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章
大雪下了一整夜,刚过了早饭的时辰,简家大掌柜方端起茶碗,外面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外屋的丫头刚打起帘子,一个人就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
“掌柜的,掌柜的,大事不好!”来人叫四醒,是简大掌柜没出五服的侄子,前几天才派出去收货的。
简大掌柜也变了脸色,“出事了?”
“我们,我们一帮人全都打眼了……不对,是我们被那帮灰孙子给骗了,那东西,从土里刨出来的时候,我们看得真切,谁知道大洋一给,拉回来刚刚一看,生坑货全都有问题。”
“全都?花了多少大洋?”简大掌柜瞪着眼睛问。
四醒说的颤颤巍巍:“三~~~三万现大洋。”
简大掌柜险些晕过去:“那生坑东西里猫腻最多,谁让你们碰那个的?”
生坑,刚出土的物件。
四醒一下跪下,“我们也不是为了自己,是他们这次存心坑我们,我们一去,之前说好的那些东西都没了,又说新刨出来几个墓,让我们去看看……您也知道那边在打仗,我们想着反正去都去了,怎好空手回来……表舅,表舅,你救救我们。”
“我说过多少次……这行里最忌讳贪心。”简大掌柜站起来,扫了扫长衫上看不见的灰,“得了,你们这次闯的祸太大,我做不了主,正好东家昨天回来了,我带你去找她回话吧。”
“什么?大姑娘回来了?”
简大掌柜已经快步向外走去,走到院子里,对着跪在院子里的几个人说:“大姑娘回来了,得等她的示下。”说完踩着雪,向后院走去。
四醒紧紧的跟着,一走上回廊就忙问,“大姑娘这次回来还走吗?”
“说不好,这次刚去了法兰西,也许得休息一段。”
“要我们说,如今外头大家只知道那些个公子,要不是咱们大姑娘常年在外,在这金玉书画鉴赏上头,怎么着也得有她一席之地。”四醒低声愤愤地说。
九曲回廊,左右没什么人,远远看到几个小丫头在扫雪。
简大掌柜看了他一眼,“你不用说这些好听的,她不吃这一套,你单记住一样,这事坑的不是你,这是丢了家里的脸,那可是老太爷的招牌,你想背也背不起,她在乎这些个!”
四醒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连点头。
绕过九曲回廊,后院正中是简家用了几代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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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
中间摆着紫檀木的花鸟虫鱼屏风,四醒跪在屏风前,听简大掌柜把事情说了一遍。
那边,花窗下,书案前坐着一个穿西式洋装长裙的女子,正在专注写着字。
听完简大掌柜的话,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淡淡道:
“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我还小……他总说,如果要仿大家的字画,就该学写他们早期的……这样,就算是那些人自己从土里爬出来,也未必分辨得出。一辈子写那么多字,画那么多画,每天的心情都不一般,这事谁说的好。”
四醒望着简大掌柜,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就听大姑娘又淡声说:“这种事情说起来也没什么高明的,一是,把做好的东西事先埋下去,面上再搁上老东西,蒙住一个是一个。二是……东西出来之后被他们换了。”
四醒一想明白了,大姑娘的意思是:别人都是针对自己这些人的心理,作假的管这种叫“埋地雷”,东西埋在那里,就等人上当。自己都知道,可事情轮到自己,不免就糊涂了。
这就是贪心!
“东家……我们错了!”四醒重重磕下头,地上的瓷砖发出一声闷响。
却听屏风后的人问道:“你们去的时候,报咱们家的名号了吗?”
“没……”四醒抬头看了大掌柜一眼,大掌柜说的对,大姑娘只在乎家里的名声,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说了实话,“因为觉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们几个就商量着,没报东家的名号。”
那边的人听完,停了一会,轻笑了一声,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也像花园子里头,姑娘家摘花扑蝶时有的笑声,单纯而轻巧。
四醒莫名其妙看向大掌柜,大掌柜给他摆摆手。
就听大姑娘又慢慢说:“你们这次去的几个,除了你,都是家里的老人,或许,人家是装着不认识你们罢了……算了,我才回来,也没什么精神,……等会,你去门廊下面跪着吧。”
这就是按家法来了,四醒大喜!
那就是说,这事小姐会出头的,宁杀错莫放过。
“做这行的,不贪的人少,这次只当交学费了。”说话间,屏风后的人转了出来。
视线里多了半条新式带蕾丝花边的长裙,裙角上坠着珍珠,法兰西最新的样子吧……四醒握着拳,也不敢抬头。
就听大姑娘又对简大掌柜说:“对方是江家的?”
“是。”大掌柜说。
“……他们家没什么后台,以前听说靠的是副总理那边的路子,可是你说,人人都知道,副总理最是节俭,也不爱财,结交他这种只能上供的二流角色做什么?”
简大掌柜看着他们东家。
简家是半新式的世家家庭,掌家的就是这位大姑娘,不过她现在常年往国外去。他其实时常困惑,明明这位大姑娘是世家老太夫人亲自教导的,怎么长成了这个性子,听说在外面,还给自己改了个不中不西的洋名,叫简妮!
不过,老人心里自有老人的坚持,他们只叫她大姑娘,就算她甩脸子不高兴,他们还是这样叫。
恭敬,倒是是一如既往,打心里有。原因是论手段,大姑娘实在是了得,出了这种事,他们根本就不用担心,只要她不生气责怪,至于吃亏这件事,他们根本不用想,因为历来,想让他们大姑娘吃亏的,那到最后都得哭着回去。
简妮不知道大掌柜心里七上八下的弯弯绕绕,走过去用鞋尖碰了碰那个动都不敢动,手脚已经麻木了的孩子,“你,过几天再联系他们一次,直接问他们,为什么给你打眼的东西?”
四醒低着头,手捏的死紧,这行有出门无悔的行规,去问这个,太棒槌了,大姑娘后面一定还有话。
就听她又说:“他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最后你就说,算了算了,好在东西都转手了,记得说,出手了个好—价—钱……告诉他们,以后如果有东西,你们包坑……不过,需要他们亲自送过来。”
这是大手笔,包坑就是一坑出来的东西,论件他们都要。
简大掌柜毫不怀疑,对方一得信,一定日夜赶工,赶紧回再“出土”几个墓葬群。
世人皆躲不过一个贪字!
简大掌柜有点明白了,“当家你的意思,是把他们骗过来?”
简妮点头,又用鞋尖碰了碰四醒:“记着提一下,最好是他们当家的能过来,就说你们当家的,很想认识一下。”
简大掌柜低声询问:“如果不愿意过来呢?”
简妮知道这是大掌柜担心自己的侄子,走到圆桌前坐下,小丫头端起茶壶给她斟了茶,她看着青瓷茶盅里的茶汤,又扫了一眼跪得老实的四醒,到底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就把话又说得白了些,“不来也没关系,能和他混饭吃的,出了事他就不能不管!这行里有这行的规矩!”
四醒点头应着,不敢抬头,只敢看着大姑娘长裙的花边,她脚上穿着西式的白皮鞋,刚刚那鞋尖碰了碰自己,再一眼看过去,白鞋边上嵌着三颗亮亮的小水钻,他赶忙闭紧眼,再也不敢乱看。
就听大姑娘又说:“到时候给大帅府去个电话,等他们人一到,让连人带东西全都给扣下,不出二十万现大洋别放人,全当军费吧。”
四醒心里砰砰砰地跳起来,简大掌柜也结巴着说:“当家的,不是和他们谈吗?”
“谈——!”简妮拖着音,喝了口茶,晃了晃脚,脸上有股和气质不相符的赖皮劲,“当然谈,打趴下了再谈,不然人家不服气咱们,对人家多不公平!”
说完她站了起来,懒洋洋向外走,“好了,就这样吧……我新弄回来了几个方子,这次一定跟着他们看,看能不能烧出来那惊世的汝窑。”
小丫头端着茶壶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看!这就是他们的大姑娘!
简大掌柜连连点头,大姑娘和大帅府的关系可不是一般二般……想到这里,他都有点同情姓江的了,闹不好这次后,他们就可以彻底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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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
四醒在门房收到信,欢天喜地的跑到简大掌柜那里报喜,“他们,那帮江北佬,派人送了三倍的赔款给咱们,还有好大几车年礼过来。”
简大掌柜嘴角含笑,“这算什么,那笔军费已经差不多把他们连锅端了,后面几年,他们都别想翻身。”
四醒激动地向后院跑,“我给大姑娘说说去。”
“回来!”简大掌柜训斥他,“后院是你随便去的?”
四醒的脸皱了起来,“我想大姑娘高兴高兴。”
简大掌柜抚须笑起来,“高兴呀……是啊,要过年了,那她在看工人出窑呢,你去吧。”
四醒一把抓起桌上的礼单,笑着向外跑。刚跑出门口,就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远远听到有无数人惊慌失措地喊声:“炸窑了,窑塌了!”
“大姑娘——大姑娘还在里面!”
“掌柜的!”一阵乱响,屋里传来小丫头的惊呼声。
四醒手一抖,那烫金的礼单晃悠悠落了下来,随着风,飘了几下,落在了一块干净洁白的雪地上。
正文 家有三院饭,再说古董收藏
现代 安城
刚进十二月,正是现在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月份之一,平安夜,圣诞,连着过年。
平安坊是一条古香古色的文化街,既有木质带装饰提花的明清小楼,又有中西合璧的民初建筑群。
大雪下了一整夜,小楼伸出来的护栏,外廊,顶部的飞檐上,全都积着厚厚的白雪。
这会,大多数店铺的木头活动板门都拿了下来,路上的积雪早被车碾的成了泥浆,这里,现在是安城著名的古玩一条街。
虽还早晨不到十点,早市,却已经开过两次:
一次是卖黑货的,一次是卖早点的。
这时候,该来的都来过了,该走的也都走了,正经生意还没开始,大街上就显得格外安静。
正街后面转角的一座小楼上,两个穿大衣的高个男人走了下来,衣服具是沉稳的暗色调,但模样却都年轻,只是此时脸色不怎么好,右边那个,甚至可以说是一脸怒气。
“等找到人,非剥了他的皮不可。”男子一把抽掉脖子上的围巾,烦躁地在空中甩了一下,围巾划过一声犀利的声响,似想隔空抽死什么人。
“私家侦探都用上了,你得有点耐心。不过希望也别太大。”左边这个很不够朋友,一点安慰人的意思也没有。
果然,右边那个的火气瞬间撒到了他身上,转身揪着他的领子吼道:“赵新你还敢说风凉话,忘了被他卷走多钱吗?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次?”
“哎哎……快放手,”赵新立刻嬉皮笑脸的挣扎起来,嘴里低声嚷嚷着:“乾启,你可是乾四爷,注意点风度,那点钱折了不算什么,让别人看到你这样就不好了。”
乾启冷哼一声扔开他。
“其实你就是觉得面子上不好看。”赵新整了整衣领说,“这行水多深呀,多少中间人卷几家的钱走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全国古董市场这么多,从这里跑了,别的地方还能有饭吃。”
赵新说的是乾启的艺术品投资顾问。
古有俗语说:“家有三院饭,再说古董收藏。”收藏这东西,本来就是个砸钱的买卖。
但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了,高古陶瓷,玉器,青铜器,古旧家具,该搜刮的都被搜刮的差不多了,好东西也都被人捡走了,当然,话也不是绝对,市场上还是有漏,可那是运气,眼光,全面古玩知识体系都要具备的事情,但显然一般人根本没这个能力,也没那时间,所以像乾启这种有点家底的,就都用上了自己的艺术品投资顾问。
只不过他的这位顾问不怎么有职业道德,上星期,跑路了!
这种事很多,乾启自己心里也清楚,他甚至连“点背”其实都称不上,他才入门两年,最开始这阶段,就是个交学费时期,熟人介绍,熟人这东西,最他妈的靠不住!
乾启心里骂了句娘,正如赵新所言,他其实是面子上过不去,丢钱事小,丢面子憋屈,“他最好求神拜佛别让我找着他,不然活埋了他孙子!”
赵新笑,“他连你都敢骗,看样子说不定真的早跑出国了。”拍了拍乾启的肩膀,“你不是看不开的人,横竖这事没传出去,也没外人会笑你,也没人敢笑你不是。”
乾启围巾一戴,领子顺手翻了起来,正好遮住他俊挺的下巴,从侧面看,眼神依旧杀气腾腾,周围看了一下,阴寒着口气说:“我的司机和车呢?”
——好大的杀气!
赵新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往旁边挪了一小步,自己走的可是韩式潮男范儿,和那家伙现在的形象完全不是一路的。
却听乾启忽然望着天说:“想找个真正靠谱的人怎么这么难?这都两年多了,见了多少人……”那语气,很是萧索。
赵新无语了,半响道:“你自己也知道,靠谱的都琢磨自己挣大钱去了,能帮人的,多数都是砖家,找他们挨拍可以……”
乾启一个眼刀飞过来,赵新装没看见,裹着衣服说,“这天可真冷啊!车怎么还不来。”
说完他嬉皮笑脸又向旁边闪了闪,唰一声,一辆出租开过来,正正好停在赵新身前,仿佛听到了他的话。赵新立刻皱了眉躲,低头看自己的皮鞋,裤腿,看有没有溅上来泥点子。
这街很窄,走路和行车的地方都铺着青石板,他们站的马路边,距离后面的小楼也不过三米。
乾启这下乐了,指着出租车揶揄他:“你看这司机多有眼力价,知道你要用车。”
就见那后车门一开,一个穿黑色大衣戴帽子的女人从车上下来,乾启正在兴头上,看赵新还左右看着大衣后襟,生怕刚被溅上了半个泥点子,死爱美的样子,立刻又笑着说:“快快,地球太危险,你妈妈来接你,赶紧和她回家去。”
赵新愕然地看向他,同时看向他的还有那个刚下车的女人。
乾启的笑声一滞,被自己呛了一下,那正看着他的,刚下车的,是个年轻姑娘!
寒风吹卷着,带下树梢上的白雪,纷扬飘落间,帽檐下的双眸如画,清艳中带着股令人怜惜的憔悴,何况此时她还蹙着双眉,更有种不堪重负的柔弱。
他的心中顿时不安,仿佛刚才极大的冒犯了人家,刚想张嘴道歉,就见她已经转身向楼上走去,长长的黑色大衣把背影都包裹的严实,像一层与外人隔绝的壁垒。
乾启仿佛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望着那黑洞洞的小木楼,说不出话来。
这地方他们刚下来,上面有牙医诊所,私人金店,私房菜馆子,甚至还有私家侦探社……楼梯上面也挺黑的……
看他望着里面发呆,赵新走过来说:“算了,开玩笑的话人家也不会当真。你的车来了!”
金色的迈巴赫从街角慢慢转过来,这种小街,原本就不是给这种车走的,金色车影可怜兮兮拐得很是艰难,乾启收回看着那楼梯的目光,手套一甩,狠狠道:“年纪轻轻,长得也好,穿那么老气,活该被人认错!”
赵新凑过来,“长得好吗?”他刚没看到。
乾启转身掐着他后脖颈,直接把人塞进了车里。
正文 简妮版甄宝珠
顺着吱吱呀呀的木楼梯向上走,楼道阴暗,连个灯也没有,刚转上二楼,迎面一个人影对上,凄艳绝丽的一张脸,苍白着,有种令人绝望的美……
和惊悚,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张大明镜挂在墙上,那里面人,是自己!
走上两步,看的更真,黑色大衣,黑色软边爵士帽,包裹的分外严实,她上下看了看,那明镜旁边还写着四个红字:“悬壶济世”。
原来是家中医诊所!
“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她伸手出来搓了搓脸,“不过这脸也太苍白了,回头得多吃点,出门都能吓到自己。”又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太老气了”,难怪刚被当成了“阿姨。”
“真是虎落平阳哦~~~”她扯着调子向楼上继续飘去,正是炸窑后得以不死,再世为人的简大当家。
上到三楼,手在空中挥了挥,也挥不去那种陈腐的气息,当然,也有人喜欢形容这是岁月的味道。
她看了看门边上的铜牌,确定没错,伸手敲门。
没两声,门就吱呀着开了,寂静的小楼里,可以听到了门后铸铁插销碰撞的声音。
门一开,里面立着一位年轻白净的女孩子,一看到她呆了一下,确定道:“简小姐?”
她点头,“你们这地方大白天的还锁门?”她走进来说。
女孩笑了笑,刚想说话,远处角落里传来声音,“工作需要罢了,贵客这边坐。”
简妮这才发现,中间一个玻璃隔断,里面做出一个办公室的样子,透过大方玻璃,她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里面屋子办公桌的后面,正在低头写东西,想来是这里的负责人。
她看向开门的那女孩,女孩默不作声地指了指里面,简妮这才拿下帽子,走过去。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声音刺耳,她放轻了脚步,心里想着这种房子其实为了减少噪音,地板上应该铺地毯,但这不是她的地方,她唯有放轻脚步,这是礼貌。
跨进里间,办公桌对面摆着牛皮的会客椅,她安静走过去在上面坐下,像一个到了医院准备应诊的病人。
桌对面坐的人在低头急速地书写,她等了一会,秘书进来送了茶,她才低声询问,“石楠咨询?”很有礼貌恰到好处的语调,问的是秘书,其实是给桌对面的人听。
其实要不是等会自己还有事,她可以再多等一会的。
“是。”秘书笑笑,也看向对面的人,仿佛在等待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对面的男人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来,看到她,那眼神滞了滞,随即就变得冷漠而锐利起来,“你预约的?”
简妮点头,低头打开手袋,从里面掏出一张卡片递过去,“是这里对吗,想来您就是负责人?”
他看着被放在桌上的卡片,那是一张名片,黑底,灰白的字,他很熟,他们的东西,但他没说话,依旧看着对面的女人。
简妮也在打量他这里,到处是深棕色的欧式家具,以她的眼光,很快看出是维多利亚时代遗留下的款式,哥特式,笨重,带雕饰,看样子不是本帮货,也不知这人怎么弄来的?
最后发现了他放在桌上的一只石楠根的烟斗,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笑起来说,“石楠根——Briar,世界上公认最适合做烟斗的材料。”
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恭维,用好东西的人,被识货的人点名,有点惺惺相惜,技术上可以缩短距离感。她们这行开口要搭讪,都是从对方的东西说起。
这也是种职业习惯。
但显然那男人完全不领情外加不解风情,他有自己的思路,他扔下笔靠向椅背,“预约的时候说姓简?”
简妮看着他,这有什么大不了?!
干嘛执着这个,大家江湖行走,改名换姓那是常有的事情。
房间里一时静默,唯有那笔在桌上滚了几滚,最后挨上电话,停了下来,看她一脸理所当然不愿解释,他冷下脸说:“……甄宝珠,贾承悉有名无实的太太,两年前出嫁,却在结婚当日大闹洞房,打伤自己新婚丈夫。职业,天阙杂志社下一名副刊的编辑。”
简妮微微露出微笑,所以说,投胎是个技术活,投生到这位“太太”身上,自己也没办法,“谢谢。”她说,真诚的。
他没接话,好似还在等她解释报“假”姓的事情。
简妮这才认真打量他的样子,也不过二十五六岁,长得很硬朗,头发不长,但不怎么整齐,身上是深色暗条纹的衬衫,半挽着袖子,一副内敛干练,硬气,随时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而且,这样准确无误,冷酷无情的背出自己的婚史,也正说明他很不讲情面,又有些手段。
“简妮,英文名。”她妥协了,多大点事,随便给个借口,随即又说,“只是那些坊间传言,不可尽信。”
坊间传言?
那男人眼角抽了下,她还真敢说,两年前,那件事当时他亦算目睹,现在想来,仿佛还能看到新郎官脸上的一脸血印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向她的手指,指甲细长,带着不健康的白色,和她的脸色一样,十指白皙,干干净净,没有戒指。
视线向上,她穿着黑色的大衣,进来后就没有脱下的打算,直长发刚刚被帽子压过,呈现出一种被迫的整齐,大体看来,没有不正常……当年大家都说她狂性大发,差点被送去疯人院……目光凝在她尖下巴的位置好一会,才挪到她的脸上,却正对上带着揶揄目光的一对妙目,仿佛洞穿了他的意图,他顿时觉得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
刚想收回目光,就见她嘴角一弯,微不可见地笑了下,说:“我要贾承悉的资料,越详细越好,接不接?”她开门见山,语调带着某种他从未听过的韵律美。
他没立刻答应,找私家侦探调查自己老公的女人很多,可是这单生意,他要想想,伸手去拿桌上的烟斗。
却听那女人忽然说,“难道你准备吸?”他抬头,正看到她极玩味地看着自己桌上的石楠根烟斗。
手一顿,他有些郁闷地一时不知该伸手还是收回手,思考的时候拿烟斗只是习惯,但他并不吸烟,烟斗也不行!
“石楠根烟斗,石楠咨询,詹远先生,看来你很喜欢福尔摩斯呀?”简妮又不紧不慢地说……她一向擅长观察,用烟斗的男人她见过不知凡几,这男人,身上没那味,这种味,不是闻的到的那种,而是——看得到的!
詹远没奇怪她说这个,却奇怪她准确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明明还没有介绍,余光看到桌边信件篮里刚刚秘书送进来的信……那上面,还写着他的名字。
这女人的眼真毒,这下詹远真的郁闷了。
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贾太太!”他试图夺回谈话主动权。
“停!”简妮扬起手,“先换个称呼。”
他一想也对,就又说:“甄宝珠小姐!”
“停!”简妮又抬了手,一时间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有趣,滑稽,无奈,不甘,看着詹远。
詹远这下不懂了,“怎么了?”
简妮长长吐出一口气,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究竟是我的婚姻更糟糕一点,还是名字更糟糕一点?”
叫个宝珠还姓“真”,怕是不知道自己是十足真金的吗?这是哪个大乡里的名字?
偏偏嫁个老公又是姓“贾”……
“这有什么,其实对女人来说,结婚之后大家只会记得你是谁的太太,谁还会叫你的名字?纠结这个没意思。”詹远说。
大概有点想安慰她的意思吧,但显然他不擅长。
简妮半真半假地点头,“言之有理。”随后她身子前倾打商量的口气说:“不过,能不能商量一下,不要叫我的全名,婚姻已经很悲催了,名字更悲催,以后叫我甄小姐就可以了。”
外间响起极轻的笑声,青春灵动,是刚那个小秘书。
简妮当然也知道,“真”小姐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有什么办法,也跟着应景地笑了下。
詹远没笑,这个预约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他想了想说:“甄小姐,你的委托我要考虑一下。”
“为什么?”这下简妮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拒绝。
干这行的,还可以拒绝吗?
詹远看着她,很公式化地说:“最近案子太多,请你见谅。”
简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她不会强人所难,站起来说,“既然这样,等您有空……”她伸手,转眼从他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旁边的信封上低头写下一串号码,“……如果改变主意,可以通知我。”
龙飞凤舞的一串数字,还有“甄宝珠”三个字,飘逸,恰到好处的留白,有种古韵美,这次换詹远讶异,不认识般地看向她。
她低着头,眉眼如工笔勾勒般,令人轻易联想到四个字,清丽绝伦。以前只见过她的照片,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她,才发现怪不得当初贾承悉……詹远想到这里,连忙转开脸去。
简妮看着自己写下的名字,也有些微失神,这以后,是自己的名字了。
正文 不识抬举!
记忆,像沉在水波中的画,晃动着,昏黄哀婉,带着不确定的朦胧感,却又无比真实。
剧院门上的玻璃里映出一个女孩,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发,眼神也是蕴含风暴的黑色,浑身上下,带着一种凄艳的厉色,她脸带决绝,快步不曾停留的身影,吸引着一路人的目光。
电影正好散场,她冷眉冷眼守在门口。
不一会,
要找的男人从电影院里面走出来,旁边带着一名女孩子,她看着,没有说话,男人拥着女人笑,抬头的空档徒然看到她,吓得瞬间变了脸色,她毫不犹豫冲了过去!
男人却已经先一步仓惶的退到电影院里。
她追过去!
男人退到幕布那里,幕布一阵晃动,转眼看不到人。
旁边一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拉住她说:“又想打他呀?可惜人跑了。”
她一把甩开,快步从他离去的地方追过去,跑过幕布,跑出后面的防火门,外面,是喧嚣的街道。她没有停顿,从长长的宽大的台阶拾阶而上。
站在路口的瞬间,她看到他向着马路对面的车库跑去,他看到她站在路口,一丝停顿也没有。
这一刻,她忽然疲惫了。
她追了他十几年,嫁给他两年……为什么他现在除了跑,就是跑?
厌世的情绪来的是这样快。
她笑了笑,向马路对面走去,路上没有车,偶尔过来一辆,都开的飞快,她的动作有些慢,仿佛知道应该躲,但是大脑给出的指示总是慢一秒,当最后一个小姑娘骑着自行车快要撞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忽然抬头,想看看远处那个人的反应。
会不会有,一丝紧张?
她看到了他的脸,他也正好在看她,他站的遥远,遥远的远在天边,却面无表情。
她的心空了,里面不该有的东西,都没有了,她抬头看见对面是自己工作的杂志社。
她抬脚走过去……
一辆车飞驰了过来,带着尘归尘,土归土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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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来的凶猛而激烈,这是甄宝珠车祸前最后的记忆,却能够带给自己身临其境,一样真实的苍凉和心痛。
轻轻放下笔,简妮望着自己亲手写下的“甄宝珠”三个字,心酸、惆怅,寂寥……这些感情强烈而陌生,令她几乎忍不住要热了眼眶。
还好简大当家自控力强,努力忍下了这股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没多停留,秘书已经等在门边,她转身而去。
她这样的好说话,反而令詹远有些负罪感,特别是瞄到她低头抿嘴的样子仿佛有点尽力克制,心中更觉不适,好似自己犯了什么不该犯的错误。
但他只是望着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简妮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秘书设在外间的办公桌,小秘书的手机还摆在桌子上,短信界面像是编辑了一半,旁边散着半包牛奶糖。
“甄小姐请慢走……”她扶着门说。
简妮道了谢,转头看向詹远,他隔着玻璃望着她,他也看到了那桌上的东西,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被抓包的狼狈。
一愣神的功夫,人走了!
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听到门后铁销再响起的时候,简妮沉下了脸色:
詹远的名片,是在甄宝珠的包里发现的。
她,已经存了很久,带着一种甄宝珠自己都不敢深思的期待……
詹远这个人,在业内很有名气,据说人很正派,不像很多干这行的,为了帮客户,什么手段都用。这些记忆,都是甄宝珠打听到的,她甚至打听到,这男人,和她那注定会离婚的夫君贾承悉,可是大大的不对盘。
简妮不知道甄宝珠为什么一定要找詹远,她晃了晃头,车祸太严重,留下了不少后遗症,脑子里偶尔还会一片空白。
投胎不好,是扑上去玉石俱焚,还是迂回的全身而退,这是个技术活。
简妮在床上躺了三个月,除了要自己偷偷练习现代人的用词习惯,仔细分辨这隔了几十年生活上的不同,更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正如詹远所说,她是贾承悉有名无实的妻子,结婚两年,夫妻两人感情很差。
只说住院这段,三个月,贾承悉一共来过医院三次。
处于这种情况的简妮,自然觉得头等大事是离婚,因为没理由要她去睡一个别人的男人嘛!
虽然,好像从结婚那天打了一架之后,两人一直都没和好过,可是,这种“漏”简妮还是不愿意捡的。
捡漏,古董市场里俗称的捡到了便宜。
但要怎么离婚?
这是个大问题:
第一,她对贾承悉不了解。第二,甄宝珠对贾承悉也不了解,这两年,除了知道他在外住很少回家,简妮冥思苦想了三个月,愣是没想出其它有参考价值的信息。
所以在她发现甄宝珠有这张名片的时候,就决定来这里买一手资料,起码得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是否需要财产分割什么的。
她是生意人,不吃亏是天性!
也节省时间!
可没想到,竟然有人会不给面子。
简妮带上帽子,扶着木头扶手慢慢向下走,高跟鞋踩在木质楼梯上,一声声的低沉。
“不识抬举!”简妮低声说,明明闲的无事可做,秘书就差吃糖磕瓜子了,还敢给她说太忙。不接就不接,可连诚意也欠奉,从来没人敢这样不给自己面子,简大当家觉得好久没有遇上这么不怕死的家伙了。
心里极度不舒坦,她考虑着如果自己不舒坦,是否应该有别人更不舒坦……抹黑转过二楼,她心思一动,忽然一转身,又对上那块镜子里的自己。
她静静和镜中人对望了一会,片刻,释然了。
在这里,她不是当家的,
也没人,
认得她!
算了,没他事情一样也能成,而且……那个人也未必不会改主意。
拉低帽子,又把自己包了严实,她转身下了楼。
这是她来这里后第一次出门,这种民国时期遗留下的小楼,潜意识告诉她,现在在这座城里很被人追捧,她不屑地冷哼了声,“真是不识货!”走到街上,手一抬,拦下一辆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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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
小秘书趴在窗口,看甄宝珠上了车,转头连忙一把把桌上的糖塞进抽屉里,一抬头,看到詹远正望着她,笑着又把糖拿出来,晃了晃,“表哥,你要吃吗?”
“不吃。”詹远说。
“咦……怎么有点火气?”女孩拿出一颗糖,“糖呀糖,有人得罪了人,现在正在找出气包,我们可要小心。”
詹远不理她,拿起甄宝珠写了号码的那个信封来看,这是什么字体?
女孩看没能逗他说话,不甘心地跑过来,“表哥!为什么你不接她的案子?”沉不住气,干脆自己来问了。
詹远看了她一眼,反问道:“那你觉得她为什么找我们?”
“问贾承悉……大概是想离婚吧?”女孩说,“不然还能是什么事?”
詹远没说话,看着那个信封,专注的仿佛陷了进去,过了好一会才说:“……所以才不能接,在安城这地方,以她的身份想离婚,那是难于登天,她一没钱,二没家里人撑腰,我们要是接了她的事情,收不到委托费是其次,被她像救命稻草似的黏上,才是得不偿失。”
“表哥你又骗人,明明你很多时候都不收委托人的钱。”女孩皱了皱鼻子,“你没有同情心!你看没看到,她一看就像得了什么病。”
“她三个月前出了车祸……”詹远看向她,“很严重!捡回来一条命已经是万幸。”
“怪不得……”
詹远拿起烟斗,缓缓道:“所以说,痴心妄想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自由是重要,但是生命更重要。”
这话怎么说的有些一语双关,女孩看着他,看他低头思考,若有所思,她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阴森,仿佛就要触碰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想问,却又不敢问,最终忍了回去。
转头看去外面屋檐上的白雪,脑海里还是刚刚那个我见犹怜的身影,真是同人不同命,刚准备忧伤的感慨一番,就听詹远说:“以前怎么没听人说过她字写的这样好,你去把有关贾承悉的资料都翻出来我看看。”
她回头,正看他又拿起了刚刚甄宝珠留电话的那个信封,面上一喜,脆脆地应了声:“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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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妮踩着医院的台阶,远远闻到住院区的这味道,她都感觉自己又病了。
三个月的时间可不短。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了家中保姆焦急的身影,“你这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家里来人了。”语气里很有埋怨她的意思。
简妮淡淡嗯了一声,这保姆是贾家给雇的,谈不上什么交情,人家就是出来打一份工,自己也无需费心应付她,“谁来了?”
“你妹妹和妈妈。”
简妮脚步一顿,停下来冷冰冰地看着她说:“我说过,我妈妈在我一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天冷,这句话更冷,仿佛吐出的每个字都可以凝结成冰碴子,保姆阿姨看着她,明明还是这些天清淡话少的那个太太,怎么好像忽然多了气势,换了个人似的,看着宝珠……忽然楞楞的说不出话来。
正文 宝珠 1
现代社会,并不像过去那样阶级分明,这一点,早在简妮醒来后就发现了,她生活过的民国早已被改朝换代,中间隔着一段禁忌的历史,她有些唏嘘、庆幸,那段历史几乎毁了所有的世家门阀,准确说,更像是一个“清零”的过程。
贾家据说三代前沾了从龙之功的光,所以有幸成为了先富起来的一群人,做的是珠宝生意,到了贾承悉这一代,正正第三代。
而甄家也差不多,虽然不至于把公司弄得上市,但是在安城,还是称得上有钱人家。
有别墅,几间珠宝店,亲朋戚友也连带着混饭吃……至于其它事情,甄宝珠不清楚,因为压根和她没关系。
甄宝珠:是一个被人精心养育的废柴!
这是简妮醒来后对自己这次投胎的评价。
甄宝珠家,和贾承悉家也算门当户对,都是做玉石珠宝生意,不过贾家偏重玉石,而甄宝珠家,偏金饰。甄宝珠的妈妈去世的很早,所以她有一个继母,除了继母,她还有两个比她分别小两岁和三岁的弟妹。如果看过甄宝珠简单的人生简历,很容易找到人生启示。
之所以说她是被精心养育的废柴,首先要从她的才艺说起:
从七岁开始,她曾经学过,钢琴,小提琴,大提琴,竖琴,在她的妹妹,甄明珠钢琴过八级的时候,她学完了最后一种乐器,古筝。
加之中间她学过芭蕾舞,民族舞,绘画,游泳,唱歌,围棋……
君子六艺,如果只攻一样,也许好歹都能有个样子,但甄宝珠,什么也没学成。
再说学习,甄宝珠连大学也没上,这样家庭的孩子,说出去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但这要“感谢”她的家人,在甄宝珠高一的时候,家里就开始说让她出国,然后高二就开始办手续,连模拟考都没让她去,那天,她去签证了。
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说被拒签了,然后原定的美国改成了西班牙,这下,她又从头开始学西班牙语,断断续续学了半年,后来不知怎么又说去意大利,学了几个月拉丁语,拉丁语好呀,多高贵的语种……不过后来又改了,说去法国,法语反正也是拉丁语系,正好,那就再学法语……
这一切的功劳,自然都要归功于甄宝珠的继母!
“宝珠,不是妈妈说你,你的脾气真的要改改了,你看你都这么大了,还要家里人给你操心。”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一看到她从外面进来就忍不住说她。
简妮有些愕然,她这进屋大衣还没脱呢。
女人打扮的很高贵,虽然长的很一般,但是到了一定年龄的女人,长相已经是其次了,她们的外表可以通过首饰和衣服来代替。
只是毕竟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样子还是有些残的。
这就是甄宝珠的继母,李采芸。
看她不说话,李采芸皱了皱眉头,“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医院呆着出去干什么?”
“我住了三个月,出去透透气。”简妮脱掉大衣,走去洗手间洗手。住了三个月,家里都没人来看她,顶多派了保姆来,简妮觉得如果有点脑子的人都该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
果然,李采芸挑高声音说,“你妹妹在那边参加了一个比赛,所以我们现在才回来。”像在解释,不过语气里没有抱歉的意思,反而带点不由自主的炫耀。
简妮拿毛巾擦着手出来,微不可见地笑了下说:“什么比赛?”
李采芸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与有荣焉地说:“华埠小姐比赛呀!国外那边都喜欢搞这种你大概也知道。”说到这里,仿佛参加的变成了她自己,眼角的皱纹都带上了笑意,表情变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脸兴奋地说:“你知道选上了会怎么样吗?”
简妮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去过国外。”
她的时间可都用在签证和准备签证中了。
李采芸的笑容一僵,随后赶紧说:“有机会的,有机会的……如果你妹妹这次选上,妈妈买机票,咱们全家都过去给她打气。”仿佛一点没听出简妮话里有别的意思。
简妮笑了笑没说话,类似的话,她也听过太多次了:
“等你妹妹先过去,环境熟悉了就接你去,要是不好,你们俩还可以一起签证去别的国家。”
“宝珠呀,你妹妹说那边太苦,妈妈不舍得你去吃苦……”
“宝珠呀……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你的签证拒签了也好,还是留在家吧,免得出门被人欺负……”
不过是一些低级的手段和借口。
也许对甄宝珠而言,她不熟悉,或是本性善良的她从不知,有些人会是坏心肠,因为她到死,都没领悟到自己一辈子的悲剧源头在哪里。
可这些心机,对简妮来说,简直白的像一张摊开的纸:
古代女人的后宅就是战场,通常大妇为了养废其它挡路的子女,花样繁多。比如说续弦太太给原配太太留下的嫡子房里放很多的美貌丫头,多给银钱,希望这儿子最好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这叫捧杀。
更有甚者,弄几个专爱生事的小厮,在出门的时候故意和人发生口角,最后是连累少爷被打残废,那样无法入仕,过去考取功名几乎是男子唯一的出路……如果稍有残疾,一辈子就完了。
养残甄宝珠的方法,异曲同工,实在算不得什么新鲜手段。
只不过现代一夫一妻制,这种阴险的手段一般家庭已经用不上。
“宝珠……宝珠……”李采芸看她不说话,伸手摸上她的额头,“刚才去哪儿了,是不是出去乱跑冻着了?”
保姆闻言连忙倒了一杯热水过来,简妮接过,顺口问道:“刚才不是说明珠也来了吗?”
“她刚走,你们俩大概走岔了,都怪你,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妹妹多忙,她回去还有事呢!”话没说完,她一把从简妮手里拿过杯子喝了一口,转头对保姆说,“我刚才那杯凉了,你再倒一杯。”
简妮有些目瞪口呆,还从来没有人敢从她手里夺东西呢,这人这样从别人手里理直气壮的拿东西,真的没问题吗?
但显然李采芸不觉得有问题,继续说道,“你也知道你妹妹,她那皮肤一坐飞机就特别干,她这次……”说到这里她又笑了起来,简妮觉得自己刚错了,这种笑容才是十几岁姑娘该有的,天真中带着发自内心的欢喜,出现在这种年纪的人脸上,她几乎也要忍不住笑了。
正文 宝珠 2
人生,有许多东西可以选择,但有些东西,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选择。
如果男人都聪明一点,这世上大概会少很多麻烦,这是简妮此时心中的想法。
李采芸挪了挪身子,坐的更舒服点了,笑着说:“妈妈告诉你呀,明珠这次是带着男朋友回来的。这男孩……”她又捂嘴笑起来,那笑意,就像春天要发芽的枝叶,无论外力如何想控制,也压抑不住。
如果单看表情,还以为是她自己找了对象呢。
简妮极有涵养地等待着。
好一会,她终于又再可以正常说话,“这男孩,常春藤名校的!你知道常春藤吧?”
简妮故意摇了摇头。
李采芸有点扫兴,但热度也是从120降到了198而已,继续兴奋地说:“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你也没机会和这种人打交道,总之很厉害就是了,妈妈和你说呀,这男孩,长得也好,家境也好……”
保姆阿姨又递过来一杯水,简妮接了,同时收获到保姆阿姨一个同情的眼神。
这令她有点意外。
但一想也知道,矮子面前不说短话,这个继母一个劲在自己面前说小女儿的幸福,一点也不顾忌自己这个被老公冷落的可怜人。
可怜人自己是没有这觉悟的,低头吹了吹杯里的水,轻轻喝着,她只当听个热闹,平时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这样说话。
就听李采芸又说:“我以前都没想过,明珠能找个这么好的对象,你知道,像咱们这种没落的世家贵族……”
“咳……咳。”简妮被水呛了一口。
没落世家!贵族?她被惊呆了,很想问一句:
什么家世呀?
顾陆朱张,沈吴周徐,金钱施蒋,您是哪一位?
贵,您祖上是皇亲国戚还是当过宰相尚书?
保姆阿姨赶紧过来接过水杯,小声说:“躺着说话吧。”简妮扫了她一眼,怎么都觉得她嘴边也带着笑。
是啊,稍有脑子的都知道,世家早都被斗光了,三代前都是贫农出身,这不开花的水仙来这里装的什么蒜?
简妮顺势上了床,别人不关心她,她自己可知道自己,上周才拆了石膏,没事还是该多躺。
李采芸话说了一半,不上不下,看了保姆阿姨一眼,有些埋怨她的没眼色,等简妮靠好靠舒服,阿姨也拿着杯子离开,她迫不及待继续说道:“他人还没到,下周,下周你妹妹二十一岁生日的时候你就可以见他了。对了,到时候你记得回家来。”
“你不是来接我回家的吗?”简妮惊讶,她这个时候回来,难道不是为了接自己出院?自己现在还是病人,不是该接到自己家去修养吗?
李采芸也愣了,她压根没想过,被简妮出其不意问住了!
但她显然惯常面对这种尴尬情形,立刻拉起宝珠的手,温柔地说:“你都结婚了,当然不能总回娘家。”
简妮看着她没说话。
她轻拍着被子,语重心长地说:“宝珠呀……你真的应该向你妹妹学学,我刚都问保姆了,你在这里三个月,承悉才来过三次,你这样不行,正好应该趁这次修复一下关系。”
简妮无语了,明知道自己和老公关系不好,回家也没人管,还不接自己回去,不接就算了,还教训自己一顿,不知道自己车祸差点死了吗?!
错,是已经死了。
简妮还没想完,就听她又说,“而且……我刚说了,明珠的男朋友要来,这次他住咱们家。”
“不是应该住酒店吗?”
“看你说的,哪有这样待客的。”李采芸训斥道。
简妮:“……”
一时冷场
李采芸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继续柔声说:“……所以上周我已经和你爸爸通过电话,你也知道咱们家的别墅,明珠一间,你弟弟那间不能动,就剩你那间最好,我们就商量着给客人住。”
简妮顿时冷下脸,“这话好奇怪,家里那么多房子都不用,又不是没客房,这样传出去不是笑死人了吗?”让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睡在自己曾经睡过的床上,这不是开玩笑吗?
“客房,客房的采光不好。”李采芸磕巴着说。
简妮气的笑了,不是采光,是位置不好吧。
她的房间挨着明珠的呢。
这种不顾廉耻,倒贴送上门的行为不要脸到了一定程度,简妮不悦道:“既然上周就决定了,那每周家里都有人过来,怎么连问我也没问一句?”
“你爸爸大概是忙忘了,你也知道家里我们都不在,他一个人不容易。妈妈现在告诉你不是也一样。”李采芸抬手摸了摸宝珠的头发,像最慈爱的母亲,“如果你妹妹嫁得好,对咱们家都是好事,你大了,要学会体谅别人……”
简妮点头,“是该体谅,但怎么没人换位体谅一下我?家里又不是没有客房,客房不满意,不是还有三间书房吗?让这样一个外男住到我的屋子,回头传出去,你们不嫌脸上难看,我都不好意思!”
这话说的很重,很难听。
但那是对简妮而言,对甄宝珠来说,这是很温和的阶段,甄宝珠的脾气不好,人尽皆知,不然新婚夜也不会和新郎大打出手。
所以李采芸也没太意外,手一僵,叹了口气,就幽幽说道:“宝珠你这脾气……妈妈说过多少次,女孩脾气不能总这么大,你看看承悉就知道,你不能每次见他就又打又骂。”
得,又是她的错!
简妮有了一种长见识的感觉,看着李采芸,淡淡地笑起来,如果熟悉她的人,一定知道这是会被大当家好好关照的意思。
她舒服地靠回枕头上,很认真地说:“好,我以后一定改!”
改得你们全都求爷爷告奶奶,
改得你们一定印象深刻,
改得一定令大家终身难忘!
李采芸满意地笑起来,“那天你记得一定要穿得得体一点,家里请了很多人,还有你爸生意场上的朋友。”
简妮眨了眨眼睛,侧身手支起脑袋,微不可见的一笑,随后意味深长地轻声说:“好。”
如同工笔侍女图徒然会动了,李采芸被笑的一呆,缓过来连忙说:“当然也别太抢眼,你知道,主角毕竟是你妹妹。”
简妮侧身咳嗽起来。
李采芸连忙站起来,对着保姆说:“快快,你来给拍拍。那妈妈先走了。”
简妮摆摆手,头也没抬,继续咳嗽。
李采芸拿起包,突然又走到床前交代道:“那天,那天你可不能随便发脾气知道吗?”也不管甄宝珠还在咳嗽,一边向外走一边说:“妈妈这两年也没太在国内待,那天我的朋友也多,对了,如果承悉要来,最好你们俩能一起……也好堵住外面人那些嘴。”
保姆阿姨忍不住插嘴道:“贾先生在云南出差,刚刚我和您说过了。”
“对了,是哦!”李采芸站在病房门口,恍然大悟,随即若有所思。
这样该说接人回家了吧?保姆阿姨看向床上的病人,虽然这太太总是冷冷的,可是遇上这样的继母,她也不免同情几分。
还没想完,就听那继母说:“那记得把结婚戒指戴上,别让外人看出你们夫妻俩关系不好!”
保姆阿姨:“……”
第二天,简妮回了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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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城的有钱人都住在城南,越向南边,房子越贵。
甄家,贾家,还有甄宝珠和贾承悉的婚房,都在南边。
婚房不大,四室两厅,据说附近有最好的小学,当初才会买到这里。
简妮看事情比较大巧若拙,只说曾经的甄宝珠,每次见贾承悉都想扑上去挖人家的脸,就冲这样,贾承悉都没有和她离婚,说明那男人,打心眼里是没这个打算的。
“这就不太好了。”离婚的难度会增加。简妮打开甄宝珠的衣柜,准备清理一下东西。
品位,体现了一个人由内至外,独特的文化审美,情趣。
简妮自然有自己的喜好,甄简妮的衣服,她都包起来放在了一边,并不是人家的衣服有什么不好,只是,不符合她的审美罢了。而且这种大小姐,多少都有点洁癖,不愿穿别人的旧衣服。
右边带锁的梳妆台里,藏着甄宝珠的存折,简妮千辛万苦的找到钥匙打开,存折,□□,加上记录着密码的记事本,她又从钱包里找到□□……学会怎么用,里面不负众望有
4398元!
简大当家惊呆了。
就这么点?!
虽然不清楚这地方的购买力,但是这点钱,她还是很清楚的知道,只是自己一个半月的工资。而且并不多,保姆阿姨一个月工资还3000呢,那就是说,过了这个月,自己连保姆费都给不起了。
简妮晕了,她不会做饭,又是被人伺候惯了的,所以出院也留下了那个阿姨……
首饰呢?
私己钱?
老公不给家用吗?
简妮开始思考这些以前从没思考过的东西。
直至傍晚,简大当家终于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得想办法弄点钱来!
原来甄宝珠,不止是一个被人精心养育的废柴,还是一个穷光蛋!
老公不好,她依旧可以让自己过的很好,
生活没乐趣,她可以发掘到乐趣,
但是首先,得有钱呀~~
正文 明珠
甄家
带超大湖景的别墅区,高四层的别墅只有寥寥几栋,由加拿大著名设计师设计,如果到了初夏,青山绿水无尽写意,住在这里,是安城新贵的象征。
带着不同层次的景观阳台,透过三楼阳台,可以看到相连的两间主卧,左边一间是妹妹甄明珠的,右边稍小的一间是姐姐甄宝珠的。
此时,宝珠这间,有工人正在进进出出。
“对,这盆玉兰花摆这里,拿不准距离用尺子量。”甄明珠手敲着书桌,随后回头,看到铺地毯的工人,一跺脚说:“怎么搞得,还是铺的不够正,你眼睛长斜了吗?”
李采芸刚上三楼,就听到了女儿怒气冲冲的声音,连忙疾走几步:“这是怎么了?有话怎么不好好说?”
工人们只是看了一眼,手下的活一点也不敢停,更没人有心思告状。这两天的经验告诉他们,告状也是没用的。
“你看!”甄明珠指着周围,“这床,这地毯,这梳妆台,没一个看着顺眼。”
“你们都先去歇歇吧。”李采芸对工人们说。
等工人一走,她立刻关上门,小声劝道:“我昨晚都和你说了,你就算心情不好,也不能和这些人发脾气,你别看他们只是干活的,可经常去的都是咱们这种家庭,你就不怕他们出去了胡说。”
“可是我生气!”甄明珠走过去一下坐在床上,狠狠捶了几下床垫,“这该死的地方我恨不能把东西都扔了。”
“胡说,这可都是好家具,现在有钱也买不到!”李采芸走过去,把女儿搂到怀里,轻声问,“慢慢让他们收拾,收拾到满意为止。”
明珠撅起嘴,“怎么收拾我也不会满意。”说完扫了一眼房间,真是越看越生气,家具太沉太大,想搬搬不出去,想拆不舍得,原本想着要男朋友住这间,换了家具就行,谁知道这么难。
“要不让他住你的房间,你住这里。”李采芸提议。
“不,不行!”明珠连忙摇手,“我那房间颜色他看到都要转身走了,何况……我不要住这里。”说完她搂上妈妈抱怨道:“一回来我心情就不好,你今天见她了吗?她怎么样,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李采芸摇头,“就是人看着没什么精神,瘦了点。”
“瘦?”甄明珠一下坐了起来,指着自己鼻子:“比我还瘦?!”
李采芸知道女儿最在意什么,看着她,为难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和她比什么,不是掉自己的价吗?她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怎么和你比。”
“脸!”甄明珠果然变了脸色,站起来说,“我就讨厌看见她那张脸,从小就是,大家一看到她就说,宝珠长得可真漂亮,从小就是!”她跺跺脚,“凭什么我要一直活在这个阴影里。”
李采芸连忙站起来,心疼地抱着女儿,“她也只有这个了,你别和她计较,等你结婚将来移民到国外,就不用再见她了。”
“我为什么不计较,她一个拖油瓶凭什么这样伤害我?还有那项链!”甄明珠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那么大的珍珠,那么水的翡翠……”她说到这里,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李采芸笑起来,搂着她晃到:“傻丫头,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没忘。”
“我怎么忘?爸爸真偏心,凭什么当时给她?”甄明珠哭着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十八岁生日收了那个礼物,却是我一辈子的噩梦。”
李采芸看着她,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才说,“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当时你爸爸也是昏了头。”随后又郑重嘱咐,“别在你爸爸面前提,他知道这些年你心里总惦记着,早后悔的不得了,如果你再说,他又要心里难过了。”
“难过?难过也是他活该!”甄明珠转身坐在床上,依旧一脸愤愤不平,“不过最可恨还是宝珠,我向她要,她竟然骗我说项链已经丢了。”
李采芸走过来帮她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宝珠她现在过得并不好,这次出了车祸,承悉才一共来看过她三次。唉……你还小,不明白一个女人,如果婚姻失败,她就什么都没了。”
甄明珠心情稍好了些,撇了撇嘴说,“我当然知道婚姻有多重要,不止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她和贾承悉为什么走到了今天……”
“你知道?”李采芸来了兴趣,“妈妈怎么不知道?”
甄明珠不想多说,敷衍道:“那有什么难理解的,她又没什么钱,当初结婚就开始拆东墙补西墙,恐怕到现在贾承悉也不清楚她的真实情况。”
“那也是。”李采芸心中的内疚一闪而过,想到今天甄宝珠那张苍白的脸,小声商量道:“你的礼服有没有不喜欢的,如果有,就给宝珠一件,我想她应该没什么衣服。”
甄明珠沉默。
李采芸忙又说,“咱们回来也没给她带东西……”说完又怕女儿不高兴,忙又说,“没有就算了。”
甄明珠想了想,说:“那我去看看。”
她走去衣帽间,挂礼服的位置,多数衣服还没有拆包装,她隔着防尘袋翻看着,“这件颜色其实我不喜欢……这件买完就后悔了,但是……这件,不行,这件她穿上一定好看……”她犹豫着,半响,苦恼地看向李采芸说,“妈妈,每件我都不舍得。”
她的女儿,原该是一个独生女,她不懂得和人分享,也没必要迁就自己一定要和别人分享,取舍,对她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李采芸走过来,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说:“那就让她自己想办法吧。”
每一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不要有半分烦恼,纵然她骄纵,小气,也是自己的宝贝,纵然知道她不对,也是不舍得说半句的。或许她们认为:没有妈妈的孩子,就应该自觉拥有杂草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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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社交界有种传统,为世家贵族18-21岁的名媛举办成人礼,这种社交舞会,是贵族家庭子女相识的途径,也是身份的象征。
能被邀请参加这种舞会的,这两年,有亚洲名媛亮相,但一只手就数完了,甄明珠这种虾米级别的,自然没机会见识这种真正的舞会。
但不妨碍她们自娱自乐,自己山寨起这种社交季形式的舞会。
楼梯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女孩子提着长礼服跑上了二楼,高跟鞋几次险些踩到裙子。她们熟门熟路,一直跑到了二楼尽头的房间,那是甄明珠的卧室。
“明珠,你怎么还不下去?”先冲进来的女孩穿着低胸的宝蓝色礼服,头发高高梳起,带着皇冠,像个公主,这是甄明珠最好的闺蜜周艺。
“等等。”明珠坐在梳妆台前不动,等化妆师帮她戴上钻石项链,对镜说,“你们不知道吗?重要的角色都是最后出场!”
“明珠你真漂亮。”化妆镜中多了另一个女孩,正是甄明珠的表姐,李思蕾。
黑色丝绒的长裙,性感迷人,长发披着,做成恰到好处的弧度,她的发侧也别着一枚小小的发冠,明珠微不可见的笑了下,她们的发冠都没她的漂亮。
她的可是找人仿照社交季名媛用过的款式定做的,古典雅致。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量身定制的彩裙,恰到好处的妆容,她拿起黑色的手套戴上,钻石的手镯扣在手腕上,灿灿生辉着。
“哎呀大美女别自我陶醉了。”周艺扑过来笑起来。李思蕾伸手推她,“别把明珠衣服弄乱了。”明珠也笑,“弄坏我的不怕,我还有别的衣服可以穿,她要弄坏自己的,我可没办法了。”
周艺个子没她高,她的衣服,周艺从来都是没机会借来穿的,她们从小就为了这个没少开玩笑。此时三个人都想到了以前,笑着闹在了一起。
女孩,是那么的多变!
不同的人面前,可以呈现不同的状态:
在爱自己的人面前,可能蛮横小气,那是在撒娇。
在好友面前,可能嬉笑玩闹,像个孩子。
在敌人面前,变成一个浑身是刺的刺猬……都是天性。
正文 凡事留一线
厚厚的地毯上,化妆助理并排放下几双高跟鞋,桃花色水钻浅口细高跟,大红色丝绒带搭扣中跟,正红色细链七分跟……,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样子,只是鞋跟高度略有不同,这样甄明珠可以根据今天的状态,选择适合自己高度的鞋子。
甄明珠穿上一双七分的,试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又选了一双更高的。
这是一双红色丝绒带钻饰的高跟鞋,细带,不难想象,如果穿这样的鞋跳舞,裙摆飘扬时露出鞋尖,一定美的令人心醉。
“就这双。”甄明珠说。
化妆助理单脚跪着,帮她把鞋带又调整了一下,选择出一个最完美的松紧度。
明珠又试着走了几步,如火般绚丽的红色裙摆划过地毯,一步一步的优雅,她转过头看向梳妆镜,里面的人,真是艳光四射,她展颜笑起来:
为了这一天,她一步步的练习,从走路,到第一支舞,哪怕是一个微笑,都一定要恰到好处的完美。但一切的辛苦都会是值得的,毫不怀疑,这打扮一出场,那一定会艳压全场,谁也无法忽视,她会是今天舞会的女王。
“这裙子……”周艺爱不释手的摸着,“好像有水在上面流动,真好看。”
甄明珠笑了笑,走到梳妆台前复又坐下,这次,坐的更直了些,因为化妆师已经打开丝绒首饰盒,拿出了她的发冠。立刻又引来了李思蕾和周艺的惊呼声。
看到甄明珠如同女王加冕般地戴上发冠,李思蕾忽然露出忧心的表情:“对了……你姐姐来吗?”
“当然。”明珠说。
“从她结婚后你们见过吗?”
“自然。”发冠已经戴好,明珠满意地左右看了看,“我中间回来休假的时候见过。”
“那她现在什么样?”李思蕾试探着说,“还和,还和……以前……一样吗?”漂亮这个词,在嘴边转了几转,始终是饶了过去,虽然是事实,但她们从来谁也不愿说出口。
周艺也沉思起来,她垂下眼睛说,“还记得初中毕业那天,明明不是我们班的,她一来找明珠送东西,全部的男生都那样看着她,议论着她……”挑了瓶香水拿起来,幽幽地说:“从来都没有人那样的议论过我。”
笑容,僵在了甄明珠的脸上,她也想起了那一天,那时候,她十五岁,而甄宝珠,十七岁……那时候的日子,她不想回忆。无论如何,今天是属于自己的日子,她站起来笑着说:“放心,现在她都是结了婚的人,来了也会去妇女组,不会抢你们的风头的……何况。”她对李思蕾和周艺勾勾手指。
两人连忙靠过来,她小声说:“她连礼服恐怕都没。”
因为两家很熟,李思蕾是李采芸弟弟的女儿,对甄宝珠的情况也是一清二楚,听到这里,终于放下心来。
三个女孩笑闹着向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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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宾客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一室的衣香鬓影,灯火绚烂。
从五星级酒店订的自助餐,寿司,刺身,各式精致蛋糕放在三层高的银质架子上,香槟,红酒,放在银质托盘上,侍应生正行走在贵客中间……因为还是寒冬,就连花园里,都搭建了玻璃房,有的放着花,有的做成简单书房的样子,供客人休息。
李思蕾靠近甄明珠低声说:“你爸爸为了你这生日,可是下了血本。”
甄明珠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随后一撇嘴说,“还不是一个破碗的钱。”
“哈!”李思蕾指着她笑起来,“你敢说姨夫的古董是破碗。”
甄明珠也娇艳地笑起来,“可不是破碗,不止自己迷古董,还硬拉着咱们,你说讨厌不讨厌。”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家家弄这个,不过现在学了这么久,也觉出点意思了。”李思蕾说。
周艺完全不懂古玩,四处张望着说:“你弟弟怎么还没到?”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思蕾伸手挽上甄明珠,“他要陪未来姐夫去一趟京城,等会才能到。”
甄明珠也不恼,从手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顺势抽掉了李思蕾挽着自己的手臂。李思蕾连忙帮她把弄皱的手套整理了一下,“sorry,我忘了,要漂亮,一点不能乱。”
想到甄明珠英俊的弟弟,周艺笑得越发娇憨,满堂宾客,像那种级数的可不多,刚想到这里,她下楼梯的脚步一顿,随后,眼神也滞了,扯着甄明珠惊呼道:“明珠快看……那,那是你姐姐吗?”
甄明珠闻言望去,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满堂华彩,灯光耀目迷醉。
角落长丝绒的三人沙发上,只坐着一个人,那人身上是一条轻纱的长礼服,水绿色,清脆欲滴的如同一汪春水,在这寒冷的冬天,如同初春提前降临。
她的头发也挽了起来,额前做了一个不多见,复古华丽的发弯,随后那一缕弯度,懒懒别在耳后,用一串看不清是花还是发卡的东西镶住,露出她细细的脖颈。
明珠紧紧攥起了手,“那脖子上的项链……”水绿水绿的珠子,中间夹着几颗一般大的珍珠,绿的纯粹,白的单纯,正是令她念念不忘的那条项链。
“不再骗我,说丢了吗?”她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
“这裙子?!”又是极度惊讶的声音,是晚一步发现目标的李思蕾。
“你也看出来了,”明珠说。
周艺仿佛这才晃过神来,“这怎么可能?这不是她结婚那天的礼服吗?”
“没错,是她结婚那天准备的第四套礼服,当时没有机会穿出来的那一条。”明珠冷冷地说,语气里带着一股森寒。
遥远的记忆如同被唤醒,穿着白色婚纱的宝珠,穿红色旗袍的她……那令人终身难忘闹剧般的晚宴。
“明珠,明珠明珠你说她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她为什么无缘无故又穿这条裙子,会不会是来找我们报复的。”李思蕾忽然颤着声音说。
甄明珠没有回答,她的心里一团乱糟糟的:
虽然也没人规定这种场合不能穿结婚时候定做的衣服,反正是没穿过的。可是……那都是两年前的款式了。
但谁也没规定两年前的衣服不能穿~~
“明珠,你说她会不会是发现了,结婚那天我们诓了她?”李思蕾急了,抓着明珠的手臂。
明珠回过神来,一把打掉她的手厉声道:“你疯了吗?这种话能在这时候说?”说完她连忙左右看了看,还好周围没人,低声恨声道:“就算她知道了,又怎么样?这两年,就算当初是假的,现在也成真的了。”
“可是,可是她怎么能穿这条裙子?”周艺也同样想不通,但令她更加想不通的是,如今的甄宝珠怎么好像是换了一个人。
就像是发现了自己最大的优势,然后决定,把这个优点发扬光大了一般!
她懊恼地看向甄明珠,抱怨道:“你不是说她会在妇女组吗?”
甄明珠扫了她一眼,眼神森寒地像准备杀人,周艺立刻噤声,把自己的不痛快藏了起来,其实,甄宝珠的确是坐在“妇女组”,可是此时那些妇女的孩子也都散坐在了一起,两代人和谐地聊着天。而甄宝珠,她甚至没有加入交谈,只是在微笑聆听着,但任谁也看得出,圆心在她!
甄明珠此时心里无比悔恨,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能听妈妈的话,随便给她一件衣服。这一刻,她突然想起男朋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凡事留一线的意思就是,你至少该给对方留条‘活路’,不然对方就有可能孤注一掷!”
可她怎么能,又怎么敢?
甄明珠疾步向楼下冲去,这一秒,她甚至愤怒的忘记了自己一日日,一夜夜练习的优雅。裙摆如水划过宽大的楼梯台阶,手中的手袋如果可以,换成一把利剑,更符合她此时的面部表情。所有望着自己的宾客她已经顾不得,只看着那个如同自己宿命天敌的女人。
正文 明珠,生日快乐1
愤怒,往往可以令人失去理智,如果看到此时的甄明珠,一定能更深的了解这句话。只因为愤怒,就令她忘记了,几分钟前她看到精心打扮过的自己,还自信地觉得自己像个女王。
众人瞩目的身影极快地绕着楼梯冲下来,楼梯旁站着一个穿白色工人服的女孩,甄明珠冲过去一把抓住她,厉声道:“我妈呢?去把我妈找来!”
女孩被吓呆了,傻傻看向自己被捏疼的手臂,甄明珠手再一狠,女孩眼泪逼了出来,脑子也活了,吓得说:“小,小姐——是,夫人在楼上!”
“叫她下来!现在!!”手一松,那女孩跌跌撞撞向楼上跑去。
李思蕾追过来拉住她,“冷静点,等你妈下来,让她上楼换件衣服吧。”
但她们都知道,这大概,不是换件衣服能解决的问题。
这种感觉实在太意外,甄明珠甚至说不出自己的心情,甄宝珠的衣服一向是不甚得体的,也许因为她自己知道长相不差,所以根本没有在打扮上费过心思。持美行凶,不管衣服怎么穿,别人都能看出她是一个美女。
所以她从没想过,如果美女要精心打扮的时候,竟可以摄人至此,说不出哪儿好看,但只是想看着她,看过一眼,再看一眼。哪怕她很讨厌她!
是因为自信吗?所以脸上才会有那么愉悦的笑容。
简妮现在真的是很愉悦,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聚会可以有意思到这种程度。周围的人正在聊收藏的事情。名画,古玩,这些雅致东西,一向是上流社会的谈资,在民国时期,古玩,还是少数人的乐趣。
但现在,早已是一个全民收藏的大时代。简妮从大家的交谈里,得到了很多消息,大致是:
自从几件文物在国外拍卖出了天价,国内人都疯狂了,这几年,几乎人人都想收藏,家家翻箱倒柜找收藏,格拉拐角的陈年木头块都恨不能扒拉出来找专家给鉴定一下,说不定是什么自己不认得的宝贝,真正的全民收藏时代,原来是这个样子。
只听一位卷发的太太说:“你们知道老周在平安坊捡的那个大漏,最后卖了多少钱?”
“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他连老婆都不说!”旁边一位太太说。
“他当然不敢说,卖了快一千万,是个汝窑。”那卷发的太太说。
简妮被逗的笑了起来,内行的人都知道,汝窑是惊世宝贝,存世还不到一百件,(现代统计,准确是六十多件。)所以这不是花多钱买的问题,而是有钱也买不着的问题。
另一个人说:“老甄最近就花两百万从一个拍卖行买了一只碗……”刚说到这里,一抬头看向明珠走了过来,那太太忙笑着说:“呀,寿星女出来了。”
明珠终于调整好表情,用上了练习许久的步伐,优雅万千地走了过来。
宝珠对上她,笑得温暖,“明珠。”她很亲切的唤她。
明珠脸上的笑容一阵扭曲,走得近了才发现,为什么她的周围没人坐。那女人腰上是一条丝绒的缎带,在后腰系成一个蝴蝶结,蝴蝶结的尾端,坠着几串小水钻花,她坐着的时候,水钻正好散在丝绒沙发上,令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坐的远了些,仿佛生怕破坏了什么。
对上天敌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她明明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一看到此时坐姿端丽的宝珠,她就忍不住说道:“姐姐今天来的真早,姐夫怎么没来?”
这种级别的不给面子怎么可能伤到大宅门里出来的大当家,宝珠仰头笑看着她,包容地说,“你姐夫在云南出差,礼到人不到,你可千万别怪他。”
一派胡言!
甄明珠冷笑,就凭她和贾承悉的关系,一听就知道这些都是假话,客套话。
可谁又能揭穿她?
甄明珠一口气堵在心口,嘲讽道:“怕不是在外面玩的乐不思蜀了吧,不然姐姐你住院,他也不知道来伺候,你也该好好管管他了。”
众人都尴尬起来,这两姐妹以前就总针尖对麦芒。没人能忘记,甄明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两人就大闹过一场,那一天,甄宝珠最后摔了蛋糕。
甄明珠有小姐脾气,可甄宝珠也一样倔强。
只是没想到过了几年,大家都长大了,还是这样不懂控制自己。
却见那姐姐收起笑容,淡淡说:“大概是他知道我娘家自然会有人照顾我吧。”
这是赤.裸.裸的打脸!
没有娘家撑腰的女人,在男人那里受了欺负,也是没地方讲理的。但现在原本应该撑腰的娘家妹子却在这里说着风凉话。
在明珠心里,宝珠是宝珠,她是她!她从不认为,如果宝珠丢脸,会影响到她。听宝珠这样说,她嘲讽道:“自己没本事让老公对自己真心真意,扯得什么娘家。”
宝珠看着她,怜悯地一笑,“大概是吧。”而后挪开了目光。一副你个疯狗,我再和你多说一句话就是浪费口舌的样子。
明珠把那讽刺看得分明,徒然,她发现自己和宝珠的角色好像倒转了,以前都是她,从容说几句话,宝珠就变脸了,又发脾气又扔东西,像个跳梁小丑。怎么现在,这个跳脚的人好像变成了自己?
今天是明珠的生日,旁边太太和李采芸关系好,怕闹得难看,打岔道:“哎呀……我常和儿子说,还是明珠出息,看看这几年,留学去过多少国家。”
正在盛怒的明珠一听这话,心思一动,又看向宝珠,上下打量一番,笑着说:“那是自然,女人光有一张脸有什么用,当然要多学点东西充实自己,能读书是天赋。”话说的正常,但从表情,任个傻子也能看出来她又在嘲笑甄宝珠空有一张脸。
已经不是第一次!
宝珠是一个空有美貌的草包,而且,她以前最怕别人说她这个。此言一出,大家都猜测,这次姐姐恐怕要忍不住了。
却没想,宝珠妙目一转,不急不缓地摇了摇头,扬起自己绝艳的脸让她看得更真切,缓声说:“外貌出色何尝不也是天赋的一种!心灵美——可以后天学习,培养。反而天然美……来得更加不容易。那是老天的恩赐,谁也不该妄自菲薄。”说完她盈盈的目光缓缓在周围绕了一圈,用极欣赏别人地口气说,“在座这么多美丽的小姐太太,不信你问问大家,谁想把她们已经拥有的这种天赋给出去。”
甄明珠愣了,周围的人也愣了!
甄宝珠以前被人讽刺空有美貌的时候,反应都很激烈,大家从没想过,她现在干脆就大方的承认了。而且,那脑筋怎么也好像忽然变的好使了,懂得了四两拨千斤,变成了甄明珠开口得罪一堆人。
这感觉,怎么这么怪?
反应过来的明珠大怒!她这是偷换了概念,自己刚才的意思是,又有美貌,还要有知识。可让她一说,就变成了——她有美貌,自己只有知识!难道自己是丑八怪吗?
刚想说话,就见宝珠站了起来,身姿婀娜,随着她的脚步,那水嫩的轻纱,缓缓款摆到自己面前。
她竟然敢,这样直接走到自己面前来!明珠瞪大了眼睛。看着自信满满的宝珠,一时都忘了说话。
就这么面对面,一步远的站着:
一个艳红,一个水绿,一个明艳照人,一个清艳绝色。
但到底谁是红花,谁是绿叶?
大厅都安静了!
众宾客都看着她们俩,不知如何开始的剑拔弩张,不知会如何收场的一触即发。此时还早,很多人都没来,两个孩子的家长也在楼上……
李思蕾紧紧抱着周艺的手臂,继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所以一时间,竟没有人来劝。
就见那绿色衣裙的身姿又款款一摆,靠近她的妹妹柔声说:“过目不忘是天赋,天资聪颖是天赋,纵然出身——富裕,这些都是天赋的一种……”
“在坐宾客这样的天赋最少都拥有几样,我们真都是有福气的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明珠,生日快乐!”说完,那身影已经脚步不停,向厅外的方向走去。
她,退了!
女宾这边还好,男宾那里早已有人痴痴地望过来。
宝珠并没有要令甄明珠难堪的打算,一家姐妹相残,不过会让外人看了笑话,但是她知道,这时是不能退的,甄宝珠是个被惯坏的孩子,她只有吃了苦头,才会懂得收敛。
何况,这世上讽刺的事情很多,不要脸的人自有不要脸的逻辑学。
如果自己表现涵养不说话,她会觉得是自己无能。所以少点风度又有什么关系,再说,比起以前的甄宝珠,自己实在已经太过有礼了。
走了两步,她对旁边一个已经有些近乎呆滞的侍应招招手,那孩子忙端着银盘托着酒水过来,她伸手拿起一杯橙汁,眉头微蹙,放下柔声说,“太冰了,可以倒杯温水给我吗?我这个时间需要吃两粒止疼药。”
那侍应忙点头,转身以赴汤蹈火的速度快步向备餐区跑去。
声音不大,但一室安静,很多人都听见了。
甄明珠气的肺都要炸了,甄宝珠出过大车祸,这里每个人都知道。她这不是在提醒大家,她自己还是病人吗?用不用止疼药也说出来?想博谁的同情?
忽略周围有些对她略微打探的目光,她第一次体会了曾经甄宝珠在这种场合里如坐针毡的感觉,虽然她此时是站着的。
不过此时她已经无法分心在乎这个,她只是一遍一遍问自己:宝珠怎么像变了个人?
难道是两年失败的婚姻生活,练就了她的皮糙肉厚?!所以才会不像以前一样,害怕有人讽刺她,害怕有人给她难堪?那脑筋呢?怎么也变活了,难道经常和贾承悉吵架练出来的?
灵光一闪,甄明珠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充分的理由。
李思蕾和周艺靠了过来,明珠一把拉住李思蕾,“你上楼去催催我妈,无论如何得让她赶紧把衣服换了。”
正文 璐璐
宝珠从大厅里出来,裹着大衣来到大屋前面搭建的玻璃屋。里面只有几张田园布艺沙发,几盆玉兰花。
那年轻侍应把水放在茶几上,又放下了一碟蛋糕,宝珠倒了谢,他正准备关上门出去,一个女孩抱着大衣闪了进来。
宝珠看到她,顿时笑了。
女孩说:“我一早就看见你了,只是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宝珠说:“我也看到你了,怕给你添麻烦,所以也没和你打招呼。”
“学人说话!这地方可真冷,暖气不行呀。”那女孩抖开大衣穿上,又对愣在门口的侍应说,“也可以给我送点吃的来吗?里面太闷了。”后半句,是对宝珠说的。而后她快步进来,挤坐在宝珠身边,“我饿极了,要先吃你的。”
宝珠把碟子推给她,那侍应看她没什么敌意,这才慢慢关上了门。
极快的吃了几口,那女孩望向宝珠说:“其实我是为了你才来的,我还想见见你。”语气中毫不掩饰对宝珠的好感。
宝珠笑着说:“你叫什么名字?”
“詹璐璐!”她走过去看了看暖气,“那天你去找的詹远是我表哥。这地方怪不得没人,暖气真的不行。”
这姑娘思维是跳跃的。
宝珠说:“只是躲个清静,要不等你的蛋糕来了,咱们换到书房去。”
“好啊……”她拍了拍手走过来,“其实你哪里用躲?刚那几句高下立判,大家心里都替你挺惋惜的。”
宝珠又笑,没说话。
詹璐璐自顾自地说:“那天一见你,回家之后我就总想着,我该认识认识她,所以我这次收到请帖就来了。不过,这种聚会太无聊。”
“怎么会?”宝珠笑,“听他们聊收藏,很有意思呀。”
詹璐璐一把拉住她的手,“你也喜欢这个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表哥那里上班?”她兴奋地两眼冒光。
“这两件事的关联我实在猜不出。”宝珠直接摇头。
“还不是因为他那地方在平安坊,我每天上下班之前都可以去捡漏。”詹璐璐说。
宝珠又笑了,“和你在一起真开心。那有捡到好东西吗?”
“当然!”她极认真的瞪眼,“有个稀世之宝我拿给你看。”她说完左右看了看,“对了,我的包。”
她伸手去拿包,正好那侍应端了点心进来,看到她们两个都穿着大衣,穿黑色大衣的小姐裹着大衣依旧弱不禁风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说,“其实那边还有烧烤,现在也没什么人去吃。如果你们想吃热的,可以去那边,还可以烤火。”他指了指不远处露天的凉棚。
宝珠望过去,看见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起了雪花,“怪不得我刚还闻到了烤肉的香气。”
“挺多东西吃的。”那侍应又说。
门关上,玻璃上映出一张清艳绝丽的面容,有种摇摇欲坠的娇弱。詹璐璐站起来:“走吧,去烤火!看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她把身上的红色大衣穿好。瞄到门口的玻璃上靠着一把白色的透明伞,顺手拿了起来。
雪花静静的飘下,伞撑开,雪花就落在了透明的伞上,里面宾客如云,这一方伞下,被撑起的如同另一片天地。
詹璐璐从大衣里掏出手套,一看宝珠在对着伞顶发呆,把一只手套塞给她,“你一只,我一只。”
宝珠看了看,把手套戴在了左手,詹璐璐的,戴在右手,两人挤着一把伞,向远处慢慢走去。
詹璐璐问:“其实你妹妹为什么对你那么大的敌意,一直拿你的样貌说事,她自己长得也不差呀。”
宝珠平静地说:“听说非洲那里栓大象……大象都是用很细的链子就可以绑住……因为他们从小就被那根链子绑着,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詹璐璐脆声笑起来~~
寂静的夜,只有满天的雪花,越落越多,前两天的雪还不及消融,天地一片雪白,距离这里不远的大门处,一辆轿车,将将在大门处停下。
两个年轻男人一前一后从上面下来。同一时间,李采芸也从楼上惶急地走了下来。
“又宸,你真的两年没有回来了?”男声问。
旁边的年轻男子手在头上一拨,长款修身大衣的帽子翻了下来,露出高挺的鼻梁,白净的脸……清冷的眉眼从侧面看上去很忧郁。
他看着大门说:“是两年三个月零九天。”说完他低头又一下扣上帽子,雪花落下,无声消失在他的肩头。
不用通报,也无人通报,今晚甄家有宴,大门口是得了通知的,两人直接进了院子。刚跨进大门,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说:“你怎么回事,怎么穿着结婚的衣服就来了?”
回答的是另一个年轻柔婉的声音:“我……银行里没钱了,反正这件衣服当时也没穿过。”
又宸脚步一顿,猛然抬起头来,大衣的帽子落下,他如同中了定身咒似的站在那里,任雪花大片大片落在他发间,眉间,整个人动也不动,仿佛无知无觉。
旁边的男子惊讶地望着他。
就听那第一个声音又说:“你快点上楼去换了,要是被人认出来像什么样,还有,今天妹妹生日,你那边老公长辈也不来捧场,真是,让人给你操不完的心,我看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随后是一个人快步离开的声音。
这边,男子看又宸站着不动,他也很有涵养的没动,想也明白,这时候出去徒增尴尬。片刻,那边响起轻盈的脚步声,踏在雪上渐去渐远,大概是挨骂的那个女孩子。
又宸一听这响动,连忙抬脚,似想追赶过去,他刚要跟上,却发现又宸又一步退了回来,定在了那里。
他很是好奇,伸头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