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乱世栖凰 第1章 浸猪笼 天色将晚,本该平静的湖边传来阵阵吵闹,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绝望啜泣。 瘦弱少女被两个衙役推进竹笼中,苍白面颊上满是泪痕,无助地哀求着:“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是冤枉的……” “冤枉?三位大夫都诊出你身怀六甲,还敢厚着脸皮喊冤?”胖衙役狠狠唾了一口,一巴掌掴在少女脸上,“少给老子找麻烦!老实钻进去!” 竹笼长而狭窄,少女被关在里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衙役把自己丢进湖里,放下绳子让竹笼一点点下沉。 “爹……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真的……没有……”少女呢喃着,最后一滴泪滑过眼角。 竹笼彻底沉进湖里,湖面上只剩下一片水泡翻滚,很快也归于平息。 衙役在湖边百无聊赖等候,有一句没一句攀谈起来。 “奶奶的,当个差还得管荡妇沉湖浸猪笼,一天到晚不得闲。人都说这湖里有水鬼,我说啊,咱俩干脆别等了,回去就说这贱人被水鬼拖走了!” “少扯。这事儿可是宋大人交待的,还特地让我们把尸首带回衙门,你敢糊弄?”瘦衙役撇撇嘴,有些惋惜道,“啧,就是可惜这小娘子了,白白净净的……” “嘿,你个蛤蟆,居然敢惦记侯府千金,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就不怕她变成水鬼……” 话还没说完,二人同时看见,拴着竹笼的绳子动了动。 胖衙役倒吸口气,脸色发白:“看、看见没有?该不会是、是水鬼吧?” “哪来的鬼,不过是鱼虾撞了下绳子而已,瞧你那怂样!”瘦衙役讥笑道,伸手拉住绳子,“来,帮把手,把她拉上来看看死透没有。” 竹笼被慢慢拉出水面。 笼子里少女双目紧闭,手指紧紧扣着笼子竹条,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还活着。 “真是见鬼了,浸这么半天还没死透?难不成……她真是被冤枉的?”胖衙役困惑道。 瘦衙役紧盯少女衣衫下玲珑曲线,眼神发直,喉咙咕嘟一声,舔舔嘴唇道:“管她冤不冤枉,送到嘴边的肉,你不吃,我可要下手了啊!” 见瘦衙役把少女从笼子里粗暴拖出,又翻出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胖衙役隐隐觉得不妙:“再不济她也是安平侯府三小姐,万一向衙门告发你怎么办?你可别找死还连累我!” “告发?死人怎么告?你还真以为,玩完后我能让她活着?”瘦衙役狞笑,一把捏住少女尖削下颌,“你到底来不来?刚才她吃的可是一两银子一颗的妙药,就算昏着,一样能让你欲死欲仙!” 胖衙役犹豫不决,瘦衙役嗤笑一声,不再理他,弯下腰伸手去解少女衣带。 短粗手指还没碰到少女,少女忽然露出痛苦表情,低吟一声;那声低吟让瘦衙役更加兴奋,舔了舔嘴唇,索性直接朝少女胸口抓去。 就在那只肮脏手掌即将碰触到少女的刹那,少女紧闭双眼猛然睁开,悄无声息与愣住的衙役对视,墨色眼眸里充斥着浓烈杀意,魄力磅礴。 瘦衙役愣住,不知怎么,心里竟生出几分畏惧。 “你是谁?这是哪里?”少女蹙眉低问,语气微带困惑。 “我?我、我……”瘦衙役语无伦次,好半天才想起自己身份,骂骂咧咧唾了一口,“老子是谁?老子是要宠你的人!老实躺下,别惹老子不高兴!” 瘦衙役一边狞笑说着,一边去摸少女脸颊,却不料少女眼神陡然一冷,出其不意迅速拔出他腰间佩刀,一抬脚,将他重重踢飞。 胖衙役见情况不对,大喝一声提刀冲过来。 少女翻身跳起,动作敏捷如燕,执刀一横,挡住攻击的同时稍稍矮下身子,手肘猛地撞在瘦衙役肋下。 只听一声惨叫,胖衙役按着折断的肋骨摇摇晃晃后退,嘭地撞在刚爬起来的瘦衙役身上。 瘦衙役哪禁得住那么大一坨肥肉?还没站稳,又被胖衙役压在身下。 少女本想走过去逼问,脚步却有几分踉跄不稳,风一吹,湿漉漉的身子瑟瑟发抖。 见少女状况不好,胖衙役急忙朝远处大喊:“快来人!夏、夏惟音跑了!” 芦苇荡外响起一声回应,紧接着,杂乱脚步声传来,似乎胖瘦衙役还有同伙在外面。 少女稍作沉思,一咬牙,丢过刀把爬起来的衙役再次砸倒,而后冲进一人多高的茂密芦苇荡中逃走。 锋利芦苇叶割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细长伤口,却感觉不到疼痛。 夏惟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因觉察到危险气息,她才从梦魇般的半昏半醒间奋力挣脱。 前一刻,她还是身在南极破冰船上的女特警,为保护国家机密不被敌人夺取,走投无路之下,毅然决然跳入冰湖。 后一刻,冻僵的身体突然变暖,有谁喂她吃下什么,还在一旁低低交谈,更有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那些记忆太过凌乱,一时间难以理清,她仅记得,“自己”的名字仍然叫夏惟音,却莫名其妙变成了安平侯府三小姐,因为未婚先孕被罚浸猪笼。 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根本不得而知。 一切来得太仓促,以至于夏惟音来不及考虑,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一片碧绿的湖光山色中,又为什么,自己看见的人都穿着古代衣服。 跑进芦苇荡里没几步,夏惟音开始头痛,浑身发热,四肢软绵无力,连喘息都带着热气。 她忽然想到刚才那两个衙役的对话。 妙药,欲死欲仙。 虽然未经人事,夏惟音还是很快猜到那是什么药,暗骂人渣的同时,细密汗珠汇聚到一起,从额头上滚滚落下,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追上,要么再次被丢进河里,要么…… 夏惟音不敢往下想,咬咬牙,摇摇晃晃一步步往前挪动。 哗啦啦一阵响动从前面传来,夏惟音立刻警惕地停下脚步,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里。 芦苇荡悉率响了半天,终于,一道人影劈开茂密芦苇,突兀地出现在夏惟音面前。 那是个年轻而俊朗的男人,衣衫款式简单却精致,丹凤眼微挑,蹙着眉略显惊讶。 “夏惟音?你还没死?” 第一卷 乱世栖凰 第2章 主动送上 “你是谁?”夏惟音故作冷静低声质问,却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的体力已经耗竭,如果眼前男人也是敌人,她实在没有多余力气奔逃,只能束手就擒。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向她伸出手:“受伤了么?让我看……” 夏惟音下意识将他的手拍开。 肌肤接触的瞬息,又一股零碎庞杂的记忆蓦地涌入脑海,许多关于眼前男人的记忆碎片闪过,都是残缺不全且无声的。 她见过这个人,而且不止一次。 天色已晚,普通人不会这种时候到湖边闲逛,难道他是特地来找她的?莫非,他就是她腹中骨肉的父亲? 强烈药效让夏惟音头痛欲裂,小腹也传来阵阵剧痛,她意识到,自己坚持不了太久。 既然是认识的人,在他身边总比被衙役带走安全。 咬咬牙,夏惟音一把抓住那男人手腕,低道:“带我走。” 男人的眉头皱得更紧,稍作犹豫后点点头,动作利落地将她打横抱起,穿过芦苇荡后,将她放到一匹马背上疾驰离去。 骏马载着二人一路狂奔,到一处僻静的竹屋精舍前停下。 夏惟音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浑身热得发烫。那男人抱她下马时似乎猜到什么,眉头一皱:“卑鄙,一群畜生。” “救我……我不想死。”软软倚在温热怀里,夏惟音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别无选择……唯有活下去,才能弄清真相,而眼下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这个神秘男人。 男人颇为无奈,然而四周没有其他人家,更别提医馆。眼看夏惟音表情愈发痛苦,男人终于下定决心,大步流星走进房中,将她放在榻上。 “你会后悔么?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弯下腰,男人平静看着夏惟音。 夏惟音艰难摇头,声音艰涩:“我只想……活下去……” 男人不再说话,沉默着解去衣衫…… 四周静谧,心口一阵黏哒哒的湿热。 迷蒙中,夏惟音感到荒唐,无比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太离谱了,她就这样随随便便,把自己交给一个陌生男人……不管这身体曾属于谁,曾做过什么,对她来说……这毕竟是第一次。 尽管他极尽温柔小心,她的痛苦表情,一直持续到最后。 夏惟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她正盖着被子躺在木榻上,身上一件能蔽体的衣服都没有。 动动手脚,四肢百骸阵阵酸痛,好在神志已经清醒,身上也没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感觉了。 “醒了?衣裳在床头,自己穿好。” 平淡清冷的嗓音传来。 夏惟音循声望去,那男人正坐在床边书案前,一手端茶,一手捧书,悠闲得头都懒得抬。 就是这么个男人,拱了她这颗大白菜。 叹息毫无意义,夏惟音抱紧被子遮住胸口,虎视眈眈望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墨妄尘,一个多管闲事,本不该干涉却还是救了你的善良百姓。挺无辜的。” “无辜?如果和你没关系,你为什么会在那种时间出现?偏巧又是与我认识的人,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所以呢,打算让我负责?”墨妄尘放下书卷,抬起头,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眸淡淡望来,“昨晚是你主动要求的,我只是出于善心帮忙;再说,我怎么会知道,你居然是处子之身?” 夏惟音蓦地愣住。 她不是未婚先孕么?怎么又成处子之身了? 墨妄尘见她比自己还惊讶,长叹口气,指了指木榻上斑斑点点的暗红血迹。 “都说你行为不端、未婚先孕,所以昨晚我才会同意,没料到……总之,我被你算计了。而你,连自己是处子之身都不知道吗?糊涂得让我佩服。” 这下,夏惟音连骂的力气都没了。 干干净净的身体,就这么拱手送给一个陌生男人,还落得主动投怀送抱之名,要是传了出去,她是不是还得再被沉几次猪笼? “不,不对。没怀孕的话,怎么会三个大夫都误诊?”夏惟音百思不得其解。 “别问我,那是你们侯府的事。”墨妄尘耸耸肩,“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想回侯府,我可以送你;若是你不愿回去,我也可以带你离开,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安顿下来。” 夏惟音不说话,过了半晌,才低声轻道:“你过来,离我近一些。” 墨妄尘不明所以,毫无防备走近。 在特警队时,突袭和近身搏斗是夏惟音拿手强项,从没有人赢过她。当她裹着被子腾身跳起的刹那,一手猛推墨妄尘肩头,另一手迅速卡在他脖子上,使劲全身力气狠狠压下。 “街头、巷尾、人群里,我见过你很多次。你跟踪我很久了,对吗?墨妄尘,你到底是什么人?说实话!”夏惟音沉下脸,冷冷质问。 第一卷 乱世栖凰 第3章 比以前凶悍多了 墨妄尘猝不及防被扑倒,起初有些惊诧,而后便放松下来,甚至枕着手臂一派悠闲,全然没有被威胁时应有的紧张感。 “别管我是谁,你只要相信,我并不想伤害你就好。” “凭什么要我信你?” “就凭我是你第一个男人。”墨妄尘忽然抬手,揽住夏惟音腰肢,似笑非笑道,“这理由如何?” 夏惟音握紧拳头,毫不犹豫朝墨妄尘脸上挥去。 夏惟音的动作极快,却没想到,墨妄尘比她更快,抓住她的拳头向后一拧,眨眼间就反守为攻,翻身压在她上面。 “什么时候学的功夫?也比以前凶悍多了……你真的是夏惟音?该不会是水鬼附身吧?”墨妄尘半开玩笑道。 力量上的悬殊让夏惟音彻底放弃反抗,头一偏,倔强地不肯回答墨妄尘的问题,也不肯与他对视。 稍作沉默,墨妄尘无声叹息:“夏惟音,你记着,我是这帝都之中唯一一个能保护你的人。你是特别的,只要你不恣意妄为,我绝不会伤害你。”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夏惟音冷然反问。 “……怪我吗?是你不听话在先。”墨妄尘放开夏惟音,向她伸出手掌,“起来,穿好衣裳,我送你回侯府。怀孕的内幕你自己去查,若有必要,我会视情况帮忙。” 夏惟音这才发现,交手间棉被滑落,墨妄尘可以随便观赏风景,一览无余。 脸一红,夏惟音匆匆抓过床头衣衫,背对墨妄尘摆弄半天,沮丧地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穿这么繁琐麻烦的衣裙。 夏惟音回头,一脸黯然。 墨妄尘脸色一青,好半晌才哑然苦笑,摇摇头走到夏惟音身后,熟练地帮她把衣裙穿戴好。 和昨晚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很温柔。 他到底是敌是友?可信,还是该怀疑? 夏惟音脑子里一片混乱,待到穿戴整齐,墨妄尘推开房门邀她上马,她突然蹦出一句话。 “少得意,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什么?”墨妄尘微怔。 “我说昨晚。”夏惟音故作猖狂,报复似的狠狠嘲笑,“以后少说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反过来说,你不也一样?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明明笨得不行,还非要装什么风流公子。你也就这点能耐。” 墨妄尘眼神一僵,踩了狗屎似的表情,让夏惟音暗爽许久。 返回侯府的路程不算太远,路上夏惟音飞快梳理脑海里零散的记忆碎片,总算对自己所处环境有了大概了解。 中州,晋安国,帝都叫掖城,她的家就在帝都皇城内。 她是安平侯夏德的三女儿,生母早逝,无依无靠,时常被安平侯妻妾欺负,尤其是大夫人的女儿,平日里就以打骂她为乐。 半个月前她突然腹痛,请来大夫诊察却被告知怀有身孕,而她尚未婚嫁,这让安平侯异常恼怒,于是按照风俗,将她沉猪笼进行惩罚。 不幸的是,她没死成,带着一身伤痕回来了。 一身脏污长裙,一头散乱乌发,夏惟音独自回到安平侯府,吓得看门小厮连滚带爬,还以为是厉鬼前来索命。 安平侯很快从屋内走出,起初也有几分惊慌,看到夏惟音拖在地上的长长影子才松口气,立即换上愤怒表情,上去就是狠狠一耳光。 夏惟音条件反射往后躲,那一巴掌没能打在脸颊上,却也被手指刮了一下。 哪怕只是刮上一点,也能从痛感中觉察安平侯的决绝。 她马上意识到,安平侯对这个给他丢尽脸面的女儿,是真的不惜往死里打,就好像被打的是个仇人,而非他亲生骨肉一般。 “孽障!你还有脸回来?怎么沉湖还淹不死你这荡妇!真是上天不开眼!”安平侯气得咬牙切齿。 夏惟音不卑不亢与安平侯对视:“我本无身孕,是被那三个大夫污蔑的,凭什么就该死?如果不信,可以再让其他大夫来诊察,看看到底谁在背后捣鬼!” 话音一出,整个安平侯府安静下来,围观的主子下人个个惊讶无比,面面相觑,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 安静片刻,一个妇人不屑嗤笑:“呦,这真是咱们侯府三小姐吗?怎么与老爷说话竟敢如此放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无法无天了!” “二娘可别与她搭话。说不定她是沉湖捡回条命,却得了失心疯,发起狂来要咬人呢!就像咱们侯府去年勒死那条疯狗一样。”安平侯身后,年轻女子跟着夸张讥笑道。 “我在与爹爹说话,有你们插嘴的余地吗?”夏惟音斜眼冷睨,语气冷厉。 这二人一个是侯府二夫人唐氏,另一个则是她的二姐,大夫人所生女儿,夏婉画。 都是巴不得把她往死里坑的人。 她的亲人。 第一卷 乱世栖凰 第4章 立威 夏惟音的呵斥声威十足,唐氏被她吓得呆立一旁,夏婉画却像被捅炸的马蜂窝,登时翻脸。 “夏惟音!给你脸了是吧?你个荡妇,在外面偷男人怀上孩子,抹黑咱们侯府脸面,沉湖没淹死你,又跑回来欺负家里人吗?挨千刀的,你这小蹄子不得好死!” “谁不得好死,等我查明白真相后,自然会有定论。”夏惟音不急不恼,平静冷笑。 夏婉画浑身一凛,眼睛瞪得溜圆:“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人害你不成?家人可都在这里呢,你把话说明白,别含沙射影!” “二姐怎么知道,我怀疑的是家里人?” 见夏惟音幽幽往来,夏婉画倒吸口气,竟有几分怯意,嚅嗫半天也没个解释。 安平侯见场面越来越混乱,嘭地一捶拐棍,脸上阴云雷动:“行了!都给我闭嘴!按风俗规定,沉湖不死就算是有神明庇佑,不能再追究。惟音,这次的事是个教训,以后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别再出去给侯府丢人!” 家主的命令,没人敢不听,人群一哄而散。 安平侯让下人把夏惟音送回房间,才一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没有任何装饰的房间里,破旧衣柜、圆桌、妆奁就那样随意摆放着,床榻的漆斑驳掉色,被褥也都是打满补丁的。 夏惟音垂下眉眼,用力握拳。 再不济也是侯府三小姐,待遇还赶不上大丫鬟,连爹爹都不待见。自从生母离世后,她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这样的生活,是时候结束了,她夏惟音从不是人人都能拿捏的软柿子。 双拳难敌四脚,想要在侯府有立足之地,光凭她自己还不够,必须尽快培养几个信得过又能干的心腹才行。 夏惟音在房中稍作休息,隐约听外面有骂声传来,推开门循声走到偏院。 “废物,洗个衣服都洗不好,只会吃白饭吗?我打死你这没用的米虫!” 院落一角,一个小丫鬟正在被几个侍女欺负,一边抹眼泪,一边忍着几人推搡搓洗衣裳。 那小丫鬟不过十三四岁,身子骨单薄纤弱,两只手浸在冰凉井水里,已经冻得又红又肿,根本抓不住沉甸甸的湿衣裳。 夏惟音皱了皱眉,走到几人身后冷道:“一个个长手长脚,就是用来欺负人的吗?教训下人是主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狐假虎威了?” 见夏惟音出现,那几个侍女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朝夏惟音指指点点。 “呀,这不是三小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出狗窝了?老爷没打断您的腿?” “听说三小姐一早回来就猖狂得很,连老爷的话都敢顶撞了,你们还不快跪下认错?小心剪了你们的舌头!” “都说母凭子贵,三小姐,您肚里孩子到底是谁的?能让您这么张狂?” “不是张屠户的,就是磨刀刘老头的,都是耍刀的,能没底气嘛!” 夏惟音静静听着,不怒反笑,等她们说得口干舌燥了,这才负手踱步到几人面前,突然出手,啪啪啪啪四声,立刻让偏院安静下来。 四个侍女被抽傻了,捂着脸呆呆站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又被夏惟音挨个踢在后膝盖上,扑通扑通跪倒在地。 “你叫什么名字?”夏惟音不去看她们,径自拉起被欺负的小丫鬟,柔声问道。 “回三小姐,奴婢叫桃央,前几天刚入府的。”小丫鬟抹着眼泪,不敢哭出声。 夏惟音擦掉桃央脸上泪水,扬起下颌指指那四个侍女,淡道:“一人两个耳光,你去打。有多大力气用多大力气。” 桃央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不,奴婢不敢,奴婢怎么能打几位姐姐……” “让你打你就打,出事我扛着。”夏惟音冷冷扫视几个侍女,一字一句道,“没有谁生来下贱,也没有谁活该挨欺负。你记着,谁无缘无故打你,你就十倍、百倍打回去,不然一辈子都要当怂蛋,永远被人欺负。” 桃央还是害怕,那四个侍女面面相觑,蠢蠢欲动,夏惟音冰霜似的视线扫过,立刻被无形魄力震慑,浑身僵硬。 “觉得我好欺负,随便什么人都敢来挑衅是吗?” 夏惟音冷笑,拽过桃央站到身边,紧攥住她小小手掌,用力打在侍女脸上。 啪,啪,啪,啪。 侍女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强忍浑身颤抖默默跪立。 打完,夏惟音拉着桃央转身走回卧房,留下一句语气平淡却气势十足的话,沉甸甸落在地上。 “带话给所有下人。以前怎么样我不追究,从今日起,主子就是主子,哪个奴才再敢不知好歹给我甩脸色,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第一卷 乱世栖凰 第5章 拆穿阴谋 夏惟音狠狠教训了几个侍女,却把桃央也吓得不轻,被带回卧房后好半天不敢说话。 “我只教训欠教训的人,你怕什么?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只管挺直腰板打回去,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与刚才不同,此时夏惟音的语气平和温柔,就像个姐姐一般。 桃央揉揉眼睛,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他们都说三小姐恶毒心狠、不知感恩,可是奴婢入府以来,只有三小姐肯为奴婢出头……” “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他们还说我蛮横无理、无法无天呢,怎么我就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被沉了猪笼?以后眼睛擦亮些,少说,多看,多想。” “奴婢明白了。”桃央擦掉眼泪,红着脸呢喃道,“今天三小姐教训了几位姐姐,明日她们一定会找奴婢算账,三小姐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留下奴婢?我、我以后会好好服侍三小姐的!” “我身边缺人,你愿意留就留。不过你先想好,跟着我可不会风平浪静过日子。” “奴婢不怕,只要小姐保护奴婢,奴婢愿意当牛做马!” 夏惟音被逗笑:“行了,哪来那么多条件。你先把自称奴婢这臭毛病改掉,我听不惯。对了,去给我弄些创药,还有干净的布。” 桃央很听话,出去不一会儿就捧着几瓶药回来。 夏惟音脱去衣衫,看着身上伤痕,心口一阵酸涩……大大小小瘀伤不下三五十处,有新有旧,除了沉湖时磕碰出的之外,显然以前也曾遭到过毒打留下伤痕。 如果不是她钻进这身体借尸还魂,原来的侯府三小姐就算不被淹死,早晚也要被欺负死吧? 这是怎样一个家庭啊,居然这么刻薄地对待骨肉亲人!同样是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为什么夏德如此厌恶自己的小女儿?仅仅因为,她的生母过早离世吗? 想想险些被诬陷至死,夏惟音不寒而栗。 “桃央,你可知道我被沉猪笼的前因后果?” 桃央轻轻点头,小心翼翼为夏惟音擦拭伤口:“奴……我知道的不算详细,只听说三位大夫都诊断小姐怀有身孕,但小姐还没出阁呢,哪来的孩子?老爷最看重门风,所以才会一气之下将小姐沉湖。” “胡扯,我根本没怀孕。”夏惟音翻翻白眼,沉下脸色道,“那你知不知道,是谁去请的那三位大夫?” “是二小姐派人去请的。” 这答案并不出乎夏惟音意料,她之前就有种感觉,想害死她的人,就在侯府之内。 可是,夏婉画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把她往死里整呢? “我脑子有些乱,大概记得在腹痛发作前一天吃了些果子。这些果子是谁送来的?府里每个人都有吃吗?”夏惟音又问道。 桃央想了想,索性把所知道的线索都说了出来。 夏惟音之所以突然腹痛,按桃央的猜测,原因在于前一晚某人送来的一篮野果。 送野果的人叫宋孝廷,因祖上功绩封了个九品文林郎,家境落魄时与安平府定下婚约,是夏惟音的未婚夫,而那时,夏惟音的娘尚在人世。 宋孝廷这人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当官后很快恢复家境,而后便开始看不上失去唯一靠山的三小姐,总觉得娶夏惟音有辱他身份名望。 “既然讨厌我,突然送野果来不是很值得怀疑吗?”夏惟音好奇道。 “宋大人不喜欢小姐,但对侯爷还是处处逢迎。上次送了四篮子野果,分别给两位夫人、二小姐和小姐您,说是补血补气的好东西,所以谁也没多想,只当他像往常一样,又来巴结侯爷了。” 夏惟音若有所思:“两位夫人和二姐都没有吃那野果吗?” “二小姐嫌那野果子太酸,都倒掉了;二夫人屋里那篮,似乎到现在也没人吃一口,就放在那里当摆设;大夫人那边,听说篮子被野猫撞翻,全都糟蹋了。” 又是太酸又是野猫捣乱,怎么会这么巧,宋孝廷送的野果只有她自己吃下? 夏惟音又想起,负责沉湖的几个衙役,曾经提起过一位宋大人,如果这位宋大人就是指宋孝廷的话…… 这阴谋还是多方合作的。 “一个下毒,一个找大夫,这两个人倒是配合得默契。”冷冷一笑,夏惟音缓缓起身,“桃央,想办法弄来二夫人那篮野果,我有用。” 她的信条里没有以德报怨这种圣母思想,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是仇怨陷害,那也得加倍偿还才行。 既然她占了这具身躯,那就该承担起前任主人的命运。 陷害也好,不幸也罢,她必定会以安平侯府三小姐夏惟音的身份,活出个精彩逍遥,不辜负老天让她再世为人的机会。 第一卷 乱世栖凰 第6章 夜访 擦完药,天色已晚,夏惟音吃了些桃央端来的冷粥剩菜,趁着困倦熄灯歇息。 躺着躺着,睡意反而越来越少,深沉夜色倒是让她莫名其妙地想起墨妄尘。 他的眼,就像夜色一般,深邃,无声,难以揣测。 他是谁?与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湖边出现?是在等着救她,还是眼睁睁看她死去? 他浑身透着神秘,看似风轻云淡,却深不可测。 然后…… 最让她懊恼的是,她连墨妄尘是谁都不清楚,就主动把清白之身便宜给了他,让人吃光抹净。 不管怎么说,那是她的第一次啊! 咯啷,门外一声细响打断夏惟音神思,似乎有人在撬门。 夏惟音骨碌起身,蹑手蹑脚走到门后,顺手拿过妆奁上老旧木簪紧握。 门外的人只用很短的工夫就把门闩撬开,一片漆黑寂静中,房门吱嘎响声突兀清晰,磨蹭着夏惟音耳膜。 夏惟音眉峰一挑,飞快从门后跃出,起手落下,直直扎向来人肩头。 “别闹。”黑暗里淡淡一声,而后,夏惟音手腕被攥住。 来人关上房门,连拖带拽把她丢到床榻边,回身点燃油。 “怎么又是你?墨妄尘,你阴魂不散都缠到府上来了?”见到墨妄尘清俊脸庞,夏惟音一点都不开心,仍旧握着木簪对准他胸口。 “分别时有些话忘了告诉你,只好来补上。”墨妄尘漫不经心推开木簪,勾起她下颌仔细打量,“回来后没有被打?真意外。” “别碰我。”夏惟音推开他的手,冷冷皱眉。 墨妄尘耸耸肩:“我说过,有事你可以来找我。那间竹舍我并不常去,距离皇城也有些远,你要找我的话可以去城东长乐酒肆,让高老板代为转达。” “我与你不熟,有什么事也会自己解决。” “别急着把话说绝,你怎么知道,以后不会遇到没办法独自解决的事?”墨妄尘推到门口,微微鞠躬,温文儒雅,“另外,我们的关系不要告诉别人,就算你在哪个地方见到我,也请装作陌不相识。” “正合我意。”夏惟音咬牙切齿。 如果可以,能干干脆脆抹消她与他的关系更好。 墨妄尘悄然而来又无声离去,差点儿让夏惟音以为,那只是一场梦,直至第二天桃央来收拾房间,纳闷地“咦”的声,才让她确定夜访确有其事。 妆奁上多了一瓶特效创药,想来想去,只有墨妄尘故意留下这一种可能。 他看过她的身子,知道她身上有伤,至于是特地来送药的,还是来交待那件事的,实在不得而知。 夏惟音没有声张,问过桃央,桃央说并未发觉前晚有谁来过,院子里连个陌生脚印都没有。 墨妄尘的功夫,显然在她可估算范围之外。 回到侯府的后三天,夏惟音都在简陋闺房中度过,一来为调整体力、养精蓄锐,二来也是为悄悄整理线索。 桃央年纪不大却很机灵,自知对侯府的事了解不多,便细心地为夏惟音寻来一个可靠又灵通的人……同样经常被欺负,负责清扫安平侯府马厩的小厮,竹山。 竹山在侯府有三年了,见过夏惟音不下百次。 起初他还不相信桃央的话,在与夏惟音简单交谈后才确定,如今的侯府三小姐,的确不再像从前那般软弱怯懦,甚至气势比二小姐夏婉画更强上几分。 “二夫人屋里那篮果子,小的按小姐吩咐给马喂下两颗。那马尥了一天蹶子,疼得直咴咴,可见果子真的有问题。”竹山站在夏惟音面前,毕恭毕敬道。 “明明没有身孕却被三位大夫故意误诊,显然是早就安排好的阴谋。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二姐和宋孝廷会勾结到一起?难道……” 竹山摇头:“小姐想多了。二小姐心比天高,自认为是凤凰命,对宋孝廷那种身份卑微年纪又大的男人,只有千万个厌恶,不会与他有什么干系。” 夏惟音托着腮思忖许久,忽然被敲门声打断。 “三小姐,老爷唤您到内堂,现在就去。”侍女转达完安平侯的意思,转身就走,似乎对夏惟音十分嫌恶。 夏惟音带桃央到内堂时,正见安平侯与林管家说着什么,不时朝她看上一眼,黑白参杂的眉头拧成一团。 “惟音,等下春晖医馆的郑大夫会过来为你诊脉,如果你有什么话,最好现在就对我说个明白。”安平侯严肃道。 “除了坚持自己是清白的,我没有其他话说。”夏惟音瞥了林管家一眼,又道,“这次的大夫是谁请的?还是二姐吗?” 安平侯稍作迟疑:“郑大夫常年为你二娘开方子进补,与咱们侯府也算老相识了,他与你无缘无仇,不可能乱说话,你大可放心。” 二夫人唐氏与夏婉画一丘之貉,看平日态度就知道,她对夏惟音也是不盼好只盼坏,请来的大夫多半也有问题。 夏惟音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淡淡浅笑,微微勾起唇角。 “诊脉可以,但我有个条件……既是未出阁的姑娘,直接与男大夫见面不太好,我想隔着帷帐让郑大夫诊察,这要求不过分吧?” 第一卷 乱世栖凰 第7章 妙计翻案 安平侯不知道夏惟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事多累心,也懒得与她争辩,索性遂了她心愿。 半个时辰后,郑大夫被请到夏惟音闺房。 闺房里,床榻帷帐低垂,只从帷帐缝隙里伸出一只手,安安静静横在榻边;床榻被屏风半遮半掩,可谓“防范”极严。 夏婉画也跑来凑热闹,看到这副光景,挤出一声冷哼:“早知道检点自重,又怎么会闹出未婚先孕这令人不齿的破事?假正经。” 安平侯瞥她一眼,无话可说,摆摆手示意郑大夫开始诊断。 郑大夫伸手探脉,抚着胡须时而摇头、时而点头,煞有介事;半晌后起身,躬着身子朝安平侯拱了拱手道:“侯爷,是喜脉,三小姐的确有孕在身。只是时日不多,所以身材上看得不是很明显。” “多谢郑大夫。外面已经命人封好银子,今日之事,还请郑大夫忘了吧。” 安平侯阴沉着脸色,打算送郑大夫离开,床榻方向却忽然传来夏惟音冷淡声音:“郑大夫留步。” 郑大夫身子一僵,停下脚步回头,勉强陪笑:“三小姐吗?可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算不上,只是想让郑大夫确认一下,诊断是否有误?” 郑大夫偷偷看看夏婉画,心虚地摇了摇头。 吱嘎一声响动传来,夏惟音在所有人惊讶注视下推开屏风,款款走出。 安平侯倒吸口气,脸色铁青:“惟音?你……那榻上是……” 夏惟音冷笑不语,扯开床榻帷帐。 榻上,桃央正将衣袖放下,跳到地上后急忙跪下大声道:“老爷,奴婢入府还不到十日,来时有经管训婆婆检查过,可是清清白白的身子,根本不可能怀有身孕啊!分明是郑大夫说谎!请老爷明察,还三小姐一个公道!” 郑大夫脸色瞬间惨白,连连倒退;夏婉画也吃了一惊,眼中一片慌乱。 一切,尽收夏惟音眼底。 “郑大夫一口咬定是喜脉,但桃央不可能身怀六甲。爹爹若是还不相信,不妨现在派人去随便请两位大夫过来,仔细诊个究竟。”夏惟音从容不迫。 郑大夫惊慌表情让安平侯愈发怀疑,双目一瞪,吓得郑大夫普通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 “侯爷息怒!侯爷息怒啊!这、这不是小的误诊,是有人……啊……” 郑大夫没能把话说完,夏婉画突然提着裙子一脚踹过去,正踢在郑大夫额角,郑大夫一声惨叫,当场昏过去不省人事。 “爹,就是这种庸医败坏了咱们侯府名声!一定要送到衙门严加查办!”夏婉画装作愤慨,对夏惟音的冤案却只字不提。 安平侯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一眼就看出自己女儿心里有鬼,但碍着周围下人不少无法明说,只得沉沉叹口气。 原本安平侯想将郑大夫暂时扣下,等他醒来再严加盘问;不料,还没等郑大夫醒来,几个衙门的官差匆匆赶到侯府,以审案为名把郑大夫带走。 当夜,消息传来,郑大夫在牢中畏罪自缢,误诊一事,死无对证。 夏惟音当然不信郑大夫是自杀,她意识到,衙门那边有宋孝廷干涉,她想通过正常手段证明自己清白是不太可能了。 好在这件事让安平侯开始警惕反省,不仅没有继续责骂夏惟音,还开始表现出作为父亲应有的态度。 虽然只是微末一点。 “小姐,今晚老爷特地让厨房煲了老鸭汤,说是小姐折腾一大番,需要好好补一补。我看啊,老爷还是心疼小姐的,这汤连大夫人都不让盛呢!” 房间里,桃央美滋滋向夏惟音汇报,一边叠起安平侯让人给夏惟音订做的两套新衣。 “人心都是肉长的,当爹的总不至于狠心逼死女儿。”夏惟音坐在镜前梳理长发,看着镜中陌生容颜,微微一声叹息。 前世她算是半个孤儿,从没感受过父爱,每次开口叫安平侯爹爹时,总有一种特别感受。 来自这身体的残破记忆告诉她,侯府三小姐对父亲没有敬爱,只有畏惧,还隐约有丝恨意。 她得不到的,别人明明拥有,却要嫌弃,真是奢侈。 桃央没有察觉夏惟音短暂失神,仍在喋喋不休:“过两天大公子就要回来了,二小姐应该会安分一段时间,小姐不如趁这机会多陪陪老爷……小姐,您这是要干什么?” 见夏惟音拿出一身下人穿的简朴男装穿上,桃央惊讶得合不拢嘴。 “出去一趟,去问候下害我被沉湖的‘神医’们。”夏惟音动作利落,唇角弧度微冷,“他们吃下的黑心银子,是时候吐出来了。” 第一卷 乱世栖凰 第8章 杀机 入夜,夏惟音轻手轻翻墙离开安平侯府,按照竹山提供的线索摸到三个大夫家中,很快就用拳头换来了想听的秘密。 夏婉画许诺给三个大夫每人一百两,要求是在请他们为夏惟音诊脉时,务必咬定她怀孕已有月余,而这笔银子,是宋孝廷出的。 揣着三个大夫退回的银子,夏惟音悄无声息返回侯府,时辰已是深夜。 刚走到院子里,夏惟音就看到夏婉画鬼鬼祟祟四处张望,心思一动,悄悄跟着夏婉画,一路来到大夫人林氏房外,躲在窗下偷听。 “今早宋孝廷那边回话了,说没关系,反正那小蹄子也没证据说是你们做的。不过我还是有些怕,你看那小蹄子最近模样,凶神恶煞的……啧,以前真不知道她这么硬气。” “娘怕她?呵,她有什么能耐?真有能耐就不会被欺负这么多年了。这次算她走运,大难不死捡回条命,不过入宫的机会,说什么我也不会让她得去!” “话虽这么说……婉画,你不觉得诡异吗?那小蹄子,该不会是被水鬼附身了吧?” “娘,你快别乱说,我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入宫的机会? 夏惟音听了个大概,见外面有下人走动,神不知鬼不觉潜回自己房间。 次日一早,夏惟音叫来桃央和竹山询问有关入宫的事情。 “当今太子代皇上理政三年,始终没有妻室。两个月前皇上说要召一批宫女备选太子妃和侧妃,范围就定在七品以上文武官员直系两代之内,正好有咱们侯府的份。不过这批选召,有合适人选的人家只能报送一名女子,不能多也不能少。” “一入宫门深似海,能得宠幸飞上枝头的有几人?皇上以为这是施舍给众臣子的荣耀,对宫女与家人来说,却是长久寂寞和分离,谁愿意主动把自己女儿送入宫中呢?”夏惟音轻叹。 竹山摊手苦笑:“小姐是个明理的人,与老爷想法一样。老爷就是不愿让二小姐受苦,所以报了小姐的名字。” “可二小姐不这么想啊!二小姐向来虚荣,总说羡慕大小姐入宫当了才人,天天享受荣华富贵,巴不得自己也能入宫被太子看上呢!”桃央撇撇嘴道。 “真把自己当凤凰命了。”夏惟音耸耸肩,慢慢皱眉,“二姐为了争夺入宫名额,所以陷害我,这理由还说得过去。宋孝廷又是为了什么?他不是很想攀附爹爹吗?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这个……”竹山挠挠头,稍作犹豫,小声道,“我听说,宋大人勾搭上了户部王尚书家千金,巴不得甩掉与小姐的婚约……” 夏惟音恍然大悟。 提出解除婚约会得罪安平侯,却又不愿放弃攀附高枝与户部尚书结亲的好机会,宋孝廷想要杀她的念头,恐怕比夏婉画更加强烈。 微微眯起眼眸,夏惟音抿起唇瓣,露出冷冽浅笑:“难怪这两个人会窜通一气,暗中下杀手。没一个好东西。” 夏婉画买通大夫一事不了了之,希望暂时安稳一段的夏惟音也没穷追不舍,但有些人天生看不得太平盛世,非要掀起些波澜才高兴。 初五,安平侯出门与几位故友游乐,大夫人和二夫人结伴去寺庙烧香,偌大侯府只剩夏惟音和夏婉画两个主子。 临近晌午时,宋孝廷从后门悄悄进入侯府,直接溜到夏婉画房中。 “这都过去几天了,怎么还不动手?前天你爹还催我早日和夏惟音成婚,这事不能再拖了!” 一见面,宋孝廷就抱怨连天,不停朝夏婉画低吼。 夏婉画翻翻白眼:“你急,我比你还急!这月底各府就得上报入宫人选了,我爹执意要让那小贱人入宫,我有什么办法?你有钱有人脉,就只会坐着傻等吗?还是不是个男人?” “少埋怨我,钱我一分没少给你,你干成什么了?”宋孝廷瞪圆眼睛,狠道,“我告诉你,夏婉画,咱们两个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出了事谁也别想跑。今儿我是有备而来,但这次得你下手去做。” 宋孝廷勾勾手指,附到夏婉画耳边说了几句。 夏婉画倒吸口气,稍作思忖后下定决心点点头,朝窗外望了几眼,而后踩着小碎步往夏惟音闺房走去。 两个人只顾着计划见不得人的阴谋,谁都没有注意到,房顶之上有一道视线,始终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夏婉画离开房间后,房顶的人也紧跟过去,手中一抹冰冷光芒闪过。 第一卷 乱世栖凰 第9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夏婉画闯进屋时,夏惟音正和桃央闲聊。 见她来了,夏惟音也不说话,随便一挥手指指凳子,示意夏婉画自己伺候自己。 夏婉画气得要命又不能表露,勉强挤出一丝干笑:“想来妹妹这几天过得很滋润吧?为了补偿,爹爹可没少给你买东西。” “比起二姐房中堆积如山的首饰,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夏惟音笑笑,大方得体,优雅地倒了杯茶慢慢享用。 一个心怀鬼胎,一个从容镇定,相比较气势立见高下,夏婉画既惊讶又恼火,脸色越来越青。 “桃央,去打扫打扫院子。”夏惟音支走桃央,端着茶杯漫不经心道,“有话直说吧,你是来开嘲讽找自尊的,还是来趾高气扬索要入宫名额的?” 夏婉画脸色一变,声音蓦地提高:“夏惟音,你少得意,这侯府由不得你做主!” “说得好像二姐你能做主似的。风大,小心闪了舌头。” “我……我做不了主又能怎样?凭你也想跟我争吗?”夏婉画气极冷笑,“我告诉你,夏惟音,这侯府没有你说话的份!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条狗,是爹爹捡回来的野种罢了!” 夏惟音低垂眉眼,无聊地拨弄杯盖:“我若没资格,二姐怕个什么劲儿?又何必与宋孝廷暗中勾结,以无耻下三滥的手段来害我?人心有鬼,就算外貌美若天仙,骨子里也是丑陋无比的。” “就算是我害的你,那又如何?你也不照镜子看看,就你这德行,配进宫让太子挑选吗?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娘就是个偷汉子的贱人,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夏婉画入宫美梦被阻,有且火气可以理解,但夏惟音无法接受辱骂波及长辈。 尽管她根本就没见过早就离世的生母。 因此,与夏婉画对视时,夏惟音眼神里多了几分厌恶。 “死到临头还敢张狂?”夏婉画快要气炸肺,突然推开房门,朝着院子里恶狠狠大声道,“都出来!把她拖到没人的地方,手脚利落些,之后想怎么玩随你们便!” 院子里呼啦跳出一群壮汉,个个人高马大,身材健硕。 那几个壮汉并非侯府家丁,听到夏婉画的话,对视一眼嘿嘿浪笑,摩拳擦掌向夏惟音靠拢。 夏惟音淡淡扫了一眼,仰头喝光杯子里的茶。 “在我家乡有句话,叫做不作死就不会死。二姐,我不佩服你别的,唯独佩服你作得一手好死。” 话音落地,夏惟音墨色眼眸一紧,突然将茶杯砸向右面壮汉。 壮汉猝不及防被砸个满脸开花,哀嚎着倒地;旁边一人被滚烫茶水泼到,也惊叫着跳向一旁;其他几人发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扬起拳头就朝夏惟音扑去。 被包围的夏惟音毫不慌张,起身一勾脚尖,圆凳高高飞起,嘭地撞向左边敌人;再高高抬腿,猛劈在圆桌边缘,桌板竖起的瞬间用膝盖一顶,一招就将前面三个人同时击倒。 所有动作迅疾敏捷,好像只是眨眼间的事,看的夏婉画目瞪口呆。 及至夏婉画回神,夏惟音已经捏住茶杯碎片抵在她脖子上,冰冷目光让夏婉画暗暗心惊:“你、你别乱来!” “是你主动找上门的,怎么反倒说我乱来?”夏惟音余光轻蔑,冷道,“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教训。再敢不知死活跑来惹我,别怪我不客气。” 几个壮汉都被夏惟音气势震慑,谁也不敢吭声,夏婉画正犹豫要不要服软时,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 “大哥!”夏婉画又惊又喜,像是见到救星一般,立刻满眼泪花,一副委屈模样,“大哥快拦着惟音!她、她要杀我呢!” 大哥? 夏惟音瞄了那人一眼,眉目与她和夏婉画有半分相似,正是安平侯与二夫人唐氏所生长子,夏博渊。 夏博渊见夏惟音手握碎片,皱了皱眉,却没有出言呵斥,而是怀疑地看向那些壮汉:“婉画,这些人都是你叫来的吗?” “他、他们……”夏婉画一惊,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早说过,别总欺负小妹,定是你做得过分把她惹火了。”夏博渊伸手夺过碎片,冷冷向不速之客低喝,“都给我滚,再敢踏进侯府半步,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几个壮汉脸色大变,连滚带爬逃走。 夏博渊叹口气,把夏惟音当成个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她头顶,语气温柔,如若春风。 “别怕,惟音,大哥回来了。不管发生过什么事,只要大哥在,一定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 第一卷 乱世栖凰 第10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安平侯府外,三道人影悄悄走出小巷。 “楚逸,你盯紧侯府,有什么动静不用出手,及时通知我。百里,你往南边跑一趟,告诉义父我晚些回去。”墨妄尘简短吩咐身后二人。 楚逸领命,悄无声息退回小巷,百里却一副迷茫神情。 “少主,楚爷不是说,夏姑娘愿意就带她回去,不愿意就放任自由,让您早些回去吗?这都耽搁快两个月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墨妄尘负手慢行,淡道,“刚才你也看见了,夏惟音几招就解决掉那几个壮汉,在此之前,你可曾听说她会武功?” 百里摇摇头:“我就觉得,夏姑娘跟咱们打听到的全然不同。” “所以,静观其变吧。”墨妄尘眯起眼眸,唇角微翘,“夏惟音……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夏惟音自然不知道侯府外面发生的事,仅是应付夏博渊就足够让她焦头烂额。 与侯府其他人不同,夏博渊对夏惟音十分关心,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从外面回来没给两位夫人带什么,却用各种盒子堆满夏惟音的小桌。 夏惟音最不擅长应付别人的关切,好不容易敷衍过去送走夏博渊,额上已是一层细汗。 “大公子年轻有为,二十岁出头就当了校尉,现在可是从五品的抚远将军呢!这侯府里,也只有大公子对小姐好,有大公子在时,就连二小姐都不敢随便欺负小姐。只可惜啊,大公子平日要在军营里,留在府中的时间太少。” 桃央来收拾东西时一堆感慨,却又带几分惋惜之情。 “可惜的不是大哥不常在府中,而是只有他一个人眼不瞎、脑不残,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夏惟音撇撇嘴,“今天本想给二姐个教训,无奈被搅黄了,只能下次。” 桃央忧心忡忡道:“小姐,还是别惹二小姐为好,毕竟这府里除老爷外,当属二小姐说了算……” “那是以前。从今往后,侯府我说了算。”夏惟音起身,眉目微沉,“被人欺负不是因为出身低微,而是因为软弱。桃央,你和竹山也一样,想要跟随我就挺起胸膛,不要对任何人畏惧低头。” 桃央似懂非懂,却莫名感觉到脊梁硬了起来,胸腔里多了十二分底气。 夏婉画带外人来找麻烦,给了夏惟音一个危险信号……对她,夏婉画是恨到了骨子里,只要有机会,夏婉画会不择手段置她于死地。 宋孝廷也一样,她不死,他们就不会善罢甘休。 那么,她必须先下手为强,给那两个人足够教训,让他们不敢再包藏祸心才行。 夏惟音找来竹山,交给他十两银子外出打点,自己则在夜里潜入夏婉画房间,以掌为刀,将夏婉画打昏扛走。 离开侯府,夏惟音特地挑了一条僻静小路行走,没想到的是,小路尽头早有人等她。 “深更半夜,夏小姐不在府中歇息,跑出来观赏夜色美景吗?”墨妄尘坐在一辆马车上,透过窗子懒洋洋与夏惟音搭话。 夏惟音看他一眼,翻翻白眼,故意加快脚步。 “前面有更夫巡夜,夏小姐背着个大活人,撞见更夫要怎么解释?”指了指身边空位,墨妄尘浅笑优雅,“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送你一程,也能节省些时间,徒步到城郊破庙要花上大半个时辰呢。” 夏惟音停住脚步,目光警惕:“你跟踪竹山?” “见他鬼鬼祟祟出门,有些好奇罢了。” 除了阴魂不散四个字,夏惟音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墨妄尘。她完全没想到,墨妄尘居然连竹山都要监视。 换句话说,他始终都在暗处盯着她吧? 不舒服感觉涌遍全身,夏惟音皱了下眉,扛着昏迷的夏婉画,毅然钻进马车。 “我不过是个庶出的侯府小姐,何德何能,能够让墨公子如此关注?不如趁这机会把话说清楚吧。”夏惟音与墨妄尘相对而坐,目光平直看着他。 墨妄尘稍作沉默,微微摇头:“不告诉你。” 那一刹,夏惟音有种想一口血把他从头喷到脚的冲动。 “你知道我要做的事,是不是我该把你灭口?”夏惟音深吸口气,慢道。 “应该,但是你没那能耐。”墨妄尘轻笑一声,自信满满,“以你的性格,若是有反抗我的实力,早就一块茶杯碎片抵在我脖子上了,还需要忍气吞声坐在我对面吗?” 夏惟音暗暗握拳。 “只有功夫好,有用?” 话音甫落,夏惟音突然出手,尽管墨妄尘反应及时挡住她袭来的掌风,却还是被她虚晃一下,从身上抢走某样东西。 夏惟音不敢多停留,扛着夏婉画跳下马车,狠狠拧了马屁股一把,眼看马匹吃痛,拉着马车疯狂而去。 低头看看手中东西,夏惟音颇为得意,有些惋惜不能看见墨妄尘窘迫模样。 她手里攥的是…… 墨妄尘的腰带。 要是能看见他提着裤子不敢松手的模样,一定有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