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独秀芙蓉,胭脂色浓 第一章 清水出芙蓉 一九八四年十二月九日 念生居处的地方是一个原本两室一厅大的套房经过改装后众多小房间中的一间,也就是说她与隔壁只有一层挡板之隔,晚上运气不好失眠的话还会听见隔壁“运动”的声音。 香港总面积只有一千多平方公里,人口却超过五百多万,是一个名符其实人多地少的地区,地价昂贵到念生工作一辈子都可能买不到一套房子,所以她很庆幸以自己目前的工作能力可以谋得一处安身之所。 房间大小只够容纳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床以及床上的被褥是房东给的,她来之后自己花钱买了一张书桌。 所幸念生从广州带过来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本泰国新文学代表人西巫拉帕的名著《降服》和一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唯一的遗物,一支刻有Parker字样的派克钢笔。 是1981派克公司全新推出的豪华系列钢笔,纯银色的笔身随着时光绽放永不褪色的光彩。 念生对面房间居住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因为被子女嫌弃,所以自己用所存不多的积蓄住到这里,他有一个破旧的收音机,从破损的标识处隐约看出是广东东莞产的德生派收音机。 老头喜欢听的是说书频道,念生喜欢听的是英国BBC的广播频道。 听见收音机里传来女士流利的英语“Mrs. Thatcher said, today, the prime minister and I signed the agreement, showing how we firmly to the Protocol undertake(撒切尔夫人说,今天,总理先生和我签署这项协议,显示出我们多么坚定地对协议承担了义务)……”瞬间转成一个语音长拖而又低沉的声音“话说那刘备,张飞,关羽三位仁人志士……” 念生连忙喊道:“陈伯,可不可调到刚才那个频道?”用的是是广东话,其实香港话和广东话还是有些区别,但是能听得明白。 被唤作陈伯的老头呵呵一笑,嶙峋的骨节又将频道推回去一点。 念生用心听着,双手绞着,就连眼睛也不敢眨,繁冗的一切陈诉之后,念生听到她最想听的一句话,“The Sino-British Joint Declaration, formally known as the Joint Declaration of the Government of the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the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on the Question of Hong Kong, signed in Beijing. Britain agreed in July 31, 1997 to Hong Kong。”(在中英联合声明,正式被称为《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政府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王国政府的联合声明》在北京签署,英国政府同意于1997年7月31号归还香港。) 念生不可置信地站起来,双手捂着嘴巴,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激动澎湃,“陈伯,你听见了吗?香港1997年要回归祖国大陆了!” 陈伯摇摇头,他听不懂英语,但是看着念生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他那布满褶子脸还是跟着笑了笑,额前一块老年斑赫然醒目。 念生不知道要怎么平复激扬的心情,连忙走回房间,拿出那支派克钢笔,在一个能上锁的笔记本上认认真真地写道:1984年12月9日,唐念生,19岁,见证这一伟大的历史时刻。 念生上过新式学堂,写的字自然是简体而非繁体。 念生刚落笔,门外响起一声黄莺般的清脆喊声,“六儿,你收拾好了吗,要去上班了。” 念生答道,“马上好了。”随即将钢笔放在床脚一个被她改造成放衣物的大纸盒里。 这只钢笔是她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她不能弄丢。 门外等候的季珠看见依旧素衣布裙,只在外面套件灰色薄毛衣的念生,黑色的皮鞋,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像极了学校女学生而非酒家女。 季珠不由得掩嘴笑道:“六姑娘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香港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纬度较低,即使此刻是冬季,只要多套两件衣服也感觉不到寒意。 季珠比念生大两岁,当初也是她介绍自己来这里居住的,“四姑娘,不是说赶时间吗?还不快走?”念生笑道。 两人上班的地方是湾仔区中心路段的一家酒家,大兴酒家。 以红色为主的新式酒家装修风格,一楼大门外顶有被霓虹灯圈绕出来的:大兴酒家四个大字。酒家分为三楼,一楼为大厅可供任何人消费,二楼单设各类包房专为VIP客人,三楼为姑娘们的换衣室以及经理办公室。 八十年代的酒家,除了出具自己的招牌菜色外,比起以前那些只能喝酒猜拳的酒家多了很多的新鲜节目,但也没有堕落到和夜总会这些纸醉金迷的场所一样,酒家以其独有的特点成为中上层人士青睐的场所,例如大兴酒家的六位色艺双全的陪酒姑娘就在行业内就很有名。 两人上了楼,见二姑娘雪菲穿着一身暗红色窄袖如意襟印有芍药花样的高开叉短旗袍款款走来,空气中隐约飘着一丝香气。 二姑娘雪菲很美,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美,不可方物,对着客人盈盈一笑,含蓄中带着一丝挑逗,回眸一瞬间,让很多客人忘记一切,沉迷其中,来大兴酒家都点名要雪菲陪场。 “六儿,四儿,还不快去换衣服。”雪菲轻启动薄唇,纤纤玉手涂着红色甲油,拿着一块绣着荷花的手绢。 大兴酒家酒家要求每个人上到经理各位姑娘,下到服务员打扫员都要讲普通话,所以即使是香港本地人的雪菲也能说出一口动人悦耳的普通话。 念生微微笑道,“二姑娘,我们这就去换。” 季珠显然被雪菲这一笑牵动了心神, “二姑娘,上次去清水行,你不是看中那匹大红色的绸缎吗?怎么又换了暗中色呢?”清水行是她们这一区最出名的绸缎行。 雪菲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瞬间恢复正常,依旧面带笑意,“红色不是大姑娘千禧才能穿的吗,我怎么能逾越呢,不说了,你们快上去换衣吧,要不然该来不及了。” 季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无话找话说道:“二姑娘这旗袍上的牡丹真好看,怕是出自二环那最有名的刺绣师父杜三娘吧。” 雪菲只是笑了笑,并不言语,随即转身离去,步伐摇曳生姿。 季珠不解,问念生道:“为何二姑娘不答我话?” 念生无奈地笑了笑,“四姑娘,二姑娘旗袍上所秀花样为芍药。”芍药比起牡丹稍逊一筹。 “啊……”季珠讶异道。 两人一同上了三楼,见大姑娘千禧正从试衣间走出来,身上穿的是大红色双开襟高领旗袍,裙角绣着两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细致合度的剪裁,令她身材显得更为玲珑有致。 千禧比起雪菲少一分妩媚,多了一分温顺文雅,不懂得对客人阿谀奉承,心地清明。但仍有大堆富家公子来大兴酒家只为一睹芳颜。 “四儿,六儿,里面衣架上有两件清水行刚送过来的旗袍,你们换上吧。”说完微微额首,抬眸举止间尽显雅致。 念生和季珠走进试衣间,果然里面衣架上唯独放着两件旗袍,一件是绿色圆襟中袖旗袍,边角绣着荷花,一绿一红极为吸引眼球,另一件双橙色圆襟无袖旗袍,绣着芙蓉花,粉色的花瓣在橙色的布料上虽说别具风格,但也得因人而异。 两件旗袍质地均属上乘绸缎,这一点大兴酒家的陈经理从不苛刻她们。 “六儿,你要穿哪件?”季珠问道,她们排后的姑娘穿衣服颜色没有讲究。 念生看着季珠眼神盯在那件绿色旗袍上一动不动,不禁笑道:“四姑娘,我穿这件橙色旗袍吧。” 闻言,季珠欣喜地笑了笑,又不愿表现得太明显,只有说道:“那就按六儿说的办。” 两人换好衣服走出来,季珠眼前一亮,念生虽然年纪最小,但是身体发育极好,橙色的魅惑力悄无声息地贴在她曼妙的身材上,不张扬不显赫,却让人回味无穷。反观她,平淡无奇。 哎,都怪自身条件不好,没有大兴酒家其他姑娘的美貌和身材。 念生将自己换下来的衣物锁进柜子里,转身对着季珠,玲珑水秀的眸子一笑,“四姑娘,我们走吧。” 季珠被这动人目眩的笑容晃动心神,那时候季珠想,假以时日,这位六姑娘风头一定会盖过大姑娘和二姑娘。 卷一 独秀芙蓉,胭脂色浓 第二章 谁来怜孤影 念生和季珠刚走下楼,就见大兴酒家的经理陈和匆匆忙忙走来。 “两位姑娘哟,救场啊!”陈和一边用格子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拦着念生和季珠。 念生甚少看见过陈和惊慌失措的神色,陈和是生意人,一张嘴堪比脱口秀节目主持人,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又极为巧言令色,黑白两道都有靠山,所以把酒家开得顺风顺水。 “陈经理,你慢慢说。”念生以手绢掩口轻笑道。 陈和也顾不得在两位姑娘面前失礼,连忙说道:“如意阁那位不好招待哟,刚才雪菲进去不知道怎么惹怒了他,一气之下打了雪菲耳光子,雪菲哭哭滴滴坐车回去了,现在他们又吵着要找位姑娘过去陪酒,三姑娘和五姑娘都请假回家了,这时候让我上哪里找人哟!” 季珠眼眸一转,疑惑地问道:“发脾气的莫不是那位总警司洪三爷?” 陈和连连点头,“可不是那位哪家酒家都不敢招惹的三爷吗?” “那陈经理可以唤大姑娘去作陪,我与六儿都没出过几场,人家未必会卖与我们面子。” 念生点头,季珠说得是,她来香港快一年了,但也只出场五六次,均是一些不见经传又垂涎大兴酒家几位姑娘的生意人。 陈和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多,一边擦汗一边支支吾吾说道:“千……大姑娘说她从不陪这些狗仗人势的人……” 季珠脸上露出胆怯,连大姑娘和二姑娘都搞不定的酒席,她资历尚浅,又怎么能压得住场。 陈和见季珠已经露怯,也不忍再逼迫她,只有将求救的视线对上念生。 念生淡然一笑,“陈经理,我去吧。” 陈和紧紧握着她的手以表感激。 如意阁。 坐在主位的男人,脸上横肉肆起,膀大腰圆,象征皇家警司标志的警帽被丢弃在一旁的椅子上,制服扣子随意散开,一只粗手带着三枚黄金戒指,两只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红木八仙桌。 坐在洪三右边的李成连忙拍他马屁道:“三爷,您别动怒,那下作的贱人不值得您大动干戈,左右不过一个陪酒的酒家女,她怎么担得起三爷您的垂爱呢。” 闻言,其他人连忙附和着。 洪三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冷笑,“名气也是老子们捧出来的,给她三分颜色就以为自己是淑女名媛了,我呸!” 其他人也是一通大骂,仿佛刚才雪菲得罪的是他们一样。 李成连忙倒一杯碧螺春,谄媚地笑着,递给洪三,“三爷,您喝点茶消消气。” 洪三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如喝水般一饮而尽,“他妈的秦世轩那个小白脸怎么还不来?” 李成大惊,连忙瞅瞅门,见没人进来,慌张按住洪三的手,“三爷,忌言啊,这秦家得罪不得哟!” 洪三脸色讪讪,并没有开口反驳,确实这秦家在香港得罪不得,秦家人要想横着走,连螃蟹都要让道。 这秦家的势力,要从当今秦氏财阀的掌权人秦生秦老爷子说起。 秦生可谓是名震香港的传奇人物,少时参加过广州起义,后流落至港,靠着批发零售为生,后来逐渐做大,发展成为一家小型工厂,十年后成为极具影响力的大型玩具工厂,次年娶了新界五大家族之一的邓氏独女邓媛媛为妻,靠着邓家的财势和声望,之后又创建秦氏股份有限公司,只不过此时的经营方向转为盈利性更大的房地产。 其后秦生的次子秦建扬接手秦氏股份有限公司,经过几年后发展成为香港第一家上市公司,同年改名为秦氏集团,秦建扬本人任集团主席,经营方面扩大到金融领域,随后娶了当时另一影响力颇大的叶氏财阀叶寅之女叶培云,在其叶氏银行的基础上创建秦生银行,成为香港唯一能发行货币的商业银行。 至此,香港众财阀之首的秦氏财阀建成,首创人秦生独掌大权。 而洪三今晚邀请的就是秦建扬的长子秦世轩,即秦生银行的副行长。 二十六岁的秦世轩与其堂哥也就是秦生银行的行长秦世邦、罗氏房地产公司的太子爷罗家安,许氏财阀的少公子许文博并称为金融四公子。 前段时间,秦生银行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聘请秦世轩为秦生银行副行长,虽说是自家银行,但形象工程还是做足了,该有的考核与审查无一不向公众开放,这秦世轩,是英国杜伦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获得最优AFP(金融理财师)、CFA(金融分析师)等相关金牌证书,是实至名归的银行负责人的不二人选。 李成轻咳两声,低声问洪三道:“三爷,我有一点不明白,这秦世轩不过是新上任的副行长,对于秦生银行机制运作还不清楚,为什么您会找上他?按理说您可以藉由贵夫人和秦世邦已过世的夫人郭玲玲曾是闺中密友的契机,邀请秦世邦来,如果是秦世邦肯帮忙的话,事情好办多了。” 洪三摆摆手,一脸高深莫测,“这你就不懂了,秦世邦虽然只是秦氏集团秦建扬的侄子,但是其父秦建书是财务司司长,官位越大,下面看着的人越多,香港讲求民主,一丁点错误就会被人狠狠咬着不放,他们那样的人,做每件事如履薄冰,又岂会因小失大?” 两人话刚完,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只带着翡翠玉镯的纤手最先显露出来。 随即是一抹橙色的窈窕身影,额前秀发全部往后盘着,露出光洁的额头,齐肩的卷发自然飘逸,颇有点TVB当家花旦的青涩感觉,明亮动人的大眼睛带点狡黠,白皙的脸颊上莹润薄唇微微带笑。 给人第一眼便是,出水芙蓉四字才能形容。 “各位公子少爷,我是大兴酒家的六姑娘,前来替二姐姐赔罪。”柔软带细的嗓音让在场所有男人为之一震。 念生微微福身,做足了礼数。 洪三像是吃尽了一切荤菜之后见着一盘素菜猛然心动,仿佛是着了迷一般,“六……六姑娘,快过来坐。”洪三吞了吞口水,连忙将一旁的警帽歪歪斜斜地戴在头上,腾出空位让给念生。 念生依旧盈盈浅笑,虽说是落座了,但整个人还是尽量离远洪三。 洪三淫念四起,一把握住念生柔嫩的手,嘿嘿笑道:“敢问六……六姑娘芳名?” 念生笑脸一侧,躲开洪三喷洒的酒气,“三爷叫我六儿就好,入了这一行,姓谁名甚早就不在意了。” 明明是敷衍的口气在洪三听来却是在诉苦。 “六姑娘真是美人,不知道心许哪家公子?”洪三知道她们做酒家女,虽说职业不光鲜,但得众多富家公子吹捧,上个月他一位同仁也是在大兴酒家看上了三姑娘若烟,色心一起强使三姑娘陪他过夜,哪里知道这三姑娘攀得是罗氏房地产的太子爷罗家安,后来这罗公子大发脾气,动用了一点关系,把他这位同仁调去喝西北风。 所以还是把一切问清楚的好。 念生作势要帮洪三倒茶,让他不得不放开手,“三爷说笑了,六儿身份卑贱,哪里敢心许别人。”既然做了一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她心里有数。 洪三大喜,在念生给他递茶时见机抓住她的手,“那六姑娘可愿跟我?” 念生不留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用手绢做羞掩饰,“三爷不要跟六儿开玩笑了。” 洪三见状不免又是一阵悸动,“六姑娘,我洪三从不唬人!”说完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猛地放在桌面上。 念生作势柔弱地大叫一声,“三爷,快把这要人命的玩意收起来,吓着我了……” 洪三虚荣心一时爆满,故意将手枪举起对准念生,“六姑娘别怕它,我洪三今天之所以能坐上总警司长这个职位,多亏了我这个好兄弟。”说完哈哈大笑,旁人也阿谀奉承起来。 洪三得意忘形,一把将念生拽进怀中,“六姑娘,从了我洪三怎么样?”说着就开始在对念生上下其手。 念生心中大骇,但仍极力隐忍着,不敢相信众人前洪三就这样,“三爷吃过饭了吗?六儿伺候三爷用饭吧。”说着念生就要挣扎起身,谁知道洪三拽得很紧,下巴抵在她额头上,“六姑娘身上好香。” 闻言众人一阵哄笑,仿佛在看戏一般、 念生又气又怒,前几次她作陪,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占便宜过,“三爷别这样。”念生趁着洪三不注意,一手打翻面前的茶杯,茶汁全倾洒在洪三的制服上。 洪三一把推开念生,看着自己制服上又是茶汁又是茶叶,心中大怒,一巴掌甩在念生脸上,“你他妈的贱人,老子马上就要见客人,你敢把老子衣服弄成这样!” 念生一个踉跄往后,连忙扶住另一张空椅才没有倒下,白皙的脸颊上赫然出现一个通红的五指印。 “三爷,我们身份虽然卑微,但异与妓女乞丐流氓,并不是你们这样当官的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念生换掉一张世俗恭维的脸,此刻的她眼眸透出愤恨与冷清,脸上显出不屈的神情。 她也不是生来就注定要做酒家女的,是命运使然,她失去双亲,不堪舅妈殴打,也不愿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一怒之前从广州逃到香港。 她也有想过凭着自己双手赚来清清白白的钱,但是没有一个地方愿意聘用她这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瘦弱女子。 为了吃住,为了活下去,不得已她才来大兴酒家做酒家女。 这些男人,一个个色心驱使,见着她们六个相貌出众的女子就想占为己有,他们可曾想过她们是否甘意? 洪三被念生眼里的不屑与漠视激怒了,大手一把抓住念生,“你把老子衣服弄湿了,你给老子舔干净!”说完强使念生坐在临近的椅子上,将她的头往自己裤裆按去。 念生发誓,她一辈子没受过这种羞辱,巨大的悲愤感遍及她的全身,拼命地挣扎想要起来,“洪三,你是个男人就放开我!” 她真的开始恐惧了,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陈和,这个洪三是魔鬼,是禽兽! 洪三哈哈一笑,更加用力按着念生脑袋,“我是不是个男人你试试就知道了,哈哈……” 秦世轩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如此荒淫无度的一幕。 一个肥胖男人正将一个瘦弱女子往自己裤裆处按,而另外一堆男人则是袖手旁观坐观好戏。 卷一 独秀芙蓉,胭脂色浓 第三章 好似初相识 李成最先看到秦世轩,吓得连忙拉住洪三的手,“三爷……爷……三公子来了!”因为秦世轩在几兄弟中排名第三,因此人唤三公子。 洪三听闻,连忙一把推念生,站起身来对着秦世轩谄媚笑道:“三公子……您好……我是洪三。”说完伸出自己的手,见自己手上还沾着一些茶汁,又连忙拿在制服上擦了擦才伸过去。 秦世轩并未出手相握,反而视线对上一旁跌坐在地上的女子,不由得开口笑道:“洪三爷真是好兴致。” 念生本来是埋着头,听到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以为是大陆人,连忙抬起头一看,刹那间遗失掉自己目光,以至于今后的许多年里,她仍旧清晰得记得他们视线相撞的瞬间。 门口赫然站着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一身象征着高贵与自信的阿玛尼黑色西装,将男人的身形承托到近乎完美,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黑色的眸子闪烁着令人窒息的光芒,微微上挑的眉流露出威严之感。 乍一看你觉得他是在对你露出温润如玉的笑,细看之下会被那精锐的视线慎得慌。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原来金融四公子中属秦世轩最具书卷气息。 洪三一时间汗如雨下,肥胖的身躯开始颤抖,“三公子有所不知,这娘们甚是无礼得很,我也只是象征性教训她一顿而已。” 秦世轩向念生走过去,黑色的皮鞋踩在地毯上并未发出任何响声。 念生头发已经被打乱,旗袍衣襟处的扣子落下几颗,不用说她也知道此时自己有多狼狈。 只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念生诧异,抬起头对上秦世轩的微微带笑的眸子,后者对她点头示意,念生迟疑几秒便将手放进他修长厚实的掌心里。 秦世轩轻轻一拉便将念生拉了起来,心中不免想道,这女子怎这般轻盈。 “洪三爷,香港乃是法治社会,人人讲求人权,虽说是这位姑娘无礼在先,但是饭间席上碰洒汤汁在所难免,洪三爷身为总警司长,这样强迫一个弱女子,传出去怕不大好听吧。” 洪三表情讪讪,今晚他本来是想以私人身份请求秦世轩放松审批他表弟的一个有关房地产开发的贷款的权限,没想到话未说出口就被秦世轩教训了一顿。 “三公子说的是,想是刚才我怒火攻心失去理智,现在我对这位姑娘道歉。”洪三谄媚笑道,随即把目光对向念生,“六姑娘,刚才是我无礼,还请见谅。” 念生将额前的乱发拢到耳背,冷清道:“三爷折煞六儿了。”说完念生眼神飘向别处微微福身,“既然各位公子少爷有要事相商,六儿告退。” 念生擦完药后又换上自己的衣服,独坐在三楼的休息间。 不知道坐了多久,听到对面墙上挂钟一声报响,抬头一看,时针指向十点。 这台西洋钟是大兴酒家二十周年庆典时,闻名遐迩的大米商周子敬托人从英国买来赠送给大兴酒家的。 虽然这时候的钟表都已经流行上电池,但这台西洋钟仍然要定期上发条才能运作,上边是表盘,时间点是用罗马数字标注,下部的钟摆随着时间左右摆动,只有到整点时才会发出响声。 陈和拿着一个信封走进来,放在念生面前的桌子上,面带愧疚道:“六姑娘,今晚陈某对不住你了,这点钱是一点小小的心意。” 念生并未推迟,缓缓将钱放进口袋里,站起身来,对陈和道别,“陈经理,这不关你的事,事实上你已经很照顾我了。” 当初她身无分文,见着大兴酒家贴出招聘广告,怀中一腔破釜沉舟之心前去应聘,她上新式学堂,自然对那些诗词歌舞不甚了解,但所幸学过西洋舞蹈和歌曲,像模像样跳了一段探戈和唱了一曲《雪绒花》,被陈和一眼看中,从此她成为大兴酒家的六姑娘。 念生不矫情,并不认为此时要哭哭啼啼才能表现出她不屈的气节,因为她明白一点,她需要钱,她需要这份工作,所以必须忍受一切。 念生拽进手中的手提袋,将眼角的泪水擦去,披着繁星,踏着月色,走出大兴酒家。 念生刚走几步,听见喇叭声,转身一看,一辆黑色轿车对着她打出一束光,念生因为光亮刺眼微微皱眉,待适应后才看见黑色轿车前面的标识是SAAB(绅宝)。 比不上劳斯莱斯,法拉利,宝马那些欧洲名车,却因其独具匠心的设计和出类拔萃的零件成为很多西学归来的男士热爱,最重要的一点是,它低排放,低污染,很环保。 秦世轩摇下车窗,“用不用载你一程?”没有过多的话前铺垫,开口第一句直抒胸臆。他想送她,他在表达自己的目的,而不是寻求她的意思,否者他又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她。 念生知道自己没法拒绝,特别是他之前还救过她。 “谢谢你,三公子。”念生点头致谢,一抬足却因踩着凹凸不平之处一个踉跄差点倒地, 幸好她平衡感极好,很快站起身来,但毋庸置疑,丢脸了。 秦世轩握拳放在嘴角处掩笑,念生大窘,绕过车头走到左边打开车门坐进去,香港驾驶方向和大陆不同,这点大概是受了英国的影响,毕竟香港以前属于英国殖民地。 上了车念生见秦世轩还在笑,有些脸红地问道:“三公子,笑够了吗?” 秦世轩放下手,正正色,“你这一跤让我想起今天发言的某个人。” 念生接话道:“铁娘子撒切尔夫人?” 秦世轩不由得对念生刮目相看,“这你都知道?”他以为这些酒家女眼里只有风花雪月,没有政治概念。 念生笑道,“去年撒切尔夫人到北京跟邓小平主席商谈香港主权时,摔了一跤,举世共睹,无所遁形,今天又是一个值得纪念特殊的日子,我想三公子想到的应该是她吧。”想起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念生刚才滴落的心情一扫而空。 秦世轩并没有觉得今天有多值得纪念,现在他们秦生银行一直沿用的是英式金融机构运行模式,香港一旦回归,大陆干预香港经济发展,到时候金融市场更加云诡波谲,各方势力充斥其间,大抵又是与现状不同的另一番光景。 不过,看着念生嘴角荡漾开莞尔的笑容,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欢愉起来。 多年后的某一天,念生听秦世轩说,当年她坐在他车里,露出明眸皓齿的笑容时,他就忍不住想要拥她在怀里。 当然秦世轩说这话时,她已经是他的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否者如此放浪不羁的言语,她定把他当成洪三一类人嗤之以鼻。 卷一 独秀芙蓉,胭脂色浓 第四章 总把旧年除 一九八五年一月一日 香港是个中西荟萃的城市,在大不列颠的统治下,人们的过节习惯有些西洋化,一月一日被部分人作为新年伊始,念生走在街上,四处洋溢着新年的气氛,一片红意盎然。 元旦节,大兴酒家定是格外忙碌,季珠因为最近和大米商周子敬的公子周阳私交越发亲密起来,无暇来等她一起上班,所以近几日上下班都是念生一个人。 念生来到大兴酒家,见走访亲戚归来的五姑娘羽卿穿着一件玫瑰色无领低开叉短旗袍,外边披着一件雪色貂毛坎肩盈盈走来,这五姑娘是众姑娘中最蕙质兰心的一位,不争不吵,安安静静往那一坐,给人一种那满城显贵家千金小姐的感觉。 五姑娘祖上系苏州人,曾靠唱曲谋生,后举家来港定居,五姑娘自小在父辈的熏陶下,也能将一曲《桃花扇》吟得淋漓尽致,让满堂宾客无不为之喝彩。 特别是她那婉转嗓音哼唱到那一句“春风不知玉颜改, 依旧欢歌绕画舫”时,配上哀愁带泪的眼眸,掷重金才能能坐第一排的公子哥们恨不得上前将佳人相拥在怀,谁都想做那明代才子侯方域,邂逅她这“秦淮歌妓李香君”。 “六儿,陈经理吩咐清水行又送来一套旗袍,你快去换上吧。”羽卿唇红齿白,说的话就像那唱出的曲一样动人。 “五姑娘,今儿还要出场吗?”念生笑道,上次她的旗袍被洪三撕坏,陈和又吩咐清水行替她订做新的。 羽卿轻轻摇摇头,耳垂上的珍珠耳环跟着摆动,“不了,已经跟陈经理请过假了,这就走。” 念生点点头,又和羽卿絮说几句体己话两人才分别。 所谓请假先行离去,也就是说有贵公子哥相约,可外出相陪。 念生知道的,羽卿这样动人心弦恨不得时刻拥在怀里的女人,得很多公子哥青睐。她不常在酒家里,有时候来了只呆片刻便走了。 这让念生不由得想到季珠跟她抱怨时的话语,“虽说二姑娘和五姑娘出场机会是比我们多一点,也得众多公子哥,阔佬大亨赠送名包首饰,就单拿五姑娘那对CHANEL珍珠耳环来说,听说是齐氏百货大楼的齐老板特意从法国买来,还说全球只销售三对,但这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和我们也一样,博得了人家喜爱,却不能光明正大进人家门。” 念生知道季珠心中不满,季珠长得不差,但是比起大兴酒家其余五位色艺双全的姑娘来说又稍逊一筹了,她说话没有顾忌,行事颇为鲁莽,得罪不少公子哥,所以出场的机会并不是很多,时间久了,改不过自己性格的情况下只有将埋怨撒向别人。 但是,毋庸置疑,季珠对她很好,念生是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很多时候陈和找她出场她都借故推给季珠,目的就是让季珠多一些露脸的机会。 念生见是换衣间一架上赫然挂着一件淡蓝色窄袖低开叉中旗袍,裙摆处有精心绣上去的百合花,料子轻盈光滑,比被撕毁的那件橙色旗袍好一点,穿上身该是极为舒适的。想是陈和还在为上次洪三的事情心怀愧疚。 大兴酒家里安置有多台空调,目的就是让她们这几位常年穿着旗袍出场的姑娘不至于冷着。所以念生有时候宁愿待在酒家里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嘈杂混乱寒冷的住处。 念生换上衣服,刚走下楼就见陈和面色带喜向她走来,“六姑娘,快来。” 念生笑道:“难不成今晚运气这么好,一来上班就被派去出场。” 陈和一拍巴掌,眉眼间藏不住笑意,“那可不是,花酿阁那位点名要我们六姑娘陪场呢!” 念生面色笑中带静,但是心里却在疑惑,是哪家公子或是哪位当官的? 推开门的那一刻,念生看见的便是主座上的秦世轩,此刻的他和那日不同,不同之处除了少了一条领带之外,更多了一分慵懒之气。 “六儿,来,坐在这边。”秦世轩自然而然地开口唤道,仿佛之前两人已经熟稔。 扫客人颜面是酒家大忌,更何况这位得罪不得,念生对众人莞尔一笑之后走到秦世轩身旁坐下,忽略了他颇为亲热的语气。 秦世轩唇角含笑,对念生说道:“我给你介绍这几位,这是港通宏发家电的杨经理。”念生看着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笑道:“杨老板,您好。”大兴酒家的很多家电都是自这家公司生产。 “这位是弥敦道那家库布里克书店的老板,宋先生。”秦世轩继续介绍道。 念生对着一位衣着颇为考究的男人盈盈一笑,“宋先生,您好。” 最后,秦世轩才介绍坐在他左手边的男人,“这是我在英国读书时的同学,李先生。” 念生依旧保持刚才的笑容,连弧度都未曾改变,“李先生,您好。” 最后被介绍的男人马上大笑出来,“Allen,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六姑娘吗?果真是美若天仙!” 听着这样的夸赞,于情于理,最先做的事情就是牟足劲羞红脸,再半抬眸子恍若一笑,略带羞涩地说道:“李先生谬赞了。” 不用解释她也明白Allen大概就是秦世轩的英文名。 “你可以叫我Franck,六姑娘,你笑起来真摄魂。”李乾大笑道,香港是一个文化开放的地方,再加上他曾经在英国留过学,说话也就很直白,况且他也认为这位六姑娘真的很美,如若不然,又怎让他这位身份尊贵的同学移架来此。 秦世轩为念生斟满一杯茶,亲自拿起递给她,“六儿,你不用理Franck,他一向都是这样。” 念生接过的茶杯据说清乾隆御制珐琅彩茶杯,是陈和托人从大陆带过来的,大兴酒家的每一个包房内的每一件饰物虽说不是价值连城,但都价格不菲,因为要足以匹配前来用餐的各位达官贵人的身份。 席间秦世轩并未要念生起身陪酒,而是让安静她坐在他身边,时不时跟她说几句话。 念生见这一席四人身份迥异,一个是家电经理,一个是书店老板,还有一个是刚毕业的名校高材生,加上一个银行副行长,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人。 但事实如此。 酒席散之时正是念生下班的点,秦世轩虽未明说,但念生知道他定是要送自己回去的。只是想到那日他踏入那片区时微微一皱的眉头,她可不敢希望这次他就能习惯了。 到了住处,念生走下车,将自己的手袋握在胸前,“秦先生,谢谢你送我回来。” 秦世轩俊眉微动,问道:“周末可有事?” 念生还未探寻出他话中含义,已经下意识开口道:“没有。” “那跟我一起去看花展吧。” “好。”念生知道,她从来没有拒绝的机会,更何况她也不太想拒绝,秦世轩比起她之前遇见的很多公子哥好的太多太多。 虽然他们迄今为止只见过两次面。 就因为花展这件事,以至于很多年后念生都以为秦世轩喜欢花,哪知道他一脸疑惑地反问她:“我原想女人都喜欢花,所以才以那名目约的你。”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议。 卷一 独秀芙蓉,胭脂色浓 第五章 寻花情已倦 花展是在旺角的太子道西和旁边的花墟道举行。 两人到时,已经有不少人在停驻观看。 念生今日所穿是一件暖黄色的薄外套,里面系一件白底高领印有蓝色花式的长旗袍,正好盖到膝盖,脚着一双棕色皮鞋, 这一身行头是她昨日上日本百货公司购置的,跟堂堂三公子约会无论如何都不能寒碜,只是那一叠钱花出去时难免心头不舍。 秦世轩先下车,然后走到另外一边车门打开,绅士地邀请念生走下来。 念生带着一双白色手套,一手拿着包,一手放进秦世轩手中,慢慢走出来。 秦世轩适时收回手,念生也并没觉有何不妥。 两人并肩而行走进花展中心,除了花卉而外也有许多人,念生的穿着在一帮身穿各式洋装的女人中显得独具东方女子的美感。 花展中各种花卉争相开放,色泽鲜艳,千红万紫。 首当其冲的当属香港市花紫荆花。 紫荆花又称满枝红,也有些外国留学归来的人为标榜自己与众不同,称紫荆花为“红花骆驼蹄树”,无论哪种称呼,毋庸置疑的一点便是这紫荆花开放时,繁花似锦,灿若红霞。 念生看着紫荆花瓣翘首昂头于上方,不禁低喃道:“这花形跟兰花倒是挺像。”说着便弯腰去闻,还真有一股兰花清香气味。 秦世轩见念生动作娇俏,不由得笑道:“紫荆花还有香港兰花树之称,喜温暖,易繁殖。” 念生点点头,又站起身往前走去,吸引她眼球的是数簇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旁是青翠花叶,向日葵似一轮耀眼的太阳,象征光明与向上,她素来喜欢,犹记得少时,父亲带她去奶奶家过暑假,奶奶家在乡下,山头种着许多向日葵,那时她既喜欢向日葵花,也爱吃葵花。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奶奶过世,父母过世,世间只余她,那她便要像这向日葵一般,昂扬活着。 秦世轩不明白念生为何对着欣赏游客零落的向日葵看得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日光所使还是怎么,他看出她眸子里的水光,后一想,念生眼眸本就水灵,大抵是他幻觉所致,他竟觉得念生在哭。 那日他见她被洪三那般羞辱,都不见她有半点柔软之态,可见她骨子里是个坚强的女人。 接下来两人又走到杜鹃花旁,杜鹃花色殷红似火,花香沁香扑鼻。 念生突然记起学堂上曾学过的一首描写杜鹃花的诗句,不自觉的便轻吟出来,“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日日锦江呈锦样,清溪倒照映山红”这杜鹃花别名也叫映山红。 秦世轩一脸带笑的问念生,“六姑娘这是要对我表达什么吗?” 好一句“一路山花不负侬”,但这杜鹃花怎比得上他心中念生的美。 念生脑海中闪过刚才自己吟出的词,刚才只是心中有感谁想到又误打误撞上了,“三公子见笑了,六儿附庸风雅罢了。” 秦世轩并未继续打趣念生,他怎么会看不出她今天兴意阑珊。大抵是因为他的邀请才愿意来的吧。 两人逛完花展,将近午时。 上了车,秦世轩问念生道:“六姑娘还想去哪儿?” 念生其实是有些乏了,她的作息时间跟读书时候差不多,晚上无论睡多晚早上都是六七点钟起床,中午时分必须午睡,否者下午精神欠佳。 但是今日,怕是不能午睡了。 “三公子决定吧,我没有异议。”念生笑道。 “六姑娘想吃中餐还是西餐。”秦世轩又继续问道。 “三公子决定吧。” 秦世轩刚发动的引擎瞬间熄了火,然而他的火却上来了。 “六姑娘陪我约会很委屈吗?”秦世轩虽然语气平静却暗藏一丝不悦。 念生惊慌,连忙端坐好,解释道:“不是的,三公子,我对这一带不太熟悉,自然不好作主意。” 这是第一次,她对秦世轩生出惧怕之心,或许是之前先入为主,她认为秦世轩是一个极为绅士,有责任,有耐心,好脾气的男人,但现在看来,是她误解了。 秦世轩是秦氏子孙,骨子里流的是富家公子哥的血,谁要是忤逆他的意思,那便是跟他作对,发脾气大概算是轻的,并且他这一句还不算重话。 “我看六姑娘有些乏了,我送你回去吧。”秦世轩冷冷说道。 念生当然不会自以为是认为秦世轩看出她有些累了,他这话,只不过在表明他不想再和她继续约会下去。 也罢,她们这样的人,不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左右也谈不上委屈,她也正好回去午睡。 为这件事,很多年后,秦世轩还会和她置气,“六儿,我那时巴心巴意要约你,你倒好,一心只想着睡觉,我要知道你原来这么嗜睡,我定二话不说,将你拖到附近酒店开房了事,省得后来为博你欢喜受那么多无辜气。” 当然,念生知道这是秦世轩随便说说,她所认识的秦世轩,断不是跟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酒家女发生关系,要真是那样,后来她便不会不顾一切跟着他了。 卷一 独秀芙蓉,胭脂色浓 第六章 晚间之约定 再见到秦世轩是两周后,念生没想到他还是让她作陪,她以为自那日后他便不会再联系她,毕竟那日她的行为让一向自视甚高的三公子丢了颜面,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 今晚念生穿一袭白底高领无袖泼墨旗袍,少了一份娇俏,多了一份内敛,坐在秦世轩身边默默不语,如若不是众人知晓她是大兴酒家的六姑娘,大抵都要认为她是秦世轩女朋友这类人物。 不过别人认为那是别人的事,念生有那个自知之明,做酒家女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要识得客人身份,识得自己身份,万不可偏了章法。 下了班,秦世轩自然是要送念生回去,念生没有拒绝,自从花展一事后,她是知道的,这位三公子并不是那般温润如玉,他是个顶有脾气的男人。 两人车中一时无语,念生甚是无聊,不禁问道,“我能听收音机吗?” 一直沉闷着不说话的秦世轩顿时唇角溢开一抹笑容,“有何不可?”说着便动手打开收音机按钮,“想听什么频道?”细听之下语气颇有些讨好。 “我能听英文歌曲吗?”念生问道。 秦世轩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念生,修长的手指在按钮上按动着,很快一首轻摇滚风味的《California Hotel》在车里回响起来,这是现时很流行的歌曲,中文翻译过来就是《加州旅馆》,让人听着就能想象那种忧伤与迷惘卷携殆尽的意境。 念生跟着激扬的音乐轻唱起来,秦世轩余光看念生,很难想象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会喜欢这种摇滚风的歌曲。 念生也觉自己有些忘情忘我了,见秦世轩余光正在看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拢了拢发丝做窘态,“我上学时候很喜欢这首歌。” 秦世轩眉上挑,“你上过学?”他原以为这些酒家女是被生活所迫不得已才入了这一行,如果上过学,那就有知识文化,断不会如此作践自己。但并不是说他看不起酒家女,否者,他又何必多番邀请她。 提及往事,念生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瞬间恢复正常,“六儿曾系广州外国语学院的学生。” 秦世轩等着念生的下文,但听她只一句后就没有了下文,不禁问道,“然后呢?” 念生淡然一笑,“学了一年英语,自己修了泰语,后来来香港了。”寥寥数语,她并不想将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说出来,茫茫世人,谁人不在煎熬?烦恼苦楚自己放在心间足可,道出来勾起伤心回忆,又让别人徒增烦绪。 秦世轩对念生越加好奇起来,这女子不似一般酒家女,竟然学了两门语言,心中有一念想,问道:“泰语?能正常交流吗?” 念生不知道秦世轩为何如此问,难不成他要跟她交流,“三公子也喜泰语?” 秦世轩摇头,“我不会说泰语,所以这才让你帮忙。” 这一说念生更加诧异,“六儿识得一些,但是时间长了估摸了忘了些许,有什么事情需要六儿分忧,三公子但说无妨,只要六儿能做的断不会推辞。” “我有两个客户,泰国人,打算过几天招待他们,到时候你就帮做我翻译。” “什么?”念生讶异道,她知道自己水平,也只能勉强用来看书,要真用到交流上去,又是另外一码子事了。 “三公子的客户必定也是身份高贵的人,六儿学艺不精,怕误了三公子大事。” 秦世轩脸一沉,“又想拒绝我?” 念生哑言,此时她应承下来,到时候做不好岂不是丢了他的颜面,但是不应承下来,这三公子指不定又要说出什么话。 “六儿,当尽力。”无奈,念生只有硬着头皮暂时答应下来。她可真不信这堂堂三公子身边没几个智囊团,别说是泰语,怕是什么俄语,韩语,缅甸语,西班牙语识得的大有人在。 因着念生的应承,接下来秦世轩面色缓和了一些。 沿路也与她说了好些话,很快到了念生的住处。 念生下了车,与秦世轩道了别,正欲转身离去,听得秦世轩在身后说道,“六姑娘。” 念生转身,看着秦世轩。 多年后,秦世轩都忘不掉念生转身的那一刹那,晚风吹拂着她柔软的发丝,轻拍在她白皙如瓷的面颊上,她一双带着迷惑的眼眸,似水一般看着他,让他一时无言。 念生见秦世轩不语,只有笑道,“三公子回去注意安全。”然后转身上楼。心里却在思忖,这三公子越发让人不解。 卷一 独秀芙蓉,胭脂色浓 第七章 临行前道晚 念生看着秦世轩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和对面位置上两个泰国人侃侃而谈的时候,心里顿时变明,秦世轩骗她,害得她真的精心准备了许久,就连手提袋里还放着一本《中泰双语字典》。 秦世轩喝茶的同时,视线不留痕迹地扫向念生,在一旁抿唇不语,面容虽然平静如水,但眼神深处的懊恼又岂能骗得了他? 他心里着实觉得好笑,这个女人怎么这般记仇。 “六儿,给巴颂先生和旺西先生斟茶。”秦世轩说道。 念生知道再这样下去就显得无礼了,只有一边芊芊玉手执起茶壶,一边展露笑靥,对两位均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道:“两位先生,这是中国鼎有名的碧螺春茶,初闻清香淡雅,次尝鲜醇甘厚,再次回味绵长,所以有文人曾作‘瑶池玉液鲜醇甘,余味不尽唇齿间’来誉其贵如珍。” 言罢,见两位贵客对她的话一头雾水的神色,念生对秦世轩轻启薄唇浅笑,“劳烦三公子代六儿翻译,六儿言语不甚流利,怕翻译不好这其中的韵味。” 秦世轩失笑,果然这个女人真是睚眦必报,不过是捉弄她一下,她竟这样拆他的台,从来英语最不能表达的就是汉语的诗词,她倒好,有意卖弄一番,却要他来翻译。 念生失策了,秦世轩自有他的说法,虽不能逐字逐句将一段话翻译如初,却也能表达其中的含义,惹得两位贵客不停称赞,也不知道是称赞碧螺春的香醇还是称赞秦世轩的解说。 散席时,念生见那位名叫巴颂的先生起身与秦世轩握手告别,“这三亿出口贸易融资的合约我今晚就签字,明日叫人送去贵行,资金在一周后汇入贵行。” 秦世轩扬起温润的笑容,“我不会让两位失望,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晚上走出大兴酒家,念生忍不住说道,“真不敢相信一顿饭的时间就谈拢了这么一大笔合约。” 秦世轩一边为念生开车门一边回道,“所以说要感谢六姑娘了,要不是有你在,也不会这么轻易签成合约。” 念生颇为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头,“三公子不要折煞六儿了,我一晚上都未曾说过几句话,说到底是三公子的能力使然才对。” 秦世轩坐上驾驶位,系好安全带,侧脸看念生,她还处在震惊中,连安全带也忘记系,下意识地倾身上前为她系安全带。 念生一愣,身体不自然地往后仰,男人浓密的黑发引入眼帘,因为弯腰而微微褶起西装,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腰前熟稔地扣上安全带。 “谢谢……”念生声如蚊蚋,耳根渐渐泛热,明明是很正常的动作,却让她的心跳得快速,转念一想他是不是经常为别的女士这样系安全带?不想也罢,越想心里越没由来的慎得慌。 “刚才我见你席间吃得甚少,要不要再去吃点东西?”秦世轩发动引擎,并无注意到念生的异样神色。 “不用了。”念生刚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又拒绝了秦世轩,连忙补充道:“三公子,我晚上十点后不再吃东西了。” 秦世轩侧脸扫了一眼念生被一身泼墨旗袍包裹着的曼妙身材,忍不住打趣道:“为了保持身材?”他的小妹世琦就是这般,每次去英国看她,带她去吃饭,她都不吃牛排,不喝汽水,除了水果沙拉,其余的都被排斥在外,美名其曰,保持身材。 念生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是习惯了。”刚来香港的时候,为了省钱,一天两顿饭,早餐和夜宵都是不吃的,久而久之便成习惯了。 闻言,秦世轩没再言语,而是专心地开车。 念生下了车,并没有即刻离去,按惯例,秦世轩一定会约她,但瞬间又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她哪里有资格来猜测这“一定”二字。 秦世轩轻咳两声,“明天我要去美国,大概两周后回来。”虽然知道这女人对他一向不上心,但是临行时还是忍不住告知她。 果然,她只是“嗯。”的一声来作答。 秦世轩颇为失望地垂垂眼帘,片刻想到,罢了,早知道她是这样对何事都一派云淡风轻神色,再为这些小事置气就不是他秦世轩的风格了。 当晚,念生无眠,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散着秦世轩为她系安全带时身上散发的清香,她可以肯定那不是香水的味道,但是又说不上是什么香味,搅得人心浮气躁。 卷一 独秀芙蓉,胭脂色浓 第八章 人生之过客 在秦世轩离开的两周里,大兴酒家发生了一件事。 季珠被大米商周子敬的公子周阳正式的女朋友蒋小姐大众打了,这蒋小姐父亲系香港政府要员,她留学归来,虽自恃甚高,但谈吐优雅,穿着高贵,是众多公子哥眼中的名门淑媛。 近段时间以来,蒋小姐见周阳对自己越发疏远,派人跟踪之下得知他和大兴酒家的酒家女四姑娘季珠走得很近,近到可以外出携伴,留宿过夜。 许是不甘,许是面子作祟,蒋小姐带着下人未打任何招呼直接来到大兴酒家,推门而入时,季珠正坐在周阳腿上劝他饮酒,一副男欢女爱之景引入眼帘。 蒋小姐大怒之下,上前不由分说打了季珠两耳光,骂她不知羞耻,身份卑贱如此还敢勾引周公子。 季珠本来就不是能隐忍的人儿,再加上最近周阳宠她过甚,也仗着周阳对她的疼爱,便同样一耳光反击于蒋小姐。 这蒋小姐哪里见过这样气焰强盛的酒家女,吩咐手下,两人一起将季珠按倒在地毯上厮打,三个女人乱作一团,互相撕扯,而罪魁祸首周阳只是在一旁悠闲惬意的饮茶,并未去帮那一边,甚至连劝架的想法都没有。 等其他人闻讯赶来后,周阳才慢悠悠起身,拉过蒋小姐,“怎么和这身份卑贱的女人动起手来了?不觉损你颜面吗?”言罢还温柔地替蒋小姐理了理衣衫,眉眼间全是对她的宠爱。至始至终都没看地毯上的季珠一眼,仿佛她是无关紧要的人,往日那些恩爱均不复存在一般。 闻言,季珠面色一阵惨白,眼眸里极力隐忍着泪花,双手绞着一块手绢,似要生生将它扯碎。蒋小姐打她,她不疼,让她肝肠寸断的是周阳这一句。 念生连忙走过去蹲下身扶起季珠,见她紧要着下唇透出丝丝血意,赶紧环抱住她,“四姑娘。” 念生知道季珠心里的疼,酒家女虽说逢场作戏贯了,但她看得出季珠对这位周公子很上心,也投放了真感情,现在她被打,周阳一句话未说,还出言讽刺,换作任何人,也会受不住这打击。 蒋小姐挽着周阳趾高气扬地从季珠面前走过,冷笑一声,“希望有些人认清自己的身份,连给周家提鞋都不配,还妄想进周家大门,可笑之极。” 待所有人散尽之后,念生小心翼翼地扶起季珠。季珠猛地推开念生,双手撑在八仙桌面上,眼里泪花恨意一起倾泻,“他竟然如此说我……” 情到浓时,缠绵悱恻之际,他说她是他见过最美最善解人意的女人,说他不喜欢蒋小姐的嚣张跋扈,说他是因为父母缘故被迫接受蒋小姐,说他有朝一日定会将她接出大兴酒家,为她安置金屋,从此郎情妾意共度一生。 “他就是个骗子!”季珠狠狠说道,泪水像似绝提一般,指甲陷进肉里也难解心头之痛楚。 见状,念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此时她的话再动听也丝毫不能减轻季珠的痛楚,“四姑娘,很多事情由不得我们选择。”其实不只是季珠,就连三姑娘若烟和罗氏房地产公司的太子爷罗家安也是这般,那罗公子宠若烟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否者也不会为她开罪警司里的人。 但是人家正牌女友一出现,她们就成了无关紧要的人。这就是酒家女的悲哀,长得再美貌动人,穿得再光鲜亮丽,说到底也只是男人无聊之时的玩物罢了。 季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转身对上念生担忧的视线,唇角溢出一丝凄美的笑容,“六儿,我不会甘愿一辈子低人一等,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让这些负过我的人加倍奉还。” 念生动了动唇,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执起手绢轻轻地帮季珠擦脸上的泪水。 晚上入睡时,念生突然想起秦世轩,她看得出秦世轩对她很感兴趣,或许按着这样的发展,她也会步入若烟她们的后尘,成为秦世轩不见光的情人之一。 如果她没受过新式教育也就罢了,偏偏她脑海里装着的尽是民主恋爱,自由婚姻等思想,男尊女卑这些被孔老夫子尊崇的腐朽思想从来都是被她嗤之以鼻的。 虽说现在被职业禁锢,但她也向往那种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平凡爱恋,不爱也罢,要爱定要倾尽一生只为她一人。 念生转了个身,窗外丝丝光亮透进屋内,将她挂在衣架上的旗袍的影子投放在斑驳的墙上,摇曳晃动。 脑海中挥散不去的是一双时常带着笑意与温柔的眼眸,生气起来时眉梢带着愠怒,薄唇微抿。 卷一 独秀芙蓉,胭脂色浓 第九章 冷过后情深 念生没想到会在自己住房的楼下见到秦世轩。 夜风习习,空气中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秦世轩慵懒地斜靠在车门上,一手抱着脱下来的西装,一手自然地下垂,白色的衬衣被男人挺拔的身躯撑得服服帖帖,额前发丝有些凌乱。 这一刻,念生心里仿佛被什么浸满,这种感觉从前都未曾有过。在她还未理清心中的思绪之时,秦世轩已经看见她,“六儿。” 念生走了上去,双手拿着包下垂,“三公子。”平静的嗓音下,心里是遏制不住的欢喜,他说两周回来,果然没有失约。 平静的嗓音一出,秦世轩面色有瞬间的变色,不到片刻又恢复了正常,果然,分开两周,这没心没肺的女人是不会想他的。 “陪我去吃点夜宵吧。”回到香港,在秦生银行做了一下午的报告,他连大宅都未回去就赶来这里,车厢里还放着他让秘书去置办的玫瑰花,但是她给他的是一张没有任何惊喜可言的脸。 “我不饿。”念生只是如实说出心里想法。 空气瞬间静谧起来,秦世轩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说道:“那我回去了。”然后从容不迫地打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一气呵成。 直到车子的身影消失不见,念生才反应过来,她是做了什么,她分明看出他眼里的期盼,期盼她与他共度晚餐,而她一声不饿就打发了他一整晚的等待。 两个月后,念生总算知道,秦世轩并不是唯她不可,因为到了四月初,他都没有再来找过她。 这天,羽卿突然来找念生。 “六儿,周末有空吗?” “五姑娘,有何事需要我帮忙?”念生道。大兴酒家里,除了她和季珠走得比较近之外,其他人都是独来独往,如非必要,她们不会主动来约她的。 羽卿抿嘴一笑,“是这样的,程公子邀请我周日去陆羽茶轩喝下午茶……” 念生耐心地等待羽卿接下来的话,果然羽卿继续柔声说道:“程公子的好友方少爷也会去,所以我想问六儿周日有没有时间,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念生心思细腻,很快明白这其中的意味,大抵是怕那位方少爷一个人无聊,所以才找上她的吧,“嗯,五姑娘到时候喊上我就可以了。”念生笑道,与人方便是她一向处事的原则。 到了周日,念生换上一套普通的裙子和一件薄纱外套,事实上她在大兴酒家穿的所有旗袍属于大兴酒家的财物,平时是不能带出来的,而她也一直舍不得花钱去买一条像样的旗袍。 质地粗略的旗袍,从来入不了她的眼,只待这次结了工资,她便上清水行去量身定制一套。 旗袍,代表了一种镌刻在骨子里的美丽,欣赏旗袍如同品茗,它的内敛、幽香慢慢地让人沉醉、思量、回昧。 千万衣着中,念生独爱旗袍。 念生坐在后排,羽卿侧脸笑着看她,“六儿,你怎么这般出尘脱俗,比那崔莺莺更加明媚可人。” 念生浅笑,“五姑娘莫不是听戏曲听入了魔?”崔莺莺是《西厢记》里女主人翁,与那张生的浪漫爱情故事动人心弦。再者,入了红尘的人,岂有出尘脱俗可言?念生自嘲道。 开车的程公子是名扬科技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程钦,公司主要经营方向便是电子电器之类的产品,念生知道他一直在追求羽卿。 车子在中环士丹行街停了下来,三人刚走到陆羽茶轩门口,就见一辆银色奔驰迎面驶来,车上走下一个穿得异常摩登的男人,不似大多数富家公子亦或是商业精英式的西装皮鞋,而是像电影明星一样夹克牛仔裤。那牛仔裤上还镶嵌着些许鳞片,在阳光下闪烁耀眼。 “方少。”程钦率先打招呼。 四人走近,程钦为众人介绍,“五姑娘,六姑娘,这位是方少。” 念生和羽卿对名唤方少的男人盈盈一笑,“方少。” 男人摘下墨镜,薄唇边噙着一丝笑意,“叫我Tong就行了。” 四人并肩走进茶轩里。 陆羽茶轩是香港颇有历史的茶室,保持着香港旧式茶楼的格调,室内装潢古色古香,有其特色可口美食和茶饮,得众多怀旧食客爱戴。 程钦事先订好位置,四人上楼待坐定,身着旗袍的服务员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将一切茶饮美食放在桌上后又鱼贯退出。 羽卿笑着对程钦说道:“说起这穿旗袍,我还从未见过哪个女人能穿出六儿这般温顺文雅,仿佛天生就是为旗袍而生。” 念生耳根一热,“五姑娘别打趣我了。”说起美,无论气质还是外貌她差其他姑娘一大截。 Tong往后一仰,眉目一挑,“我看六姑娘穿便装也挺好看,不过我也很期待看六姑娘穿旗袍的模样。” 这一说让念生脸色更加晕红,“方少过誉了。” 羽卿知道念生脸皮薄,不忍再让她心感局促,于是扯开话题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少新电影上映的时间是明晚吧,怎么不邀请我们去看?” 念生一愣,莫不是这Tong真是电影明星,怪不得她刚才看他很眼熟。 “对了,五姑娘不说起这件事我都要忘了。”Tong一边说一边从衣服的里包里摸出两张递给羽卿,“特意给五姑娘和六姑娘留出的VIP席位,希望到时候两位姑娘赏脸。” 羽卿接过看了两眼又递给念生,然后继续和Tong聊别的事。 念生见羽卿和Tong话聊热络,心想怕是他们三人之前早已熟悉,而他们也很快便谈到了一起。 念生知道自己是作陪,除了时不时插一两句话之外,就是安静地坐着听他们谈生活琐事亦或是圈子趣事。 坐了将近两个小时,四人才走出茶室,又去附近的餐厅吃了晚饭,再出来时,夜幕已经降临,街道两旁亮起路灯和霓虹灯,斑斓炫彩。 “五姑娘,我送你回去吧。”Tong一边开车门一边说道。 念生眼角依旧带笑,“谢谢方少。”羽卿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轻声说道:“对不起了六儿,要让你一个人先回去。” “没事。”念生心中明朗,知道羽卿和程钦接下来有节目,她不方便参与。 念生和Tong两人上了车,“六姑娘本名叫什么?” “唐念生。” “刚才唐姑娘席间吃得很少,是不是不合胃口,还要不要吃点什么?”Tong很绅士地问道。 “不用了,多谢方少爷关心。”虽然晚餐吃得比较少,但是喝了一下午茶,撑也撑饱了。 “去我那玩玩怎么样?”Tong一手开车一手从身上摸出烟抽起来。 念生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一下,她的鼻子一直很敏感,特别是对烟味。“下次吧方少爷,今天我有点累了。”念生知道所谓的玩玩指什么,因为那是她最后的底线。 Tong也算见惯各种场面,并未对念生的拒绝心感不悦,“那我送唐姑娘回去吧。” 很快车子到了念生的住处,两人道了别,念生走下车,见Tong的车子消失不见后才转身准备上楼,却被不远处突然打出来车前灯刺了眼睛,待适应了才看清楚,那是秦世轩的车。 秦世轩关掉车灯,打开车门走到念生身旁,“好久不见。”面容平静,语气听不出喜怒。 念生拢了拢耳背掉落下来的头发,“好久不见。”语气比秦世轩更平静。 “有没有空?” “什么?” “刚下班没来得及吃晚饭,陪我吃点东西。”秦世轩语气冷淡像在命令,更不像在邀约。 “嗯,好。”这一次念生没有拒绝,而她还未开口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卷一 独秀芙蓉,胭脂色浓 第十章 夜晚西餐厅 念生没想到这时候还有西餐厅未打烊,她只是跟着秦世轩上车,去哪里吃什么都是他安排。 整个路程中秦世轩都没有跟念生再说过话,只是走进餐厅时,手臂微微弯曲,示意她挽住他。 念生挽着秦世轩的手臂,跟他走进西餐厅,有穿着西装的男人走过来对秦世轩躬身说道:“三公子。” 秦世轩只是额首示意,并未多言。 两人坐定后,餐厅服务员将刚做好的牛排和珍藏的红酒端了上来,念生不饿,但还是勉强吃了一些,大多数的时候她都在打量秦世轩,不可否认,秦世轩吃饭的模样极为优雅,拿着刀和叉的手有条不紊地切着牛排,时不时地抿一口红酒,眼神就在牛排和红酒之间过渡,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 如果这样念生还不明白的话,那她真的太笨了,“三公子在生气?” 秦世轩并未回答,而是停下了手中的刀和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唇角,黝黑的眸子似一汪平静的水,直视对面没人任何多余情绪的女人,“你很在意?” 念生一愣,他生气跟她有关吗?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惹这位大名鼎鼎的三公子不快,“三公子有话直说吧,六儿愚钝,猜不透三公子心里何想。” 秦世轩微微往后一仰,双手环抱,“这两个月来你都在做什么?” “上班,下班。” “还有呢?”秦世轩似笑非笑地问道。 念生被秦世轩眉梢带着的笑意牵动了心神,一时半刻哑言,待反应过来才觉自己失态,不知为何,看着秦世轩这样温润的笑,她心里没由来悸动,话到末梢声音低了下来,“没有了。” 秦世轩看出念生的不自然,隐约中还带一丝局促,“不是还有约会吗?”他忍不住打趣道,可没忘记刚才看见的那一幕。 这一说念生才顿悟出秦世轩适才不悦的原因,还未理清心里那丝愉快的心情,口中已经说出“你在意?”念生说完又暗自懊恼,怎么能这样反问。 秦世轩因为念生这一句话,唇角越发上扬,“明晚有空吗?” “什么?”念生思绪一时间还未转过来。 “红馆明晚有一场钢琴协奏音乐会。”秦世轩话未言尽,但意已言明。 “六儿对音律不甚在行,怕扰了三公子的兴趣。”念生如实说道,若是流行歌曲也就罢了,钢琴曲什么的,她自知不是高雅的人,大抵是聆听不出那潜藏在黑白琴键下的内韵。 “嗯?”秦世轩这一次并未因念生的拒绝而变色,而是好整以暇地盯着念生在暖黄色灯光下柔和的面容。 “好吧。”念生要是听不出秦世轩那暗藏一声的威胁,那在大兴酒家的这一年算是白混了。 秦世轩勾唇浅笑,“走吧,我吃饱了。”说着拿起西装外套站了起身来。 念生看着也没有动多少的牛排,不禁问道:“你吃饱了吗?” “走吧。”秦世轩走到念生身边,主动牵起她的手,“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突如其来的温度让念生心中一窒,本能让她想挣脱,以前在大兴酒家经常被客人强牵手,她已经形成下意识的排斥。 秦世轩依照念生的意愿,放开她的手,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