助若尘保守秘密。只盼公子回去说是自己福泽深厚,靠崖边的青藤救了性命。”萧天赶忙答应,看若尘带着两个丫头,竟头也不回地去了。   此时天色向晚,山中树木林立,密密匝匝,竟然早已经黑透了天气,风声阵阵,山路崎岖,萧天一个人凄凄惶惶往前行去。   是夜,青阳门众人赶到,两拨人马汇合,何显生急匆匆前去拜见门主秦玉山。秦玉山见到何显生跪拜,笑呵呵道:“显儿一路辛苦,快快起来!只是不知道你带给为父见的二人却在哪里?”   原来,何显生竟是秦玉山第三子,只因为青阳门需要广纳贤才,扩大势力,才派何显生从了母姓,到宿州云城一带开辟了青阳门的分支,这几年也发展甚好。秦玉山看那何显生老成持重,有勇有谋,一向有心将来把青阳门交到他的手里。   此时那何显生却并不起身,反而垂下头去,丧气地回道:“孩儿无用,就是今日午后,肖鸿悄悄约了胡万到山上狩猎,孩儿一发现便上山找寻,却堪堪迟了一步,胡万受伤,肖鸿却被妖兽门众人逼得摔下山崖,现在仍未寻到踪迹。”   秦玉山听罢勃然变色,一张黄白的长脸瞬间发起青来,隐隐又开始涨红。他抬起腿来便向何显生踹去,何显生不及提防,也不敢提防,竟一下子被踹开三余尺远,口中吐出鲜血。此时何显生动也不敢动,秦玉山身后却扑出一人,忙忙扶住了何显生。 正文 第7章肝胆照   这人男儿装扮,却生的十分俏丽,一双杏眼清秀灵透,她一看到何显生嘴角的鲜血,立刻竖了眉毛向秦玉山吼道:“什么值得爹爹如此生气?是他自己要上山,自己要狩猎,你既然看重他,何不命人绑了手脚给哥哥看着,什么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都交给三哥哥,出了差错就下这样的狠手!”说完,自己嘟了嘴,轻轻要扶起何显生。   何显生摇摇头,仍不起身,反而责备道:“欣颜不要对爹无理,这次是三哥不好,过于大意,爹就是打死我也是应当。”   秦玉山看向二人,半晌无语,最后长叹一声:“罢了!显儿起来吧。为父再拨付些人手给你,你安排了众人赶快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秦欣颜不满意地冷哼一声,扶起了何显生,二人一起退下。只见秦欣颜一脸关切地拿出绢帕,轻轻擦拭着何显生口角的鲜血。   何显生勉强笑了笑,问道:“你如何又偷跑出来?这江湖险恶,此去昆山,又是艰难险阻,危险重重,你倒来赶这趟热闹?!”   那秦欣颜却嘻嘻一笑:“有你和父亲,谁敢招惹我?再说,这次是父亲专程问我要不要一起出来见识见识,我岂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父亲要你来?”何显生满脸疑惑。原来,这秦欣颜却不是男儿,竟是何显生的胞妹。秦玉山共育有四子,却只得这一个女儿,江湖中人,原只看重儿子将来是否能能够成器,振兴门派,对女儿却不知如何教导。秦玉山对这唯一的女儿也是喜欢的,却不希望她学那寻常江湖女儿整日里粗枝大叶,打打杀杀,竟然请了教习娘子专门教导秦欣颜琴棋书画,礼仪规矩,只当成大家闺秀一般教养。   可惜那秦欣颜虽然也聪慧伶俐,平日里却最不用功,学了三分便当作七分来用,学了七分又足足充作十分门面。秦玉山只管着人教导,自己却不怎么检查,秦欣颜只管哄得父母高高兴兴,那等教习娘子只管有人给银子,所以她每一样功课都是三脚猫的功夫。   趁着父亲整日忙碌,秦姑娘又在门中找些师兄、师弟学些武艺,说是要防身,门中弟子哪个敢拂了这秦大小姐的意思,都是倾囊相授,恨不得将自己平生功力直接送了秦家小姐去,只是秦欣颜也不领情,她原就是图个好玩,一样是只学到了三脚猫的成色。所幸,秦家家大势大,原不指望自家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   平日里秦欣颜最是清闲,闲来无事就爱生些事端,同门的师兄弟个个都被她捉弄,这个衣兜里放了墨盒,那个饭菜中加了野山椒,有她的地方,真正是鸡犬不宁。可是这秦欣颜长得清秀可人,做了错事,又总是一脸无辜,让人不忍心怪罪。何况她最爱笑,又笑得甜美,就连父亲秦玉山都说:“见了这个丫头的笑脸,再烦心的事情都消散了。”又有人称道,说这秦大小姐是:“一笑百花无颜色,堪比花枝俏。”有些嘴滑的师兄弟便又唤她做“花枝俏”!   秦姑娘年方十五,正是花骨朵含苞欲放的年纪,虽未完全长开,却也更是动人,平日里,仰慕的人多,秦玉山生怕女儿在外面生出事端,辱没家门,所以管教甚严,平时绝对不许私自外出,不想此刻却带了出来要同往昆山,难怪何显生疑惑。   秦欣颜见他疑惑,却连忙点头,一脸郑重地保证道:“是、是、是!是父亲要我一起的,欣颜不敢给哥哥说谎。”   何显生略一沉吟,心下明了,却不依不饶地拍了拍秦欣颜的脑袋,轻斥道:“不敢撒谎?这句话倒是世上最大的谎言!”   秦欣颜吐了吐舌头,并不说话,只歪了头冲着何显生微笑。何显生看着这天真烂漫的笑脸,一颗心就算是坚冰也立刻融化了,真是是拿她全无办法。   兄妹二人正拉些闲话,忽然听得营帐外阵阵喧哗,只见一个门人飞速上前回报:“是那肖公子平安回转!”何显生一颗心喜出望外,拉了秦欣颜就匆匆往外迎去。秦欣颜却老大不高兴,也不再嬉笑,竟嘟了嘴,心中很恨道,要看是何人害的三哥哥受苦。   萧天所去时间不长,却是在生死关上走了一遭,此刻见到胡万、何显生,分外亲切。先抱住胡万,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看到没有大碍,竟眼角含泪,称谢道:“哥哥大恩,兄弟不知如何回报!”   胡万只因为错手将萧天摔下山崖,内心惶恐不安,此时见他活着回来,登时喜极而泣,手舞足蹈起来,何显生迎上前来,细细查看,见那萧天身上不过是些小伤,也放下心来,仰天长笑道:“就知道肖兄弟福泽深厚,果然不错,如今有惊无险,我等却该感谢老天庇佑!”   几人惊喜异常,一时间笑声不断,萧天看何、胡二人如此挂念自己安危,感激不尽,感慨道:“二位兄长如此待我,真是福分,骨肉相亲莫过如此!”何显生听了这话,双眸闪亮,惊喜道:“不如我们三人就在这柒瑛潭结为异姓兄弟可好?”萧天、胡万点头称是。   三人也不罗嗦,吩咐下人备酒,备香烛,直接前往柒瑛潭,磕了头,喝了结义酒,叙了长幼,却是胡万年龄最大,虚龄三十有二,何显生次之,待到年终才满三十,萧天最小,刚过十七周岁。   三人拜罢起身,何显生牵了两人的手道:“如今你我兄弟,不分彼此,且随我拜见父亲去!”何显生略略解释了自己和秦玉山的关系,萧、胡二人恍然,三人欢欢喜喜相携着来到秦玉山帐下。   秦玉山早听人回报几人结义之事,此刻也是笑容满面,亲身迎到帐前,看着几位欢喜言道:“青阳门有幸得二位英雄!”胡万和萧天只因和何显生结义,此刻都欲行大礼,秦玉山两手上前相扶,口中忙道:“二位英雄不可!看二位人中龙凤,如何肯和犬子相交?实在是显儿高攀!”萧、胡二人连说不敢。   胡万略略思索,试探问道:“我等如何称呼秦门主?称作义父会不会逾越?”   秦玉山抚须大笑,道:“二位不嫌我这糟老头子就好!倘若能得二位英雄这般义子,玉山甘心折寿二十载!”萧、胡二人立刻单膝跪地,高呼义父,秦玉山忙将二人扶起,一时对下人吩咐道:“且去将我前日里刚得的五枚造化丹取来!”一时又招呼几人到帐中坐下,一时请随行的大夫来给萧天看伤,一时又忙忙命人备酒。真是:花甲得双子,且是豪杰英雄,欢喜煞!敢问老天,可是前世有幸,积下功德?老汉谢过菩萨!   人人称赞花枝俏,唯觉君前笑不成。   几人到帐中坐定,那大夫慌忙上前给萧天查看伤势,却没什么大碍,清洗上药就好。忙碌罢,便听秦玉山言道:“我秦玉山何德何能,如今年过花甲,又得如此佳儿!”看那秦玉山却不似应付,果真是精神爽朗,喜形于色,那下人呈上一紫玉小瓶,秦玉山接过,朗声道:“我这造化丹,原是在药谷中万金为显生兄妹相求,今日得喜得佳儿,你们兄弟三人且一人一枚就酒服下!今晚便可炼化。”   萧、胡二人大惊,连连推却。原来,这造化丹是药谷圣物,传说是拿药谷中百年一成的九心莲为主料,再配上许多珍贵药材才能练就。常人服下,能治百病,延年益寿,习武之人服下,却能通筋骨、活气血,成倍增进内功。这九心莲药谷每年所获无几,造化丹更是难以练就,常人万金难求,不想这秦玉山竟独得五枚,尚能慷慨相赠义子,怎能不让人震撼?   那秦玉山见二人推却,不悦道:“你二人称我一声义父,便是我天大的造化,我对你等全无养育之恩,今日怎能连个像样的见面礼也不给?今日大喜,也是造化缘分,正该此丹应景。快快服下,不用啰唣。”话才说完,秦玉山亲手为三人斟上美酒,巴巴等着三人服用,看那一脸诚挚,正是决心已定,竟然不容二人拒绝。三人彼此相视一眼,郑重端起酒杯,仰头服下造化丹,又同时向秦玉山称谢。   秦玉山眼见三人服下丹药,喜不自胜,连连招呼几人饮酒,忽而又像记起什么似的,吩咐下人说:“把欣颜叫来,见过二位义兄。”何显生此时才惊觉,自家这个最爱凑热闹的妹子,却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走开了,不禁心下疑惑。萧天和胡万二人却暗自惊疑,今日只当是认了义兄便罢,如今又多了义父,服了人家万金难得的造化丹,这秦家父子真不当自己是外人,此刻还要让自家女儿前来相见,这当真是非同一般。   不多时,下人回禀道:“回门主,小姐已到帐外等候。”何显生暗自称奇,欣颜也这般知道规矩吗?秦玉山道:“叫她进来!”几人只见那帘子被丫头高高打起,一道人影慢慢地走上前来,只见她:身穿粉色绫罗衫,系着撒蝴蝶花的粉白色轻纱罗裙;额前挂着一枚粉晶华胜,更显得肌肤若雪,唇红齿白,眼神清澈如波光流转,柳叶眉淡淡横在秋水之上;乌发如流水垂泻于腰间,腰上束着一条简简单单的白玉带,只衬得纤腰盈盈一握。近得前来,她福下身子盈盈一拜,声音清脆脆如黄莺出谷,轻声道:“欣颜见过爹爹,见过三哥哥。”   此刻的秦欣颜好似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粉粉嫩嫩,柔柔弱弱,又干干净净不染纤尘。且不说胡万和萧天暗自称赞,就是秦玉山和何显生素不见她精心装扮,一时也觉得惊艳。秦玉山一时间竟有些微微自得,满心欢喜地对女儿道:“今日,你三哥结义了两位异性兄弟,都年长与你,你快些拜见胡万兄长和肖鸿兄长。此后,都是异性骨肉,要当亲哥哥一样敬重。” 正文 第8章相见欢   只见秦欣颜又是一拜,轻声说:“见过胡万哥哥,见过肖哥哥。”说罢,羞怯怯站在一旁,偷眼瞧着二人也不再说话,似乎想要笑笑,那笑意终究不曾爬上眉梢,甚是奇怪。胡万、萧天起身回礼,一时难为起来,道:“我等出门在外,更没有像样的见面礼送给义妹。”秦玉山哈哈大笑:“小女顽劣,以后要多蒙二位照看,要什么见面礼。”   几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秦欣颜也不多话,也不落座,只在一旁替了那持酒水的下人,小心为几人添酒。萧天偶尔抬眼相看,只见她羞红了面颊,宛若桃花初绽,举止却落落大方,不似在京城见得那些大家闺秀般谨慎清高,也不似平时里的丫头一样小气拘谨,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一时恨不得真有这样一个娇俏俏的亲妹妹。秦欣颜觉察出别人的打量,耳根更是绯红,也不敢回看,不小心竟洒了手中的酒,羞赧地吐了吐舌头,忙忙拿了锦帕去拂拭。萧天见此也不好意思起来,转过头去饮酒。胡万见此,偷偷撇了嘴笑,只因为有秦玉山在此,不敢放肆玩笑。何显生和秦玉山却似乎并不在意,只管让着萧天胡万喝酒。几人又饮了不久,那随行的大夫专程过来提醒说萧、胡二人身上有伤,不宜久坐,不宜多饮。秦玉山点头让几人散去,各自休息。   秦欣颜别了父亲出来,吩咐丫头点上灯笼正要离去,却见何显生也别了父亲,便住了脚步等候,何显生笑道:“欣颜今日真是端庄大方,哥哥都快认不出来了!”秦欣颜带着羞撅起嘴,撒娇道:“三哥哥最讨厌,何苦打趣我?是父亲定要我这般,人家又能怎样?”可是这话中比平日里更带着些小女儿的娇羞,何显生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也不多说,只谈些闲话送小妹回帐中不提。   夏夜,夜色如水,山中一片寂静,可是,却也总有些许声音若隐若现,比如那萧、胡二人的帐中。胡万正满脸诡异地嬉笑,眼神更是耐人寻味,直看的萧天脊背发凉,诧异道:“我脸上却有什么不对?”   胡万长叹一声,摇头道:“唉!你说这人生的美丑,不过是副皮囊,为何我就是人人嫌弃,难道我不是响当当的汉子?不是坦荡荡的儿郎?你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凭什么那些姑娘都另眼相看?那云影楼的若尘仙子还道是感谢你相赠曲名,亲自奉茶。这秦小姐又是为何,才见面那一颗心好似竟拴在你的身上,给你倒杯酒都魂不守舍?”   萧天听罢,正色道:“二哥不要如此戏弄兄弟,义父、义兄当我们是一家骨肉,造化丹都轻易舍得,我们怎好在这里拿人家小姐玩笑?秦小姐年岁还小,我们这些做哥哥的不要辱人清名。”   胡万听萧天如此说,不禁面色讪讪,仍强说道:“我却不曾玩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倒不曾觉得?”   萧天红了脸,怒道:“哥哥不要再说,我是真心想要多个妹妹,你若再这样胡缠,我可不再当你是哥哥!”   胡万见他如此,赶紧赔笑道:“不说就是,不说就是,今日得那造化丹,才正是胡万天大的造化!此时月色正好,当准备开始炼化。”   萧天听闻,也敛了心神,二人打了水,草草沐浴,又焚上凝神香,盘膝而坐,开始练功。不多时,只见胡万面色发红,身上、头上白烟袅袅,那萧天竟然面色如常,又过一炷香时间,才有了胡万刚才的反映。   原来这造化丹服下,直接催动人打通筋脉,沸腾气血。一般人内功浑厚、年纪轻更容易催动药力,可又有一说,说那人自小习武,根基稳健,却不宜催动药力。萧天自小体质异于常人,用教习师傅的话来说,那是天赋异禀,习武奇才!又兼将门出身,父亲从小就开始让他练些基本功夫,所以药力催动起来,竟不如胡万来得快,只是收到的好处却更要高于胡万。只看那二人渐渐隐于白雾之中,最后不见身形。   星月西沉,东方发白,胡、万二人的帐中烟雾减少,渐渐清晰,胡万先收尽身边最后一缕白雾,收起练功的姿势,伸伸脖子起身,看见萧天却还在修炼,不禁有些艳羡,这炼化的时间越久,这丹药得益却是越多,萧天年纪尚小,竟有这般际遇,怎能不然人羡慕?   胡万走出帐子,四周众人已经开始忙忙碌碌。帐外,秦玉山竟安排了四名高手四下守候着,见到胡万,先拱手道贺:“恭喜胡师弟内功精进!”看这意思,是知道萧、胡二人得了造化丹趁着月圆炼化,专程在帐外护法。   胡万也拱手回礼,连声道:“多谢几位护法,兄弟谢过了!”   四人中有个为首的笑道:“胡师弟叫门主一声义父,我等以后还要多仰仗师弟!”   胡万嬉笑道:“好说,好说。”   他面上虽说谦谨,心中不无得意,信步走去,果然见到众人态度不同往日,有些身份的都上前攀交,身份略低微一些的,都恭恭敬敬行礼。正是:三十二载空过,落魄无人问津,一朝上苍多看顾,摇身撇下轻贱。众星捧月光华露,梁上硕鼠也招摇!   手段功夫莫称道,英雄关前走一遭。   瑛山脚下,那红日在冉冉升起,光照云海,五彩纷披,灿若锦绣。此时恰好有一股劲猛的山风吹来,云烟四散,峰壑松石,在彩色的云海中时隐时现,瞬息万变,犹如织锦锻上隐约的图案一般。   今日,又是大好的天气,且不提胡万兀自在洋洋得意,这边何显生和萧天也各自练功结束,聚在一起用了早饭,一行人便拔营启程。   秦玉山此去昆山,贴身带了七个心腹,个个功夫超群,按辈分,何显生都还要叫声师伯、师叔。秦玉山将胡万、萧天给几人引荐,几人纷纷见礼,倒也热情相待。另外随行约百余人,都是青阳门中的佼佼者,与何显生所带的数十人相比,更加显得风姿飒爽,威武异常,只可惜行动起来虽说迅速有序,到底不如何显生一行人齐整。两队人马并不整合在一起,秦玉山、何显生等人策马在前,襄城来的百余青阳门弟子在后,自云城出发的数十人却另有何显生安排了人带领着跟在最后。   这一行人中唯有一辆马车,窗帘正高高掀起,里面坐的却不是秦欣颜,她此时重新换做男装跟在秦玉山身侧。马车中却是一位老者,看起来年逾古稀,须发皆白,身体瘦削,却精神健旺,红光满面。瞧着身份异于常人,秦玉山近前说话还要陪着些小心。   何显生瞧那胡万、萧天看得好奇,却也不遮遮掩掩,悄声给二人解释道:“这次武林盟大会非比寻常,师祖坐镇门中,却请师叔祖守护前往昆山的青阳门众人。我这师叔祖少年时人称火孩儿,年龄大了,又被江湖尊称做火晶上人,早已突破青阳门心法滴水凝晶的层次,内力真是深不可测,其实我也有十余年不曾见过师叔祖出手了。”   听罢火晶上人的名号,胡万惊得舌头一吐,摇着头感叹却不说话,何显生又道:“师叔年轻时就是火爆脾气,年龄大了,依然执拗,不喜生人,所以不好为你们引荐,还请哥哥和兄弟见谅。”胡万摆手道:“我等区区无名之辈,不敢劳动火晶上人。”   萧天虽未听说过这人,心中也知道这老者大概在江湖中名头不小,不再多言,却问何显生道:“此去武宁,就是这二百名青阳门弟子吗?”何显生摇头答道:“我与父亲汇合,却是直奔武宁,各地却另有些青阳门的分支也会陆续会抵达武宁,一行人集齐的话倒该有近千人。”   看那萧天惊诧,何显生又道:“昆山脚下,我等早就建下住所,这些日子就在修葺,尽够安顿众兄弟们了。武林盟盟规要求武林中人不得因江湖事扰民,所以武林盟盟主和十大执事都会早一些商议九年一聚的地点,大家尽可以及早修建住所,安顿门人,也可以及早修葺些简易的木屋客栈,用于到时候招待江湖中各路来客。如此一来对武宁却大有益处,不仅因为江湖人聚集于此,武宁周边可以兴隆些生意,等到他日武林中人退去,又有好多新修的房产贱卖或干脆舍弃。以前还有过因为武林盟聚会而兴起一个新的村落的情况。”萧天听及此,不禁瞠目结舌,暗自感慨。   此时青阳门近二百人众浩浩荡荡前行,正是齐整整的人马,响猎猎的旌旗。过往人等看见青阳门旗上那青日吐焰的图腾都纷纷侧目,躲避让道。此去武宁,三千里路途不过二十几日功夫,算是顺风顺水,全无阻碍。   这日晌午头,一行人能隐约看见那高高耸立的昆山,只见:层层叠叠山势绵延起伏,又有那数重险峰直插云霄而去。此时农历六月中时节,烈日当空,如火球一般炎热,这道路左右却有浓荫遮日,兼山风袭来,众人直呼痛快!山上望去,只见一片片绿色浓郁,宛若一道道屏障,让人赏心悦目。峰顶处,却忽然转为灰色,树木减少,露出大片大片的岩层出来,再往上看,却隐隐有白色的积雪似的,众人皆称奇不已。虽离目的地昆山鱼跃峰还远,众人却已经进入昆山山脉,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见隔不多远,那山路分叉之处都有那等耸立触目的山石,上面醒目地雕刻着标识指引大家前行。   忽然前面有马蹄声响,只见十余匹骏马飞驰而来,未到眼前那马上之人就纷纷下马,飞奔上前叩首,原来是青阳门弟子接到飞鸽传书,知道门主到了,便派人前来此处相迎。秦玉山等人也赶忙下马,令众人起身。这些人起身后又前去见过火晶上人,火晶上人看见这些人来拜,反皱起眉头,放下窗帘,话也不曾答应。这些弟子也不以为怪,自行起身又向秦玉山走来。只见那为首一人,身材颀长,面白须少,眉目清秀,一副斯文模样,何显生却赶紧迎过去叩首道:“显生见过七师叔!” 正文 第9章千金笑   胡万听到却凑在萧天耳边悄声言道:“这人叫做齐远平,江湖人送字号雪蛟龙,是青阳门上一辈中的翘楚,二十多年前,青阳门主戚坤原想将衣钵传予他,可惜半路杀出了我们的义父,这么多年,秦门主待他却甚是亲厚,只是不知道这人对义父是否忠义。”说话间,齐远平却将何显生扶起,一同走到秦玉山身前,拱手道:“师兄吩咐的事情,远平幸不辱命,皆已办妥。”秦玉山朗声一笑,道:“谁不知道远平素日心思缜密,这些事交予你,为兄最是放心。”齐远平又道:“师兄等人一路劳顿,快快随我去歇息休整。”   众人随着齐远平往山中走去,隐约看见了密麻麻的临时建筑,才意识到鱼跃峰就在眼前,此时抬头相望,更觉山势高大险峻。这山峰恰似浪花托着一条跳跃的锦鲤,四周起伏的山势宛若海风掀起的巨浪,中间那锦鲤身子弯起,在山腰处形成一处开阔的场地,尾巴处卷起,又有两道屏风似的的小峰宛若鱼尾鳍,有那层层叠叠的树林装饰着更显得这浪花、大鱼栩栩如生。那两道小峰中间却守着百余名江湖中人,原来这鱼跃峰下半部分“浪花”处山势险峻,唯有“鱼尾鳍”前山势平整,有山路往上蜿蜒,江湖中人聚集于此,竟然是要先过了那“尾鳍”处两峰之间的“英雄关”才有资格上得山去,参加武林盟聚义大选。   那山腰开阔之处正是武林盟聚义大选的地方,已经修好了齐整的平台和一些石屋,据说是只有上一届的武林盟主和十大执事才能各带十个心腹提前居住在里面,其余人等定要等到重阳节聚义那天才可上山。及至上山那日,也不过是原武林盟主和十大执事所属门派各上山一百人,其余各路英雄都要先过英雄关,英雄关前有武林盟各门派出的一百一十名弟子组成豪杰阵,想过此阵,心智和武功都要高强,否则贸然闯阵,轻则被打到伤筋动骨,重则摔下山崖不知生死。所以每年武林盟聚义,虽说各方赶来的江湖中人有数万人,可真正有资格参加大选的不过千余人,能一起登高聚义的也绝不会超过六千之数。其余人众不过是到山脚下凑个热闹,赶个九年一次的“武林集”而已。所谓“武林集”是江湖人士聚在一起凑成的临时集市,大家交换一些武功心法、拳谱剑谱、丹药武器等,这集市却也热闹非凡,让很多人不虚此行。   此时不过六月中,距离那九月重阳还有两个多月,可是昆山之中,鱼跃峰脚下已经聚集了不少武林中人,十大执事也已经来了近半,大家都不着急上山,纷纷在山脚下割据些地方修房建屋,安顿自家兄弟,也预备着做客栈用,或做临时店铺用,以备挣些银子。这原是数百年来的规矩,大家心知肚明,习以为常,彼此倒也不争抢,一片忙碌景象。   齐远平将众人引过一座矮峰,却见四处山峰环抱,这却是个小山谷,约五十余亩,竟像是个院落似的,又有一股泉水傍着山脚流过,真是个好住处,却也只有青阳门这样的势力,才能占据这样的地方。   之前在此准备的青阳门众人依着山崖,挖出了一排两层的窑洞,约有百余间,洞却不大,每间不过容下七八张草铺,虽然简陋,但也干干净净,有那在此等候多时的青阳门弟子热情相帮,二百人马迅速有序找到窑洞住下。   那山谷正中却也就地取材,用些石料砌成七间高大的屋子,虽不精致,却也非常气派,当中一间悬着一个牌匾“忠义堂”,此间萧、胡二人方才明了,这青阳门的议事厅都叫做忠义堂。那火晶上人自到右侧的一间偏殿中休息,其余数人却先去了忠义堂。大家叙了些闲话,秦玉山又将胡万、萧天二人引荐给那七师叔齐远平相识。   齐远平先向秦玉山道贺,又打量二人一番,却站在萧天眼前,细细端详,忽道:“这位贤侄却有些面善,倒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听罢这话,萧天暗自奇怪,想自己从未出过远门,该不会遇上这“雪蛟龙”,只顾好奇那齐远平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却不曾留意那秦玉山、胡万、何显生都略略有些变色。正是:一个是将门虎子才出山,一个是江湖老辣多游历。细思量,不曾相识!却为何眉目恁相熟?这边七师叔心中存些许疑惑,那边干爹爹面色多几分惊惶,到底为哪般情状?   玉镯一枚娇颜绽,千金难买倾城笑。   齐远平将萧天打量半晌,摇摇头道:“却不是那人,奇怪。”抬头看众人惊诧,解释道:“见贤侄面善,倒想起一位故人,看来原是有缘才能相聚。”   秦玉山听罢,也笑道:“如此更是亲厚,大家一路辛苦,且安排休息了吧。”于是,那秦玉山和齐远平竟选了同一间石屋歇息,何显生三兄弟歇做一间,秦欣颜也歇在一旁的石屋中。其余七位师兄弟也选了石屋歇下不提。   虽说众人舟车劳顿月余,可到底都是江湖中人,身强力壮,好好休整了一夜就又精神抖擞了。因为离重阳节登高尚早,青阳门诸事有秦玉山坐镇,一应事务又有八位师伯、师叔操劳,何显生倒是比在云城时节更加清闲自在。除了每日早、晚都要在屋中练功一个半时辰,其他时候只管和胡万、萧天一起厮混。那秦欣颜却更是清闲,秦玉山也不似在家里一样拘谨她,反而乐得看见她跟随几位哥哥出门玩耍,一时间秦欣颜倒像是鸟入山林,鱼入大海,可青阳门暂时居住的珊瑚谷却不常听见她那轻松爽朗的笑声。这姑娘近日最是奇怪,也不高声,也不爱笑,也不醉心去做弄别人,整日里轻声慢语,清高潋滟,且不说青阳门众弟子疑惑,连何显生父子也啧啧称奇。   这一日何显生、胡万、萧天、秦欣颜四人听说稀星门在明阳谷组成的临时集市——“武林集”已经热闹非常,便相携前去闲逛。   才出了珊瑚谷不远,就能望见明阳谷的集市,那边一片敞亮亮去处,早搭建好无数间简陋的木屋,依着山崖也凿出不少窑洞,竟然是琳琅满目,摆放了无数兵器、书籍、草药等物,还有些人,就把一块布铺在地上,也开张了生意。无数的武林中人在摊位前挑挑选选,真是人潮涌动。   四人一路行去,在人群中挤挤扛扛。正走之间,萧天忽然瞧见一家铺子前挂着一条布幅,上面歪歪扭扭书写着几行字,竟是:无极草、黄金丹、凝心丸……最后一行更让人触目惊心,大书:“造化丹”三字!   胡万见萧天惊诧,笑着解释道:“你别看我们义父的造化丹价值黄金万两,你若是会讲价钱,在这里一两银子也能买上一斤去。”萧天这才明白,原来这所在也有卖假药糊弄人的商贩,也跟着好笑了起来。胡万又道:“造化丹也好,武林秘籍也好,稀世古宝也好,这里都多得是,横竖这些日子鱼跃峰下凑热闹的傻子不少,随便糊弄几个也能顾着多日的生计,改日我也做些来卖。”   几人说笑着往里面挤去,只见这集市上吃的、用的一用俱全,甚至还有一间叫做“红颜闹”的铺子专门经营胭脂水粉和钗环首饰。几人看见,站在人家铺子前笑到肚子也疼了,只说这东家是个傻子,在男人堆里经营起女人用的东西了。可不多会儿就都笑不出来了,只为出入这家店铺的人竟络绎不绝,而且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们进了铺子,也不挑选,只是让掌柜的捡好的包起,那店铺的生意看起来竟比日常闹市中多女子光顾的所在还要好上很多。几人在铺子前看得是瞠目结舌,感叹不已。   何显生忽然拍着腿大笑道:“高!高!这家铺子的主子可是个高人,我家夫人只是抱怨我常年在外也不曾记挂着她。我心说怎么才算是挂念?原来是该买这些体己东西,哈哈!哈哈!你们想想我这一路辛苦哪有这样的心思,此时倒是清闲,我们也逛逛去?”   几人哂笑着走进店铺,看着那各色东西倒还精致,只见秦欣颜微微点头道:“三哥哥,你带这些东西回去,只怕也入得嫂子的眼了。”何显生更是欣喜,也不讲究,只让掌柜的推荐了几样东西包扎得好了,便给了银子。胡万和萧天看着他那般模样却都禁不住要笑,何显生故作庄重,教训道:“你们只管笑,等你们也有了夫人拘束了,才知道哄得她们欢心,好处多着呢!”   胡万摇摇头道:“咱却没有二弟这般福气,等他日我福泽到了,也娶得美娇娘,却要学习学习二弟这哄老婆的功夫。”话说罢,忽而转念道:“你们狭隘,谁说这些东西只好送给自家婆娘?”边说边指着那柜面上放着的一个镯子,叫那掌柜:“这个多少银子?”   掌柜的忙应道:“客官好眼光,这镯子出自岐灵山虔敬的手艺,做工和质地都不必挑的,看你们也买了不少东西,这就折了本给您,五十两银子也只当是高攀了诸位朋友,如何?”听了这个价钱,胡万心中直打突,那秦欣颜细细看着,认真道:“虔敬师傅的手艺?倒还真是,胡万哥哥捡了好大便宜!”听了这话,胡万不再犹豫,从怀中摸出五十两一个的元宝,搁在柜上,那掌柜的慌忙收起银子,麻麻利利将那镯子包起,只见那锦缎盒子也十分精致。胡万接过,竟转身对秦欣颜笑道:“那日空让妹妹叫了哥哥,连个见面礼也不曾有,如今这镯子我看妹妹喜欢,就唐突买了送你,还请不要嫌弃。”秦欣颜这才明白,原来这镯子是送个自个儿的,想刚才何显生一心给嫂子挑选礼物,没想着自己,还暗自撇了撇嘴,因瞧着这个镯子精致,也多看了两眼,不想这几人当中正是胡万心细。再看看那胡万面色真诚,言语坦荡,也不推辞,双手接了,浅浅一笑,真是粉面含羞花带俏,那副模样,看痴了周围一群来往的人。 正文 第10章水镜缘   萧天却搔搔头,道:“大哥恁的心细,倒显得小弟糊涂了。”何显生却呵呵笑道:“大哥不地道。这样给我和三弟难堪!我们一家人如何要这样客气?要我说莫要惯坏了小妹,让爹爹埋怨。”“你自己心中只有嫂子便罢,却如何还怪起我胡哥哥来?”秦欣颜把杏眼一睁,满脸娇嗔,扭头出了门去。三人也笑着跟上。   萧天也留了心要买些物事相赠秦欣颜,怎道出了那“红颜闹”的铺子,秦欣颜一味匆匆向前行去,再也不见她留心什么东西。   走了许久,忽然听得前面兵器铺里面吵吵闹闹,隐约有争执的声音,几人存了心来看热闹,岂肯错过,护着秦欣颜,随着人群挤进了那兵器铺。只见那掌柜的面红脖赤,竟坐在柜面上,手中紧紧抱着一个皮套子,套中装着几柄飞刀,飞刀不知是何材质制成,通体都是莹莹的紫,虽在木屋内,也微微闪烁着剔透的光芒。一个九尺高的汉子,站在地下却看好和那坐得高高的掌柜对峙着。这汉子面色黑红,一副耿直模样,旁边站着个身形玲珑的紫衣女子,姿色虽平常,却生的一副精明面相,双眸晶亮,直勾勾看着那紫色飞刀。   只听那大汉声若洪钟,叫道:“你这掌柜,好生糊涂?我家娘子诚心要做成你的买卖,你却这般端着!”   那掌柜皱了眉头,向着四下围观的众人诉苦:“小的自然是诚心做生意,可店里诸般兵器都不入您老的法眼,只说是要最好的货色,我拿出这海域紫金竹做的飞刀本就是珍宝,少了一千两银子如何也不敢卖的!您老别让小的作难。”   “啊呸!”那大汉大喝:“你这泼皮!瞧瞧你这店面,什么东西?当自己做得是龙泉‘火冷阁’那样的买卖?一千两?卖了你值不值一千两?”   听着这撞钟似的嗓门,掌柜的往后缩了缩身子,继续摇着头道:“我的爷,小的这把骨头卖了还真不值一千两,可这飞刀是武宁追月刀剑行的镇店之宝,东家巴巴让拿到这里,思量能遇上个识货的买家。别说您出一百两,您就是出九百九十两,小的也做不得主啊!”   大汉听了这话,更是恼怒:“你这狗头,说爷爷不识货?爷爷砸了你的店!”说罢抬起手就要拍上那柜面,身后那紫衣妇人却拉住了他,虽说那妇人看着柔柔弱弱,这一出手竟将那汉子的膀臂拿的死死的,看来也是行家。   这掌柜的看着胆怯,倒也不惧怕这夫妇闹事,这集市的秩序有那稀星门维持,稀星门九年前出了现在的武林盟主,谁敢得罪?果然,那妇人冲着大汉脆生生道:“你这憨货?怎能这般无礼?”说罢转身对掌柜的道:“才是我夫君不好,可自古也不曾听说那一锤子买卖,都有个讨还的余地,我出五百两,这是我夫妇出门所有的盘缠,买了这飞刀,倒该喝西北风去了,还请掌柜的看在我一番诚意,通融一些罢。”   掌柜的只是摇头,道:“不可不可,我当真做不得主,少一两银子东家都得要我补上,少不得!”此刻,紫衣妇人也带了怒意,却不再多言,拉住大汉慢慢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外,又回头叹了口气,踟躇不前。   萧天见那飞刀别致,秦欣颜似乎也喜欢,便大步上前,从怀中拿出银票,道:“这飞刀,我要了。”众人见他出手阔绰,皆惊叹起来。掌柜的却微微一怔,接过银票细细端详,查看无误,哧溜一声滑下柜面,嬉笑道:“爷爽快,小的这就给您包好。”飞快地将那飞刀装了盒子,恭恭敬敬呈到萧天身前。   萧天将那盒子接过却递给秦欣颜道:“哥哥的见面礼如今也有了。还望妹妹笑纳。”   何显生拦住道:“不可,这般贵重,小妹要不得。”   萧天悄声对何显生道:“哥哥不当我是兄弟了?义父造化丹都便宜我等,这又算什么?我只当千金换妹妹一笑,可好?”   何显生无语,秦欣颜盈盈一拜,接过飞刀,轻轻谢道:“哥哥恩赐,妹妹愧领。”只见她:面上含羞,乍喜乍惊模样。眼波莹莹,将信将疑将欢喜。嘴角轻轻抿,到底笑未成。   有心无意镜花缘,昆山莽莽待月升。   却说那秦欣颜本来就瞧上了这紫金竹的飞刀,心下知道不是寻常的宝贝。原来这夕月王朝依照地形,划分:山、原、林、海四域,前三种地形都还一般,在这大陆中交互存在,并不稀奇。唯有那海域,只在王朝大陆的极西地带,传说那地方寸草不生,不见寻常鸟兽,唯有一株株的紫金竹,里面生着一种会吃竹子还会捕鱼的怪兽“庞猊”,体型庞大,力大无穷;传说那地方地域辽阔,一望无际,唯有一片片紫色的大海,中间也生有鱼虾蟹蚌,却和寻常大陆湖泊河流中的大不相同。   海域地处偏远,气候也不适合人、畜居住,又有庞猊守护,轻易人们不会到那种地方,可那紫金竹制成的兵器却削铁如泥,又天生带着一种毒,让受伤的人伤口极难愈合,唯有庞猊的皮摩挲才能收敛治愈,所以就有些不怕死的猎户,组成些百人的队伍,一齐到海域附近寻找机会。说来好笑,这两种物事相依又相克。庞猊皮糙肉厚,唯有紫金竹能破其皮肤,取其性命,也唯有庞猊的牙齿尖锐、结实,才能将紫金竹打磨成兵器来用。那猎户将“庞猊”咬裂的紫金竹子挖下,一旦惊动了落单的“庞猊”就舍命用锋利的紫金竹将其刺杀,杀掉之后挖下“庞猊”的牙齿来打磨紫金竹,又扒下庞猊的皮来装承紫金竹的兵器。因为庞猊力气巨大,又机敏狡诈,喜欢结伴行走,所以这紫金竹难得,庞猊的皮更是难得。庞猊的牙齿脱落后就失去了再生能力,磨损也快,世上的紫金竹兵器就更显得珍贵。   这一套紫金竹飞刀打造得十分精致小巧,更显得美丽炫目,最适合女子使用。前面看着大汉和掌柜讨价还价,秦欣颜就存了心要夺人所爱,无奈手上没有那么多银两,想要和三哥哥相商,又怕被责怪。不料这结义的哥哥却如此阔绰相帮,一时间惊喜莫名。原本是想好好相谢一番,可奇怪的是,平日里的伶牙俐齿见了这干哥哥全生了锈一般,话也说不出口,笑也笑不出来,秦欣颜心中叫苦,尴尬不已,怎么这肖哥哥是老虎幻化?那样一副可亲可近的笑脸怎么就让自己又敬又怕,比在父亲身前还不自在?萧天看那秦欣颜这样的表情也惊疑起来,怎么这干妹妹在别人面前都是笑容可亲,怎么见了自己倒好似有心躲闪,难不成自己是个老虎要吃人?何显生见二人如此也心中奇怪,这结义的三弟可是人中龙凤,原本瞧着妹妹这两日端庄娴静,能让三弟动了心可不是天大的好事,为何妹妹倒像是没有那份心思?难不成因为那日父亲的对自己的责难让妹妹心中生了嫌隙?刚想说句话开解,却听胡万笑道:“东西也买了,却不必再次耽搁,天气如此闷热,我们且找个清静去处,吃杯茶去!”   听胡万这么一说,一行四人都觉得口渴难耐,可巧却出了门就见有叫卖仙草青茶的。四人在摊前的桌边坐下,便有那机灵的小二忙过来摇着蒲扇招呼,四人要了些茶水点心休息、闲聊。秦欣颜最是欢喜,将那玉镯和紫金竹飞刀都取了出来细细端详,真是爱不释手。   何显生摆手叹道:“平日里她就调皮,如今又有了你们这两个阔绰哥哥娇惯,该如何是好?”秦欣颜一腔心思都在新买的物事上面,也不理会他,胡万和萧天竟也只看着秦欣颜欢喜,嘴角含笑,也不答话,何显生不禁讪讪然起来,环顾左右,看见茶摊旁有个怪人,那人一身素净的布衣衫,低着头,披散着头发看不清模样,因为瘦削,一根根骨骼棱角分明得撑着皮囊。他正抱了膝盖坐在地下,面前铺着一条白色粗布,上面别无他物,孤零零放着一面铜镜。白布上一行字:昆山古宝,要价纹银二十两。过往人等看了都摇头走开。   何显生无话找话道:“这人奇怪,摆起了摊子,却只卖这一样东西吗?”那三人果然抬头看去,胡万嘿嘿笑道:“真是什么噱头都有,这镜子普普通通,铜钱二十文正合适。”萧天却起身过去,将镜子拿起,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端详,胡万跟了过来,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这样故弄虚玄的骗子,武林集可不少见,你纵是有钱也不当这样打水漂。”萧天点头谢道:“谢哥哥提醒,只是我看这镜子十分古朴,似乎不是凡品。”这话说罢,胡万急得直跳脚,小声骂道:“糊涂!就是真的好物件,也不该当着卖家就这样夸赞的!再说你这纨绔公子,晓得什么好与不好?”   萧天知道胡万也是热心肠,也不计较,向那卖主问道:“这镜子有何好处?如何说是昆山古宝?”   那人抬眼将萧天打量一番,有气无力道:“你是诚心要买,先拿了银子出来,若是无聊问问,倒不如继续喝茶,莫消遣我。”   胡万横眉立目,骂道:“什么玩意儿就给你银子,怎么不抢?”   萧天摇头,从荷包中捡出个二十两的银锭子抛了过去,那人接住,认认真真验看,看罢微微一笑,将萧天叫到一略安静角落,轻声言道:“兄弟有缘,三年我有一位余姓好友命悬一线,需要药材医治,无奈身上零丁,当时我拿出二百两纹银他才将这面古镜抵押于我。你看这镜子青天白日平淡无奇,可到了每月十五,三更时分在月下搁置一刻钟,便能隐隐约约显现出一处景象,这景象正是昆山一个角落,其中有一山洞,洞中正是余正清前辈的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