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结缘 天宝元年,经历过战乱的大地上,一派萧瑟景象,几年不堪入目。 无忧寺坐落在一片山峦叠嶂之间,不大的寺院,却是那般庄严凝重的矗立着,如同不染凡尘的仙境般幽深静谧。 此时,在几株古树的遮罩之下的无忧寺,时时传出寺内长老庄严的佛经梵响,飘荡在寺院的上空,涤荡着这乱世之初的凡尘的里尚未散去的魔障。 寺外,两位寺院里的僧人均是披着一袭已是破旧的打着补丁的袈裟,左手手持佛珠,右手拿勺,身前一口粥锅。在他们二人悲悯的眼里,却依旧是有一股一派淡然如素的入定之佛气。 一百多流民就这样在朗朗的《金刚经》的佛声里,安静肃穆的站着,一步步的向前,排着队等待施粥。 “无尘师傅,我数完了!” 一个孩童的脆铃般的童音打破了一派宁静,只见人群中一个一袭蓝布碎花小裙的四岁左右的女孩,跑到了僧人的近前。 “一共一百四十九个大人,孩童十五人。” 听着女孩的稚声,其中的一位僧人俯首对女孩说道。 “无忧啊,你帮师傅把孩子领到院内可好?” “好!” 女孩牵起已经排好了队的一个孩子的黑色的结着凝固的血块的手。 “等会我给你上药,好吗?不痛的。“ 无忧回过了脸,未扎成髻的散发如流光般的飘荡在风里,一双无尘无忧的墨黑的眸里,闪动着至纯的浅光。她对身前的男孩子轻声的说道。 ”真的不会痛噢。” 像是在安抚他在自己手里不安的仍是颤抖着的手,又像是在安抚着这些受了惊吓的孩子们。 踩着依山而建的石阶,无忧像是一朵蓝色的云彩般的小小的身影,给法相庄严的无忧寺抹上了生机几许。 “走吧,天色见晚了。” 灵淮手里握着翠华剑,刚刚被那个女孩的声音吸引,还在和师妹赶路的他,不禁停下了脚步。 “师兄,你说我们给师父带点什么回去好呢?” 灵霜手里拿着才刚从地上拾起的也不知谁人摘采了的一小束野花,问师兄。 “师父缺什么吗?” 灵淮心里盘算着,他和师妹奉师命,在红尘历练已经八月有余,斩妖十几个,也渡化了鬼魂无数,心里却升出了一抹悲凉感慨,生灵涂炭又岂是一时间就能消散的怨气,只怕乘这怨气而生的妖孽不在少数。 “不缺吗?” 没有看灵霜眼里闪过的黯然,灵淮抬步向前面一片茂密的林中走去。 红尘历练是不允许御剑而行的,而他和师妹的修为还未能驾云,所以这一路尚有半月有余的脚程,他看了看林中飘荡着的淡灰色的烟雾,似乎不存在妖气,所以也就放松了二分的警惕。 待他们过了这一片荆棘遍步的树木,他和师妹已经翻过了无忧寺所处的山麓。眼前是一潭浅碧色的天然而成的清池,望过这片清池,下山的路上仍是一片树木葱郁,只是稀疏了许多,可以清楚看到树林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 “师兄,给壶里添点水吧。” “也好。” 灵淮走到潭边,刚俯下身,便觉身后一阵罡风袭过,夹杂着腥气和血气。 “何方妖孽!” 一声断喝,他扯起左手的师妹,腾空而起,踏着翠华剑,但只见对面站着的赫然是身长十丈,双目如血铃的一只巨大的蜈蚣。只看见它的爪间尽是血迹,一股腥臭的瘴气从它的身上向四这扩散开来。 一声天雷袭来,正迎面砸上它卷曲着的下半身。 “孽障!” 灵淮一眼便看清眼前的蜈蚣只怕已经有了二千余年的道行,而且它正在历天劫。若是在平时,他也断然不是眼前的怪物的对手,只是此时天时他已经占尽,看样子这妖孽的天劫才至,这天雷要过三道。天雷乃是妖孽升仙的天劫,三记天雷,一记更胜一记威力,所以此时正是除妖的绝佳时刻。 而且他发现蜈蚣腰腹之处已经破掉了偌大个大洞,墨绿色的腥血正不断的向外流着,只余半倦的下半身仍裹着绿色浓汁,立在他的对面。 举剑向前,灵淮眼盯着这个妖孽的元灵位置,一剑向下! “你不要命了!” 蜈蚣本以为它几乎舍命得到的两件宝物可以让它渡过此次天劫,却不想重伤之下,竟碰遇到了蜀山的人物! 带着腥臭的血气的爪子霎时间合拢着朝向它袭来的灵淮的天灵而去! 这道人的天灵是极纯之物,虽不及它手里的宝物,却也是让它垂涎的美食。 “师兄!” 灵霜反应过来的时候,见蜈蚣精已经聚拢了手臂把师兄困于身下! 一时间,她持剑袭向蜈蚣精的后脑。 蜈蚣精顿时冷笑开来,要知道它的后海正是它身体最是坚固的地方,而这人女娃的功力还不及她师兄的半数,手里的破剑更是尚没有元灵,所以它只是贪心的想要把灵淮送到嘴边,并未把灵霜的剑看在心上。却不想,就在它要吞噬灵淮入嘴的一霎那间,只感觉头顶被一记剑光撕裂,然后,天雷恰恰的落在了它的后海被击出的缝隙之处。 “啊!” 灰飞烟来,这妖物怎甘心元灵聚毁,一霎间只见绿瘴如迷雾般的散开,让灵淮身手不见五指,从蜈蚣爪间落下的倾刻间,他看到一记绿光元灵被蜈蚣精打入到一团迷雾当中。 这妖物在临死之前,竟能逼出元灵,灵淮不禁冒了一身的冷汗。 待他落入水后,只见紧随着他,师妹灵霜也落入到了水里,紧接着一团绿色的圆球也落入到了水里。 “师妹!” 伸手握住师妹的手,他艰难的把师妹拉出了水面。 躺在杂草和湿泥里,他有些后怕。 片刻他直起了身,看向一池已经被蜈蚣精的毒气和毒液染绿了的山池。那妖物定然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了,怎么会有一团绿物入潭? 不顾身体已经疲力,他再次潜入了潭里,右手持着翠华,他潜到了湖底,但见不远处一团被蜈蚣绿色的瘴气围裹的圆球在湖底隐约可见。 伸手幻化出银丝六缕,缠上那不远处的圆球,将其拖到了岸边。 “师兄这是什么?” 灵霜和他看着这一团已经见到银白色的坚壳的圆球状的物体。这断不是什么蛋一类的东西。却能见到几处隐隐的透着里面的绿光,像是有什么在脱壳而出的蠕动着。 “打开来看一下,就知道了。” 此刻,他手里没有乾坤袋,不能把这团东西装到里面带上山,只能走上前,手持着翠华,刺探着。 刚刚,蜈蚣精的元灵及一魄已经打入到了这团东西里面,所以他势必要处理。 灵淮子已经准备好了又一场的恶战,可是就在他剑尖刚触到了那个圆球的时候,球体竟被剑尖挑破了薄膜,里面竟依稀传出了一声仍是稚嫩的喘息的声音。 “师兄!” 灵霜已经被刚刚的蜈蚣精惊吓到了,所以当声音传出来的时候,她几乎下意识的举剑便刺。 “师妹!” 灵淮见师妹的剑已经刺下,只得以翠灵格开。 一霎间,他仿佛感觉这声音竟有些耳熟。 就在两柄剑相击撞出火花的时候,但只见那圆球已破,里面竟赫然是一个蓝色的碎破的布衣包裹着的小小的身子跌落到了地上。 那倦曲着的小小的身体上粘着蜈蚣精的墨绿色的汁液,也染着腥红的血液。看不清脸蛋的模样,只是她的怀里竟还抱着一个只露出嘴巴和长尾的白色的银狐。 “师兄,这是妖怪吗?” 灵霜并不敢确定,向师兄的身后躲去。 “不是。” 他已经认出了那小小的身子,赫然是他在无忧寺外见到的小人。 俯身抱起了女孩,用自己的袍袖轻轻的擦拭着女孩身上那带着毒的汁液,细细的检查着女孩倦在他怀里的小小的身子。 “拿块布来。“ 女孩左手腕间有蜈蚣精的齿痕,只是为什么蜈蚣精没有吸尽女孩的血呢? 他甚明了,只叹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也没有告诉师妹那刚刚的蜈蚣精的元灵已经被它自己打入了女孩的体内。 小心的抱起了女孩弱小的身体,然后凝神片刻他念了个锁妖符咒打入了女孩的身体。 这种符咒对凡人是没有影响的,所以他不担心什么,只是怕那妖物的一魄伤到女孩的元神及魂魄,隐隐的他在打入符咒的时候似乎感觉到女孩的体内有一团至纯之气,让他竟有些心旷神怡的舒适。 那是团佛气吗?看怀里这孩子才三四岁的样子,即使居于佛寺,染了佛气,也不会如此淳厚,但女孩不是妖孽确是他能确认的。只因,任何妖物的体内都承载不了这样的至纯之气,可是为什么蜈蚣精要把自己的元灵及一魄打入她体内呢。 灵淮竟在一时间感觉迷惘。 且带到山上让师父处理吧!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凝了眉看了看女孩怀里的似乎是仅余一丝气息的狐狸。 狐狸闭着眼睛,虚弱的喘着气,看起来也仅有岁余的寿命,也不是什么妖物,像是刚刚受到了惊吓,已然是晕过去了。 而且女孩抱的很紧,像是已经完全把它嵌到了身体里一般,死命的搂着,竟然连昏厥过去后,也没有松手。 “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带上你吧。“ 抬眼看了看满脸疑惑的师妹,他对灵霜说道。 “时间紧迫,这孩子只有师父能救,御剑回山。” 说完,灵淮念决起剑,踏剑而飞。 若干年后,灵淮想起那一日,仍是不禁唏嘘不已,如果他能知道这女孩给毗陵孟峰带去了了什么,他还会把女孩带上山吗? 他想,他还是会的,但是他会事先有所取舍。 第一卷 第二章,初见 无忧睁开了眼睛,但是见一片银白色。 “我死了吗?” 歪着小脑袋,她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清素整洁的房间里,床旁有一个几案,几案上燃着香,一圈圈的雾霭升腾。 她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在无忧寺。 刚落脚下地,便一阵虚软的倒在了地上。 “醒了。” 无忧只看得见一双青鞋,抬眼向上,一袭青色道袍,盘髻罩在南华巾内,头插木簪。清素的脸上一派道骨仙风的道长站在了她的面前。 “我这是在哪儿里?” 道士已经把她抱在了怀里,向外屋走去。 “我带你去见师父。” 无忧不甚喜欢别人搂抱着她,从小就没有和人过分的亲近过,即使是父母,师父也甚少让她和他们相处在一起,所以她挣脱着身子,想要下地。 “师父。” 无忧被人放到了地上,扭着小脸,仰起头,看见一个对她来说很是巨大的身影罩在了夕阳的晚霞里,灿灿的散着金光,其余的她竟什么也看不清楚。 “到了?” 听到那个人说话,无忧下意识的想要看清楚这个人,却见他的背后的不远处,竟落下了两只青鸾。 她识得这鸟儿,师父曾经对她说过,这种鸟青如晓天,由天地孕育而生,不是凡尘之属,只有在仙山道川才可得见。 “神仙!” 她的目光已经深深的被那两只像是在嬉戏着的青鸾给吸引住了,不由得向前走去,而忽略了身边的人。 “别走,你要去哪儿?” 刚刚抱她的人抓住了她的手,无忧略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却也回过了身。 只见正面的三个道座上,坐着三个身着紫色道袍的道长,居中的一个头发已经全白,素穆的脸上透着和蔼的笑容。 他的左侧的道长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拂尘,眉目严肃,一脸庄重的神色凝神着她,那一双冷眼像是要把她吞了下去一般。 无尘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首座的是我大师伯清月真人,左手边的是我二师伯元月散人,这边的是我师父元灵真人。” 顺着那个人的手指的方向无尘向前走了几步,她想把这个人看得仔细些,就是有些好奇。 待她走近了,只见一个剑眉朗目,沉吟如雪的面庞展现在了她的面前,不似前两位道长的表情那么穆,只见他眉宇间的气息竟有些和师父相似。 “师父!” 努力的攀爬了几下,她竟也坐到了这个人暗绣云纹的紫色道袍之上。 “不是师父!” 小脸纠结着,她似乎是想起了刚刚在无忧寺边,她像是见到了三公子向寺外跑去了,她便追了出去。 师父不许她走出寺院太远的,并且给她划了一个界限,可是眼见着三公子跑了很远,没到了荆棘丛里,她竟也顾不了那么多,便追了出去。 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眼里一派结成冰晶般的清冷,还有这置身于陌生环境让她产生的害怕,竟落下了泪。 “师父,我要师父……” 才刚哭了两声,扭动着身子想要从这个人的身上下去,却有一双掌力道适当的圈住了她的小小的稚嫩的身子,往怀里带了带,让她闻到了一股从他身上散出的冷凝香气。 这种气味她并不陌生,是燃过的香的气味。 “你叫什么名字?” “水无忧。” 她只见自己眼前忽然间出现了一个漂亮的桃子,不大不小正合她双手盈握。伸手抱在了怀里,感觉自己像是真的有些饿了。 “以前你住在哪儿里?” “无忧寺。” “你的爹娘呢?” “我爹爹是给寺里劈柴的,娘是给寺里的师父和无尘,无垢两位师兄缝补衣服和烧饭的,不过他们吃的都很少,师父说我是小饭桶,我能吃他们三倍的份量。” 庚桑看着坐在自己膝头的孩子,很久没有过的一丝温情由自他的心底竟脉脉的升了起来,这就是自己最后的也是最小的徒弟,竟然是四岁的一个孩子,虽然他先前已经算出了时辰,窥到了一线天机,似乎是这最后的徒儿会很与众不同,而且要应上他此生最后的一道天劫,他却仍然是安之如素,并没有想的太多,如今,当他看到膝头的孩子,一种怜爱的情绪,由自心里潜滋暗长着,他摸了一下这个孩子的根骨,心中又了解了几分。 并没有在意两位师兄暗含深意的眼神,他淡淡的又问道。 “是吗?那你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吗?” “生辰?” 无忧从仙嫩的桃子里,挑起了脸,却是发现这个人的脸竟比她的桃子还要艳色三分,一双朗目像是她夜里看到的星宿般的明亮,慑人心魄,那片素净的眸光里,像是一片片淡淡的白云般无忧,自在。 “就是哪天哪个时辰出生的。” “我不知道。” 看着这个人的眼睛,无忧的一颗小心脏竟感觉到了一丝揪痛,她像是看到了他眼里和自己一样的什么东西,小小的她,看不懂,只能痴痴的望着,伸出手指想要拂上去,却只到了这个人凉凉的唇边,便是再也伸不长了。 他的眼睛像是什么? “你见到三公子了吗?” 无尘忽的想起了她的那只小狐狸,但是她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一声三公子却是让屋内的三位长老不约而同的抽了一口凉气。 怀抱着她的人更是揪紧了怀抱。 “就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它只吃水果不吃饭,它只喝无尘师傅接的露水不喝水,它一个人睡,师父说它是灵兽,不让我挨它太近,师父还说,它叫三公子。” “是吗?” 抱着她的人,略抬了头,对站在她身边不远的人说道。 “灵淮,去把那只狐狸带到我这里来。” “是,师父。” 无忧有些累了,这个怀抱着她的人像是在她的背后,用他有力的指按握了一下,她便是再也睁不开眼睛,才刚睡醒,怎么就又困了,无忧也只坚持到了看到一抹白色的毛在她即将阖上的眼前闪过,便睡了过去。 “这是三公子?” 元月散人一把从清淮的手里,把小小的兽物拎了起来。 “像是刚刚只成了兽形,有些灵气,还带有点佛气,但断不会是三公子。” “是吗?” 听到大师兄的话,元月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手里不住的吱吱的叫着的狐狸。 “它身上的佛气和那小丫头身上的佛气,缘自于一处,想来是在寺院里沾染上的,想是不可能是三公子。” 元月听了大师兄的话,但也确定了,一松手任那狐狸掉到了地上。 只见狐狸并没有逃走,散着怯意的身子往怀抱着无忧的人身边爬了过去,像是想爬到那人的膝头,却又作罢,只是在他脚下找了个位置,用长长的尾巴把自己给包裹了起来。 “大师伯,这三公子是什么人?” “这三公子可是个有趣的.” 清月真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它是远古上神涂山氏的子孙-也就是九尾灵狐的太子,排行第三,所以外界一向叫它三公子,相传相貌俊朗,如若月神为魂,万花为肌,一向是神秘飘渺的一个…” 清月忽然的顿下了,然后对灵淮说道。 “你先下去吧,我有事情要和你师伯,师父商量,记住不要让人靠近大殿。” “是。” 按下了腹中的疑问,抬腿向外的时候,灵淮不由自主的扫了一眼,已然是安睡在师父怀里的小小的玉一般的人儿,又不自主的叹了一口气,想是吓着了吧。 “庚桑子,你真的要留下这个丫头吗?” 元月皱着眉,这个女孩的来历,身世还有一切他都无法起卦,却冥冥中让他感觉这女孩的身上会发生些什么。 “除此以外,她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三师弟,想是那要你费心了。我的本意是带她去蜀山,可是,你既然是想要留下,说她与你的有缘之人,那我也就不强求了。” “机缘而已,而且这孟峰本就是虚枉之山,想是对她更好。” 庚桑起身把女孩复又送回到了床上,然后回到大殿里,看着他脚下不远处的一团白毛的兽物。 “没想到,这传说竟是真的,这天地竟也真的造化出了至纯之血,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段羸弱的一个丫头,她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蜀山的掌门人清月真人也不禁凝着眉。 “起是那座无忧寺也并不简单吧。” 庚桑在弟子把这个小丫头抱进来以后,便是发现这孩子身上的一团佛气竟是有体内向外散出来的,再后来探上女孩的小手骨的时候,才发现她竟是天地的灵物。 “那么,那个传说也是真的!” 元月不禁是想起了,已经升仙的师父曾经对他言过,这开天之初大禹娶涂山氏之女九尾狐为妻,生子为灵,生女名血,后二人相恋,不容于天地,被大禹化掌为灰,却被涂山氏作法得以各存一魂。后世之妖偶传,得此二者至灵,以自己的元灵相融,但可夺天地造化,得道成神,永世不灭。 “幸得佛气掩住了她的灵气,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吧。” 清月真人不禁感慨这天地的造化之功,竟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在自己身边发生。他知道饮此女之血一滴即可升一甲子的功力,如得此女之身为引,以元灵相附即可成神,成魔。劫消难满,享永生不灭之身,。 想是他们辛苦修行千年,一朝得道也只是享得仙位,终有元神寂灭的一天,却不想这世间竟由天地造化成这般神物! “那关于三公子之灵的传闻,想必也是真的。” 传说三公子便是大禹之儿的一魂仙灵凝成,只是这小狐狸竟怎么也起了这么个名字,难道纯属于偶然? 三个人都一阵的沉默,恐怕这蜀山以后便会不得安宁了。 但是这孟峰当被只是三师弟静修之所,本就建于虚枉之中,世间并无此山,所以倒也不会给蜀山添多少难事。 “怕是师弟以后要辛苦了。” 庚桑凝神而立,这丫头竟也应着他的仙劫,在乎吗? 他暗自的浅笑着,刚刚那孩子身上的奶气竟也盈在了他的怀里,凝结着迟迟没有散去,那蠕软的身子,竟让他如古井的心微微的荡漾过了一丝清漪和温软。 看着门外腾空而起一对青鸾,再看向那葱郁的山,他终是笑了,如淡波浅月的清辉,散开在眉间。 “想是这一山的精物竟有此福祉,也是造化吧。” 庚桑眉目间的逍遥之意,竟也因为掐指算出的因果而有些快意。 元月走到了他的身边,郑重的对他说。 “师弟,你莫要忘了四百年后的上仙之会,也莫要被这女孩移了神。” 对二师兄的话,庚桑不置可否,他置身于世外,本就是对升仙得道没有太多的强求,只是师父的希冀,众生的福祉却是他不能放下的。 第一卷 第三章 徒弟 水无忧再次醒来,已经是两日之后。 穿好了娘给她绣了宝葫芦纹饰的布鞋,走到了大殿的门口,只看见她的眼前竟只有蔚蓝色的天空,然后脚下是一片云遮雾霭的气象. 大殿门口一片开阔之地,左侧一汪池塘,里面载了几株莲花,粉嫩的花瓣婷婷的立在水中央,煞是清逸之极。在无忧那双纯静的眼睛里,看起来竟有些像是她在这大殿之内见到的那个紫袍的道长的神采。右侧几株翠竹,隐约可见翠竹之后有那对青鸾的身影。 在她的面前的不远处便是一级级的台阶,直通到了下面,被云遮住了,蜿蜒着完全望不到尽头。石阶的两旁都是参天的古树,有笔直英挺的,有蜿蜒曲折着的,在风里时时的轻轻摇曳着。 师父曾经对她说过,她和父母的缘份也只到她四岁,有一天一位道长会带她远离红尘,找一处世外桃源之地,授她以仙道,那人便是她的“师傅”。 水无忧小小的心里,想着那个紫袍道长身上的清郁安谧的香气,她向师父许了个小小的心愿,她想让那个人做她的师傅呢! 她向前走了几步,坐在了石阶之上,看见那个抱过她的道长在指挥着十几个人,在树丛里拖拽着什么。 “你们在忙什么?” 无忧直了直身子,仰着头看着已经压着身子蹲在她的眼前的道长。 “你醒了?” 道长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给她拢了拢小小的碎花的袍子,然后尽量用和蔼的声音对她说。 “我叫灵淮,你叫我大师兄就好了。” “灵淮。” “是,师父只有二个弟子,算你在内三个人,依次是灵淮,灵霜,师父给你起名叫灵洮。记住了噢。” 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桃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睡了两天,想是饿了吧?你先吃点东西,然后我带你去经堂。” 无忧皱着小小的细眉,接过了桃子,像是犹豫了一下,却又鼓起勇气对灵淮说道。 “师父说了,我只能叫他师父,不能再认师父了,如果以后再有人让我叫他师父,只能叫师傅不能叫师父。” “嗯?” 灵淮一时不能明白水无忧嘴里说的是些什么,一时愣了神。 “是叫师傅,不是父亲的父,师父说,到时候会懂的。” “是吗?有什么不同吗?” 无忧当然不明白,只是努力的把记忆里的话说了个完整。 “我师父在无忧寺里,师父最爱喝无忧接的露水,他不喜欢无忧离开寺庙,他不喜欢无忧念佛经,他说,我和佛法无缘。” “ 看着无忧眼里晃动的珍珠般的泪水,灵淮即时的心软了,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有悟尽身前这个小小的孩童的话说。 不说了。不说了。” 刚要俯身把她抱起来,他忽然间听见一声幽长的带着叹息又像是沉吟的浅淡的声音在他的头顶飘荡到耳际。 “师傅吗?~~” “师父。” “嗯。” 庚桑下了云头,看着坐在石阶上的水无忧,凝眉沉思,她先前的师父的话里藏着什么样的禅机呢? “你是我师傅了吧?” “是的,我是你师傅。” 庚桑看着她那双纯静之极的眼睛,眉间有了一缕轻松的笑容,他蹲下了身,和她平视着。对小小的无忧问道。 “可愿做我的徒弟?” 无忧欢快的笑了,上前抱住这个在她看来比桃子还要漂亮的师傅,咯咯的把头枕在了师傅的肩头。 “愿意!” 原来,师父真的听见了她的话呢! 第一卷 第四章,孟峰之底 抱着师傅给她的一本厚厚的《法华经》,水无忧皱着眉头,走过了大殿她住的小房间,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 师傅说,她要在两天之内背下来这段经文。师傅说,如果背不下来,就要到清思堂里跪上一天一夜。 她也记得前两天大师兄才告诉过她,静思堂是孟峰最可怕的一个地方,她不要去那里。 绕过了竹林,她沿着曲折蜿蜒的石块小路向前走着,直到走到了一个虚掩着的月亮门前。 推门而过,在她的面前竟然是一潭湖泊,一道彩虹横贯于湖上。而湖面上是云雾缭绕般的浅浅的雾气在盘旋着,升腾着,飞舞着,像是仙女的在展着白衣般的美丽。湖水粼粼银白色的泛着光芒,只在湖中间的一处,水面是碧绿如染的,但及至脚下湖边的时候,水则变得清澈透亮,不见小鱼,只有几粒圆润的石子泛着光芒。水面映着她小小的身子的倒影,还有群山隐约的影子,犹如一幅水色天成的画卷。 找了块稍是凸起的地方,水无尘坐了下来,一字一字的读着经文,及用心的记了起来,也不知这样过了几个时辰,她感觉自己能背下了些许,便把经文放在了手边,站起了身来,双手后背,绿纱的小身子挺得直直的,扎着朝天鬏的小脑袋,努力的学着大师兄教她时的样子,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是清楚的围着湖面,转起圈来。 想是背得差不多了吧,她竟没有想到,自己能背下来了,欢快的跳了好高后,双轻快的落在了地上,然后随意的跳着,舞着,就像是她曾经见过的美丽的小蝴蝶般的无忧。 就在她舞了许久的时候,她看到不远处竟有一株红梅被人丢在了离她不远处,树林和这一潭溪水之间。 “你从哪儿里来的呢?” 拾起了那一枝梅花,小嘴里喃喃的念道。 “师父说过,万物皆有灵性,当无喜,无忧,无争,无仇,无碍……”一边念叨着师父唯一教过她的一段话,她一边把那株寒梅栽到了刚刚她坐过的地方。 “是不是要给你浇点水啊?” 她爬在地上,双手托着脑袋看了许久以后,才想起来无尘师傅曾经给寺里的树浇过水。 起身走到了池边,她竟没有发现在池中的雾霭间有一个白色的人影在半空中飘着。只是用她的小手想要掬起一汪水,去浇她的梅花,可是无论她怎么想要触碰到水面,就在她以为已经把手探进了水间的时候,竟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丝的水滴也没有沾上。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湖面上自己小小的影子,无尘不是很明白,却也只得放弃了努力,起了身,她看见三公子已经跑到了她的近前,转着身子,围在她的身边,吱吱的叫了两声。 “三公子,我们去找水吧。” 欢快的跳着,无忧向大殿的方向走去。 “别来无恙。” 水面间的那个白色的身影,显了身形,对也和他一样飘在了半空中的庚桑子说了一句。 “想不到你竟收了这么一个小的徒弟。” 当稚嫩的女孩的声音惊起了湖底的他的时候,他一开始有些心烦,后来听到她稚声嫩气的读着《法华经》的时候,竟闪过了好奇,在这孟峰之上,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难道这里的人没告诉过她,湖底锁了他这样的一个妖物吗? “云煞,等你灾消难满,自可冲破符咒,化龙而去。 俯下了身,云煞伸出了一指,以指腹摩挲着小丫头刚刚种下的那株梅花。 “这是我八百年来,第一次触碰到这个世界。” 庚桑没有说话,踏足于这片幻象之上,只见不远处一绿一白的两个小身子正匆匆的向这个方向而来。 没有离去,只是隐去了自己的身形,虽然眼前的云煞不过是以念为形的幻象,根本没有任何的法力和力气去伤害任何人,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是谁?” 无忧看着那个蹲下身正在她的那株梅花边的白衣人。 “你又是谁?” “我叫水无忧,对了,我也是灵洮。” “噢,我叫云煞。” “你也喜欢它吗?” 水无忧低头看了一眼躲在她脚边的三公子,她知道只有三公子意识到危险的时候才会紧贴在她的脚尖处。 “三公子,不怕,大师兄说,坏人和妖怪上不来孟峰,所以大哥哥是好人噢。” 一边说着,水无忧一边把竹桶里的水倒入到了梅花枝的根部。 “三公子?!” 云煞忽然间的大笑了起来,看着小丫头脚边怯懦的白狐,想着那曾经一瞥过的妖艳到了极至的九尾狐狸,他却没有想到,一只小小的尚未除去野性的小狐狸竟敢叫三公子,这是谁人起的这么个名字,不得不说,太有创意了。 “三公子是吗?” 伸手拎起了白狐,竟只是一只一岁有余的狐狸,身上仅有些佛气,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连个尾巴也较其它的狐儿小了些尺寸,竟也敢叫三公子。 “放下,放下,” 女孩放下了手里的竹桶,唯恐怕狐儿受了伤,几乎含着哭意了。 把已经在他的手上抖成了一团的小狐狸丢在了一旁,(可怜的云煞啊,那是被气的!)挥了挥手,云煞向后退了一步,不再逗弄她。 把三公子抱在了怀里,仔细的检查了一翻,无忧才放下了心,再次提起竹桶,站在了梅枝的旁边。 “它是活不了的。” 云煞早就在她要种下梅枝的时候,就看到这枝梅花是断了根也断了气的,断难再活。 “是吗?” 小心的从桶里捧起了水,唯恐冲掉了那枝上那几枝梅花,轻轻的把水洒在了梅枝的根部,一次又一次的,把每个方向都浇到了。 她并没有发现,竹桶的锐利的尖角划破了她的手腹,浸出的一小滴鲜血顺沿着伤口融入到了水中,也随着清水浸润到了梅花的枝干。 难得这里能来个喘气的,云煞坐了下来,看着女孩摆弄着那株梅花。他开口问道。 “庚桑子是你的师父?” “是啊,师傅很厉害的,可以驾云,大师兄说师傅还能给无忧治病了。可是,你知道无忧得了什么病吗?” “是吗?” 云煞看了眼低头正摆弄着泥土的女孩,她那半张可见的小脸蛋可是红润如桃,竟也不是凡尘之属,像是有几分脱俗的模样,看来这个女孩也不简单。 “无忧不知道,问师傅,师傅也不告诉无忧。” 翻身坐了下来,把小狐狸抱在了怀里,她复又拿起《清静经》。 “你也住在山上吗?” “是啊,也~~~住!” “那你会背《清静经》吗?” “不会,背它何用。” “师傅说要背的,我教你吧,一句一句的噢,好吗?” 她想像大师兄那般的厉害,竟然让她发现一个这样的人,无忧高兴而且是含着期盼的对云煞说道。 “好吗?” 云煞看着她的那双纯静的眼,竟说不出不好,别扭的点了点头。 “那你可要听好了噢。” 水无忧抱着《清静经》,一字一顿的朗读了起来。 云煞的眼角飘过了云雾,那里已经不见了刚刚的身形,只有一层层的雾霭升腾,还有的就是只有他才看得见的八卦大阵,锁着他的元神以及身躯在湖底。 还记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八百多年的时光就在这弹指一挥间,像是被忘却了般。 那时,庚桑随他的师父一起在海外云游之时,他一时起了贪想,化成一道人模样,与他们师徒二人同行。 原想乘其不备之际,将二人吞噬入腹,夺了二人的天灵。 却不想路上他却偶然间得知大禹劈山的神器---战斧竟然在庚桑的师父的手中。,他从庚桑师父的乾坤袋中偷得了战斧,又为一己之欲,劈开了华山,造成生灵涂炭,也使得华山之下镇着的妖孽逃出生天。 那一场涛天的祸事之后,他被庚桑及师父囚于幻池之内,他只能偶尔以魂魄化为人形,却也只允许离湖寸余之地。而那神器战斧一同华山之妖均被镇于这毗陵孟峰的之下的寒潭之内。 那是一处集十殿阎罗之法力结成的结界,每一日极寒之阴气与极热之地狱鬼火交替幻化。 第一卷 第五章 焚魂 虽然是在无忧被接到孟峰的时候,庚桑就已经知道她被千年蜈蚣精侵了天灵,虽然蜈蚣精的元灵无法全然占据她的天灵三魂,但是每当每月极阴之日,定是要受一翻折磨的。 想要取出蜈蚣精的元灵,则必须用三昧天火炼化无忧,这根本是一条行不通的路。三昧真火虽然不会取了无忧的性命,虽然她本就是半仙之体,未食人间烟火,却也在四年里沾染了红尘七情六欲,焚魂的苦她是受不了的。 原本,以自己的法力取出蜈蚣精的一魄,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蜈蚣精却是将自己的元灵打入到了无忧的天灵之中,魂魄易取,可是要炼化这妖孽的元灵却不是他的法力能够达到的,这世间也没有仙者能够做到,除非天神降世。 想混沌之初,盘古开天辟地,死后其精化为伏羲,气化为神农,神化为女娲。灵力逸散分解为水、火、雷、风、土。 而伏羲以己神树在神界所结之果实为体,以己之精为神灵,创而为神 女娲以天地之土,水为身,以自己的血,神为天灵,创而为人 神农以草木为躯,化气为元灵 创而为兽。 后万兽中有蚩尤为魔,创魔居于世间。即后又有兽修炼成妖,有人飞升成仙。固此六界得成。神,魔,仙,妖,人,冥,万物休衍,天地造化,皆出于六界。只是这世间神几近绝迹,只余西方极乐天地。 想这千年来,他几曾见到神或魔的涅槃,诞化,只因无论成魔或是登上十六层天界,那都是夺天地之造化,非万世而难出其一。 所以,只余这六界欲修仙者或妖,或人。 凡妖者炼化精力元灵经过九转天劫难,可以飞升为仙;人本就是女娲以己血与神造化的灵物只需百年历死劫,一千年历地火劫难,三千年历天劫-九道天雷即可飞升,位列仙班。 仙者胎凡胎,吞云吐雾,幻化万物,享万年福寿;神却可造化万物,享不生不死之亘古永恒。 所以,这在庚桑的心里是有准备的,想噬魂之苦不是人身所能承受的,幸得无忧从降生就未食过人间烟火,也不知无忧寺的僧人给她吃的是什么果实,她只说是一颗颗精小的果粒,微苦中含甜,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佛界里生长的莲籽,而自从她到了孟峰以后,自己也是以六花果让她以之为食,想这六花果是以天界的蟠桃园里的桃花,御花园之内的梅花,牡丹,芍药,兰花,月季和以太上老君的仙丹而制成的。他能够有幸享得,也是因为他是镇守孟峰。 食这六花可益气,凝神,静身,明性,解凡尘之气,脱世俗烟火。 对修道的人是再好不过的灵丹妙药,可是自打这个无忧到了以后,他一粒未曾再用,对他来说,成仙已经是必然,而为神,他从不奢望,他知道自己没有机缘。而现在在他的怀里被噬魂之痛所折腾的小人,却可以在千年后,飞登神界! “忍耐些!” 不断以自己的仙力疏导着她的六魄,庚桑的额头虽然已经见了硕大的汗珠,他却没有停止下来,他知道只要自己坚持一分,这孩子的苦就少受一分,即使折损他的仙力又有何苦呢,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再疼上一分。 “再熬过半个时辰,过了子时。” 看到无忧头顶飞腾着的六魄的虚软之态,庚桑着实难以想像一个四岁的稚嫩如水的小身子是怎么承受这些苦痛的。 就在此时,只见那只平时陪伴无忧玩耍的白狐踱着四只蹄子悄声走了进来。只见它跳上了床,缓缓的围着庚桑和无忧的身子转了三圈,一向是暗灰色的眼竟化成了紫瞳一双,定定的看向正在全神贯注的庚桑。 庚桑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白狐,他在此处设下了结界,即使是灵淮也进不来,这只狐狸却可以这般气定神闲的走进来,想是他的心里已经是一片澄明—它竟真的是三公子。 只是它的目的是什么,庚桑却不清楚。 “需要我帮忙吗?” 当庚桑刚转过了心神的时候,赫然见到了三公子的元神幻化在了他的眼前。 只见三公子此时一身银袍的恣意的站在床旁。 这白色原是极纯净之色,穿在他的身上却是让人由心里升起了一股销骨的沉沦和堕落。此刻,它的表情无媚无妖,抿着唇伫在自己的面前,明知道九尾狐妖媚天成,以前他也收过不下数十尾的此等妖物,却在今天当真明了了一件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为什么小狐狸的身上像是隐约的有着佛家的封印。 早听说三公子容颜在三界之内无人可比,但是当他真的亲眼看到的时候,也不由得暗自心惊。银发落地,秋水化姿,春花为眸,银月作容,仿若红莲画做的唇间染着三分旖旎消魂的风流。 因为只这一眼,饶是庚桑竟也被它的元神摄去一魄,如果是三魂不净的人,只怕是早就魂飞魄散了。 庚桑不知这三公子是何意,只得凝神闭目,把那霎那间的紊乱闭于心外。 当庚桑再睁开眼的时候,子时已过,身前的无忧已经昏睡了过去。而那三公子早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 刚刚被三公子伤了元神,庚桑不得不再次打坐了一个时辰。此时天光已经初现,因为这一夜,他已耗尽了心力,着实也没有力气再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看了眼身旁卷曲着身子的孩子,半卧在了无忧的身边。 无忧醒来的时候,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团团暖暖的光包围着,让她不想睁开眼睛。靠着本能的,她往那团暖暖的气的来处,蠕动了一下小身子,又怕这暖暖的光会飞走掉,她下意识的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抓住了光的一角,把稚嫩的脸也埋在了那团暖光的深处,小小的粉嫩如桃儿般的嘴角,幸福的勾了个困意的哈欠,满意的把自己的小身子像虫子般完全的窝在了暖光里,才又睡了过去。 灵淮走进无忧的卧室的时候,只见师父半靠在无忧的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神情安然的看着,而他的身上爬着的无忧,刚是手脚并用的缠在他的身上,蠕软的小手和小脚丫粉嫩的露在上面,白色的里衣包裹着她小小的身子,而那粉白的嘴角挂着幸福的笑意,阳光透过来,正打在她的脸上,还有嘴角的那抹银丝也闪闪的发着亮。 “师父。” 他上前了一步,对庚桑禀到。 “阎君仙驾已到山门之外。” 他入门之初,师傅就对他说过,这毗临孟峰下的寒潭,镇压着无数的妖孽的三魂六魄,而待这些魂魄灾消难满之时,自有冥界的阎君来收走,让其转世投胎。所以,每年的这个时节阎君就会驾临孟峰。 “知道了。” 庚桑挥手把手里的经文放回到几案之上,然后才轻轻的把已经爬伏在他身上有一二个时辰的小小的肉团抱了起来。 “嗯~~” 像是要醒,又像是困极了,无忧的小眼睛都没有睁开,就被庚桑放到了床上,并且盖上了被子。 “今天你不用去前面侍奉了,在这里看着她吧。等她醒了,去我房间拿两个仙桃给她补充元气。” 叹了口气,庚桑才接着说道。 “昨夜,这孩子受苦了。” “知道了,师父。” 灵淮并没有尝过,也未见过噬魂之痛,只是能够想见那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痛苦,可是眼前床上的小小的人儿却是要被那噬魂之痛苦苦折磨,不禁在心里也暗暗的心疼起这个小人来了。 自从无忧到孟峰以后,无忧从来没有给任何人添过麻烦,她会极乖的坐在那里,读师傅给她的经文;她会抱着一个仙桃,然后再分他一半,并且那张小脸上灿烂的微笑能让你感觉得到她像是真的无忧一般。 可是他却知道,这孩子很是孤单。她从不主动靠近任何人,更是从不打扰任何人,她的身上隐隐的散着一份与孩童不一样的清冷和孤独,他并不知道原因。 从身上拿出方帕,把她额头的汗渍给擦了擦,无忧从到了山上以后,对师父就很是亲近,像是一种本能一般,总喜欢坐在师父的不远处,想是她和师傅真的是有缘的。 第一卷 第六章 人心 小梅花,你快快长大啊!” 抱着经书,无忧看着眼前的小梅枝依旧是没有什么变化的模样,心急的对着梅花说。 “长大了,你就能开出来美丽的花了。” 正当她喃喃的和梅花枝说着话的时候,庚桑已经站在了她的不远处。轻声唤她。 “无忧!” “师傅!我已经把经文背下来了,我背给你听。” 无忧欢快的向庚桑跑了过去。 “早上,我还帮青鸾擦了羽毛。” 跑到了庚桑的面前,无忧高举起了手里的一根青羽。 “师傅,你看这是青鸾给我的。” “是吗?“ 庚桑俯下了身,平视着她。 “是。” “无忧,你师姐回来了,” “是吗?” 无忧并没有庚桑想像中的兴奋,小眼睛里甚至划过了一丝犹豫和迟疑。 “怎么,你不高兴?” “没有。” 无忧伸出小手扯住了庚桑的大拇指。 “师傅,您会送我回去吗?” “无忧想回去吗?” 无忧是不可能离开孟峰的,这里对她来说,几乎是避世的唯一的地方,并且她的父母和无忧寺的人并没有向灵霜提出来,要接她回去。 “这里有师傅,我能不回去吗?” 无忧的细嫩的小手指握紧了庚桑的大拇指,死死的攥着。 “好,那就不回去。” 虽然,庚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孩子表现出对他会比对父母还要亲近的情感,可是他并没有再多想什么,既然他和她有已经注定有师徒之份,那就随缘面安吧。 “谢谢师傅。” 无忧怯生生的小脸上升起了一抹神采,然后兴致勃勃的对庚桑说。 “师傅,我会乖乖听话的。” “好。” 庚桑站起身,由着水无忧握着他的拇指。 “对了,无忧,你娘也来了。” 才刚说完,只感觉到那只一直紧紧的攥着他的拇指的小手,竟放开了。 “怎么了?你娘来了,你不高兴?” “高兴。” 无忧竟一个人向前走去了,小小的身子似乎都变成了暗灰色,垂着头,一身淡蓝色的小裙子,也失去了神采般,让他一向是平淡的心怀竟也升起了一分揣测的意味。 “无忧?” 他想要问她什么,无忧却仿佛没有听见,顺着那条石块堆成的小路已经走出了很远。 当庚桑进了大殿的时候,只看见无忧的娘已经垂头站在了大殿的入口处,而无忧却是站在了灵淮的身后,不远不近的和她的娘隔开了一些距离。 “师父!” “嗯。” 庚桑坐了下来,他看着这个满脸写满了恐惧的家妇。 “无忧,想呆在这里,也想要拜我为师,我想灵霜已经和你说过了,今天请你来,也是问你的意思如何?” “道长,她真的~~~不是妖孽?” 没有想到农妇会问出这样的一句,庚桑也不禁一时的有些失了神。 “当然,不是!” 庚桑怜惜的看向了无忧,只见她小小的身子已经退到了大殿的内角,整个小小的身子被大殿的阴影完全笼罩着,像是受伤了的小兽般的可怜。 “无忧,过来。” 庚桑伸出了左掌,青冽的眉间含着温暖的神色,如玉的长指像是在把远方的温暖递到了她的面前。 “到师傅这里来。” 见无忧慢慢的踱着小小的步子走了过来,他才半抬起身子,伸出双手把她搂在了自己的怀抱里,不意外的闻到了她身上散着的花香万缕。 “无忧已然是半仙之体,难道寺里的方丈没有告诉你吗?” 再次抬起头,庚桑的眼里竟因为怀抱里不能抑制的战栗而含了怒气,凌厉的目光直直的看向了殿角愚昧的妇人。 “啊!” 妇人似乎是被惊呆了,长着嘴,跌坐在了地上。 “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妇人慌张的跪着,不住的往地下磕头。 “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那样子竟像是将死的人,在垂死挣扎般的懦弱无形。 庚桑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抬眼对身旁伫立着的灵霜说道。 “灵霜,把无忧抱到你房间里去。” “是师傅。” “灵淮,把夫人扫起来。” 毕竟是无忧的娘亲,他不明白会有什么事情让妇人恐惧成这般模样。 “不,道长,求你,救我一命,救救我!” “你先起来。” 示意灵淮把妇人搀扶了起来,庚桑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清茶,才又转过了眼问道。 “可愿对我讲,是怎么一回事?” 他能掐指算出,此妇人寿限尚有些年头,为何却是如此这般的惊慌,又会有什么事情让她能这般的慌张,为什么她竟跪向自己年幼的女儿,为什么无忧竟会恐惧成这般? “二年多以前,我相公上山采参,落到了青乐峰底,村里的大夫都说没治了。可是曾经有道人对我说过,那丫头的血能够治百病,我便…...” 妇人吞吐着,颤抖的身子如筛糠一般,不成个模样,竟坐不住,复又跪在了他的脚下。 “你便如何?” 暗自沉吟了一声,庚桑微睨着眼睛,只余一双精光注视着。 “当时我相公,已经断了肋骨,腿骨也白森森的露着,村子里的人抬他抬到家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我一时着急,想着这丫头出生不久后,遇到的那个道长的说的话,说是那丫头的血可以治百病,而她却是妖怪转世。那个道长只和我求一碗血,便给我两粒黄金,后来我给了他血以后,他竟真的给了我两粒黄金,所以,我就,我就……” 庚桑知道,无忧出生的时候,定然是有天罡护体,妖孽自是近不了她的身,至要待她染了凡尘,胎了仙气天罡正气才会渐弱,却没有想到那个变做道长的妖人竟想出了如此歹毒的主意,而眼前的妇人竟然如此的蒙昧不通。 “我就用她的血,涂遍了我相公的全身,没想到二日后,我相公竟真的有了气息,活了过来。道长啊,我真的不知道,当初我也是信了那个道长的话,以为她是妖精转世,才会如此的狠心,求道长,求道长…… ” “那后来呢?” 庚桑锐目如电,打在了妇人的身上,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未曾料到,人心有时候竟会毒上几分。 “后来,无忧寺的长老把她接走了,过了两个月,我相公能下地以后,长老便让我他的徒弟把我和相公带到了无忧寺内,只是不许我和相公接近她。” “那只狐狸什么时候到的无忧寺?” 这本来是这次,他让灵霜带这个妇人上山的目的,可是现在,这个目的却没有那么重要了。 对于无忧,如果当初见到她的时候,他心有怜意,而此刻,他竟已然是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了,那丝丝的心疼,竟让他的心对这愚昧的妇人的起了恨意。 “我不知道,我和相公到寺里的时候,那只狐狸已经在寺里了。” “是吗?” 庚桑再不愿看她一眼,也不愿她继续脏了这仙山府地。 “灵淮,送她回去。” 再无话欲说,庚桑抬步向自己的经房走去。 第一卷 第七章,殇 孟峰上的生活对无忧来说,极其的枯燥无味。 十五年的时间,似乎是弹指一挥间,可是每日她的生活只是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起床以后便是早课,然后午时她才能走出去,去幻池和云煞聊天,然后一个时辰后,她就要回到经堂继续听大师兄给她讲经。到日暮时分,师姐会过来陪她一会儿,直到落日以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她不能离开孟峰半步,这是师傅给她订下的唯一的禁令,所以,她不敢逾越半步,尽管多少次她都走到了孟峰底的结界处,她还是望了望便走回来,而这几年,她甚至已然不再踏上大殿前的那条长长的九百九十九级的台阶了。 师傅每天不会枯燥吗? 大师兄说师傅在这里已经守了千余年了,这样的生活,当真能让他仍是这般的安然? 已经十九岁的她,有少女妩媚的面孔,清灵脱尘,大师兄甚至有时候看到她偶尔绽开的笑颜,也会失神片刻。 云煞对她说,仙界里也甚少有比她再漂亮的女孩,可是她不知道,她看到过的女孩也只有二师姐,而她就要出嫁了,嫁给龙宫的太子。 她几乎是一路冥思着走到了幻池的,她抱着手里的经卷,忽然间心懒之极。 “云煞,我来了。” 对着湖面轻声的叫了一声,小脸上仍是一派的寂寞和无聊。 “你那三公子呢?” 云煞显了身形,看不见那只守着她寸步不离的小狐狸,开口问到。 “师傅把它关起来了,昨天它抓伤了大师兄。” “是吗?丫头。” 注意到无忧今天脸上提不起任何表情的小脸,云煞忽的对她说道。 “去看看你那棵树吧,昨夜,绽出花苞来了。” “是吗?” 无忧一下子有了精神,忙跑到了梅枝的旁边,一个个的数着。 “一,二,三,四,果然!我就说它能活吗!” 兴高采烈的往大殿的方向跑了去,她想要告诉师傅。 “师傅,师傅~~~” 水无忧自己在脚踝处系了个玉铃铛,所以当她跑动的时候,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极清脆的响声。 推开了师傅的房门,却不见师傅,经堂也没有。 就在她返回到大殿的时候,赫然的看到师傅正在半空的云头,一双悲悯的眼看在她的眼里,竟也生出了寂寞的情绪。 “什么事?” “师傅,那株梅花生出了个花苞,它活了。” “是吗?” 庚桑下了云头,看着无尘一脸的高兴的神彩,轻声的叹息了一下,弱弱的声音裹在空气里,像是不可闻般。 “怎么了师傅?” 师傅看她的眼里,有一分异样的情绪,无忧向后退开了一步,师傅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一般。 “收拾一下,随为师出去。” “我可以出山?” 无忧听见师傅要带她出山,情不自禁的欢呼到。 “谢谢师傅!师傅万岁,师傅万岁!” “无忧!” 庚桑伸出手扯住了在自己身前,欢快的身影。 “你娘的时辰到了,你可想再见她一面?” 他知道这一面后,她的尘缘就彻底的断了,而她将也脱离凡世,在百年内和他一起位列仙班。 “什么?” 听到师傅凝重的语气,她初有些不解。 “时辰到了?” 等她在嘴里念了一遍,再看向师傅那双了然而又心怀悲悯的看着她的眼,她一下子懂了。 缓缓的点了点头,她垂下了头。 当水无忧和师傅在无尘寺的林中降下了云头的时候,她赫然的发现,这个地方竟是当初蜈蚣精把她劫走的地方。 “师傅就是这里。这就是当初蜈蚣精抓我和三公子的地方。” 她还有印象,当时蜈蚣精就是在这里弄断了不远处的一棵松树。 “随为师来。” 庚桑对水无忧点了点头,然后打量了一下不远处包裹着千层金色佛光正果的无忧寺,心里更是确定了些自己的揣测。 “噢。” 敲开了寺门,她对开门的无尘师傅说道。 “无尘师傅是我,水无忧。” “无忧,进来吧。” 无尘和尚手捻佛珠,目光清静的打量了一下,便侧身让水无忧和庚桑进了门。 “方丈在清修,无忧你自便吧。” “谢谢无尘师傅。” 她心里一片了然,这次不会见到方丈了。 她迈步进了佛殿,给佛殿正中供着的弥勒佛上了香,虔诚肃静的叩拜了三下,然后才站起身,走出了佛殿。 走到了师傅的近前,无忧对师傅说道。 “师傅,你进去吗?” “不了。我在这里等你。” “好。” 她一个人寻着儿时的记忆里的路,甚至没有什么迟疑的脚步,就已经走到了寺庙后面的一个禅堂里。 按庙里的规矩,母亲是不能住在庙里的,可是当初方丈还是让父亲和母亲二人住在了后院的这间小院里。 推开有些破旧的门,清冷的房间里感觉不到生气,只有桌上的佛香缓缓的燃着,一缕燃过后的烟气缓缓的向上升腾。 父亲的牌位很小,五个清浅的字刻在木牌上。 她走近了,规矩的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来。 “是谁?” 耳边是娘的声音,只是那音色里竟有让水无忧揪心的疼,像是曾经的梦魇都不曾存在般,她急切的走到了母亲的床边,坐下。 “是我。” 娘的手什么时候,只剩下了骨头,包裹着那根根清晰可见的骨头的皮竟像是在她的手里,即刻就会灰飞一般。 “无忧?” 母亲的眼像是睁不开了,无神的眼睛里,灰蒙一片的看在水无忧的眼里。 “眼睛怎么了?” “前几年~~就~~~哭瞎了,” 她的娘亲在说话的时候,断断的咳着,已经是油尽灯枯的模样了。 “娘。” 终是心甘的叫了一声,多少年不曾流泪了,掉在自己的手背上,竟然是温热的一片。 “无忧,娘~~” 枯瘦的身体像是要起来的样子,却是怎么也动不了的,徒然的游丝的喘气声听在水无忧的耳边,让她的心一阵阵的疼。 “我在。” 这个时候,她心里全然没有了恨,那疯狂的折磨她的噩梦和曾经的恨意,竟片刻意全部破碎。 “这是~~给~~” 娘枯瘦的手在枕头下,想要拿什么却是徒劳的什么也没有拿到,甚至动弹不得。 “我来。” 在枕下,水无忧拿出了一个金镯子。她认得,这是母亲身上唯一的饰物,上面雕着一朵吉祥的云彩。 “这是你爹给我的聘礼,” 重重的咳声然后连带着她唇角浸出的血渍,让水无忧的娘亲再也没有力气说什么,只见她闭着眼,狠狠的喘了半天的气,才能开口。 “娘从来没舍得卖了,现在,给~~~” 她的娘亲就这样昏了过去,再没有那一缕游丝,像是已经去了。 水无忧没有法术,刚要起身冲出去找师傅,却看到牛头已经站在了母亲的门前,看着她。 “是你?” 难道,母亲就这样去了? 水无忧握着拳头,忽然她扯出了颈间的那块钟馗像,跪在了牛头的面前。 牛头侧身闪过,一脸的冷峻的面容不改,只是淡淡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面无表情。 “求你,救救我娘。” “不可能,无忧姑娘,你娘的时辰已到。” “求你。” 水无忧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求些什么,甚至她根本就忘记了自己的半仙之体。 “无忧姑娘,没用的。” 伸出灰色的手,牛头上前搀扶起她。 “你娘的时辰已到。” 绝然的无情吗? 水无忧咬着牙,眼泪掉在地上,像是断了线的雨珠,怎么也停不下来。 她怎么办? “哎!” 看了眼她手里紧攥着的钟馗像在自己眼里散着的暗绿的光芒,牛头走到了无忧的母亲的床头。 伸手在她母亲的头顶凝了团银白色的光。 “你要做什么?” 水无忧赶紧跑了过去,想要隔在母亲和牛头的中间,却只能徒劳的站着,怎么也推不开牛头的身子。 “你还可以和她说一句话。” 水无忧回过头,竟看到娘亲一身悠长的喘息的声音,然后那双灰白的眼睛,竟有了焦点,落在了她的身上。 “娘!” “无忧?” “是我!” 跪在了娘的床头,顿时泪如雨下。 “这是?” 她的娘亲看到了站在自己床边的牛头,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了然的又悠长的叹了口气。 “娘,” “神仙,我能再见到他吗?” 她看见娘亲的视线里满满是希冀和乞求。 牛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似乎在他的眼里是空空的一片,不见悲悯,也不见厌恶,只是淡淡的视线落在床上将死的人的身上,看着。 娘亲用尽她最后的一口气已然是咽下,而她认真的听着空气里的安静,想要再听一句娘亲的话,或是听一声她喘气的声音,却是再也没听见。 牛头怎么样取走娘亲的三魂,她不清楚。 什么时候,她走出了娘亲的屋子,她也不知道。 站在师傅的面前,她跌坐在地上。 窝着身子在那个抱起她的怀抱里,在他包容着她的淡淡的对她如同天堂的怀抱里,她失神的问道。 “师傅,爹爹是不是在下面等着她呢,否则她会寂寞的。” 第一卷 第八章,依偎 回到孟峰以后,无忧的情绪一直都不高,常常怀抱着三公子,常常在大殿或是树林里的角落里,一坐就是一整天,甚至偶尔夜里也都是灵淮把小丫头抱回到她的房间里。 “师父怎么办?” “随她吧。” 庚桑清淡的目光飘向了不远处的树林。 “这是她命中注定的孽,旁人帮不上她。” “可是,无尘还那么小,我怕她走不出来,入了魔障。” “那就是她自己的孽了,也是无人可救。即便是求,也不得结果的。” 庚桑摇头,眼色深重的对自己的徒弟灵淮说道。 “无论是神,还是人,能走出心魔的人只能靠自己,外力如果强行介入,只能是适得其反。这话你也要记住,明白吗?” “徒弟谨记。” 虽然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如此的深重,灵淮还是重重的应答了。 “行了,你去吧,不必担心无忧。” “是,师父。” 灵淮离去了以后,庚桑本是转了身向大殿走去,可是就在他转过了身以后,沉吟了许久,微微的叹息了一声,指间即刻幻化出了他的玉萧-“无情” 终是放不下心吧? 明知道她会走出来,只是一时的儿女之情罢了,可是他还是抛不下。 像是他只要向前走一步,便会感觉有一双小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 夜里的孟峰之巅,一片烟雾重楼的雾霭深重中,一曲《幽兰》仿佛是洗净了红尘俗世,又仿佛遗世独立般的风华刻骨。 “师傅?” 夜已经深了,即使是在孟峰之巅这样的幻境里,碧月的清辉也照不进他不远处的幽林,而他仿佛却是看到了这个孩子,正向他走了过来。 “师傅!” 似乎是终于看清楚了是他。 无忧撇下了怀里一直紧紧抱着的狐狸,急切的向庚桑的方向奔了过去。 “小心,别摔了。” 庚桑的话音刚落,无忧已经磕倒在高高的台阶上。 “师傅。” 小小的她,嘴里仍旧是喃喃的叫着他,一声声的还着哭腔,只叫人心神俱碎。 “师傅。” 她终于是爬到了他的脚下,扯着他的腰带,无忧扬起泪眼斑驳的小脸。 “师傅,我不哭了。” 听见师傅的萧音,她便再也不想哭了,于是,她走了出来。 “不哭就好。” 俯下身子,庚桑理了理她零乱的衣服,然后伸手把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疼惜着的对无忧说道。 “以后,这孟峰就是你的家。” “无忧知道。” “所以无忧并不孤单,明白吗?” “师傅,无忧知道了。” 无忧在月光下扬下的脸,她只是一脸郑重的答应着,无喜无悲的扬着脸,对着庚桑的眼睛。 稚嫩的声音在孟峰之上渺渺的回响着。 “无忧要一辈子陪着师傅,一辈子,一辈子。” 在小小的无忧的心里,只觉得一辈子很长,她想要和师傅在一起的时间也很长,小小的人儿那般清澈透明的世界里,只有她的师傅。 第一卷 第九章,绝世风华 “师傅,师傅~” 水无忧跌跌撞撞的闯进庚桑的书房的时候,庚桑一如往夕的在看经文,斜依着几案,秋水一般的眸缓缓的向上抬起,波澜不兴间,却又含了一抹温情。 “慢些。” 看着眼前粉色的小人闯到了他的面前,庚桑的唇角淡淡的现出那么一丝的无奈和纵容的情绪。 “怎么了?” 据他所知,这几日青鸾似是被眼前这个粉雕的小女孩折腾得已经躲到了他师兄那里,只怕是小人又来求自己把青鸾给她找回来吧。 “不是,师傅,我看到~~” 水无忧正要说的时候,忽然间看到师傅手里的经卷闪过了几抹金色的光芒,那每一个字似乎都跳动了起来。 “师傅?” 水无忧困惑了,探着脑袋几乎已经是贴到了书上,一双玉指更是已经探向了庚桑的指间,想要看被他的指掩住了的字迹。 “先说,别急。” 庚桑伸手拂开了水无忧一头如瀑的秀发万缕。 “师傅,你看,这些字会动。” 庚桑这时仍是右臂撑着几案,越过了她的秀发,他带着些许趣味的看向了自己右手间的字迹。 “又在糊弄为师。” “我没有,师傅,你怎又不信我!” 水无忧抿着唇,感觉自己有些冤枉的昂起了脑袋,看向师傅。 “刚刚我还看到三公子的身后站着一个妖怪,虚虚的,像是个影子的样子,而且他还瞪着眼睛看我,可是好像他又看不见我的样子,可是,师傅无忧除了这山上的师兄和师姐,再就是见过云煞,这人是谁,是师傅要新收的徒弟吗?” 庚桑听水无忧的话,已经有三分的明白她看到的是什么。 他带着些趣味的看向已经在他的书房的门口,探着头,状似悠闲,实则一双兽眼已经露出了危险的光色的三公子。 “不好看,长得跟大师兄说过的他曾经收过的妖怪差不多,大师兄说那些妖怪的眼神会摄人心魄,对,就是那双眼睛不好看,有些怕人。” “是吗?” 他也只是在那次疗伤的时候见过三公子的真身,却不想在这个丫头的眼里,这般的旖旎风华,却是这般的光景。 “那什么才是好看呢?” 无忧抬起眼,把自己的身子习惯的窝在了师傅的怀里,半眯着眼睛,像是有些困意的意向阑珊的说道。 “师父说过,赋象各由心,影响无欺诈。原无造化工,群生自造化。” “你懂吗?” 怀抱里散着花香之气的小人已经迷蒙的睡了,庚桑不觉间莞尔一笑,收起在小人的身上宠溺的目光,清雅恬淡的目光无忧无喜的看向门口的人。 白皙的指在伸起的瞬间,散向门口的白狐。 “今日才想通透,原来你是被人下了咒。” 庚桑微微的一笑,看向在淡紫色的光泽里现出了原形的三公子。 “是又怎样。” 三公子一脸慵懒的依在了门口,全身散着银白色的光,如同华丽的烟花,恰似乍开的昙花般,抿唇淡笑。 “是你故意在她面前现了真身?” 以三公子的潜力还不足矣冲破佛陀的咒记,想是不可能。 “放心,还要三千年的修炼我才冲得破这道金印。” 三公子的眉眼,深不可测的盯着庚桑落在水无忧腰间的手,明显是生着恨意的说道。 “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心走入火魔。” 他用了一个血誓以及一道束于身上的金印才换来了陪她身边的自由,当他看见有人能抱着她软如花蕊一般的身子的时候,无论是谁,他的心里都在生着恨,那恨比天高,比海深,比这无尽的幽幽的万年的岁月更是漫长。 他能以兽身偎入她的怀里,他能伸出自己的兽爪勾住她的衣裙,她能在她的唇边夺走她的喜爱,可是他无法拥她入怀,此生,此世! 生生世世! 叫他怎么不恨。 庚桑已经注意到三公子的眼睛一直没有看过他,一眼也没有,始终,他那一双拥有着绝世之艳的凤眸的眼里的爱恨情仇,看着的都是自己怀抱里的小小的身子。 “想是,她已经开了天眼。” 这种集天地灵气的法力,无法靠修习而得,却不想,无意间被怀里的小人拥有了。 她的唇上还附着着些桃花瓣的残渍,粉红色的浸着在唇间,她自己却是浑然无觉般的只是抿着唇。 正在他看着怀里的小人的时候,在怀抱里的身子微微的动了动,小手摸索着握上了他的大指,才复又像是睡了过去。 “你去吧。” 明知道三公子那贪婪的焚心一般的眼睛盯着怀抱里的小人,庚桑还是挥袖散了固在三公子身上的法力,面容冷峻的看着眼前的元神散尽在眼前。 三公子并未离去,而是神态自若的踏着兽足,走到了他的近前,完全不顾忌他几案上的香炉还有清茶,踏足而上,闲庭信步的找了块地方,蜷着身子,长尾微扫,贴着水无忧的衣角,闭目而卧。 庚桑寥寥的笑了,看着这个自己眼前已然是有了千年修行的三公子的无赖行径,不觉感到这孟峰似乎已经不再复往夕那般的寂寥。 手执长卷,膝上睡着已经微微散着鼾声的如花儿一般稚嫩的小人,身前是一只通体发散着妖气的狐狸,却都难掩庚桑一身的无欲无求的绝世风华。 第一卷 第十章,授业 在无忧未上孟峰之前,这孟峰之上也只是偶尔能够听见一对青鸾的几声鸣叫,除此再无闲杂的声音,庚桑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安宁与寂静。他的这两个徒弟都是极守规矩的孩子,灵淮与灵霜除了在授业的时候,几乎从来未曾打扰过他的清修。 此时,他伫立在大殿的檐下,单臂向后微屈,紫色长袍已然是拖曳着垂落于地,玉簪束发,面如冠玉。 看着远处一抹翠绿如竹般的颜色的小身影,追逐着那一对青鸾的身影,再加上她身后那一小抹皎白如玉的不断奔跑着的狐狸,站在大殿门口的庚桑的唇角,浅浅的弯了一抹笑容。 她又在追逐那一对青鸾。 而自打这个无忧上了孟峰以后,这对青鸾鸣叫的声音也比往夕多了许多。 “无忧!” 唇里溢出了小人儿的名字,心里竟是想着,她此时当真是无忧的吧。 正在此时,身边的灵淮俯下首,对他说道。 “师父,阎君的信到了。” 仙界传递信息的工具是纸鹤,此时,纸鹤规矩的落在了庚桑的脚下,嘴里含着的正是铬有阎君印记的信件。 俯身拾起,庚桑正在打开的时候,水无忧已经蹦跳着向他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纸鹤~~” 水无忧嘴里轻快的叫了一声,她想抓这只纸鹤已经是很久了,可是每每她都无法得逞,而且日子久了,纸鹤似乎是对她的接近格外的敏感。 在她还没有上到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纸鹤已经轻盈的飞了起来,悬在半空中。 水无忧现在的身高已经可以到师兄的肩头了,她向高跳着想要抓住这只纸鹤。纸鹤一见她蹦了起来,也腾高了一些,等到水无忧落在了地上,它才又悬到了半空中。 “纸鹤,乖,下来。” 水无忧小声的冲着纸鹤说,可是她再怎么哄,纸鹤也不理睬她,墨迹化成的一双眼睛只是盯着她。 此时,纸鹤恰巧停在庚桑的右手侧,而水无忧则是在师傅的身后,伺等着机会。就在她等有些不耐烦,已经准备放弃的时候,只看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纸鹤但不见了踪影。当她绕过了师傅的时候,只见纸鹤已经被三公子的前爪按在了地上。 纸鹤扑腾着翅膀,小声的哀鸣着想吸引庚桑的注意,水无忧却是已然跑上前,倾刻便把它抓在了手里。 “抓到你了。” 正当她高兴的时候,只看见师傅俯身把三公子提在了手里,两个指捏着它的后颈,转身向大殿走去。 “师傅,师傅。” 水无忧以为师傅是要责罚三公子,一个下意识的就把手掌心里扑腾着翅膀的纸鹤丝毫没有犹豫的便丢开了,然后便是去追师傅。 “师傅,我错了,我再也不抓了,你放了三公子吧。” 水无忧焦急的跟在庚桑的身后,却不敢到师傅的手里抢三公子,只能是可怜的哀求着师傅。 到了大殿里,庚桑坐了下来,才俯下身,把三公子放在地上。 “既然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日子,那就给我办一件事吧。” 他用的是密语,所以水无忧并没有听见。 她走到师傅的近前,垂手而立,不敢看师傅,只能是盯着地上一团白色的三公子看。 “师傅,我错了。” “哪儿里错了?” 庚桑把手里十殿阎君的信抓好后,收入了怀里,淡淡的抬起秋水一样的眸,似乎是带着一种极其凝重的目光看了一会儿水无忧后,对她说道。 “灵洮,跪下。” 水无忧乖乖的跪在了师傅的脚下,抿着唇,一双手更是几乎完全搅在了一起,以往她再闯什么样的祸,即便是拨了青鸾的翅羽,也不见师傅会气成这样,今天是为了什么呢,她抬起头,只见听庚桑脸上是一派严肃的神情,以往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流露着一种威严的神态的对她说道。 “今日为师便将我蜀山派的逍遥剑法的三十二式剑式传教于你,你务必要用心苦练,切没要辜负了师傅的一番苦心,你可明白。” “知道了,师傅。” 俯首磕头,水无忧像是一只极欢快的小燕子般的点头答应。 “这逍遥剑法一共八十一式,我今日传你三十二式,待他日你有所成就为师会再传你三十二式,为师希望你能勤学苦练。如若有不会的地方可以问你灵淮师兄。” “是,师傅。” 庚桑看着跪在他脚下的水无忧,脸上的神情不同以往的纵容,有了一抹深重的思索。 虽然传了她剑式,但是并未传授水无忧仙法。看着脚下跪着的无忧,他沉重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才开口说道。 “你起来吧,为师还有话说。” 水无忧站起身以后,庚桑才又对她说道。 “这孟峰之下镇着的妖孽,往日都是阎君亲自下寒潭收回那些灾消难满的精怪,只是这寒潭之水乃是取自混沌初开之时的天河,任何的仙法都无法抵抗其对精骨的消磨,只因你身体体质特殊,不受那寒潭之水的影响,阎群今日来信说他已经找到了上古神兽睚眦,得此兽护你,你进这寒潭便是万无一失了,为师问你,你可愿意?” 这本是一件积功德的事情,却是因为即便是十殿阎君下潭,精魄也会受损,恢复总需些时日,往夕是没有办法,思索了多少个日子以后,他还是向阎君提出了这个法子,只是恐这寒潭里的精怪的魂魄会对她有所损伤,所以才想到用这上古的睚眦作为水无忧的坐骑,来威吓那些孽魂。二则水无忧如今也只长到了尘世里十二三岁的孩子的身高,又况且她一直生长在孟峰之上,四岁前见的那些疾苦对她恐也已经模糊了,而寒潭里的孽魂,庚桑只怕其面目狰狞,吓到了无忧,所以他已经和阎君商量,在打开第三道门让无忧进去之前,是要封住她的双眼的。 他已然是考虑到了万全,可是当他面对着水无忧的时候,心里也不免有了一分的忐忑。 “你可愿意?” 见水无忧没有说话,庚桑又问了一句。 他心里想着,如果这个孩子不愿,那也就罢了。 只需再等上二百年,他的功力也可以踏足寒潭的时候,也未必不是一个办法。 “师傅,” 水无忧听师兄说过,那寒潭之下镇着的除了那个她认识的云煞以外,下面还镇着千百个妖孽,而且阎君每次驾临,她也见过。 所以,从心里说,她是有些惧意的。水无忧思索了片刻,抬起一双墨一般的瞳子看着师傅,也只是片刻的时间,她便对师傅说道。 “师傅,我愿意。” 只因为,水无忧相信,师傅不会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