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这是个怎样的故事?   这是个和妖有关的故事,然而更多的,写的是人性。一个姑娘,一段挚爱,一场冒险,一段旅程。   想写一个如白莲花般的女孩的故事,哈哈,是不是不讨巧啊?   现在白莲花似乎成了贬义,意指假装善良的人。而我就是想写一个真正善良的好女孩,一个知书达理的淑女。在粗鲁成了直率,犯二才能亲民的时候,我就是想写一个传统的,优雅的,善良的,智慧的姑娘。女人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女人。沈静安的外表是个柔弱的女人,内心却是一个强大的——人。   还有,我要写的是,始终如一的爱情。没有猜忌,没有背叛,没有阴谋,没有迷茫。有的只是满怀赤诚,不计得失,相依相伴,和始终不渝。   应立轩有的,是神奇的妖力。张道一有的,是强大的出身和不死之身。沈静安只是一个凡人,然而,她却是最后的拯救者。她的终极武器就是善良之心,善良是最强大的力量,是战胜邪恶,守护一切生灵的最强大的力量。   这个故事里,有各色人等,有各种生活片段,有地方风情,有奇闻异事,希望偶尔路过的你,在看到这个故事时,或会心一笑,或有感而发,又或什么也没有,哈哈…… 正文 第一章 八卦田   道一,他不记得自己已经活了多少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只知道自有记忆以来,自己的名字就是叫做道一的,而在人间,人都是要有一个姓氏的,因为张姓的人多,他就跟着说自己姓张,叫做张道一。   最近这几十年,他一直住在杭州城南边的八卦田村。八卦田是南宋年间开辟的籍田,呈八卦状,九宫八格,总面积约有90余亩。爬上玉皇山半山腰的紫来洞,从山上往下望去,就可以望见山下有一块八卦田。八卦田齐齐整整有八只角,把田分成八丘。八丘田上种着八种不同的庄稼。一年四季,八种庄稼呈现出八种不同的颜色。在八丘田当中,有个圆圆的土墩,那就是半阴半阳的一个太极图。   他平时也不事生产,以给人卜卦、看风水、起名字为生。因为在这里住了有四十多年,所以颇有些名声,时常有远道慕名而来的人找他,所以钱倒是不愁没有,生活总可以过得下去,并且还过得不错。也正是因为他在这村子里住了四十多年,所以应该是个须发斑白的老人家了,他留着白色的山羊胡须,白发满头,当然还有些皱纹。他这化妆的功夫也是逐步练出来的,人总是慢慢地,不着痕迹地,不知不觉地就变老了,所以这变老的分寸、时机、程度,都要把握好。   他也不需要赚什么钱,因为他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吃不吃饭对他来说都一个样,他也没有兴趣跑到大都市里去过衣着光鲜,追逐名牌的浮华生活。但他也不愿意隐居到深山老林里去过野人的生活,说到底,还是怕寂寞啊。既然住在这个小村子里,总要有个身份,所以就干起这看风水的营生,倒也安稳,不引人怀疑。   其实以他活的这个岁数,经历的朝代年月,看过的世事变迁,去当个历史老师还是蛮可以的。只是若真的到了那个环境,不免受拘束受管制,等做个十几年,总会有朋友,总会要变老,还会要娶老婆结婚。如果不娶老婆,就会有热心的人追着要给你介绍;如果真讨了老婆,即使别人不能发现你的可疑之处,老婆总会发现,这都是麻烦。   其实在他活的这长长的岁月里,他也爱过女人,也有过朋友,但是最终的结局,都是死亡的悲哀。女人会老,朋友会老,人都会死,只有他不老不死,是个老不死的。所有倾注的情爱,最后都是一场空,只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上,只剩下回忆陪伴他,时间久了,连回忆都烟消云散记不得了。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他爱过的女人,是在一百年前。那时他扮成一个云游四方的年轻和尚,在逃荒的路上,偶然搭救了一对父女。那个爹爹已经饿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拉着他的手,拜托他照顾自己的闺女。爹爹死后,他帮助哭得六神无主的丫头挖了一个坑,找了一卷破席子来裹了一裹,给老人家入土为安送了终。   他带着个小丫头很是发愁,他自己可以不吃,丫头却是要吃饭的。丫头虽饿得面黄肌瘦的,但到底是个大闺女,一个和尚带着一个姑娘,怎么都不是一回事。他去卖苦力赚钱,给丫头买馒头吃,并逐渐地蓄了发,做回一个普通小伙子的打扮。   他们走了很多地方,最后在一个小镇子上住了下来,他打零工做伙计,丫头在家洗衣服做针线。因为有饭吃了,丫头逐渐的滋润起来,变成了水灵灵的漂亮大姑娘。大姑娘爱上了救她照顾她的小伙子,小伙子也爱大姑娘,爱这热腾腾、暖融融、甜蜜蜜的小日子,于是两个人就成了一家。   恩爱的两个人也有烦恼,确切的说,是媳妇儿有烦恼,就是他们一直都没有孩子。媳妇儿看了不少大夫,吃了不少的中药,但毫无用处。她只好婉转地劝说丈夫也去看一看,而丈夫知道,他是不会有后代的。   后来,媳妇儿到底发现了自己丈夫的奇怪之处。后来,他们又搬了几次家。后来,她越来越老,而他一直陪着她到老,到死。临终的时候,他问她:“这一生,你后悔吗?”她回答:“有你陪着,也足够了。”   他遇见她的时候,清帝退位两年,到处兵荒马乱,是个灾荒的年代;而她离世的那一年,还是一个勒紧裤腰带吃不饱饭的年代,末代皇帝也是在这一年离世的。之后他一个人走了一些地方,最后定居在了这美丽的八卦田。这五十年来,他一个人生活,再未爱过哪个女人,反正爱了也白爱,总是一场空。   七月初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个白白嫩嫩,俏生生的女大学生。女大学生十九岁,暑假后开学就念大二了,如花似玉的美好年纪。女学生的眼睛又大又水灵,看上去怯生生的,很会脸红,也很有礼貌。这个看上去很好骗的不谙世事的姑娘儿,行动却是够大胆的,竟然独自一个人跑到这村子里来租房子住。村长安排她住在自家空着的小院子里,这小院子就在张道一家的对面,离村长自家大院也不远。   姑娘白天拎着个画画箱子,在山上,林子里,田地里到处转悠,说是暑假采风。到了吃饭时间,就去村长家。晚上的时候,她都在屋子里整理素材,画画。   姑娘第一次看见张道一的时候,怯生生的,却又敢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盯得张道一有些发憷,以为自己的装扮被她看出了门道。结果姑娘大着胆子问他:“您是国画大师平之老先生吗?”   张道一松了一口气,回答说:“不是,我只是个乡野老汉,给人算算卦,看看风水。”   “真的吗?可是我看到过平之先生的照片,您怎么跟他一模一样啊?”   “呵呵,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长得相像的也不足为奇。”   姑娘有些失望,说:“我听说平之先生闭关作画,就居住在这八卦田一带。我暑假来这里,主要是想寻访平之先生,另外就是采风写生,搜集素材了。”   “啊?老夫住在这里四十多年了,从没听说过这附近住着一个平之先生。”他捋着胡须装模作样地说。   “从没听说过吗?”失望的姑娘又大着胆子盯着他看,似乎想盯出个满意的结果来,“我是想来拜先生为师的,您说先生愿意收我为徒吗?”   看着姑娘熠熠生辉的眸子,似乎是把他当成了隐姓埋名,不露声色的平之先生,他连连摇手说:“小姑娘,我真不是平之先生,也没听说过平之先生,我也不会画画,我只会算命卜卦,如果你想算上一卦的话,可以找我。”   沈静安从小就喜欢中国画,一心想成为一个国画大家。但是父母亲认为画画是个没有前途的事情,是过不了日子的,只能当做爱好,不能当做职业。所以逼着她考了财会专业,说女孩子将来做个会计师多好,又赚钱又体面,总不会找不到工作。   沈静安违心的按照父母的意愿,考取了南京的大学,学习会计学专业。然而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国画的热爱,草草地对付完课业,就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国画练习上。暑假,她对家里谎称要去参加学校的对外交流活动,实际却取了些压岁钱,跑到八卦田来寻找她心目中的导师。   这天,她照例出来写生,然后又拿着手机去拍各种花朵。近的地方她差不多都去过了,所以今天她往更远更僻静的地方走。翻过好几个小山坡,在一个树林里,她看见草丛里有一团白色,于是大着胆子走近了看,原来是一只鸟,白色的鸟。   这是一只很美丽的鸟,通体雪白,纯净的漂亮,头顶有淡黄色的长羽,垂在后脑勺,非常高贵美丽。它的嘴巴像鹦鹉的嘴巴,沈静安觉得它应该是一种鹦鹉。它似乎受伤了,翅膀耷拉着,坍在地上。沈静安大着胆子去摸了一摸它,有一点温热,应该是活着的,于是她从包里找出一块方巾,将白色的鸟小心翼翼地放在方巾上,然后兜住抱在怀里,带回了家。 正文 第二章 小葵花   沈静安抱着白鸟,急匆匆地往回赶。回到村子里,她也顾不得先回自己的小屋,就直接去了张道一的家。村子里的人家白天都不关门,她进了客堂间,站在楼梯口冲着二楼喊:“张大师,张大师……”村子里的人都管张道一叫张大师,于是沈静安也跟着这样叫。   道一正躺在床上睡午觉,他虽然可以不吃饭,但却非常爱睡觉。这时他懒洋洋地起身,下楼来看是什么事。见了他,沈静安急急地把手里的布包递给他看,一边着急地说:“张大师,我捡到一只白色的漂亮鸟,好像是受伤了,可怎么办呢?您帮我看看!”   道一这才注意到沈静安手里的东西。这不是个一般的鸟,因为受了伤,妖气很弱,加上现了原形,所以他起先还没注意到。他接过白鸟,查看伤情,然后取来外伤药和绷带,一边清洗处理一边说:“身上和翅膀受了些伤,我帮它处理一下,至于能不能好,就要看它的造化了。”   “谢谢,谢谢。”沈静安连声说。“这只鸟真漂亮啊,是什么鸟啊?”   “这只鸟是小葵花凤头鹦鹉,属鹦形目凤头鹦鹉科。全身雪白,非常漂亮,头顶有耸立的黄色凤头冠羽,愤怒的时候会竖起来,像个扇子的形状,还像一朵盛开的葵花。”   “果然是鹦鹉,那它会说话吗?我就叫它小葵花好了。它什么时候醒来呢?我要喂它吃什么呢?”沈静安有一连串的问题。   “种子、浆果、坚果、水果、嫩芽、花朵、昆虫,它都吃的。小葵花鹦鹉,是一种非常会说话的鹦鹉。”   “真的吗?太好了!我要教它说很多话。”沈静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看她欢喜期待的样子,道一忍不住要泼她冷水,“这种鸟看起来很美,实际上有两个很大的缺点。”   “什么缺点?”沈静安睁着美丽的大眼睛好奇地问。   道一也不知活了多少年,活得无欲无求,心如止水,此时也被她水汪汪的眼睛看得心脏扑通了一下。他稳一稳神,说:“一个缺点是它的叫声特别高昂、尖锐、难听,像杀猪叫用扩音器再扩大几倍。另一个缺点就是它身上特别爱掉白色的羽毛屑,容易引起人的呼吸道疾病,或者是皮肤过敏。所以,并不适合家养。”   “啊,这样啊!”沈静安很不甘心的样子。“可是我好喜欢小葵花,它可真漂亮啊!而且,我要教他说话。”   道一心说:“到时候,不用你教,他已经很会说话了。”   他睁开眼睛,身上剧痛。他先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幸好内丹还在。那只楔尾雕老怪追了他两天一夜,幸运的是他在一个湖的深处终于甩掉了老怪的追踪,尔后不敢耽搁,又不停地飞,飞到一个树林里就失去了意识。   检查完自己的身体,他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这是个老旧的房子,却收拾得很干净。一个不大的冰箱,一个土气的旧的双人皮沙发,窗口立着个窄长的花架子,上面摆放着一列盆栽,而他自己所在的位置,是一张四方桌,旁边各一张靠背椅。桌子上一个竹篾编成的扁筐,筐里铺着软软的布,他就卧在这布堆里。   他正琢磨着要多久,自己才能养好伤变回人形,就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身,很快地,门口出现了一个女生,然后直奔他而来。“啊,你醒了!”说话的是个非常美丽的姑娘,非常欣喜的样子,看来,这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沈静安看见小葵花醒来,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小葵花已经睡了三天了,期间张大师有给它换药,伤口似乎有好转,但却一直不醒。上午她还在想,如果小葵花再不醒,她就要带它去城里找宠物医院了。   应立轩看着女孩雀跃地打开冰箱门,拿出一串葡萄去洗,洗好了装在盘子里却并不拿过来,而是放在了沙发边的小茶几上。然后她走过来坐在桌子边,双手撑着脸看着他说:“小葵花,我给你洗了葡萄,不过现在不能马上吃喔!因为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太冰了对肠胃可不好,而且,你还是个小伤员,要乖噢!”   什么?小葵花?应立轩直抽抽,然而他现在是一张鸟脸,再抽抽也看不出表情。看来小葵花是这个女孩给自己取的名字了,想当初,初变人形时,他给自己取了名字叫应立轩,那可是气度不凡的意思,如今却被叫成了小葵花这样的傻名字,实在有损他的风流潇洒和气宇轩昂,然而没办法,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女孩子美丽的脸蛋突然凑近,在他的鹦鹉嘴巴上亲了一下,女孩子的嘴巴甜甜软软的,应立轩不由老脸一红,当然,鸟脸上自然看不出端倪来。女孩眨巴着水水的大眼睛说:“小葵花,你好漂亮啊!我真喜欢你啊!等你伤好了,不要飞走好吗?”   他突然地就想起,在几百年前,当他还是一只不能化形的小鹦鹉时,曾经有过一个女主人,也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姑娘是深闺里的小姐,每天对着他吟诗、作画、弹琴,跟他说很多话,都是不会对别人说的心事,甚至对她的娘亲也不会说,对她的贴身丫头也不会说。   后来小姐出嫁了,把他带去夫家,他又有了一个男主人。男主人每天都来看小姐,小姐非常快乐。后来,男主人来的越来越少,小姐的笑容也越来越少。小姐病了,病了很久,起先男主人经常来看望小姐的病情,后来也渐渐不来了。   有一天,小姐把他从大笼子里放出来,对他说:“缃缃,你走吧,飞到天空里去,自由自在地飞走吧,飞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你走了,我也就走了。”他不想走,小姐赶了他好几次,甚至发怒了,最后他只好飞走了。他飞了很远,在一个林子里,他摘到一种很甜很好吃的红果子,于是他高兴地采了一颗,叼在嘴里,飞回去想给小姐尝一尝。他飞回去的时候,小姐不在,满屋的白色,还有一个牌位,听下人们说,小姐在一个夜里没有了。   沈静安看眼前的小葵花刚才还好,现在怎么反倒有些蔫蔫的没精神了,就着急地跑去叫张大师。她带着张大师进来,一边还问着:“张大师,小葵花醒了,刚开始还好的,怎么后来就蔫蔫的没精神了?您再给看看,要不要换药呢?”   张大师笑眯眯地看过来,应立轩立刻警觉地直起了身子,暗道:这老家伙可不是个凡人,但是身上也没有妖气,不知是什么来头?   张大师笑呵呵地说:“不是很精神吗?伤口结了痂就不用换药了,慢慢养就可以了。这伤可不是一下子能好的,总要慢慢来。”   “张大师,我洗了葡萄,可以给它吃吗?”   “可以少吃一点,其实更适合它的是葵花籽、玉米、花生米、高粱、稻子这些。”   “噢,我有玉米和大米,我去拿一点。明天我再去村子里买点葵花籽。”   趁沈静安去厨房找玉米、大米的时候,道一摸着小葵花的脑袋,阴嗖嗖地说:“你我相遇,也是缘分,小安可是个好女孩,你最好不要作怪,否则……”   小葵花不安地缩了缩脖子。 正文 第三章 傲娇的伤员   道一,沈静安和小葵花,在葡萄架下乘凉。道一坐在一张小竹椅子里看报,沈静安坐在另一张小竹椅里,而伤员小葵花连扁筐带鸟的被放在一张矮桌上。小葵花已经去掉了绷带,伤口结痂了,伤口周围的羽毛有些稀稀落落,但它仍不失为一只美丽的鸟。   沈静安挑了一颗饱满的葵花籽,递到小葵花的嘴边,小葵花骄傲地站在矮桌上,把沈静安手里的瓜子啄进嘴里,不一会儿,吐出完整干净的瓜子壳来,沈静安赶紧再拿起一颗递过去……她发现小葵花只吃她手里的食物,如果放在它面前让它自己吃,它就不吃。   道一在一旁很看不惯地说:“你也太惯着它了。”   “张大师你看小葵花多厉害啊!竟然会嗑瓜子哎!”沈静安乐此不疲地继续手里的动作,带着一脸的惊奇和欢喜。   小葵花则骄傲地昂起头,瞪了张大师一眼,然后再次叼住沈静安手里的葵花籽。察觉道一发射过来的凛冽之气,他低着头瑟缩了一下。而沈静安对此一无察觉,只是看不够似的围着小葵花转,一会去给它拿水,一会又去拿葡萄,说是瓜子吃多了上火,要补充点新鲜水果。   “小葵花,你会说话吗?”沈静安早就迫不及待要听小葵花说话了,“小葵花,说‘你好’,小葵花,说‘你好’!”   小葵花扭着头假装没听见,心说:真傻,我才不说。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沈静安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用了各种升降调,反复地说。   而小葵花不为所动,低着头假装专心嗑瓜子。沈静安说得口干了,要进屋子里去拿水,一边还问道一要不要喝水。道一说:“好的,帮忙倒一杯。”沈静安应承着进屋去了。   趁沈静安不在的时候,道一拿报纸敲了一记小葵花的脑袋,说:“叫你说话就说话,还拿乔了!”   小葵花不服气地嘟囔:“我可是气宇轩昂的神鸟,怎么能像个傻鸟似的说‘你好你好’的?”见道一捋着胡子阴测测地瞧着他,他赶紧补充说:“要不我给她念首唐诗?李白的还是白居易的?紫袖红弦明月中,自弹自感暗低容。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怎样?”   “可以啊,她听了会把你送到动物研究所去,好好的研究研究你这只‘神鸟’。”道一不紧不慢地说。   沈静安端着一杯水回来,递给了道一。然后继续坐下来教小葵花说话。“小葵花,你最漂亮最聪明了,来,说‘你好’,‘你好’。”   “你好。”小葵花不情不愿地跟着说了一句。   “啊,小葵花说话啦,小葵花说话了!张大师,小葵花真的会说话哎!我才教了这么一会儿,它就会说了,太聪明了!小葵花,你真聪明真可爱。”说着她抱住小葵花亲了一口。   道一嘴角抽抽了一下,不过沈静安只顾看小葵花,可没去注意道一。小葵花也抽抽了一下,不过反映在鸟脸上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道一瞪着小葵花看,小葵花扭头不去看他,心里说:这可不能怪我,是你非要叫我说话的。   道一咳嗽一声,说:“小安啊,这个,下次不要老是抱它、亲它的,不卫生。特别是这种鸟很会掉白屑,容易引起呼吸道疾病和皮肤过敏。”   “噢,知道了。”沈静安听话地放下小葵花。   小葵花瞪着道一,看见道一看他了,就赶紧转开头去看葡萄架上的葡萄。   沈静安跟道一说:“我在网上查小葵花能不能洗澡,有的说可以有的说不可以,要看鹦鹉自己愿意不愿意洗澡。有鹦鹉专用的小洗澡盆卖,还有沐浴乳呢,天气暖和的时候,用温水在太阳底下洗,晒干。等小葵花伤好了,可以看看它愿意不愿意洗澡,如果它喜欢洗澡,就不用担心白屑了,是不是啊张大师?”   道一说:“它肯定会爱洗澡的,也不用给他买什么沐浴乳洗澡盆了,那边就有个盆,用用就可以了。这些小畜生随便养养就可以了,否则折了他的福分。”   小葵花顺着道一的视线看看墙角的那个小盆,心里腹诽:又脏又破,怎么能当我的洗澡盆!什么小畜生啊,我好歹是一只英明神武,修炼有成的葵花凤头鹦鹉!而你呢?你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老妖怪!   “那洗澡后能用电吹风吹干吗?”沈静安又问。   “用不用都可以,这东西好养的很,死不了。”   “不知道小葵花是个男宝宝呢?还是个女宝宝?”   道一又开始抽抽,心说:还宝宝呢,都几百年的老妖怪了。嘴上则说:“是只公鸟。”   “张大师你怎么知道呢?”   “我当然知道,给它检查伤口的时候,我可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看清楚了!”道一咬牙说。   听了这话,东张西望的小葵花猛地转向道一,气得竖起了头羽,冲着道一龇牙咧嘴,心里叫嚷:看个屁啊,你这个不要脸的!   沈静安看着小葵花,却高兴得大叫起来:“啊,小葵花开屏了,张大师你快看快看!”说着拿过手机对着小葵花一阵狂拍,还要说:“小葵花转过来一点,朝着我啊,小葵花看镜头……”   “它那是生气了,生气才会把头羽像扇子一样竖起来。”道一纠正说。   “生气?小葵花为什么要生气?是因为受伤飞不起来才生气的吗?小葵花,你怎么不开屏了?幸好我已经拍下来了。”沈静安查看手机里刚拍下的照片,不断地啧啧称赞。   道一没脾气了,重新拿起报纸来看。小葵花也偃旗息鼓,趴在窝里休息,心里愤愤然:开个屁屏啊!   “小葵花,你开屏可真漂亮,你自己也来看看!”沈静安说着把手机屏幕朝着小葵花给它看,小葵花本来想不搭理她的,这时没忍住,把头凑过来看手机里自己的形象,确实挺美,他想。   “小葵花,你以后多开一开屏,多美啊!”   小葵花心里腹诽:这是气的,气的!气大伤身啊,还多开开屏?那是拿绳命开玩笑啊!   “张大师,你是怎么看出小葵花是一只男鹦鹉呢?”沈静安还不忘这个茬。   道一看看正紧张瞪视着自己的小葵花,淡淡地说:“公鸟的眼沙是黑色的,雌鸟的是褐色。” 正文 第四章 暴雨惊雷   七月末,台风来了,一连几日的暴雨。村长正在跟道一说话:“今年这雨大得邪气,不知哪里又要遭灾啰。”   道一捻着胡须听村长讲话,他发觉自己扮老头越来越驾轻就熟,时间久了扮成了习惯,有些忘记自己的意思。他装模作样地开了口:“我们八卦田,是皇帝亲耕的籍田,有上天护佑,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村长你看年年台风咱们这都是有惊无险,不会留下水涝,所以放宽心不用多虑。”   村长起身告辞。村长前脚走,道一后脚就穿了雨衣雨靴锁了门也往外走。沈静安趴在窗口望着他,冲他喊:“张大师,这么大雨,您还要出去啊?”   道一被她的喊声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人一鸟并排趴在窗口,正齐齐看着他。他高声回答:“有点事要办,去去就回。”说完消失在了雨中。   沈静安关了窗,回到桌前继续画画。她刚才画了一幅月季花,此刻打量着小葵花说:“小葵花,现在我要画你了,小葵花和月季花。”她抱起小葵花放在桌上的一角,她那幅画作的前方。“嗯,来一个美丽的侧面,让你停在月季花的枝桠上。要不要翅膀张开来一点呢,好像振翅欲飞的样子,这样画面会比较活。”她把小葵花摆来摆去,还拉开它的翅膀选择最佳姿态。小葵花无力地任由她摆布。   “好了,不要动喔,我要给你画像了。要先调一下颜色,小葵花,耐心一点乖一点喔。对了,你还不能飞吗?你的伤到底怎么样了,不会留下残疾吧?你怎么还是只会说‘你好’呢?我教你说‘张大师’,教了这么多天,你怎么都学不会呢?明明‘你好’几分钟就学会了。……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噢,过几天,等雨停了,我要去城隍山找平之先生,听说先生要在城隍山参加一个文化活动。平之先生可是了不起的大画家。……唉,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学了,怎么办?我不想上学,不想当会计,我要当画家,我想拜平之先生为老师,小葵花,你说,平之先生能收我做徒弟吗?唉……”   他听着她絮絮叨叨,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在迷糊中,又再次想起他从前的女主人。小姐也是这样跟他说着话,说着自己的小秘密,小姐也喜欢画画,也画过他,把他和各种花画在一起,他最喜欢自己和芙蓉花的那幅。   而另一边,道一正在滂沱的大雨中跳跃狂奔,矫健的身姿,惊人的速度,跟他那白色的漂浮在空气中的头发及长胡子,形成了诡异的对比。每日里装老头子装得忘我,此刻才回归了本性,尽情地释放。他在这村子住得久了,住出了感情,把自己当成了这村子的一员。   他围着村子,在村子边界的四个角,以及每两个角连线的中间点,一共八个位置的土地上,画下了八个平安符,一边画一边念咒。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这些,好似生来就懂得一样。办完这些事,他悄然潜回村子,这时雨也渐渐小下来。   沈静安画完了画,对着画欣赏了一番,嘴里还说着:“真不错。”小葵花则停在她的肩上,也歪了个头端详着自己伫立在枝头的傲然姿态,觉得自己的真身也一样的风流潇洒,寻思着不如就以真身生活一段时间也不错,他喜欢做人,做人做了百年年,都快忘记自己是一只凤头鹦鹉了。   雨渐渐止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沈静安收拾了毛笔画具,叫小葵花回到筐里,自己则去厨房准备晚餐。本来这雨差不多已经停了,所以沈静安临去厨房前,将客堂间的窗打开来透气,然而不多久,突然的,雨又下大了。接着,竟然是一道白亮的闪电,紧随而来的,是雷声滚滚。这雷起先像是由远及近的火车,声音沉闷,滚滚而来,接着,突然在头顶正上方用尽全力的一击,好似要跟人来个同归于尽,声音是如此的近,如此的震耳欲聋,似乎要把它自己也连带着一起彻底震碎一般,一声,又是一声。   小葵花吓得缩在自己的小窝里,心里琢磨:“不会吧?这催命的,我的天劫还没到啊?难道提前了?倒霉催的,被那只楔尾雕老怪伤了元气,要是现在天劫就来了,可怎么办?原本我还可以躲到寺庙里去避难,现在真是……”他扑腾着翅膀,想去关窗又不敢靠近窗口,情急之下大叫:“小安关窗,小安关窗!”他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一只鸟了。   小安刚刚起了油锅,油锅声混合着雷声,所以她只听见小葵花的叫声,并没听见它叫的是什么。她急忙地把菜倒进锅里,草草翻炒两下,就添了水盖了锅盖,急急出来关窗,“啊,打雷了,好可怕的雷声。”她说。   窗被关上,雷声没了,同时门被推开,道一走了进来。他之前已经先回了一趟家,洗澡换了衣服,又修饰了一下自己的老者妆容,然后才到小安这里来。之前小安邀请他来吃晚饭。   沈静安做了三个菜,虽然简单,但是搭配有方,又热气腾腾的,很有烟火气。虽然他不用吃饭,但是也被这温暖喷香的气息所吸引,感觉自己也不是那么孤零零的一个。   道一和小安吃着饭,小葵花也占了个位置,前面的碗里放着小朵的西兰花,及若干颗花生米。道一斜睨着他,对小安说:“鹦鹉还吃这个吗?”   “它要吃,没关系吧?”沈静安有些没把握地说。   小葵花抬起一只脚爪,抓住小碗边沿,生怕道一来抢他的碗。他一边吃西兰花一边想心事:“怎么雷声就没了呢?”他看看道一又看看小安,最后把目光停在道一身上,“是这个老妖怪吧!这老妖怪也不知活了几千岁,是个福大命大的,他一进门,也不打雷了,不如我想办法跟着他,也好平安避劫……”   席间道一拿出一个红色的小香囊来,里边装着他专门为小安画的平安符。他递给小安说:“这是个平安符,你收起来,保你平安。”   沈静安高兴的接过小香袋:“真好看,谢谢。”   小葵花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香袋,犹豫着要不要抢过来给自己。连道一瞪着他,他都没发现。   晚饭后道一要回去了,小葵花立刻跳到他肩上要跟他一起走。他悄悄对道一耳朵说:“带我去你家,跟小安说今晚你带我。”   道一一挑眉毛:“你确定?”   “确定确定,我今天必须跟着你。”   小葵花破天荒地缠着道一,道一说他带小葵花回去住一晚,小安看着他们两个,露出很失落的样子。   道一和小葵花撑了伞走出小安家,往对面自己家走。雷似乎就是专门猫在那里等着他们一样,突如其来地在他们头顶炸开,一人一鸟吓了一大跳。道一三两步窜进屋里,小葵花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挂在他的胸前。   逃进屋后,相互对视,道一的胡子头发都被烧焦一段,小葵花的尾巴毛也被烧焦了一小截。小葵花气得说:“跟着你怎么也会被雷击?”   “为什么跟着我就不会被雷击?我经常被雷击的,反正死不了。”道一无所谓地说。   “那刚才怎么你一进门就不打雷了?我还以为我天劫提早到了,准备靠你扛过去呢!”   “那你可找错人了!”道一整理着自己的胡子。   雷声仍然一声一声的不肯停歇,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小葵花心惊胆战地问:“这雷不会钻到房子里来吧?”   “不好说。我看你是找错靠山了,还是跟着小安去吧。我反正死不了,你这只小妖,可就不好说了。”   小葵花让他说得寒毛泠泠,最后道一仁慈地喊小安过来接小葵花回去。在门口喊小安的工夫,又被烧了几根胡须。小安撑着伞跑过来接小葵花,欢天喜地地带小葵花回去,这期间,再没有一记雷声。   雷声偃旗息鼓了,小葵花躲在小安的房间,安然睡了一夜好觉。 正文 第五章 歹人   道一早上出去给人看风水,快到中饭时间回来的,见对面沈静安的小院关着门,静悄悄的,和往常不一样。他穿过院门,见小葵花正停在葡萄架上摘葡萄玩,已经摘了一满碗。道一一边朝屋里张望一边问:“你家主人呢?”   小葵花说:“出去了。中饭也不给我准备。哼。”   道一说:“那碗里不是都给你放好了?葵花籽,玉米粒,青菜叶,水,应有尽有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可是,小安到哪里去了?”   “说是去城隍山了,找平之大师去了,拜师去了,坐着小面包车嘟嘟嘟走了。”小葵花歪着脑袋,看着道一说。   “小面包车?她跟谁走的?”   “好像是叫什么黑皮,一只野麻雀告诉我的。”小葵花得意洋洋的,因为觉着自己消息很灵通,很有路子。   “黑皮?”道一沉吟着,“这人可是出了名的无赖,小安怎么跟着他走了?去城隍山找平之先生?没听说啊,这可麻烦了。”   道一在原地来回踱步,小葵花定定的看着他,尖声说:“难道小安是被人骗了?那我们赶快去救她!”   道一停下踱步,一把抓住小葵花就出了门。他骑了辆自行车,准备到了大路再打出租车。他心里很是焦急,担心自己已经晚了。   “小安有没有说是去城隍山什么地方?”   “说是一个什么博物馆。你就没有手机吗?没有小安的号码吗?”   “我从来不用手机那玩意儿。”道一一挥手说。   “土人。”小葵花鄙夷地说。   道一和小葵花顺利赶到城隍山脚下。城隍山位于钱塘江北岸,西湖东南面,是西湖群山延伸进入市区的成片山岭。城隍山最热闹的一段就是吴山广场这一带,邻着清河坊南宋御街,游人如织,甚是繁华。   道一仙风道骨的,肩上还立着一只漂亮神气的鹦鹉,很是引人注目,回头率极高。这一带清晨的时候遛鸟的老者极多,只是这个钟点带着一只鸟,而且还是个不装笼子的鸟,就分外扎眼,以及不同寻常了。   他们先是上山找了一圈,山上的那个博物馆也去过了,没看见小安的踪迹,博物馆今天也没有什么对外活动。然后他们去了十二生肖石,也去了城隍阁,都没看见小安和黑皮的踪影。道一叫小葵花去打听消息,自己则一路问人,有没有见过一个十八九岁,扎着马尾辫的,漂亮腼腆的女学生,然而都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还是小葵花带来了一点消息,说听几只野鸟说的,见到过这样一个女孩,跟着一个皮肤很黑的青年往河坊街去了。   道一听了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带着小葵花,下山去河坊街找人,但是找了好几个来回,也不见半点踪迹。   沈静安跟着黑皮的车出了村子,去城隍山找平之先生。她听黑皮说,在半山腰的那个什么博物馆里,有一个文化活动,平之先生会去,电视台也去了,要报导这个活动的。沈静安心扑扑地跳得飞快,一直暗暗思量,见了平之先生要说些什么,怎么才能引起先生的注意。她摸摸背来的画筒,里面装着她的几幅花鸟作品,她希望到时候能有幸得到平之先生的指点。她想:如果平之先生肯收我为徒了,爸爸妈妈就不会再反对我画画了吧!   黑皮是个无赖,一无所长,却好吃懒做爱赌博。他从小就没了妈,亲爸又再婚生了另一个亲儿子,那个儿子又乖巧学习又好,以至于当父亲的完全忽略了自己还有黑皮这么一个儿子。黑皮没爹管没娘教,又懒又穷讨不到老婆。他早就对沈静安起了坏心思,看她又漂亮又不谙世事,而且还是孤身一个人,就忍不住动了坏脑筋。他知道她一直在寻找平之先生,于是今天终于得了机会,把她骗上了路。   这个黑皮,一路上琢磨着该怎么办。他先是在路上突然地停了车,说车子抛锚了,然后假模假样地去把引擎盖打开,装模作样的修理鼓捣,其实心里则是在紧张地想,怎么把小姑娘骗去他事先找好的那个小屋。他虽然是个无赖,可也没干过大奸大恶的事,所以此刻他紧张得冒了汗。沈静安拿出自己的纸手帕给他,说:“黑皮哥哥,擦擦汗,不着急,慢慢来。”   纸手帕还带着淡淡的抹茶香,黑皮一哆嗦,看着她纯真关切的笑脸,心中不免犹豫起来。他鬼使神差地就说车子修好了,在沈静安崇拜的恭维声中,他开车上路,继续朝着城隍山前进。等开出了一段,他又开始懊悔:“真怂,计划这么久,难道就这么算了?不行!”   他们的面包车开到了城隍山脚下,他对沈静安说这后山有条小路,可以直接开到博物馆的后门停车场,不用收停车费的。沈静安傻乎乎地说:“好啊,谢谢你黑皮哥哥,今天多亏了你!”   黑皮听了又是一哆嗦,他想,先带了小丫头去胡乱找一番,等天晚了,再骗她跟自己去那间事先准备下的隐秘小屋。他带着沈静安先是在博物馆,以及山上各处胡乱找了一圈,然后装模作样打了几通电话,告诉沈静安说活动似乎取消了,又似乎转到河坊街去了。   他带着沈静安下山去了河坊街。河坊街上一个老茶馆里,正巧有一位美院的老书法家在写字,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沈静安兴奋得挤进去观看,还跟老先生讨教了一番。黑皮在外围等得百无聊赖,等了好久才见沈静安出来,一脸的兴奋,手里展开一幅字给黑皮看,上面写着“上善若水”四个字,还有书法家的签名和印章。   “这要买的吧?”黑皮问。   “是啊。”   “多少钱?”   “很便宜的,才五百块。”沈静安捡了大便宜般地乐。   “五百?就买四个字?一个字八十块?”   “哎呀,今天老先生是做个慈善义卖活动,一共只出售十幅字。老先生是看我有缘,才给我破例加了一幅,而且我要求写什么字他就写什么,而且只收我五百元!这要是放在平时,起码要好几千呢!而且还买不到!今天我真是太幸运了!”   “这都是骗你们的,这你也信?”   “才不是骗人!”沈静安抗议。   “好,好。”黑皮没辙。   黑皮心痛不已,好像她花的是自己的钱一样。他心里不住念叨:“哎呀,败家啊,五百块买四个字,有屁用啊?能吃还是能喝啊?你给我五百,我能给你写好几百个字呢!”   沈静安兴高采烈地逛着河坊街,什么丝绸铺子啊,玉石铺子啊,都要进去看,胡庆余堂,方回春堂,种德堂也都一并进去仔细看了一遍。看到街角的老乞丐,她就摸出两块钱来放进人家的碗里。   黑皮说:“都是骗人的,不用给!”   “要给的,不管是不是骗人的,我见到了总要给的,老人家这么热天出来乞讨,肯定是没有办法了,如果有一点办法,谁还会出来乞讨啊?”   黑皮心想:“我也缺钱,我也没办法,老婆都讨不到。”   沈静安一路过去,见乞丐就施舍,黑皮实在看不下去,就说:“你这样大方,回头几条街的乞丐都来找你,看你怎么办?”   “要是有,我就给咯!要不我们再去换点零钱,等下万一零钱不够。”   “还换零钱?你还准备大弄了?你这么大方,干脆给一百的也行。”黑皮赌气说。   “那可不行,第一,我没有那么多钱,第二,给太多对乞讨的人也不好。”   “为什么不好?”   沈静安却意外地没有回答他,只是神秘地一笑。   时间差不多了,两个人开始往回走,去山上取黑皮的面包车。沈静安还对黑皮说:“今天虽然没有见到平之先生,但我还是很开心,谢谢你,黑皮哥哥。”黑皮听了黑脸一红,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心里又开始反复纠结反复盘算,这坏事到底是干还是不干?一会儿想:这女孩这样善良这样好,不应该啊。一会儿又想: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一不做二不休!   两人走在山间的小道上,黑皮突然的脚下一滑,就跌到山坡下面去了,沈静安吃了一惊,着急地冲山坡下倒地的黑皮喊:“黑皮哥哥,你怎么样了?”   “快,快找人来救我。”黑皮龇牙咧嘴地回话。   沈静安急急地要去找人,走了不多远,就遇见了前来寻她的道一和小葵花。 正文 第六章 福星   道一站在山坡上往下看,看见黑皮躺在坡下直哼哼。道一大声问他:“还动得了吗?”   黑皮有气无力地答:“不行,好像腰扭到了。”   道一对沈静安说:“我去找景区管理员帮忙,你在这里等着。”说完就快步走了。   小葵花飞到树枝上,居高临下,幸灾乐祸地看着黑皮,然后声音高昂地尖叫了几声。沈静安被吓了一跳,说:“小葵花,你这花腔高音可真高啊。”   黑皮姿势难看地横倒在地上,积攒力气骂了一句:“死鸟!”一边悲愤地想:“有句话叫什么莫作恶的,真的是啊,我这是自作自受,自认倒霉啊。”   道一找来了景区管理员及保安,几人拿了绳索工具,合力将人先弄了上来,然后放一个担架上抬到通往山下的路口等救护车。气息奄奄的黑皮还惦记着自己的面包车,“我的车,我的车……”道一说:“等你出了院自己来开吧。”道一用小安的手机给村长打了电话,村长说会安排人去处理黑皮住院的事。救护车来了,有人把黑皮抬上了车,救护车很有效率地一溜烟开走了。   送走黑皮,道一和沈静安,带着小鹦鹉,回了八卦田。一路上,道一把沈静安这一天的行程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又问:“黑皮怎么就摔下山坡去了呢?”沈静安茫然地回答:“不知道啊,走着走着,他就掉下去了。本来这一天还挺完美的,虽然没见到平之先生,但是得到了老教授的字。谁知道到最后了,黑皮哥哥却掉下山坡去了!”   小葵花听了想笑,“嘎”的叫了一声,沈静安看看它说:“小葵花,你怎么像乌鸦一样叫呢?”小葵花马上闭住嘴,不响了。   道一语重心长地对沈静安说:“黑皮的名声可不太好,是个无赖子弟。以后可不要跟他走在一起了,小姑娘家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啊?是吗?为什么啊?黑皮哥哥挺好的啊。”沈静安无知无觉地说。   道一觉得自己跟她是说不到一处去。他觉着这姑娘能平安长这么大,至今还没出过事,真是一个奇迹。   村子里的生活宁静又美好,这天,沈静安又在教小葵花说话了。“你好”,“小安好”,“村长好”,“欢迎”,“请坐”,“再见”,“吃饭了”,“小安吃饭”,“谢谢”,“漂亮”,“小安漂亮”……小安说一句,小葵花就口齿清晰地学一句,小安不住地夸赞它奖励它。美中不足的是,小葵花唯独学不会“张大师好”,“张大师吃饭”这两句。小安不解地自言自语:“‘张大师’这三个字难道发音很难吗?”小葵花假装天真无知地嗑着瓜子,心说:“什么大师啊!分明是个死不了的老妖怪,我才不要叫他。唉,这个原味的瓜子也太淡了,为什么不买椒盐的啊,我要椒盐的!”   上完一堂语言课,沈老师语重心长地教导小葵花:“小葵花同学,你是一只聪明的凤头鹦鹉,怎么教了这么久,这两句就是学不会呢?你一定要克服困难,突破自我才行,知道吗?要做一只有梦想有追求的鹦鹉,而不是碌碌无为随大流的普通小鸟。你连这两句都学不会,以后怎么学数学呢?我们还要学习加法、减法,甚至乘法呢!”   小葵花看她一眼,继续嗑瓜子。沈老师看着它四处抖落的白屑,微微蹙了眉,“小葵花,你果然像张大师说的那样,很会掉白屑。你虽然很漂亮,但是有点脏,你应该洗澡了。张大师说伤口结痂就可以洗澡了,你现在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沈静安起身去准备洗澡用具。小葵花看着她洗那个旧兮兮的盆,就是上次道一指过的那个不知做过什么用处的盆,心里不满地想:“不会是装过花肥的盆吧!给大爷我用这种盆洗澡?不要!”   沈静安将盆用洗洁精彻底洗干净,接了一些自来水,又兑了开水进去,调成一盆温热舒适的洗澡水。她招呼小葵花过来洗澡,小葵花死活不肯过来,于是她将它抱过来放在洗澡盆面前,示意它自己进去洗。小葵花歪着头不肯进去,沈静安教育它说:“你看你这么脏了,怎么能不洗澡呢?多影响你的形象啊!我网上都查过了,很多鹦鹉都喜欢洗澡的,都自己跳进去洗的,你看你既然比好多鹦鹉都更聪明,那就更应该自己洗澡了。你看现在太阳又热,正适合洗澡……”   沈静安吧啦吧啦地进行教育说服工作,小葵花听得头痛,它呼扇着翅膀想把耳朵捂起来。这时候道一精神矍铄地走进来说:“直接把它扔进水里就对了,还跟它这么多废话!”小葵花听了他的话就开始跑,沈静安就去追它,道一则随手抓起一把瓜子,在一旁嗑着瓜子看热闹。   其实沈静安也不是非要去追小葵花不可,只是看它迈着四方步,跑得有趣,忍不住就想逗它。小葵花看见障碍物只知道笨拙地跨过去,却不知道用飞的,沈静安看它的滑稽样子笑得跑不动了。道一见了笑骂:“傻鸟,不知道飞的吗?你不是有翅膀的吗?你到底是不是一只鸟啊?”   小葵花自五百岁之后就一直做人,做人做久了,不由地就当自己是个人,加上之前受伤飞不了,所以已然忘记关于飞行这件事了。听道一这样奚落,又羞又恼,气鼓鼓地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道一说:“小安,我来帮你捉它!”不等道一起身过来,它一飞冲天,越过院墙,往山林里去了。   “啊呀,小葵花生气了,离家出走了,这可怎么办?”沈静安望着小葵花消失的方向说。   道一不以为然:“不用理它,吃饭的时候自然会回来。”心里则接着上句说:“这小畜生才舍不得走,想抱棵大树躲仇家呢。”   吃饭的时间到了,小葵花还没回来,沈静安焦急起来,说要去找一找,道一只好跟着她一起去找。沈静安体贴地说:“张大师,您年纪大了,在家里歇着吧。不用您亲自出马。”道一一挑眉毛,说:“我很老吗?”沈静安赶紧说:“不老,不老,您比年轻人还要精神呢!”两个人一起出门寻鸟去了。   小葵花在树林里玩了好一会儿,摘了几颗嫩芽,啄了几口花蕊,然后跟两只野鸟嬉戏了一会儿,开心得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他的幼年时代。然而乐极生悲,正当他不亦乐乎之时,翅膀被一只丢弃的捕猎网给缠住了。他暗骂:“哪个没公德心的熊孩子干的!”   他一边呼扇着翅膀,一边用嘴来帮忙想把网线解开。然而却是祸不单行,一条大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对着他吐信子。此时两只野鸟已经逃了个无影无踪,只剩下他独自飞檐走壁地一路狂奔。大蛇可不是吃素的,虽是个没有翅膀的爬行动物,却速度极快,嗖嗖地滑过来,追得他上天入地没有办法。他暗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鹦落草地被蛇追,难道我的一世英名就毁在这了?”此时他也没了风度,也顾不得藏拙,直着嗓子发出那惊天动地刺耳的尖叫声:“小安救命!小安救命!”倒把那大蛇吓得一滞。   沈静安此时已经跟道一分头行动了,听到小葵花的尖叫声,来不及多想,就直奔声音的方向而去。赶到时,正看见小葵花被一条大蛇逼到一个死角,眼看大蛇就要一口咬上去。沈静安情急之下,捡起一块石头朝大蛇用力砸去,正打在大蛇身上。   大蛇回过头来,正看见沈静安。一人一蛇对视着,谁也没有动。沈静安紧张得心扑扑直跳“完蛋了,怎么办?”没想到,大蛇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竟然就扭转头哧溜地走了。沈静安拍拍胸脯:“好险。”回头看见道一正好也赶到,就欣喜地说:“大蛇竟然走了,一定是看到张大师您来,吓得逃走了。”   其实小葵花看得一清二楚,大蛇转头走后,道一才到的。再说这条大蛇虽然凶猛,却还没成妖,懵懂无知的,又怎会知道道一的厉害呢? 正文 第七章 色鸟   沈静安正在专心画画,她已经画了两个多钟头了。小葵花百无聊赖,在那里点沈静安的手机玩。他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找出个小游戏来,拿嘴巴戳着玩。小安看见了,夺过手机收了起来,对小葵花说:“屏幕要被你戳坏了。而且小朋友不能玩手机,眼睛要近视的。”小葵*里吐槽:“什么小朋友,我都可以当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了!”然而它也不跟沈静安争,生怕触动了她的说教模式,那说起来可是滔滔不绝没有个完的。   沈静安把一个塑料小黄鸭,一个五颜六色的拼装玩具摆在小葵花面前,说:“无聊就玩这个吧。乖。”小葵花知道这是她前些天网购来的鹦鹉玩具,当时还叫他到电脑前一起看图片选出来的。他咬了几口小黄鸭,小黄鸭被压扁了形状,还发出短促的唧唧声。咬了一会儿扔到一边,开始玩拼装玩具。拆开来装上去,再拆开来再装上去,一边玩一边心里嘟囔,“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像人不像人,像鸟不像鸟的,糊弄鸟的无良厂家。”   他独自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就自个儿发呆想心事。他想:我是个英明神武,有法力的妖仙哎,为什么要在这里玩什么弱智的鹦鹉玩具呢?遇上那只发神经的楔尾雕之前,我可是一所中学的体育老师呢!好多女生都对着我冒粉红泡泡,超级受欢迎的。我就这样神秘失踪了以后,不知道学校里怎么样了,那些女生要多伤心,多挂念我啊!大家都很想念我吧?如今伤好得也差不多了,每天晚上都有在月光下吐纳修炼,可为什么还变不回人形呢?   他回想着当时与楔尾雕对战的详情,那楔尾雕也真是疯疯癫癫,看见他二话不说就上来打架。他们先是人形对战,打得鼻青脸肿,之后打着打着不知怎么就都现了原形,以真身互博,从澳洲一路打到中国。那楔尾雕抓伤了他的翅膀和后背、肚子,他也抓伤了楔尾雕的脸,还朝他吐了好几个大火球,烧了他的毛,把他烧成了秃鹫,虽然还是自己的伤重了一些,但到底也算是两败俱伤,怕是那大雕也受了伤,所以无心恋战,没有再追过来。既然妖丹完好无损,元气也差不多恢复了,可为什么一直化不了人形呢?他琢磨着什么时候问问道一这个老妖怪,看看他是不是知道原因。   正在发呆的时候,沈静安柔软温暖的手心抚在了他的头顶,然后向后背滑下,这样顺着毛抚摸了好几下,还温柔地说:“小葵花,不陪你玩你忧郁了啊?这可不好,你是一只漂亮的小鸟,乐观向上的小鸟,不要学人类的坏毛病。你去过南京吗?快要开学了,等开学了我要回去南京上学了,带你一去喔。给你买一个有秋千的窝,小鸟不是都喜欢秋千的吗?”她一边这样说,一边盘算着怎么安置小葵花,住在学校宿舍里可是不能养鸟的,看来要找同学出去合租房子,那可要多赚一点钱才行,而且,找谁一起合租呢?爸爸妈妈知道了,肯定又要问长问短追问个没完了……   小葵花抬头望着她,不由地看呆了:“小安可真美啊!我是最美的男生,小安是最美的女生。我们真是有缘分。”他不由被她吸引,想也不想就本能地扑倒在她怀里,拱了好几拱,好柔软好舒服啊!正美着,就被一只冷冰冰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抓住,然后就一道弧线被凌空扔了出去。幸好他是一只鸟,又够灵活聪明,才能及时控制住了身体,安然落在窗台上。   道一斜睨着他叱道:“哪来的色鸟!”   小葵花气得大叫:“谋杀啊,谋杀啊。道一老妖怪,道一老妖怪。”   小安起先看见道一的动作很为小葵花担心,这时听见小葵花的惊人之语又呆掉了,不可思议地说:“小葵花,你哪里学来的这种话?”然后对着道一脸红道:“一定是跟电视学的,它最近很爱看电视剧,小朋友跟着电视都学坏了。”   道一喝一口小安泡的茶,看着小安把画作铺了一桌子一地,就问她:“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在整理画,挑选几幅出来拿去裱好,然后去参加慈善义卖。”小安骄傲地说。   “义卖?”   “对啊,给一个儿童救助基金,他们有一个义卖画的活动,所得善款都是给这个救助基金救助儿童用的。”   “那你要去哪里裱画?”道一又喝了一口茶,问。   “上次黑皮哥哥帮我介绍过一个。”   道一听了又抽抽了,心说:又是黑皮,他能介绍什么好人好去处?   “我陪你去吧,花鸟市场有许多裱画的铺子。”道一说。   “好啊好啊。”   出门之前,小安进里间换衣服。这老式的房门,上方是有两扇小窗的,小葵花无声地飞上小窗,偷偷摸摸往里瞧。道一一跃而起,毫不留情地将小葵花一把抓了下来,掐着他的翅膀问:“还说不是色鸟?你一个几百年的老色鸟,偷看小姑娘,害臊不害臊?”   小葵花嘴硬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再说你这个老妖怪,比我还老!对了,老妖怪,你到底有几岁了?”   道一捻着胡须说:“不知道。”   “那你到底是个什么妖?”   “我可不是你的同类,我是人。”   “鬼才信!我那天发现了,你的脉搏一会儿有一会儿没的,可不像是人!”   “那你说呢?”道一阴测测地说,“那你来猜猜看我是什么?说不得就是鬼也不一定。”小葵花打了个寒噤,他想:鬼可不好玩。   小安换好衣服打扮好,出来了。小葵花死企掰列地扒在小安肩上,道一揪着他的翅膀把他抓过来说:“不要缠着小安。”   小安则对小葵花说:“到花鸟城你可不能乱飞乱跑,当心别人以为你是一只没有主人的逃跑鸟,把你抓了关进黑笼子!”   “炖炖吃掉。”道一凉凉地加上一句。   小葵花扭着头咕噜了几声,然后老实不响了。   他们到了花鸟城,找了一个合适的铺子,把画留在那里裱。然后又顺便去买颜料和宣纸。在选购宣纸的时候,一个老板殷勤地跟着小安,给她做介绍:“小姑娘,画画的啊?一看你就很有艺术气质!要不要再看看这种纸,我这可是1985年的红星宣纸,四尺净皮,市场上可是要1500一刀的。这个买了去可以留着自己慢慢用,以后成了大家了,用点好的纸作画。也可以用来收藏,1985的红星纸啊,是越买越少的,只会少不会多起来的,物以稀为贵,以后价值会越来越高。你看普洱茶涨了多少?你再看看法国红酒拉菲?宣纸现在是一种新的投资渠道,有眼光的人都开始把目光投向这里了。”   小安被他说得颇为心动,问:“那要多少钱啊?”   老板伸出三个手指头说:“我给你最优惠的价格,打着灯笼都找不到,300。”   道一见状拉着小安就走,一边回头大声说:“我们不要。”   小安还恋恋不舍,“那种宣纸不知画起来怎么样,好像很好的样子!”道一断然道:“听他瞎扯,真是的话,为什么他肯300元卖给你?他这么好肯自己吃亏让你占便宜?”   “哦。”小安点头应承。   道一看看面前这傻乎乎的丫头,心里直摇头:“这孩子,没人看着可怎么成?”再回头看看那只色鸟,正费尽心思地往小安身上靠,不禁头又大了一大:“都不省心。” 正文 第八章 两个非人类的对话   应立轩,也就是小葵花,被沈静安“小葵花,小葵花”叫得久了,都快忘记自己其实是气宇轩昂的“应立轩”了。好吧,他现在顶着一只凤头鹦鹉的相貌,也没法气宇轩昂了。趁着小安不在,他溜进道一的院子想找道一问个要紧话。   道一穿着件白色的中式对襟褂子,白须飘飘、仙风道骨的,只是此刻做的事没有个仙风道骨的样子,他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数蚂蚁。   小葵花应立轩斜睨着道一大师说:“你老大一个人了,也没个追求!”   道一起身坐回摇椅里,慢悠悠地说:“我要什么追求?反正也死不了,闲着也是闲着,时间也用不光。”   应立轩眨巴着鸟眼说:“你这话还真是气死人哪!可追求的事多了去了,开个公司赚个钱发个财啥的,扬名立万留个名啥的,当个教授、大师啥的……你这么有工夫,钻研个学问啥的总能出头,人家学个十来二十年,你学个一百年总能成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世人兮兮,为利而来;世人攘攘,为利而往。不过是一场空,我活了这么久,还有什么看不透的。有那时间我还不如数蚂蚁。”   “我就不信了,这世界这么好,就没有什么能让你留恋的?”说着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后把目光停在某处,说:“你活了这么久,有几千岁了吧?我就不信,你就没讨过个把老婆?”看对方的摇椅停顿了一下,趁势接着说:“没生个儿子啥的?有了老婆、儿子,子孙万代的要你护持着,有的忙了,还会没事干数蚂蚁?”   “你以为不老不死,活得千秋万代的是这么容易,这么便宜的事吗?老婆是讨过,只是生不了儿子,留不下后代。”   “哎吆,这病你得治!现在二十一世纪了,人类的医学挺发达的,你去医院看看保准有办法……”   “住嘴!”道一说。   “好好,我住嘴。”应立轩连声说,心里偷偷想,果然男人的短处揭不得。他眼珠子一转,又说:“你不会是看上我们家小安了吧?”   “你这只色鸟成天在想些什么?再说了,小安怎么就是你们家的了?”   “好好,我说错了。”   道一叹口气摇着扇子说:“看上又如何?爱不爱的又如何?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既不能跟她偕老,也不能跟她许下生死与共的诺言。我只有陪着她,看着她老,看着她死,无可奈何。然后一个人留在孤独的回忆里,到最后,连她的模样也记不起来了。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自个儿。”   应立轩撇撇嘴,如果他的鸟脸上能看出来的话,“这么说,你还是对我家小安有想法。话说回来了,多少凡人都梦想着自己能长命百岁呢,你看嘉靖皇帝修道炼丹二十年不理朝政,不就是想成仙不死吗?你就别矫情了。你看你们这些人都矫情的,有钱的偏要说,钱不是我最想要的;有名的则要说,名如浮云算个啥;现如今眼面前就有个长命千岁的人,他又说话了,其实活那么久好无聊好痛苦的,这不是气人嘛!”   “行了,你这呆鸟,你来找我做什么的?不会是来畅谈人生的吧?”   小葵花嘿嘿地干笑两声,往道一面前挪近两步说:“也算是畅谈人生吧。你看,我伤也好了,这八卦田的灵气充沛,我每晚也都对着月亮吐纳修行了,为什么还是化不成人形,法力也回不来呢?您见多识广的,帮我看看,分析分析?”   道一瞟了他一眼,示意他靠近,然后把手搭在他的鸟身上四下试探了一番,沉吟着说:“看起来无恙啊,体内妖丹灵气充盈,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应立轩焦灼地追问。   “只不过妖丹似乎有些不妥,我也说不上来。你跟人打斗时,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没有啊。”应立轩极力回忆着。   “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经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特别的事情,特别的地方……对了,有一个!当时我是去澳洲旅行,撞上那个该死的神经病楔尾雕的,然后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我们从早打到晚,后来都化了原形继续打。我们从澳洲漂洋过海一路打到这里,我在前面飞,他在后面追,我们边飞边打,边打边飞,经过了很多海上,现在回想起来,其中有一个小岛似乎不同寻常。当时我们正在空中打得激烈,突然感觉到一股很强大的吸力,吸住我们,拖住我们,似乎要把我们往下拽。我们两个暂停了打斗,使出法力使劲往上飞,总算脱离了那股强大的吸力。后来我低头看了看,是几个朝天的山洞,好像喇叭口那样的山洞。”   道一捻着胡须说:“是了,那一定是爪哇岛上的爪哇谷洞了。洞口附近是不是寸草不生?”   “的确是,洞口周围一根草都没有。那又是个什么地方?”   “那里有六个大山洞,洞口朝天呈喇叭状,当人或者动物从洞口经过时,会被一种强大的吸引力拖入谷洞而被吃掉。就算是离洞口还有六到七米的距离,也会被魔口吸进去,一口吞下去。传说,谷洞里居住着的就是饕餮,龙的第五子。饕餮眼睛生于腋下,长着老虎的牙齿,人的手掌。饕餮的头很大,并且头上长着一张大嘴,只要嘴一张开,周围所有的东西都会被他吞入腹中。饕餮十分贪吃,见到什么就吃什么,永远都吃不饱。”   应立轩心有余悸地说:“好险,差一点被一口吞了。”   “那里是有名的死亡之洞,怨灵无数,会不会是你的妖丹被这神秘力量污染了?而且据说,那里还有一条神秘的时间隧道。”   “那我要怎么才能恢复力量呢?”应立轩懊恼地说。   “这可就说不准咯,可能很快,也可能要很久。”道一又开始怡然地晃着他的摇椅。   “这不是废话吗?”应立轩不满道。   “那你还想怎样?”   应立轩想了半天,毫无办法,就说:“八月末,小安要回南京的学校里上学了,她说会带我一起回去。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去啊?”他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拽着道一一起,到时候可以帮他出个主意,对付个麻烦什么的。   “怎的?”道一要笑不笑地看着他说:“小安一个福星还不够,还要拖上我给你壮胆渡劫?”   “小安真是福星?”   “我看她也是个不同寻常的,看起来单纯无知,却似乎总有福星高照,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恐怕她前世是积累了大福报的人,这一世富贵无忧啊。”   “真的?那我跟定她了。”小葵花更加坚定了信心。   “对咯,也是你的造化,能遇上她。跟着她就对了,拉上我给你添不了彩,天雷只会打得更凶猛,反正我就是个逆天的存在,自然时不时地要被雷劈上一劈。我是死不了,不过你嘛,跟着我可就倒了霉了。”   “你怎么就死不了呢?要是雷把你劈焦了呢?枪呢?现在有枪这种武器,如果是被枪打中呢?”   “哪里烂了哪里坏了,自然会重新长好,只是花费的时间长短有不同,也就是难耐一些,总之是死不了的。但是痛啊,我也不想随便给劈着玩啊。”   应立轩围着他转了两圈,最后下结论说:“你这老怪物!” 正文 第九章 慈善拍卖会   几天后,慈善拍卖会的日子到了。沈静安带着仙风道骨的道一大师,和漂亮乖萌的小葵花出发了。他们先去花鸟市场裱画的铺子取画,再前往拍卖会现场。   拍卖会是一家房产商赞助的,在房产商开发的楼盘底层的华丽大厅里。大厅正位布置了一个垫高的小型的主持人讲台,讲台上摆放着等待拍卖的画作,而大厅四周的墙壁上,也悬挂着许多捐赠品。沈静安去签了到,交了画作,然后和道一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因为带着小葵花,所以他们尽量找不起眼的角落,然而还是吸引了不少大朋友、小朋友的注意。有不少大人是带着孩子一起来参加拍卖活动的。   拍卖的主持人,也是慈善基金的创办人,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媒体主持人。她先介绍了基金的有关情况,然后正式开始拍卖。“这幅作品,用色大胆漂亮,富有想象力,是个五岁的小朋友画的。孩子的想象力是了不起的,很多大画家都会定期寻找、购买一些儿童画回去,用来启迪、寻找新的灵感。”   “这幅作品,你们看这光感,多么富有天才的表现力,这是一个十岁小朋友的作品。美院老师对它的评价是,值得购买,前途光明。”   “这是一幅国画作品,线条灵动,用色饱满,很好地表现出了白莲高洁、出尘的气质,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正配得上品格高洁的人,这是一位十九岁的大二女生的作品。而这一幅是牡丹花,一幅工笔作品,用笔细腻讲究,颜色高贵华丽,是传统的花开富贵的好意思,悬挂在家里也好,悬挂在办公室也好,寓意主人诸事顺利,富贵如意,正是:何人不爱牡丹花,千娇万态破朝霞。”   主持人能说会道,很快调动起了现场参与者的热情,众人喊价都很积极,五岁小朋友的画拍得五百元,十岁小朋友的画拍得柒佰元,沈静安的两幅也分别拍到了八百元和六百元,这是沈静安没有想到的,又高兴、又骄傲。被现场气氛所感染,沈静安热心地想:等一下我也要拍一幅画回去,找一幅喜欢的油画好了。   沈静安这次一共带了三幅作品过来,最后一幅就是她那天新画成的月季花和小葵花。主持人助手此刻手中展示的,就正是这幅。“哎吆,这幅也是非常的漂亮,我是不懂的了,据介绍,这是一幅小写意作品,既有细腻之处,又有洒脱灵动之处。这花是月季花,古诗说得好,只道花开无十日,此花无日不春风。一年四季盛开的月季花,时刻给我们带来希望。而停在枝头的这只漂亮的,白色的鹦鹉,神态可爱。”她清脆的声音说到这里,目光朝着台下沈静安的方向说,“这幅画的作者也来了,请她自己来给我们介绍一下,我们欢迎!”   沈静安的脸红了,停在道一肩上的小葵花扇动了一下翅膀,很想说:“是我,画的就是我。”在众人的掌声中,小安走上台,腼腆地说:“这只白色的鹦鹉,它的名字叫小葵花,是一只非常美丽,非常聪明的小葵花凤头鹦鹉,今天它也在台下。”众人笑了,都回头去看。“这是我上个月末的时候,在八卦田画的一幅作品,我自己也非常喜欢。本来还有些舍不得,但是想到,为了慈善事业,为了需要帮助的儿童,把它捐出来会更有意义,更有价值,我想,我这么做,小葵花也会很开心的。”大家都给予她热烈的掌声和善意的笑。   台下的小葵花表现欲上来了,得意洋洋地跳了个杰克逊的经典舞步,嘴里还说着“慈善,慈善,小安,小安”。引得众人回头大笑,并不住惊叹:“好聪明的小鹦鹉啊!好可爱啊!潮爆了!”。结果这幅画的叫价不断攀升,最后以1800元的高价成交。沈静安起先惊讶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之后又激动得对道一说:“张大师,太好了!我好开心啊!”。又抱住小葵花说:“小葵花,谢谢你,多亏了你。”道一瞪着小葵花,心说:“你就嘚瑟吧,爱出风头的二货鸟。”小葵花大着胆子,示威似地跟道一对视,好像在说:“怎样?要是没我,怎么会拍到这么高!”   按程序,这时主持人邀请拍得画作的人士上台,“请Dr.杨上台接受他拍得的这幅画作。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啊,Dr.杨是一位华裔美国人,是一位了不起的探险家和历史学家。Dr.杨已经给我们捐助了五个孩子的救助费用,尽管这样,他这次还是专程赶来参加我们的现场拍卖活动,真的非常感谢他,感谢这位充满爱心的探险家!”   虽然是八月的伏天,但Dr.杨却穿一身笔挺、合身的浅灰色西装,仿佛是来参加典礼的,跟周围穿着T恤短裤,拖儿带女的男人们形成鲜明对比。Dr.杨肤色微黑,身材健硕,西服下的肌肉似乎呼之欲出,看着倒更像一个健身教练。他一双眼睛异常深邃锐利,再加上一个鹰钩鼻子,仿佛能看穿人心,洞悉一切。他微笑着,目光扫射过来,小葵花不由地往小安的身后躲了一躲,小安也小声跟道一说:“这个Dr.杨让人怕怕的。”道一捻须微笑不语,审视着这位风度翩翩的探险家。   拍卖还在继续,接着呈上来的是一幅油画小作向日葵。小安说:“小葵花,这幅多好看,像太阳一样的花朵,我们买下来吧,小葵花和向日葵,多好。”这时主持人叫价:“200元起价,哪位朋友接?”不等小安开口,道一已经举手示意,然后小声对小安说:“我拍下来送给你,也算是献一点爱心。”小安欣喜地望着道一说:“张大师你真是个好人!”   “好,这位仙风道骨的老先生接价200,还有哪位朋友?噢,Dr.杨出价300。”道一再举手,主持人说,“好的,老先生出400。”那边Dr.杨再次举起了手,还笑微微地看着小安这边朝她颔首。“好的,Dr.杨出500,两位是较上劲了是吗?”主持人笑着说,众人也跟着哄笑,都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热闹。   被小安评价为好人的道一此时心头血一热、一涌,带着一股誓要将拍品拿下的劲头,再次举手叫价。“老先生600元。Dr.杨700元。老先生800元。Dr.杨900元。”小安扯了扯道一的衣袖小声说,“张大师,量力而为,反正心意已经到了。”在小安的阻止下,台上已连叫三遍,最后成交了。“好的,成交,Dr.杨900元成交。再次感谢Dr.杨,也感谢这位老先生,谢谢你们的爱心!”   拍卖结束后,Dr.杨走到小安、道一面前,彬彬有礼地说:“我有一个很好的提议,希望你们能赏脸接受。”说着一招手,一位助手模样的青年拿着那幅向日葵走上前来,Dr.杨接过画坚决地放到小安手上说:“请接受我对一个善良姑娘的敬意,让我把这幅向日葵送给这位美丽的,富有才华的姑娘。”   “谢谢。”小安并没有客气地推让,而是欣然接受了,并说,“Dr.杨,我愿意送一幅我的画给您当做交换。”   “我很乐意,但还是允许我拒绝。艺术家都很珍爱自己的作品,我这样不又是夺人所爱了吗?哈哈……”他开怀笑着,眼睛看着道一,嘴里却问着小安,“沈小姐,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什么吗?”   “光明和希望吗?”小安好奇地反问。   “不,是沉默的爱。希腊神话中的海洋女神一直深爱着太阳神,虽然她为此做了一些不善良的事,但是最后,为了太阳神日渐憔悴,最终化为一株向日葵花。”   “凄美的爱情。”小安说。小葵花则默默腹诽:咬文嚼字假惺惺!   “的确是。”他看着小葵花说,“真是一只聪明的小葵花凤头鹦鹉。不知沈小姐你这只鹦鹉是否愿意出售?我非常喜欢,倒是很愿意买下,价钱不是问题。”小葵花很警惕地瞪视着面前的鹰鼻男人,小安说:“我的小葵花可不卖。它是自由的,现在它自愿跟我生活在一起,将来它什么时候想离开,到哪里去都可以,随它。”   “真遗憾。我去世界各地探险,走过很多神秘的地方,也带回过不少神奇的生物,就好像前不久,我就幸运地得到了一只楔尾雕。”Dr.杨饶有兴味地看着小葵花,小葵花心里咯噔一下,不过Dr.杨并不多做纠缠,他又把注意力转向了道一:“这位老先生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想必来历不凡?”Dr.杨虽是美国人,说起话来倒是古色古香。   “这是张道一张大师,精通周易,擅卜卦、风水。”小安热心地介绍。   “失敬失敬!张大师不知能否给我卜上一卦?每次开始探险旅程之前,我都会捐一笔钱给慈善机构,祈祷上天护佑一路平安。我正准备去昆仑山寻访传说中的‘万神之乡’,张大师以为此行如何?”   道一捻着胡须,莫测高深地说:“‘万神之乡’我倒不知,倒对‘死亡之谷’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