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01章 遭人陷害 正值四月,暖阳自树缝洒落,在地上打落圈圈斑点。 晓风浮动,送来了凉意,却也夹杂了悠悠往复的木鱼及念经声,衬得气氛更为的幽寂宁朴。 不远处,翠竹葱郁,而那竹旁的小道,一抹瘦削的身影正清扫着地上的落叶。 她满身补丁,头发随意捆绑,整个人瘦骨嶙峋,许是太过孱弱,扫起落叶的动作也显得无力与笨拙。 突然,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她抬眸一望,忙拿着扫帚站端,随即怯怯的出声招呼,“三,三师姐。” 来人一身尼姑装,头戴尼帽,只是这人却不若寻常尼姑那般慈眉善目,反倒是两条细眉微挑,容颜透着半许傲意与厉色,令人心底无端生寒。然而最是显眼的,却是她手中提着的那两桶已然冒出顶的衣物。 “风丫头,将这两桶衣物提去河边洗了。若是待师姐师妹们打坐诵经过后你还未洗完,今儿午膳便没你份儿了。”来人言道,嗓音透着几许挑高与尖锐,甚至还夹杂了半分看戏之意。 风宁捏紧了手中的扫帚,望了一眼那两桶衣物,又瞅了瞅足下这条不曾扫完的落叶小道,低低的商量,“三师姐,我还未将这条路扫完,若是师太见了,定要生气的。等我将这条路扫完了再去洗衣可好?” 她的语气极弱极若,嗓音都有几许的颤意。 然而话语刚落,那人却是将两桶衣物齐齐朝她砸来,风宁吓得忙朝旁边躲,不料那人已是揪住了她的胳膊,怒道:“让你洗点衣服你便偷懒!看你常日倒是最听二师姐的话,如今我说话你就不听了?这些衣服都是师姐师妹们交代,你现在若是不去洗了,她们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嗓音一落,长指狠狠的揪了风宁的胳膊。 风宁疼得眼泪打转,忙不迭的点头,待那人松开她的胳膊,她片刻都不敢耽搁的放下扫帚,吃力的拎起木桶便朝尼姑庵小门跑。 离庵堂不远,便有条极细的河。 周围树木荫蔽,流水淙淙,风宁坐在河边洗衣,心情也逐渐平静。 她自小无父无母,在庵堂长大。悟净师太不给她剃度,是以她也不是佛门中人,仅是个庵堂打杂的。 她每天都有挑不完的水,扫不完的地,甚至是洗不完的衣服,采不完的药,她每日勤勤恳恳,满身疲倦,却连三餐不保。 曾有一次,她也尝试过求悟净师太为她剃度,如此,她常日也可坐在菩萨殿里诵经,偷得安宁,不料那次却是被悟净师太直接扔出屋子,摔断了胳膊,疼痛入骨入脉,至今都是记忆犹新。 她一直知晓的,不知为何,悟净师太厌她,极厌极厌,庵堂中的人也极会见风使舵,纷纷疏她,欺她辱她。 在庵堂里,她毫无地位,甚至于,还会成为那些百无聊赖甚至无所事事的尼姑们眼中的调侃捉弄之物,亦如,此际故意给她两桶衣物,让她来清洗,她记得,她今日一早才洗过两桶的。 四月的天气,河水仍旧有些凉,手指入水,竟也有些刺寒。 风宁的手满是茧子,粗糙不堪,便是泡在水里许久,也因皮肤的粗嘎厚实而不易被泡得白皱。 待终于洗好衣物,念着还未扫完的小道,她急急拎着沉重不堪的两桶衣物朝庵堂赶去,却是刚入庵堂,便被另一小尼姑劫住,“风宁,方才师太唤你。” “师太唤我?”风宁一怔,面上顿时显露紧张,待与尼姑道谢之后,便急急的提着两桶衣物朝悟净师太的禅房而去,那小尼姑却是拉着她道:“你提着这些衣服倒也跑不快,我便先替你拎往晾晒之地吧,你赶快去师太的禅房。” 风宁惊愕不小,常日,庵堂中的人鲜少与她亲近,而今这尼姑突然要帮她拎木桶,着实怪异,然而因着师太召唤,风宁也急不可耐,倒也未曾多想,仅是道谢之后便放下沉重的木桶朝悟净师太的禅房跑去。 风声幽幽里,心底莫名的生了几许紧张与不祥,她历来怕见悟净师太,只因每回与悟净师太相见,她皆不会得师太半分好眼光。 风宁从来不知师太为何会恨她至此,她仅是庵堂中打杂的孤儿罢了,做事也勤恳,她甚至连三餐都不保,是以也未浪费庵中多少粮食,如此,师太为何会不喜她? 思绪至此,却也是百思不解。待来至悟净师太的禅房前,她拘谨的立在门外,怯怯的唤,“师太,您召见风宁吗?” 这话一出,禅房寂寂,无人应答。 风宁一愣,硬着头皮继续低低的唤,然而这回嗓音未落,禅房轰然打开,悟净师太正立在门后,满身檀香,然而她那双清冷无波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待她紧张畏惧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时,师太冷然出声,“你来此做何?” 风宁惊怔,不是师太让她来的吗? 正要回话,然而不远处却突然小跑过来两人,其中一人拿着断了的扫帚,正是让她去洗衣的三师姐;其中一人则是提着两桶衣物,正是方才通知她师太召见她的小尼姑。 “师太,风宁今日闹脾气,不愿扫地,还折断了庵中扫帚。” “师太,风宁她责怪我们让她洗衣,竟,竟将我们的衣服全扔在地里踩。”说着,还拎起木桶内沾满灰尘的衣服出来在师太面前晃。 风宁面色陡然惨白,浑身抑制不住的发抖,心底深处,却是黯然死寂。 这种被人诬陷的事,她经历得太多太多,但却次次未长心眼,次次被她们陷害算计。 柳姨曾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也劝她风宁莫要心有浮躁,平心静气的活着便好,可从始至终,她风宁都奢望平心静气的活着,可这庵中的尼姑们怎就不是柳姨口中所说的慈悲为怀? 庵堂坐落深山,隐居避世,这些庵堂尼姑每日吃在念佛,却也百无聊赖,甚至聊赖得开始寻找消除无聊的法子,将所有的好戏全加诸在她风宁身上,随即在一旁笑得不轻的看她风宁被罚跪,罚打,罚饿。 她们最是喜欢看她半死不活的样子,最是喜欢看她如狗般求饶,只是她风宁也每回都求饶了,她们却笑得更为开心。如此,她们岂有半点尼姑的样子?她们分明就是恶鬼。 第一卷 第002章 罚跪一日 “她们说的是真?”这时,悟净师太出了声,嗓音极冷,风宁离她近,能清楚察觉到她浑身高涨的冷气与怒意。 在庵中长大,她未学会半句经词,未学会半句禅语,却是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在坑害与人性的冷漠中一遍遍的看清卑微如泥的自己。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悟净师太冷冽的目光在她身上落着,也任由那两个尼姑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在她身上扫着。 她历来便有自知之明,悟净师太本是厌她,即便她此番解释,悟净师太依旧不会听她的,是以,她若解释,依旧受罚难免,更也会惹怒那两个尼姑,如此一来,她还不如什么都不解释,默默认罚便是。 意料之中的,悟净师太气得不轻,厉声对她罚跪甚至罚饿。 风宁默默接受,默默认栽,默默的朝师太望了一眼,又朝那两个尼姑扫了一眼,随即起身至后院小道上罚跪,心,顿如死灰。 在师太眼里,她是多余的,在庵堂其余尼姑眼里,她就是个笑柄。她风宁自问不曾欺人,不曾有半分恶心,可为何总是不得善待? 究竟,究竟是这庵中的人性子冷漠,还是深山外的世界里的人也是冷漠的?可若这世上真无善人,为何灶房打杂的柳姨会那般的良善,那般的温暖。 柳姨…… 蓦地想到这二字,心底鼓瑟酸疼,竟是委屈得有些想落泪。然而本是来人不多的小道,此际过往的尼姑却突然增多,似是皆来看戏,风宁抬眸望着她们那讽刺轻蔑的目光,袖中的手,不自觉的缩紧抠拢,将手心都抠出了血。 她是卑微的,是蝼蚁,她一直知晓,一直知晓的。 周围的风拂着,因着时辰的渐逝,淡风也逐渐变冷。 树缝外的阳光逐渐消散,而后,太阳落山,天色暗淡,随即,庵中沉寂下来,徒留夜虫在不嫌累般一声接着一声鸣叫。 跪得久了,风宁膝盖已是麻木,甚至全身都僵硬的不似自己的了,心底深处,也由最初的黯淡与委屈,彻彻底底转变成了死灰与平静,是的,波澜不起的平静,甚至是认命般的平静。 不多时,黑暗里,不远处有灯笼光影由远及近,风宁抬眸,无神般的呆呆望着,直至来人走近并在她面前蹲下,风宁才逐渐回神,瞧清了面前的人。 整整一日都未曾委屈落泪,然而此时此际,死寂的心却控制不住的发酸。 一声‘柳姨’还未唤出,来人已是放下灯笼,伸手将她瘦削不堪甚至僵硬至极的身子搂入了怀里,“宁儿受苦了。” 柳姨的嗓音带着哭腔,语气有些颤抖,万分心疼。 风宁终于忍不住了,酸涩之意喷薄而出,最后软在柳姨怀里委委屈屈的大哭,“柳姨,她们今日陷害我。我是无辜的!柳姨说出家人都是慈悲的,可她们都陷害我。” 柳姨的手不住的抚着她的头,心疼至极的哽咽,“柳姨知晓,柳姨都知晓。宁儿莫哭,莫哭了,你看,柳姨给你带了馒头来。” 跪了一日,满心酸涩与委屈,风宁自是吃不下东西,然而柳姨一片心意,风宁不会拒绝,是以强行收敛情绪,坐靠在柳姨身上,一只孤灯相伴,一点一点抽噎的吃着馒头,呆呆的望着漆黑黯淡的远方。 气氛有些沉寂,甚至被悲伤覆满,风宁不说话,柳姨仅是一遍一遍慈爱的抚着她的头,也未出声。 许久,风宁才低低的道:“柳姨,师太今日对我可凶了,师太当真不喜欢风宁的。” 摇曳的光影里,柳姨叹息,悠远无奈的道:“师太并非是不喜宁儿,宁儿这么乖巧,师太是喜欢你的。待宁儿长大了,你便知师太的苦心了。” 柳姨仍是这般说,和上几次一模一样。然而风宁却不信柳姨这话了,却也不会明着反驳,只是会无声的质疑甚至黯然罢了。 她知晓柳姨这话不过是在安慰她,而事实如何,她风宁一直都心知肚明的。 若悟净师太当真喜欢她,又怎会让她从小就干这么多粗活,又怎会从来不曾对她好眼以待? 悟净师太对她,的确是厌恶的。 一想到这儿,心底越发苦涩怅然,风宁瞅着远处的黑暗,低低的问:“柳姨,你说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外面的人,都会像庵堂中的人这样陷害人,欺负人吗?” 柳姨抚在她头上的手蓦地一颤,待风宁转头望她,她故作自然的收回了手,“庵中的人,大多不是心无尘埃的人,是以尘念未断,便做不到真正的慈悲。而外面世界的庵堂,心无尘埃的人也多,真正慈悲的人也多……” 柳姨话还未完,风宁问:“我们庵堂中的人,为何尘念未断?” “她们都与你一样,是孤儿,心里一直耿耿于怀身世,是以尘念难断。但宁儿却是不同,宁儿极为规矩安分,未有她们那么多心思。” 风宁怔了一下,沉默片刻,又低低的问:“柳姨见过外面的世界吗?” “宁儿想问外面的什么?” “有时有香客来庵里进香,我见过的,他们穿得可不一样了,看起来也很善良。有次我撞了个人,明明是我撞的他,他还将我扶起,反过来与我道歉。我在想,外面的人是不是都很好,而我在庵堂里不被人喜欢,以后肯定会被打走的,到时候出得外面去了,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柳姨浑身蓦地一抖。 风宁惊了一下,“柳姨,你怎么了?” 柳姨被光影映照着的脸色似乎有些微微的发白,风宁紧张的拉着她的衣袖,急急的问:“柳姨,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儿疼了?我去唤师太来。” 柳姨忙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抱着,随即微紧着嗓音道:“外面的世界,不如宁儿想象的那般好。庵堂中的人虽不好,但却不会害人性命,而外面的人,却大多都是生杀予夺,冷狠无情,稍有不慎,都会丧命。” 风宁惊震。 柳姨继续道:“柳姨最是希望宁儿在庵堂平静的长大,哪怕一辈子活在庵堂深山,也是极好。宁儿且记得,莫要想着出去问世,在这庵堂中,只要有悟净师太与柳姨在,谁都不能将你打走的。” “可悟净师太不喜欢风宁。” “她不是不喜欢宁儿,很多事,要宁儿长大了才能告知你。只是如今,宁儿安心在庵中呆着,常日也鲜少去前院与香客们接触。” “可是……” “宁儿,答应柳姨可好?” 柳姨鲜少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风宁怔愣,但挣扎片刻,便略微顺从的点点头,只是即便如此,出这深山的念想,却是不曾幻灭。 她在庵堂受人排挤,又经常偷听香客们提及山外之事,悟净师太既是瞧不起她,既是不愿为她剃度出家,有朝一日,她也是想走出这庵堂,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 可是,这话她此际却不敢对柳姨说,她虽与柳姨最为亲近,但她却莫名的肯定,柳姨身上是有秘密的,亦如她一手的医术,亦如她雅然的谈吐,她总觉得,柳姨不该是深山庵中青灯古佛甚至无欲无求的人。 第一卷 第003章 深山初遇 翌日,天色刚明,风宁便开始打扫院落。昨夜三更突来的大风,倒是拂落不少枝叶,此番打扫起来,着实有些费时费劲儿。 整整一上午,风宁便消耗在了扫落叶上,待午时用过斋饭,正要背着背篓上山采药,却是又被拦着去洗衣。 今日,尼姑们倒是消停了些,未再为难于她,待将衣服洗好并晾晒完毕,时辰竟已是近黄昏。 风宁忙背着采药的背篓及小锄出庵,待踏过庵堂外的那片小丛林,途径了那个极为熟悉的湖泊。 此际正值初夏的黄昏,时好,景好。 那一望无垠的碧湖,淡风微来,在湖面卷着半许涟漪,粼光闪闪。 斜阳轻落,水中映着红霞半缕,滟滟卓然,然而幽幽碧湖上,一只独木小舟正晃在湖面。 湖畔,碧柳疯长。 风宁清瘦矮小的身影正呆呆的站在湖畔,藏身于密集的柳条里,目光羡羡的落在小舟内的青年男子与孩童身上,似看入神了一般,一动不动。 碧湖清幽,但里面却有不少肥鱼,每过一段日子,便有猎人或是山外的渔客来此捕鱼,但带着家中孩童来这儿捕鱼的却是不多。 眼见那青年男子起网,一条条肥鱼在网中翻腾,鳞甲闪闪,孩童坐在舟船中兴奋拍手欢呼,风宁痴痴的盯着,眼睛似被那孩童灿烂的笑容灼痛,当即垂眸下来,不敢再看。 自小到大,她风宁便不曾如那孩童那般笑过,也不曾有父亲陪伴。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便记着的是悟净师太的冷眼,庵堂尼姑们的轻视,柳姨的关切无奈甚至心酸,然而,那所谓的爹娘,所谓的亲人温情,她万分不敢奢望。 有些东西啊,盯多了就会刺眼,就会伤感,亦如那孩童此际天真烂漫的笑,想她风宁,十三年纪,仿佛早已过了天真烂漫的时段了,从而彻彻底底的,埋没在无波无浪的古寺庵堂里。 不敢再看湖中欢呼场面,怕羡慕到心底发疼,风宁背紧背篓极快往前踏步,朝不远处的山里而去。 这条山路,她已走过千百回,熟悉至极,寻常大多是下午入山,但今日被洗衣耽搁,是以挨到了黄昏。 空中霞红缕缕,山间翠鸟低鸣而飞,鸟鸣声一圈圈的在林中回荡,衬得山间更是清幽。 林风荡来,气息新鲜香甜,风宁极为喜欢这种感觉,无人打扰,静然安好。平日她采药,都会在山间逗留许久,然而今日,时辰太晚,她需得立即采完药便下山回庵堂去。 庵堂香客虽不多,但每隔一段日子,便会有人来收购药丸子,庵堂便是以此来换些微薄的香油钱。以前还有个老师太与她一道采药,而今老师太腿脚不灵活了,是以这采药之事,便全落在了她身上。 在山上转悠了几下,天色暗得快,然而采到的药却是极少。 药草未采够,风宁有些不敢回去,抬头瞅了一遍天色,犹豫一番,硬着头皮继续朝深山而去。 然而待行至一处崖壁,野草漫无边际般的疯长,她正于草中细细寻觅药草,不料视线偶然落到左脚一旁之地,眼里霎时映入了一片如墨的青丝。 风宁惊了一跳,吓得不轻,浑身发颤之际,脑中第一反应便是跑,然而刚转身,脚踝却是被什么东西突然缠住,使得她身形不稳,当即摔倒在地。 风宁惊呼一声,浑然顾不上疼痛,双腿猛烈挣扎,也不知是踢到了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极为隐忍的闷哼,她扭头一望,这回却是瞧清了,缠在她脚踝上的是一只瘦骨如柴甚至惨白惨白的手,而她身后,是一个满身是血且狼狈不堪的人。 竟然是人。 风宁倒吸一口冷气,强行镇定,目光紧紧的朝他打量,只觉满目的血红有些突兀刺眼。 她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崖壁,朝他小心翼翼的问:“你,你是从那崖头摔下来的吗?” 那人依旧趴在地上,不言不动,只是握在她脚踝的手不曾有半分的松懈。 风宁浑身微微发着颤,继续问了几遍,待不得回应后,又见他满身是血,心底的怜悯之意略微扬起,她开始小心的伸手试探的拉了拉他的衣袖,见他没反应,她低低的道:“你,你身上都是血,你先放开我,我为你看伤可好?” 那人仍然未有半分反应,她怔了怔,犹豫片刻,终归是放下背篓,开始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扶他,然而手指刚触及上他的胳膊,他顿时猛地抬了手,那冰凉的指尖刹那捏住了她的喉咙。 风宁自小生长在庵堂,何曾遇过这种事,她抑制不住的惊叫一声,心口蓦地收紧,吓得晕了过去。 第一卷 第004章 他会死吗 待再度醒来,待睁眼时,刚好能看到天上皎洁的月亮。 清辉落下,将周围映照得宛如白昼,然而她却不若往日那般在庵堂的杂院里瞅着月亮发呆,反而是脑中刹那间被晕倒前的一幕充斥,脚踝处也似乎依旧有冰凉的指尖缠绕,她心惊肉跳,来不及多想便要拔腿就跑。 然而握在她脚踝处的手握得极紧,她抬腿乱踢,突然间,一道嘶哑断续不堪的嗓音扬来,“你若再踢,我便杀了你!” 风宁怔住,浑身骤然发僵,不敢动了。 “你会医?”那人又低哑冷沉的问了一句。 风宁全然不敢回话,整个人瑟瑟发抖。 那人也不再多问,直接冷沉吩咐,“北面不远有个山洞,你背我进去,只要你听话,我不杀你。” 他的话极为断续隐忍,仿佛在压制着疼痛一般,那嘶哑的嗓音显得格外的苍凉甚至慎人。 然而纵是如此,风宁也听得出来,他的声音有些年轻,想必他年龄也应不大。 心底的恐惧蔓延,她不敢反抗,硬着头皮颤抖着双手去扶他,想将他扶入山洞,然而他却冷沉威胁,“背我。” 风宁发紧的心当即又愣又惊。 这人有手有脚,即便受了伤,但她扶着他便好,为何非得要她背他?再者,她满身瘦削,又怎么背的动他。 风宁怔愣得不知反应,然而那人却加重了捏在她脚踝的力道,她惊疼了一下,忙颤抖着目光朝他点头。 风宁一直都生长在庵堂,鲜少与外人接触。便是庵中的香客们,她也鲜少遇见,只因她在庵堂里时,也经常呆在后院里,悟净师太不会让她在庵堂前院的菩萨殿里活动,更不允她多见外人。 她常日的生活一直都那般平静,挑水,洗衣,扫院子,采药,然后是挨悟净师太的骂,甚至被人整蛊;太过清闲时,便会坐在月色下发呆,或与柳姨聊聊天,如此,日子平淡如水,却也平和安逸,而今突然遇见满身狼狈的陌生人,甚至被他扣住脚踝,掐了喉咙,她便抑制不住的心惊肉跳,满腹惧意。 此际,月色打落,他浓密凌乱的墨发垂下,恰巧盖住了他的脸颊,她不知他的面容,更不知他此际神色,但从他的言行来看,他定是不好惹的。 许是见她听话,他的手终归是稍稍松了她的脚踝,却转而用一把不知从哪儿掏出的匕首抵在了她的后背。 风宁颤抖的朝他靠近,最后蹲在他面前,照他的话背他。 她如今也不过十三年纪,加之不得悟净师太照顾,三餐经常不饱,是以也从未吃过善补的东西,身体瘦小不堪。 在庵堂里,除了柳姨,无人怜她疼她,而在这里,就连这满身是血的陌生人,也不会怜她,甚至还威胁她。 命运如此,无依无助。她心底生出怅惘,眼睛也有些酸涩,然而那人着实不是怜人之人,他那瘦削的身子,便这么毫不犹豫的朝她的后背贴了上来。 风宁后背一沉,挣扎几下,却是站不起来,她咬牙努力,突然双腿不稳,踉跄摔地。 那人闷哼一声,声音比方才越发的压抑隐忍,仿佛疼得厉害,风宁也吓得不轻,忙不迭声的道歉,最后再度将他扶在她背上,经过几番努力,待脸都被憋得通红时,终于将他背起。 血腥味蔓延而来,浓烈得充满了鼻间,风宁极为不惯,但却不敢说话。 这男子虽瘦削,但对她来说,依旧不轻,加之他个头比她高,是以背着他朝前行路,着实艰难。 幸得他所说的那个山洞,的确不远,仅有数十步距离。 皎洁月色打落,亮如白昼。 待背着他入得山洞,洞中光线略微朦胧,但风宁却看清了洞中有动物的残骨,甚至还有一堆烧尽的火堆,想来,她背上这人定是在这洞中住了几日。 “放我下来。”那人在她耳边吩咐,嗓音嘶哑,却独独带着硬气与威仪。 他嗓音里的大气感无人能学,就连悟净师太说话时都没他这般威仪,她甚至怀疑,她背上这人若不是满身是血,若不是满身狼狈,他没准儿是个出身高贵且众星捧月的人。 只是,若他当真出身高贵,又怎会出现在这山野,又怎会落魄至此? 所有心思,刹那于心底辗转,她不敢耽搁,忙敛神将他轻轻的放在地上安置。 待一切完毕,她本想急急逃开,然而那人的匕首却依旧抵在她身上,不曾离开。 此际,他正垂着头,满头黑发遮盖住他的脸,浑身也隐隐的发着抖,随即,嘶哑冷沉的嗓音再度扬来,“身上可有疗伤的药?” 风宁脸色一紧,警惕的望他,生怕他突然又像前不久那般掐她的脖子,紧张道:“没,没有。我今日采的草药,都,都在刚才丢掉的背篓里。” 这话一出,那人浑身的颤抖更甚,胸前的血衣已然在滴血。 他一言不发,仿佛在犹豫什么,整个人满身是血,看起来格外的狰狞。 风宁戒备的望他,突然有些明白他的心思了,他定是怕一旦让她出去拿背篓里的草药为他治伤,她便会一去不返的跑了吧? 只是一旦他松开她,她真的会跑的。 她太害怕了,太怕面前这个人了,即便这个人满身是血,狼狈不堪,但她也莫名的相信,他能轻而易举的杀了她的。 洞中气氛压抑,浓烈的血腥味蔓延。 风宁身子僵硬,目光极其紧张的望他,不敢发一言。然而不多时,浑身发颤的他突然坐不稳,当即斜歪在地,仅是闷哼一声后,便再无动静。 风宁看得心惊肉跳,来不及多想什么,当即猛烈的挣开他抓在她衣角的手,连滚带爬的离开,只是待刚要跑出山洞,她抑制不住的驻了足,回头一望,那人依旧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而他身上的血,已滴落在地,开始蔓延,那鲜红的色泽,刺目而又耀眼,鬼魅而又凄冷。 那个人,不会就这么死去吧? 第一卷 第005章 包扎伤口 心底一直忐忑,犹豫与畏惧层层交织,最终,良心与怜悯心层层作祟,她终是转身回来,利用洞中剩余的枯枝生了火。 火光摇曳起来时,柴棍被烧得噼啪作响,昏黄的光影将那人的脸色映得格外惨白,胸前的血水依旧在地上滴落,如同死了一般。 风宁心有惧意,小心翼翼靠近他,伸手探了他的鼻息,待察觉指尖气息温热,心底松了半口气,随即转身跑出洞外捡回了背篓。 背篓里的药草,种类不少,有的虽不能直接治伤,但混合一起,对止血凝血的效果却是极好。 风宁坐在那人身边要为他处理伤口,然而因心底紧张迟迟不敢动手。 待终于硬着头皮伸手小心翼翼的剥开了他身上满是鲜血的衣袍,入目的,却是一副瘦骨嶙峋的躯体,是一道道狰狞甚至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的皮肤惨白,毫无血色,那些伤口,也血肉模糊,狰狞吓人,然而,她本以为这人是跌落崖头摔成重伤,不料细细一观,他身上的伤口更像是刀剑而为。 她倒吸着冷气,手指越发的颤抖,急忙将背篓中的草药塞在嘴里碾碎,而后一点点的涂敷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待将他的伤口终于处理好,她大松口气,但也未急着休息,当即便想去洞外寻些水来。 然而正这时,那人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风宁吓了一跳,忙缩到角落,紧张的望他。 那人却并未朝她望来一眼,在地上躺了半晌,随即缓缓用手支起上身,缓缓朝洞中一角爬去。 风宁惊愣,本想提醒他伤口才刚刚上完药,不可多动,然而到嘴的提醒之话,却是怎么都不敢说出来。 她的目光直直的朝他落着,而后又不自觉的朝他的双腿扫去,只觉他那双腿全然是被拖着走的,似是使不出半分力道,俨然如累赘一般。 她目光颤了颤,心有猜测,难道,难道这人有腿疾? 正想着,那人已停了下来,瘦骨的手指在那石头底下掏了掏,竟是掏出一块发黑的东西,当即朝嘴里送。 风宁看得胆战心惊,双眸圆瞪,那是一块已然发黑的肉。 只是那人并未将那肉吃完,仅是咬了几口,便重新放回石底,随即便仰躺在地,无声无息,不曾朝风宁望来分毫。 风宁尽量缩了缩身子,撞了胆子,朝他道:“我,我刚为你伤口敷了药,你伤口极深,这几日莫要多动,要不然,要不然伤口会恶化。” 微颤的嗓音在山洞里回荡,待全数落下,那人一动不动,犹如未听见一般,不做理会。 风宁怔了一下,面上的犹豫之色更重,默了片刻,好心的又道:“你,你方才吃的肉已经发黑,不,不可再吃了。你若,若是饿了,我出去为你摘些果子。” 这话一落,意料之中的,那人未言话。 风宁微微愕然,只道这人当真是古怪,前一刻还威胁她为她治伤,求生欲浓烈,而今就像是无欲无求自我放弃的人一样,躺着等死。 她眉头皱了皱,盯他片刻,终归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即打定主意离开。 然而待她刚小心翼翼的将背篓拖过来背在身上,刚转身朝洞外方向而去,身后却是突然扬来一道沙哑不堪的嗓音,“去哪儿?” 风宁双腿蓦地僵在原地,有些紧张,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那人已是再度出声,“你若为我摘些野果,捉些野味,我有重赏。” 他的嗓音嘶哑缓慢,仿佛在尽量做到平和,只是即便他嗓音放得再缓再慢,那语气中的大气与威仪甚至是不让人拒绝的命令之意都显得格外的明显。 他应该是强弩之末,无法控制她了,是以便想着与她好生说话,以图让她为他弄些吃的来。 是了,前一刻的强势,是因为他握住了她的脚踝,掐上了她的脖子,加之她胆小惊抖,是以才易于被他控制,而今,她站得远,满心戒备,他一个浑身重伤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已是无法再控制她了。 一想到这儿,就这么突然间,风宁对这浑身是伤但却不怒不悲的人软了心,并朝他点了头。 夜里的深山,比白日里沉寂。林子灌木里风声簌簌,卷着枝头与树叶摇曳,那诡异的沙沙声不绝于耳,像极了蟒蛇蜿蜒而来的慎人声。 风宁胆子并不大,虽经常独自上山采药,但都是在白天。然而这夜里的深山宁谧幽静,仿佛有鬼神出没一般,的确比白日吓人的多。只是即便吓得心里发慎,风宁也硬着头皮不曾退缩逃跑。 想着山洞里的那人极为瘦削,加之伤势极重,风宁为他摘了野果,又将自己水袋的装满水,甚至还特意去小清河里为他捉了两条鱼,然而却在捉鱼时不慎摔倒在河,满身湿透。 待她气喘吁吁的入得洞中,便见那人依旧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而他身侧的火堆将要熄灭。 风宁忙将背篓放下,又为火堆添了柴火,那人终于有了动静,转头朝她望来,密集的墨发滑开,露出半张脏腻得看不清容貌的脸,风宁怔了一下,随即便朝他小心翼翼的道:“你伤势严重,光吃野果不好。我为你捕了两条鱼,你可否自己坐起来烤着吃?” 他的黑瞳静静锁着浑身湿透的她,里面无波无澜,格外的深沉平静,然而却让风宁感觉到了几许凌厉。 风宁忙道:“不是我不想为你烤鱼,而是我自小在庵堂长大,虽然师太没让我念过佛,但我也不杀生的。” 嗓音一落,自背篓里捧出那两条活蹦乱跳的小鱼,紧张为难的望着他。 “本是已出得山洞,为何还回来?你就不怕我会对你不利?”半晌,待风宁紧张得头皮发麻时,他嘶哑着嗓音极缓的问了这话。 风宁犹豫了片刻,小心回道:“我答应过为你摘野果找吃的。” 他的目光更显凌厉,如同看傻子一般看她,“愚蠢之徒!你返回来,是在觊觎我所说的重赏?你以为我当真要赏你?” 风宁一怔,讶异的望他几眼,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不得不说,她被他话中的‘蠢’自戳到心口了,心底深处,一时有些黯然悲伤。 她默了片刻,才朝他小心翼翼的问:“你也觉得我蠢吗?悟净师太也一定是这样认为的,要不然,她也不会不给我剃度,不让我出家为尼,还厌我恨我。” 这话一落,面露悲伤,又道:“我知道的,师太一定是嫌弃我的。” 那人深眼凝她几眼,挪开了目光,冷沉道:“既是有人嫌弃,便该自我强大,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风宁惊了一下,毛骨悚然的望他。 然而他已是无心再理会她,冷沉威胁的道:“今日遇见我之事,不可向外人言道,如若不然,我定让你死无地葬身!滚吧!” 第一卷 第006章 再度被训 那人浑身满是冷气,目光冷冽如刀,风宁不敢多呆,怯怯的拖过背篓并背上,随即便小跑着出了山洞。 洞外,月色皎洁,清辉万里。只是周围夜风太盛,扬着周围的枝叶灌木,四处都沙沙作响,衬出了几许诡异与森冷。 风宁自小在庵堂长大,自是不怕牛鬼蛇神,便是前一刻为山洞中的那人寻野果与肥鱼,她在这山中借着月色穿梭,也并未觉得害怕,只是如今气氛静谧,心底也未装着那人的事,此际反倒显得空荡,又因突然想着此番夜半三更晚归,万一被人发觉,定要受罚,是以心底也逐渐升腾出几许担忧与忐忑。 悟净师太是严厉的,对她更为严厉刻薄的,记得曾经有次她挑水晚归庵堂,也被罚了的,而今她回去可不止是晚了一点,今夜极有可能又要被罚跪一整夜的。 越想越觉心紧与无奈,风宁捏紧了衣角,足下的步子也逐渐缓慢,竟怯生生有些不敢再往前。 一路的犹豫与走走停停,一路的担忧甚至是紧张害怕,风宁脑海里想过无数遍庵堂之人见她晚归并向悟净师太告状的模样,也闪现过无数遍悟净师太冷眼待她,怒斥她,责罚她的场景,然而风宁从未料到,待再度绕下一条小路后,前方密集的山林里,竟有大批的脚步声而来,那一片片火把的光亮也将山林照亮,竟是比天上的月色还格外的来得皎洁。 “宁儿。”首当其冲的,是一道担忧焦急的嗓音,甚至还隐隐的带了无助般的哭腔。 风宁极为熟识这声音,浑身乍然僵在原地。 待脚步声渐大清晰,火光将山林照得通明,在那金黄的光影里,风宁率先瞧清了柳姨的脸,待正欲小跑过去,然而足下未动,微挪的目光里瞬间映入了悟净师太那张盛怒的脸。 此际的悟净师太,眉目冷斜,满面怒意,那双眼里也积攒着太多太多的怒气与责备,甚至还有半缕隐隐的担忧与释然。只是待风宁细观,她眼中的担忧与释然全数被敛却,风宁未能观到分毫,只觉这悟净 师太方才眼中的担忧与释然不过是她看错的一场虚幻。 也是,悟净师太那般厌她,又怎会担心她。 “天黑了不知回庵堂么?你倒是长本事了!可是因前几日罚了你,你便想呆在山里不回来了?”正待风宁黯然,悟净师太几步靠近,劈头盖脸的开始责骂了。 她的嗓音依旧极冷,犹如寒冰似的,风宁吓得有些发颤,足下抑制不住的往后退了几步。 只是她这后退之举惹得悟净师太更是不满,她破烂寒碜的衣襟顿时被师太捉住,边骂边收紧,风宁被衣襟勒得喘不过气来,满脸憋得通红,待快要窒息过去时,悟净师太却是松开了她,任由她如释重负般软倒在地喘着大气,冷沉无情的再度开始道:“回去罚跪。这几日皆不可上山!” 师太嗓音一落,便领着在旁默默看好戏的尼姑们转身朝来路返回。 柳姨顿时扑过来,搂着风宁便开始心疼的哭,“宁儿,你怎么样了?你今夜的确鲁莽了,怎能不归庵堂呢?” 第一卷 第007章 感染风寒 所有的解释,以及满腹的委屈,在看到柳姨脸上的泪时,却是言道不出半句来。 风宁任由柳姨将她抱住,任由柳姨担忧诉说,甚至任由柳姨小心翼翼的牵着她下山,只是待归得庵堂,她如旧的跪在了那条树影横斜的小径,满身孤寂。 柳姨寻她整夜,被她劝说着回屋歇息了。此际小径,仅剩风宁一人独跪。 月色皎洁,打落在身上,竟如周围的风一般清冷凉骨,风宁跪得浑身发僵,心底发沉发呆,待终于熬至天色渐明,却是突然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时,未及睁眼,鼻腔内便钻入一股子苦涩的药味。 风宁睁眼,便见柳姨正好端着一碗药坐在榻边。 “宁儿昨夜感染风寒了,快些将这碗药喝下去。”柳姨温和心疼的说着,语气依旧柔和如初,带着浓烈的关切,嗓音未落,她已是伸手来扶她。 风宁顺势坐起身来,瘦削不堪的身子靠在柳姨身上,规矩温顺的喝光了碗中的药,随即犹如察觉不到药苦一般,低低的问:“柳姨,风宁睡了多久?” “宁儿晕睡了一上午。幸得我清早去看你,及时发现你晕倒,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柳姨心疼的道,说着,似下定决心般道:“我整上午都在照顾你,未能脱身。此番你醒来,便好生在榻上休息,柳姨这便去寻师太,定要让师太日后不再对你罚跪了。” 风宁一把捉住柳姨的衣袖,低道:“昨夜本就是宁儿之过,师太责罚得对,柳姨莫要去寻师太了。” 柳姨微怔,待回神过来,眸中越发的心疼与担忧,她伸手理了理风宁稍稍凌乱的额发,叹了一声,“无论是否是宁儿之过,师太皆不可再罚宁儿了。只是宁儿且要知晓,不管师太对你多严厉,你定要相信,师太是真心为你好。” 是了,师太的确是真心为她‘好’,真心想将她养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且极为听话的狗。 她风宁为得庵堂一口饭吃,任劳任怨,为奴为婢,自她懂事以来,她便从不曾发觉师太是心疼她,照顾她的。 师太对她如何,她心知肚明,甚至是整个庵堂的人都心知肚明,是以其余尼姑才敢壮着胆子的欺她辱她,只因无论是谁之过,师太惩罚之人,皆会是她。 如此,在面对尼姑的诬陷甚至是欺辱,她从不出声解释,只学会了沉默,只奈何整个庵堂之中,独独柳姨认定师太是护她照顾她的。她不知柳姨为何会这般认为,她只是知晓,柳姨虽心疼她,但也是维护师太的,只不过无论柳姨如何为师太说话,在她风宁心里,那些所有的是非曲直,她皆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越想越觉心底黯然沉杂,风宁捏紧了柳姨的衣角,再度低低的道:“柳姨的话,我一直记着的。师太常日虽对风宁不好,但她未真正将风宁赶出庵堂,也算是对风宁好的。柳姨也莫要去寻师太了,风宁罚跪都习惯了,没事的。” 第一卷 第008章 再度上山 柳姨眉头微皱,眸中夹杂着太多风宁看不懂的神色。 风宁也未深观,仅是缓缓松了柳姨的衣袖,随即便要掀被子下榻。 柳姨忙将她按住,“宁儿这是做何?” 风宁稳住身形,目光朝门外望了一眼,只道:“风宁睡了一上午,耽误了不少活儿。此际该去扫院挑水了。” “你受了风寒,今日不必……” “柳姨。”未待柳姨说话,风宁便劫住了她的话,“风宁的处境,柳姨也是清楚的,今日若不扫院挑水甚至洗衣晒药,明日风宁会做不完,又得受罚的。” 说着,见柳姨后话噎住,满目深沉心疼的望她,风宁咧嘴微微一笑,敛住所有心绪的纯然一笑,“柳姨,风宁没事的。” 眼见风宁极为坚持,柳姨终归是妥协。 风宁自行下榻,自行着上普旧破烂的外衣,随即又麻利的伸手拢了拢满头凌乱的头发,而后朝屋门处迈去。 因着感染风寒之故,身子的确无常日那般利索硬朗,此番行走,头脑竟也有几分发晕发重,不过尚在她能忍受的范围内。 只是待快要踏出屋门时,冷风迎来,风宁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身子也稍稍僵了半许,然而正这时,柳姨那心疼甚至是悠远复杂的嗓音自后方扬来,“宁儿,你是个好孩子!想必你爹娘……” 话刚到这儿,柳姨的话戛然而止。 风宁心底颤了颤,却是有些了然。 柳姨定是想说她是个好孩子,温顺听话,她的爹娘丢了她,自是损失吧?柳姨以前便说,她风宁乖巧听话,极好极好,只是,若她当真有柳姨说的那么好,她的爹娘怎会丢弃她,师太又怎会不喜她! 说来说去,这天底下,也只有柳姨喜欢她!别人,甚至是她的爹娘,都是嫌弃她的。 心思如此,清晰而又明然,只是不知是冷风太过,还是柳姨的话突然刺中了心,竟是有些莫名的酸涩,连带眼眶都有些发酸发疼。 风宁不敢再停留,忙踏步往前,生怕柳姨察觉不对会过来看她,从而发觉她脆弱不堪的眼泪。 她不喜别人同情,即便她贱如蝼蚁,卑如尘埃,她也不愿她最是亲近的人,一直,一直这么的可怜她,心疼她,为她担忧甚至伤心的。 纵是身子不适,风宁今日仍是扫了院落,洗了衣,挑了水。待夜里回得自己屋子,柳姨适时端了汤药来,风宁喝过之后,便沉沉睡去。 如此,日子又恢复到了从前,除了因着师太的禁令而无法上山采药外,除了偶有尼姑的欺负与嘲弄外,风宁过得算是谐和平静,甚至平静得都快要将那夜惊魂相遇的洞中男子忘却。 只是待第三日,庵中似乎来了大人物,似是要索求大批药丸,风宁这几日都未上山采药,是以庵堂中制备存放的药丸不多,无奈之下,师太差人吩咐风宁立即上山采药。 对于师太的吩咐,风宁并无不愿,待瞅了一眼略微尚早的天色,便背着背篓出发。 第一卷 第009章 逮个正着 待再度路过那条碧湖,在那疯长的湖畔柳树的后方,隔着柳条浓密碧绿的枝叶,风宁再度观望到了湖中打渔的小舟,听到了孩童畅然欢笑的歌声。 这种场景,她见得太多,也黯然得太多。心底再度开始酸涩羡慕,连带浑身都有些微微的发紧。 半晌后,风宁才回神,指尖不由捏紧背篓的绳索,继续踏步往前。 天色依旧晴朗,和风习习,拂得周围葱郁浓密的树木枝摇叶动,沙沙的响声衬得周围越发的宁然静谧。 上山的路,风宁极为熟悉,只是埋头行走并采药时,不知觉的又靠近了前几日发现那个男子的地方,待反应过来正想远离此地,然而心底微紧,翻转的思绪里竟是溢出了几许莫名的担忧与紧然。 这么多天了,那个人,还在吗? 在原地驻足怔愣了着,风宁犹豫踟蹰,半晌,心底终于打定主意离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个人虽浑身是伤,但却冷漠得紧,万一她当真再度遇上他了,没准儿又要被他掐脖子了。 这心思刚在心口拂过,风宁正要踏步离去,哪知足下还未来得及迈动,一道石子蓦地破空而来,硬生生的在她身旁一尺半尺之距的树干上镶嵌了进去。 风宁心口一跳,惊呼一声,目光惊愕的落在那镶在树干里的石头上,吓得不轻。 好险,若是这石头稍稍飞偏半许, 也许就不是镶在这树干上了,而是钻入她的肉里了。 “既是来了,便过来。”正这时,一道冷沉低缓的嗓音扬来,那声音明明极低,然而不知为何,风宁却听得清楚,甚至耳朵都被那声音稍稍震痛。 风宁回神,浑身开始微微的发抖,循着方才的声音一望,目光刚好落到不远处的山洞。 那洞口略有荒草遮掩,但遮掩的效果却不佳,遥遥观望间,她能隐约瞧见洞中有火光,甚至还能瞧见闪烁火光旁的一抹孤瘦身影。 “过来。”正僵硬沉默,一颗石头再度腾空飞来,方巧打落在她的肩膀,只是不知是否是那人刻意减了力道,石头仅是有些砸痛她的肩膀,却是并未钻入她的骨肉。 风宁终归是不敢多呆,忙硬着头皮朝山洞挪去,瘦削的手不住的揉搓着被石头砸痛的肩膀,心底则是又惧又悔,悔自己怎又不知不觉的来到这洞口,怎又被那人逮个正着。 足下似有千斤重,一点一点的朝前挪,那人也不催促,任由她极慢极慢的靠近,待终于入得洞口,风宁再度朝前行了两步,便停了下来,两眼极其戒备的朝那火堆旁的人打量,竟是觉得那人的身形似是比前几日还要来得瘦削。 他身上的衣袍依旧破烂不堪,衣上大片血迹早被尘灰沾染,已是看不出血色了。他的头发依旧披散,凌乱不堪的遮住了他的整张脸,只是透过他脏腻的发丝缝隙望去,隐约能见他那双凌厉而又冷沉的眼。 他的眼极亮,极有神,全然不若他满身的单薄凄凉,甚至冷然如刀,骇人惊悚,仿佛下一刻便要让人尸骨无存。 第一卷 第010章 逼着靠近 “怕我?”不多时,那人低沉着嗓子再度出了声。 风宁浑身颤了一下,老实的点了头。 那人冷笑一声,“既是怕我,又为何要到洞外来?明知是鬼门关,却也不怕死的要闯来!你这人,倒是蠢得厉害。” 他的嗓音低沉而又嘶哑,犹如车轮压碎了一般,干裂得厉害,只是他竟是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着实与他冷冽冰寒的性子不符。 风宁僵立在原地,怯怯的望他,不动。 他再度冷沉出声,“过来。” 风宁犹豫起来,终是硬着头皮靠近,待站定在他身边,他道:“上药。” 吩咐命令的嗓音,纵是嘶哑,但也透着凉寒与大气,仿佛他天生如此,贵不堪言,一言一行皆带着命令与威仪。 风宁识相的未违背他的意,忙将背篓放下,随即蹲在他身边,怯生生的伸手去剥他破烂不堪的衣袍。 上次为他上药时,他正昏迷,是以她并无太过的紧张,而今这次,这人却清醒无比,浑身的冷气逼人,使得她心底也增了无形的压力,连触碰到他衣袍的手指都哆嗦得不成样子。 待剥开衣袍,再见他身上的伤口时,只见那些伤口依旧红肿,甚至比那夜见得的还要来得狰狞。 风宁倒吸着冷气,拿出背篓中的药草放在嘴里碾碎并涂抹在他的伤口,随即犹豫片刻,低道:“你的伤口未愈,要,要好好调养的。不如,不如我将背篓中的药草留下,你过几个时辰便重新敷在伤口上。” 此话一出,洞中沉寂,那人并未言话。 风宁也不多言,小心翼翼的为他系好衣袍,又见火堆需要添柴火,遂又探身过去捡了些干柴架在火堆上。 那人发丝掩面,但发缝里的双目静静的朝她落着。 风宁心有压抑,又转眸朝洞中观望了一眼,并未见得什么吃食,随即又低低的道:“要不,我再出去为你摘些野果,再捉几条鱼来?” 那人未言,风宁便当他默认,出了山洞。 他并未阻拦,也未隔空朝她扔石头,风宁心底的紧然之感逐渐松懈。 那人也不是太坏的吧,至少并非他表面那般阴寒无情,甚至滥杀无辜。她不知他为何会在这山上,不知他为何会狼狈至此,甚至双腿难行,但不知为何,许是弱者见了弱者,许是有种孤寂无助般的同病相怜,即便那人阴寒冷冽,但她心底的戒备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松懈。 也许,一个人孱弱惯了,卑微惯了,突然见得有人比自己还可怜,倒是突然想开了。只是不得不说,这等突然想开的心思,着实是可笑可嗤了。 风宁动作迅速,不多时便摘了不少野果,只是捕鱼时,虽费了不少工夫,却是一条都未捕着。 待回得洞口外,那人依旧静静的坐在火堆,只是脸面却是向着她的,那双被发丝隐约遮着的眼睛也正静静的落在洞口,仿佛一直观着望着一般,只是待她入得洞口时,他便故作平静的挪开了目光。 风宁极快的跑至他身边蹲下,将裙角裹着的野果放下,那人一言不发,目光极淡的朝那野果一扫,便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