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乱葬岗   那天是农历十五,可是天上根本就没有月亮。到处漆黑一片。一个走夜路的人,骑着一辆老掉牙的自行车,一手扶着车把,一手举着手电,走的晃晃悠悠。   这个人就是我们村的王大胆,这小子以胆子大闻名乡里。也不知道是为了炫耀胆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王大胆经常走夜路。偶尔有人遇见他,也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一天,王大胆骑着自行车从外面赶回来,经过村外乱葬岗的时候,忽然发现有四五个小孩正在坟头上玩耍。王大胆向来多事,于是把自行车扔在一边,举着手电走过去问:“你们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那几个孩子默不作声的从坟头上跳下来,然后把王大胆围在中间。王大胆用手电一照,这才发现,这几个小孩全都没有脑袋,衣领上只有一个光秃秃的脖子,微微渗着血迹。   王大胆登时给吓的目瞪口呆,手脚发软,抽抽了几下就倒在地上。第二天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在乱葬岗了。   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当回事,直到前两天,另一个人晚上回村,在乱葬岗看见王大胆坐在坟头上,一边用手电乱照,一边不舍的追问:“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这几声鬼叫虚无缥缈,就在我耳朵边上响起来。   我听的头皮发麻,背上冒冷汗,瞪着站在我对面的姚文闯:“麻痹的,你一定要在这时候讲鬼故事吗?”   文闯贱笑了一声:“活跃活跃气氛嘛。王大胆死了一个月了,他的事迹可是越传越邪乎了。”   然后我们两个不再说话。在手电的亮光下,你一铲我一铲得干活。   现在是半夜,我们两个所在得位置,就是故事中得乱葬岗。乱葬岗上坟头摞坟头,我们正在刨其中得一个。还好,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有看见传说中的王大胆。   我叫王天下,桐柏王庄人。是个初中一年级的学生,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得年级,听说乱葬岗上有宝贝,所以趁天黑和我的好哥们姚文闯,半夜扛了铁锹来挖宝。   文闯一边挖一边问:“听说乱葬岗上埋得都是绝户,活着的时候比我奶奶还穷,死的时候破席子卷卷就埋了。这里真的有宝贝?”   我手里不停:“你问我我问谁?我又没来过?不过听说有人在这里挖出来不少袁大头,还有人找到了金戒指。”   一番话听得姚文闯神色激动,两眼放光:“要是发了财,先让我奶奶吃顿好的。”   我往手心里吐了口吐沫,搓了两下,抡起铁锹使劲铲下去:“没想到,你小子还挺麻痹孝顺。”   不料,这一铲子下去,听到了一声脆响。文闯连忙窜过来:“别动。下面有东西。”   我小心翼翼把铁锹抽出来,然后和文闯两个蹲在地上,开始用手刨坑。很快,我们从土坑里面捧出来一个罐子。   文闯激动得都要哭了:“这里面是不是装着金子呢?”   我掂了掂:“不能吧,金子能这么轻?”   文闯大叫:“我知道了这罐子是古董。”   我拿手电照了照:“不能啊,这罐子跟我们家腌咸菜得罐子差不多啊。不会是这人生前喜欢吃咸菜,所以带下去了一罐吧。”   文闯摆摆手:“你别闹了,大半夜战战兢兢挖坟,结果挖出一罐咸菜来,传出去都让同行们笑话。咱们把罐子打开看看吧。”   看来文闯真的把这罐子当成古董了,小心翼翼拔下木塞子,又揭开几层油纸,生怕给弄坏了。等他好容易打开。我闻到了一股浓烈得酒香。   我一拍大腿:“白忙活了,是酒。”   文闯抱着罐子一直晃:“好想酒里面泡着东西呢,你把手电拿过来看看。”   我举着手电从罐口往里面照,看见里面果然有东西。但是这酒很浑浊,根本看不清楚。   文闯从地上拣了一根树枝,然后往外面挑。   很快,我看见一只很小得手,惨白惨白的,被树枝挑了出来,搭在罐口。   文闯没想到里面是这么个东西,大叫一声,把陶罐远远的扔了。   不偏不倚,陶罐正好摔在一块半截砖上,啪得一声摔个粉碎,里面的烈酒流的满地都是,然后,从里面滚出来一个小婴儿,全身赤裸,通体惨白,脑袋正在以一个别扭得姿势扭着,不偏不倚,那张小脸正好对着我们两个。   它的眼睛紧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它正在盯着我们。   我把手电照过去,看见它得身子已经被泡得发涨了,脸上得肉更是挤成一团,根本看不出来样貌和表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它正在笑。   我感到一阵剧烈得恶心,弯着腰想吐。   文闯开始的时候被吓得面色惨白,这时候定了定神,居然敢慢慢走过去,蹲下来仔细看那具婴儿的尸体。   我喊了一声:“看什么看,干咱们这行的,千万不要对尸体有太多留恋,不然容易出问题。”   我嘴里絮絮叨叨,手上却不停,捡起地上的铁锹,想继续挖,碰碰运气,没想到,铁锹刚刚铲到地面,忽然一声钝响,木柄断了。   我看着断成两断的铁锹,心里一阵紧张,这可是不祥之兆啊。铁锹都是新的,而我才十三岁,没道理把它用断啊。难道,今天晚上要出什么事?   想到这里,我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还是早点走吧。   我正看着铁锹犹豫,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笑声。这声音半男不女,就像是在我耳边笑出来的一样。   我心里一激灵,猛地回头向后看去。背后什么也没有,除了一颗小树,正在夜风中晃个不停。   我叹了口气:难道是我太紧张了,给吓的幻听了?   忽然,我发现情况不大对。文闯仍然蹲在地上,但是他没有再看那具尸体,反而,他正在回头看我。   文闯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像是恶毒,又像是嘲笑。   我心里一片冰凉,不由得感觉到,如果那个婴儿能够做出表情的话,肯定和现在的文闯一模一样。   我怯怯的叫了一声:“文闯?你玩什么呢?”   文闯没有回答我,我看见他嘴皮子动了动,然后发出一声笑声,半男不女,和刚才一模一样。   我几乎要逃跑了,但是文闯正好蹲在我的去路上。如果我选择别的方向,难免要从乱葬岗中间穿过去。我实在没有那个胆子。   我慢慢举起手里的铁锹柄,当作木棍,远远的冲文闯打过去。   文闯本来一直盯着我笑,这时候忽然神色突变,十分惊恐的看着我,然后连滚带爬的逃开了。   我根本没有继续追击的勇气,眼看着文闯让开路,连忙连滚带爬的想逃走。   不料,文闯在我身后喊了一声:“天下,你干嘛?”   我不由自主停住脚步,扭头看了他两眼,怀疑地问:“你不抽风了?”   文闯一脸无辜:“我抽什么风?你刚才中邪了吧,好端端打我干嘛?”   我晃了晃手里的棍子:“我看你神色不对劲啊,一直盯着那个尸体看,还冲我笑。我还以为你被鬼上身了呢。”   文闯脸上的表情无辜的很:“你眼花了吧。”   我正要问他刚才遇见什么了,文闯忽然神色紧张的跳起来,拉住我的胳膊:“快躲躲,有人来了。”   我被他拽的踉踉跄跄,跑到一颗树后面。我探头出去看了看,月光照着乱葬岗,孤零零,冷清清。除了刚才被我们翻出来的婴儿尸体,周围什么也没有。   我不由的很怀疑,回头问姚文闯:“哪有人?你瞎咋呼什么?”   文闯很诧异得看着我,小声在我耳边说:“你看不见?你看那边,那个人举着手电坐在坟头上。”   我顺着文闯得手望过去,根本什么也没有。   我有点不高兴了:“你不会是想说那个人是王大胆吧。大半夜的,玩这个有点不地道了啊。”   文闯忽然脸色惨白:“哥们,今天晚上咱们两个不走运了。”   我看他神色不对,有点害怕,小声问:“咱们不闹,到底怎么了?你可别吓唬我。”   文闯大口的喘气:“天下,你还记得麻子吗?”   麻子是我们村得一个乞丐,常年在村子里要饭。大家都认识他,也乐意把剩饭给他。这人也挺仗义,每天晚上卷着铺盖睡在街上,睡醒了就到处乱晃。万一有个失火偷盗的,他都会喊上一嗓子把大家叫起来。所以大家都说,有麻子在,大伙晚上睡觉都放心。   不料,麻子最后还是得罪了四里八乡得贼,他们心怀不忿,给了麻子一个毒馒头,把他药死了。由于没有证据,麻子的案子始终没有找到凶手。   麻子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进不了各家得祖坟,于是大伙把他埋在了乱葬岗,让他入土为安。   这时候我听见文闯提起麻子,不由得有些诧异,接话道:“记得啊,你说他干嘛?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文闯面色苍白:“我刚才看见他了。”   我心里扑通一下,脸上的肉直抽抽:“你说什么?”   现在文闯脸上的表情是被吓得要懵的样子:“他刚才给我打手势,让我们两个快点走,说这里有危险。”   我嗓子有点发干,声音都嘶哑了:“文闯,你没事吧,他可是死了啊。”   文闯脸上的表情忽然又是一变:“你听。”   不用文闯说我也听到了,一股风声,由远及近得刮过来,带着呼啸声,排山倒海。好像有一列火车冲着你开过来一样。    第一卷 第二章 惊魂夜   我和文闯躲在树后,文闯声称自己看见了死去的麻子。紧接着,我们两个听到一阵山呼海啸的风声。   这声音不是很大,但是传到我们耳朵里,听的人喘不过气来,像是胸口上压了一块大石头。   我探出头去,发现周围风平浪静,甚至身边的树都没有晃动叶子。但是在几十米之外,有一个黑影正在慢慢移动过来。那里正是声音的源头。   我两腿发软,冲文闯说:“咱们快走吧。”   文闯哭丧着脸:“麻痹吓得腿软,根本走不动。”   我神色慌张的点点头:“麻痹我也是。”   很快,我发现那个黑影其实是一个大旋风,卷着坟头上的土,铺天盖地,慢慢的移动过来。   这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逃命要紧。我们两个人,四条腿,拄着铁锹,一瘸一拐的逃跑。   本来旋风稀松平常,平时也会经常见到,不至于把我们两个吓成这样,但是今天晚上的情况太特殊了,而且文闯还号称看见了鬼。   旋风的速度不快,但是我们两个的速度也很慢。所以,大旋风始终跟在我们后面。我觉得衣服开始被风带的有点飘。我不知道是出现了幻觉还是怎么回事,隐隐的听到风声中夹杂着笑声,打招呼声,声音飘渺,说不出的感觉。像是邀请我们过去一聚。   我回头,看见旋风中央一个黑影,黑影周围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像是一颗巨兽的眼睛,不断的摇摆转圈。   正在着急的时候,忽然文闯一声大叫,身子猛地停住了。   我着急的问:“你怎么了?”   文闯满脸紧张:“有东西抓住我的脚了。”   我又是害怕又是着急。低头一看,刚才那个婴儿的尸体正好就在旁边。   原来,罐子打碎之后,罐口却保留下来了,变成了一个陶环。文闯走路不看脚下,一脚踩在这个陶环里面。说来也奇怪,这个陶环像是长在地上了一样,怎么也动不了。而且环小脚大,文闯到底是怎么踩进去的?   我帮着文闯拔了一会,始终不行,眼看着身后的旋风越来越近,让它追上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也是急中生智,说道:“文闯,这小娃娃是不是想让咱们把它埋了才放我们走?”   文闯满头大汗:“现在哪有时间埋它啊。这样吧小兄弟,只要我们今天能逃得了,保证满足你的愿望,你看行不行?”   文闯这句话一出口,那只脚猛地从地上抬了起来。   虽然陶环还套在脚脖子上,但是我们两个都知道,这个婴儿暂时放过我们了。   我们两个算是捡了一条命,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往村子里面跑。   本以为出了乱葬岗,旋风就会回去,没想到,这阵旋风一直跟着我们两个。而且,一路走过来,不断的有小旋风加入它。跑到后来,我只觉得身后的吸力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慢,每往前走一步都要用尽力气。   而且,周围的空气渐渐的开始散发着恶臭。我意识到,总是吸入这样的空气肯定有害无益,但是我现在跑的筋疲力尽,一个劲的大喘,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是毒气,也只得吸进去了。   前面,村子已经遥遥在望。但是这几十米的距离对于我和文闯来说,简直比唐僧取经还要艰难。   我咬着牙,一步步的坚持向前走。走到后来,头昏脑胀,全身难受。我开始不由自主的想:不跑了,放弃算了。这个念头出来之后,马上觉得前面的路更艰难了,恐怕连十步都走不过去了。   正在这时候,忽然脚下一绊。我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这时候只能顺势倒在地上。   文闯的情况比我要好,一手抓着铁锹,一手试图要把我拉起来。我喘了口气,拉着他的手,挣扎着要站起来。   这时候,身后的旋风赶到了。一下把我的右腿裹在里面,我先是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然后是冰凉,这种凉一直透到骨头里,瞬间整个右腿就不听使唤了。   我的心一下凉了,死亡的恐惧沿着右腿蔓延上来。我开始不由自主的咽吐沫,又被自己的吐沫呛住。   我惊惶失措的抬头看了看文闯,他面色死灰,心里的害怕全都写在脸上了。但是两只手仍然紧紧的抓着我的身子不放,我现在几乎正在被他拖着走。   我看旋风大有把我们两个都吞掉的意思。我的两手不由自主在地上乱抓,一下摸到了文闯扔在地上的铁锹,于是捡起来,用铁锹朝旋风里面一个劲的铲。   本以为鬼怪无形,但是铁锹铲下去,居然铮铮有声,而随着我不懈的努力,文闯居然把我从旋风中拖出来了。   我心中一喜,撑着铁锹居然站了起来。   这时候,文闯捏了捏我的胳膊,然后指了指前面。这小子也已经累的说不出话来了。   我抬头,看见一道破败的土坯墙,墙上写着几个大红字:“晚婚晚育,少生优生。”我们已经到村口了。   村口有一道影背墙,上面白底红字刷了不少党的标语。说来也奇怪,我们刚刚越过这道影背墙,后面的旋风就戛然而止,再也不敢越过雷池一步。   我们两个已经累到了极点,即使知道旋风就停在后面不远。可是实在走不动了,双腿一软,纷纷倒在地上开始喘气。   我看着墙上的标语:“在党的领导下昂首阔步迈进二十一世纪。”再看看风力不断减弱的旋风。不由得叹道:“没想到,一道影背墙把它挡住了。”   文闯躺在地上闭着眼,接话说:“嗯,估计是标语比较厉害,跟道士画的符一个意思。”   我叹了口气:“要么说一物降一物呢。怪不得我爸让我争取入党,原来党员有这么多好处。”   文闯的声音很疲惫:“是啊,连鬼都怕。真麻痹牛。”   我们两个一边说,一边盯着那旋风,风力减弱,灰尘落下,渐渐露出一个人影来。   我们两个很恐惧,偏偏又再没有力气逃走,只好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影。人影并不靠近,只是在影背墙划出的界限之外徘徊。   我背上的汗像是海浪一样,一拨一拨的冒出来,撑着地的手肘不由自主的抖动。   那个黑影面目模糊,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他举着一个手电。   手电的光照到我们两个身上,变成一个黄色的斑点,然后,我听见黑影问:“是……哪家……的孩子?你们……是……哪家的……孩子?”   我忽然想起文闯刚刚讲的故事,脱口而出:“完了,这是王大胆。”   我话没说完,文闯忽然扑上来捂住我的嘴,但是这时候已经晚了,王大胆的手电忽然熄灭,紧接着,我听见几声似笑非笑的声音。然后,周围恢复了寂静。看来,它已经走了。   文闯的手死死的捂着我的嘴,我闻见一股浓烈的坟地味,还有酒味。   我把他的手推开,紧张的问:“怎么了?”   文闯的表情在月色下显得很古怪。   我全身汗毛直竖:“文闯?你可别吓唬我,又怎么了?”   我听见文闯咽了口吐沫,然后说:“天下,你可能有麻烦了。”   这句话听得我心里一沉,但是我还是强忍悲痛得问:“到底怎么了?有话直说。”   文闯说:“我奶奶告诉过我,刚才王大胆这种情况,是冤鬼有心愿未了,所以故意和咱们说话,如果谁也不搭理他,这事也就过去了。可是你偏偏搭话了,他就记住你了,以后,他可能会缠着你。”   我听的心里一阵阵发凉,但是这时候也只能挥挥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反正它不敢进村,大不了以后晚上不出门了。”   文闯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我们在地上躺了一会,然后挣扎着爬起来,身后就是村委会,我们两个步履蹒跚得走进去了。   文闯走进去之后,一屁股坐在旗杆下面,看来实在累得够呛,估计一会就要睡着。   我已经忙活了大半夜,又受了惊吓,肚子早就饿了。我推推文闯:“唉唉唉,别睡啊,给我弄点吃的。”   文闯心不在焉:“你自己找呗。”   于是我爬起来,去屋子里找吃的。   这里是村委会,也是姚文闯的家。不过千万别误会,文闯和官老爷们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文闯之所以能住到衙门里边来。全都靠他的奶奶:姚媒婆。   姚媒婆一生说媒,但是她不是给活人说媒,而是配冥婚。冥婚这东西很玄,配的好了,地下人保佑一家安康,配的不好了,闹腾的全家不得安生。   姚媒婆不识字,不知道天地五行,不认识八卦阴阳,可就是凭感觉,能把冥婚配的妥妥贴贴。一来二去,十里八乡全都知道王庄有个姚媒婆,有真本事。基本上我们桐柏县的冥婚全让姚媒婆包揽了。   可是这样也有个坏处,再没人敢娶姚媒婆这样的女子,神神鬼鬼的,放到家里多可怕。姚媒婆从三十岁就开始夜夜哀叹:从来都只有老寡妇配冥婚,我年轻气盛,一心要闯荡出个名堂,结果落得这么个下场。   姚媒婆到老,最终也没有嫁出去,好在她收养了姚文闯。两个苦命人算是凑到一块了。文闯的父母是谁没人知道,从小和姚媒婆相依为命。   据说在二十几年前的那场运动中,姚媒婆忽为了保命宣布不再给人看婚,大伙也没有太为难她,后来改革开放了,姚媒婆也没有重操旧业,可能是当年给吓怕了。然而,老婆子年老体衰,没有什么生计,以前看婚攒下来的东西也慢慢花光了。到最后,破房子长满了篙草,随时有倒塌的可能。姚媒婆几次找到村委会,希望村长书记救济一下,但是总也没个结果。   于是在一个雨天,姚媒婆拉着文闯来到村委会,二话不说搬来锅碗瓢盆就开始做饭。   村委会里的老党员正在开会呢,个个被炊烟熏得咳嗽,但是谁也不敢和姚媒婆吵,一个个灰溜溜走了,大家都知道姚媒婆有手段,能不得罪她还是尽量不得罪。从此,姚媒婆就住在村委会了。   姚媒婆年纪大了,这时候早就睡了。我轻手轻脚找了几个包子,点了一根蜡烛,回到院子里来。   文闯已经睡着了,枕着院子正中的旗杆底座。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草草把包子吃了。然后我推了推文闯:“哥们,别在这睡啊。吃点东西回屋吧。我得赶快回家了,不然被我爸发现了又是一顿打。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去学校说。”   文闯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凑到我跟前:“有什么吃的?给我也来点,饿死了。”   文闯一头乱发,凑在跳动的火苗跟前显得脸色很苍白,忽然,我在这苍白的脸上看见三个红字:“王大胆。”这三个字像是血一样刻在文闯的脸上。   我顿时起了一身白毛汗,文闯的脸上平白无故出现了这么三个字。难道说,王大胆的鬼魂跟来了吗?   我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会正在狼吞虎咽吃包子的文闯,见他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敢用手小心的捅了捅他:“你有没有觉得脸上不大对劲?”   文闯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啊,不过,哎?这是什么?”他也摸到脸上的字了。   我的声音很紧张:“文闯,你脸上刻着王大胆的名字,不知道谁干的。咱们两个是不是被跟上了。”   文闯听了我的话,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包子也掉在地上了。   过了一会,他总算定了定神,小心的说:“天下,我摸着脸上的字好像不是被刻上去的,好像是压上去的,你仔细看看。”   我听了这话,大着胆子举起蜡烛凑到文闯跟前。没错,这三个字像是压上去的红痕,而且正在慢慢变淡。   这时候,我略一思索,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举着蜡烛走到旗杆底座跟前。上面刻着: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然后,是很多人的名字。这些人当年曾经出资修建村委会。果然,我在上面找到了王大胆的名字。   文闯脸上的字,估计就是在这上面睡觉得时候印上去的。   找到了原因,我们两个都松了一口气。   文闯捡起地上的包子:“麻痹的,你小子可算是把我吓死了。”   我也叹了口气:“你别闹了,我麻痹也给吓得不轻。”说着,我转身就要走。   但是文闯一把拉住我,指了指脚腕上的陶环:“帮帮忙,把这个东西弄下来啊。”   于是我叹了口气,抓住那东西往下拽。但是废了半天劲,一点效果也没有。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拽不下来,砖头砸吧。”   文闯点点头:“也只有这样了。”然后找了块半截砖,咣咣两下,把陶环砸成两半。   只是没想到,砸成两半得陶环依然拿不下来。文闯打算接着砸。但是我拦住他了。   我把蜡烛移过去,自言自语:“这玩意不会是长在脚上了吧。”   等蜡烛得火光把文闯的脚照亮得时候,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陶环犬牙交错得断口已经深深扎在文闯脚脖子里面了。鲜血淋漓,从里面渗出来。   我诧异的抬头问:“你自己不觉得疼。”   文闯摸了摸脚腕:“没感觉啊。”   我们两个商量了两句,文闯举着蜡烛,我一手握着他的脚,一咬牙把陶环拽了下来。   看见陶环带着血丝被扔在地上,我都觉得心惊肉跳。但是,文闯像是没事人一样。看来,果然不疼。   文闯毫不为意,和我说了两句话,就各自道别,回屋睡觉去了。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我也不知道几点,反正周围黑的要命。   我走在大街小巷,满脑子都是王大胆。   我越想越怕,开始疯狂的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我猛的回头,可身后什么也没有。除了月光下,路旁老树的影子静静的躺在那。我更害怕了,咬着牙狂奔起来。   等终于看见家门的时候,我激动的几乎要大小便失禁了。   我推开大门,看见我家的院子,每一样东西都那么亲切。正要悄悄回屋睡觉,忽然,我感觉脑后一阵阴风袭来。我暗叫一声不好。但是这时候再想躲开,已经太晚了。    第一卷 第三章 梦魇   我知道脑后的阴风已经躲不开了,于是干脆就不再躲。缩着脖子等死。   一秒钟之后,一声脆响响彻夜空。一阵生疼从冲后脑勺传到脑袋顶,然后耳朵开始嗡嗡响,整个头皮都麻了。   我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然后,耳边传来我爸的怒喝:“这一晚上,你去干嘛了?”   我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我爸凶神恶煞,落在他手里还不如刚才被旋风卷走。   我爸见我支支吾吾答不出话来,更加生气了。揪住我的衣领往屋子里面拽。紧接着电灯被打开,明晃晃照在我的脸上。   我爸坐在椅子上,我站在地上。我妈打着哈欠旁观,我们家又要演出刑讯逼供的好戏。   没人能骗得了我爸。我象征性挣扎了一番,就说了实话:“去乱葬岗了。”   我爸听说我大晚上去了乱葬岗,登时火冒三丈,伸手把门插拽出来,一脚把我踹倒在地,然后开始一顿乱揍。   我爸打起人来有惯性。这时候惯性出来了根本停不下手,胳膊粗的门插一下下甩在屁股上。我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惊动四邻,村子里的狗一呼百应跟着叫起来。   过了很久。我爸终于打累了,开始进行说服教育:“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名叫王天下吗?”   我一听见这个名字就头疼,死样活气的说:“知道,想让我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最好进中央,早日把你们接到北京吃香的喝辣的。”   我爸跺跺脚,恨铁不成钢又痛心疾首:“那你还跟那个什么姚文闯混在一块?还半夜不睡觉,去什么乱葬岗。明天不上学了吗?你真是气死我了。怎么就不学点好?”   我爸越说越气,伸手把我拽过来,又揍了一顿。   我妈在旁边可不光是看热闹来了,而是在掌握火候,这时候见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劝道:“差不多算了,都三点多了,早点睡吧。”   我爸看了看我,恶狠狠的说:“要不是你明天要去上学,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先睡吧,等明天放了学咱们接着说。”   当天晚上,我趴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背上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硬生生把我自己疼醒了。我自己伸手摸了摸,根据多年的挨打经验,屁股肯定是肿了。我叹了口气,我爸下手也太狠了。   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在窗外小声的叫我:“天下,天下。你来一下。”   我听这声音很熟悉,我从床头上找到手电筒,忙走到窗前,用手电一照,发现姚文闯在我窗户外面趴着。   我看了看我爸的房间,紧张的说:“你怎么到我们家来了?我爸不喜欢你。看见了又该发火了。”   文闯不以为意,说道:“我来是跟你告别的,我要去找我的亲妈了。”   我这才注意到,文闯的肩膀上背着一个小包袱。   我诧异的问:“你知道你亲妈是谁?”   文闯点点头:“当然知道。天下,你跟我一块来不?”   我看见文闯的神色很是热切,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看起来很疯狂。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些害怕,推辞道:“大半夜的,哪能说走就走,而且,你找你妈,我跟着干什么。”   文闯不理我的话,只是一个劲的问:“天下,你来吗?”   我想了想,文闯毕竟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他要走了,还这么诚恳的邀请我一块去,我就算不去,也应该送送他。于是含含糊糊的说:“你去哪?我送送你吧。”   文闯很高兴:“行啊,你快点出来吧。”   这时候,我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道:“天下,别去。”   我被这一声吓得一哆嗦。扭头看见文闯站在我床边,满脸焦急的看着我。   我诧异的看看窗外,那里站着另一个文闯。   我顿时遍体生寒,倒退两步,身子靠墙,看着他们两个:“怎么回事?”   床边的文闯说:“天下,别上当,窗户外面的人是假的,是怨鬼,要把你弄到外面害了。”   我恍然大悟。没想到,窗户外面的文闯说:“天下,你快出来,屋子里面的才是鬼,我刚才是想把你救出来。你也不想想,如果是人,怎么到你屋子里去的?”   我这么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正在犹豫的时候,床边的文闯忽然一跃而起,抓住了我的胳膊,就要把握拽走。我拼死挣扎,奈何他力气大的出奇。正在这时候,窗外的文闯也把胳膊伸进来拽我。   屋子里的文闯一边拽一边跺脚:“天下,你糊涂啊,你回头看看。”   我回头,看见窗外哪里有什么文闯,是一个全身被泡的肿胀的婴儿,正在睁着没有黑眼珠的大眼,用眼白使劲的打量我。   我惊惧不已,正要逃走,忽然感觉胳膊一阵剧痛。我扭头,看见屋子里也没有文闯了,取而代之的是麻子。他正在用一个破碗刮我胳膊上的皮肉,一边刮一边贪婪的笑。   我啊的一声大叫。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两个恶鬼都不见了,天已经亮了,周围飘着饭香,原来,刚才只是一个梦而已。   我低头,看见我的胳膊别在床框上,折腾了一夜,勒出来了一溜淤青。   我起床,草草洗了洗脸就开始吃饭。   我爸坐在饭桌上,我的压力特别大,一个劲埋头猛吃,一句话不敢多说。   我埋头狼吞虎咽了一阵,忙不迭得抓起书包,一边走一边对我爸说:“我上学去了。”说这句话得时候,我已经快要跑出大门了。   我爸忽然大喊了一声:“回来!”   我吓得一哆嗦,马上站住脚步:“怎么了?”   我爸看了我几秒钟,叹了口气:“好好学习,争口气。”   我唯唯诺诺答应了一声:“哎,知道了。”然后,转身出门。   我走在乡间的泥路上。前一阵子下了场雨,这条路就被过往的车辆轧成了泥沟,多少天都不见干。   现在距离上课还早。我一边走一边看我在污水里的倒影。今天出门真是太早了。   正在无聊,忽然有人在我耳边喊:“大侄子。”   我被这一声吓的一哆嗦。抬头看见个脏兮兮得老头。   我心里憋着火,气不打一处来:“二大伯,你这是要吓死我啊。”   二大伯神秘兮兮,一脸奸笑:“大侄子,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恐怕是要有血光之灾啊。”   我摆摆手:“二大伯,我怎么也是你侄子,这话你骗骗外人也就算了,怎么还骗到我身上了。”   二大伯哈哈大笑:“你小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晚上放了学来我这一趟,给你算一卦,画个符,保证你平平安安,祛病消灾。”   我漫不经心答应了一声,朝学校的方向走了。   我爷爷生了五个儿子。大儿子叫王大,二儿子叫王二。按照顺序排下来,我爸最小叫王五。   刚才和我说话的,就是我二大伯王二。他们兄弟五个时运不济,赶上最艰难的那些年,最后活下来的只剩下两个。   王二整天疯疯癫癫,颠三倒四,到现在还是光棍一个,整天靠着给人算卦招摇撞骗,混口饭吃。所以,我现在是老王家的独苗。所以,我爸对我教育极为严格,盼望着我能出人头地,光大门庭。   我又走了一会,不自觉的,已经到了学校门口了。   早上我爸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我走到教室里面,叹了口气,打开英语课本,打算背一会。没想到,一看见那些歪歪扭扭的外国字,我就一阵阵困意袭来,歪头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也怪不得我,忙了大半夜,撞见鬼,挨了打,还做了一晚上噩梦,不困才怪。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直到班主任把我揪起来,一顿痛揍。大棍子正好打在昨晚的伤口上,我实在受不了了,疼的满院子乱窜,四处逃跑。   班主任人称恶人张,最拿手的就是打学生,还从来没有人敢逃跑过,这时候见我居然敢逃,提着棍子就追了上来。   那天早读,全校师生都看见一个逃跑的学生,和一个拿着棍子追的老师。   教室里的学生们全都趴在窗户上看热闹。女孩们笑的花枝乱颤,个别调皮的男生还在大喊:“哥们,加油。”   恶人张早就恼羞成怒,被他抓住,肯定得打个皮开肉绽。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溜烟跑出校门去了。   恶人张举着棍子在校门口大喊:“有本事你别回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我心想:“好像老子想回去似的。麻痹的。”   刚才我就已经注意到,文闯没有来上学。反正在外面闲逛也挺无聊,而且万一被我爸碰上了也不大好解释。于是,我干脆悄悄溜进了村委会。   一进村委会,我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大对劲。但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又说不上来。   我只好一边往屋子里面走一边想。等我的脚迈上台阶的时候,我忽然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今天,这院子里飘着一股熟悉的气味。像是烧了破枕头……   我的身子在门口停住了,始终不敢伸手把房门推开,因为我忽然明白了,这种味道,根本就是出殡的时候才能闻见的。也就是说,这里,有人死了?   我正在不知所措的乱想,房门忽然执拗一声,开了。里面露出来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正是姚媒婆,她看了看我,轻轻地说:“天下。你来了?”    第一卷 第四章 媒婆家的脏东西   姚媒婆一开门,我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这个寒战让我自己都觉得奇怪。虽然姚媒婆是和死人打交道的。但是我从小就和文闯在一块玩,不可能害怕姚媒婆。今天是怎么了?   几秒钟之后,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寒战不是因为我害怕姚媒婆,而是,她的屋子里面太冷了,阴冷阴冷的。一开门,一阵阴风扑面。这种风直接刮透人的身子,穿多少衣服都没用,冷到骨头里。   姚媒婆见我站在门口不动,皱了皱眉头,说道:“进来呀,站在门口干嘛?”   姚媒婆对孩子们一向和善,这时候很明显心情不好,连说话的语气也有些生硬,我心里更是惴惴不安了。不会是文闯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我低着头走进屋子里面,一进屋就找到气味的源头了。果然,在屋子的正中央,一个破枕头正在被放到盆里烧。谷皮和头油混在一块,被烧的冒黑烟,气味怪的要命。   我东张西望,看见文闯盖着被子躺在床上。被子没有把头盖住,应该没什么问题。至少,人应该还活着。不过,在活人房间里面烧枕头,这也太不吉利了。   我咳嗽了一声,正要问问姚媒婆文闯是什么情况。忽然扭头看见门后面摆着两个纸糊的马。还有纸糊的轿子,纸人。   我看见这些东西,心里像是被一个大锤子撞了一下似的。这东西摆明了是给死人用的,谁也不会在屋子里面放着这东西玩。   我紧张的问姚媒婆:“这是怎么了?怎么放着这么多纸人。”   姚媒婆蹲在地上,一边烧纸钱一边叹气:“哎,文闯闹了一上午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今晚。”   我看见姚媒婆蹲在地上,一头白发一颤一颤,显得很是可怜。我很紧张,但是我装傻:“出什么事了?”   姚媒婆站起身来:“昨天晚上文闯不知道去哪了,一晚上没回来,你也知道,文闯这孩子一向这么野,我也没有太在意,没想到今天早上我醒了,就发现他这样了。”   说着,姚媒婆把被子掀开了。   我盯着床上的文闯,觉得有些地方不大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姚媒婆拿了一块毛巾,从脸盆里蘸了点水,在文闯身上一个劲的擦,一边擦一边说:“你摸摸他的身子,滚烫。你再看看他的身子,都肿成什么样了。”   经过姚媒婆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文闯果然比平时胖了不少。我伸手小心在文闯身上戳了一下,他的皮肤果然如姚媒婆所说,很烫,而且一戳一个坑,指头离开了也弹不回来。   我轻轻喊了一声:“文闯?文闯?”   姚媒婆一边擦一边说:“别喊了,没用,烧的都迷糊了。而且……”姚媒婆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在我耳边轻轻说:“这屋子里面进来了不少脏东西。”   我心里惴惴不安:“什么脏东西?”   姚媒婆连忙嘘了一声:“你别这么大声,让他们听见了不高兴。”然后,她伸出手指,在屋子里悄悄指了一圈,小声说:“我是干嘛的?配冥婚的,孤魂野鬼的事,我能感觉到,如果不是有鬼,为什么我这屋子这么冷。我虽然看不到他们,但是那种感觉真真的。”   我惊悚的环顾了一圈,下意识里觉得周围趴满了冤魂,白衣飘飘,披头散发,头戴枷锁,鲜血淋漓。   我一哆嗦,觉得这屋子里面更冷了。   姚媒婆一边烧纸钱一边说:“虽然我不知道这些鬼是来干什么的,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没有什么恶意。我给人配冥婚几十年,鬼魂的脾气我很清楚。闯儿的病不是他们害得,只不过,他们总呆在这不走,阴气这么重,哎,对文闯也不好啊,这孩子还病着呢。要是知道他们为什么来的就好了。天下,你经常和我们家闯儿在一块玩,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我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开始想昨晚上的事。   姚媒婆却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开始一边烧纸钱一边念叨;“各位死去的君子,我们家现在不方便,就不能招待各位了,等忙完了这一段,一定好好的给各位烧上点纸钱,还请你们都散了吧。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君子言,无戏言,大家放心。”   我惊异的看着姚媒婆,大家都说她老人家不识字,但是这套文邹邹的话说的很不错呀。   姚媒婆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回头对我说:“配冥婚的切口,一套一套的,从小跟着我妈学的。念了几十年啦,就算不识字也忘不了啦。”   我轻轻的哎了一声。打算把昨天晚上的事告诉姚媒婆。   这时候,文闯忽然从床上坐起来,两只手冲着半空中胡乱的挥舞,被子都被扔到了地上。   姚媒婆惦着小脚跑过去,关切的问:“闯儿,怎么了?”   文闯双目紧闭,嘴里一个劲的念叨:“麻子哥要走了,麻子哥想骑马。”   姚媒婆连忙答应了一声,手忙脚乱的下床,从门后面把纸马拿过来,放在火盆上烧:“麻子哥,你骑上马走吧。麻子哥,这匹好马就是给你准备的。”   说来也奇怪,这间明明封闭的屋子忽然平白无故出现了微风,随后,门帘被风吹开了,就好像有人掀帘子走了一样。   文闯依然闭着眼睛,但是面带微笑冲着空荡荡的门口挥手:“麻子哥再见,常来玩啊。”   我站在屋子的角落里,早就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这时候我才明白,屋子里那些纸人纸马,肯定是文闯要求准备的。   文闯闹了一阵,就重新躺下,又睡了起来。   姚媒婆给文闯盖上被子,回头想对我说什么。正在这当口,恰巧屋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个人。这人就是猪先生。   猪先生姓朱,是我们村的医生,看病中西医结合。而且兼营副业养猪,所以孩子们都叫他猪先生。   猪先生皱着眉头进来,一边把脉一边训人:“得了病赶快治,怎么在这烧枕头摆纸人的搞封建迷信呢?把孩子的病耽误了怎么办?”   姚媒婆一辈子给人配冥婚,现在被说成是搞封建迷信,可她愣是一点脾气没有,只顾用袖口擦着眼泪:“我没有办法呀,孩子一直闹着要,不给就难受。猪先生,我们家闯儿怎么样?老婆子活了半辈子,攒了点钱全都糟蹋净了,实在不行,棺材本你拿走,好歹把孩子救了。”   猪先生这服务态度可真是不咋地,一边翻开文闯的眼皮一边又训道:“看病救命,你跟我总提什么钱不钱的,没钱就不救命了吗?”   姚媒婆就连忙点头:“是是是,看病救命,我可是老糊涂了。”   猪先生看了一会,给文闯重新盖上被子:“不是特别严重,就是发烧水肿,我给开点消炎的输输液,不行的话,咱们赶快送到县医院去。”   我眨巴眨巴眼,总觉得事情不是猪先生说的那么简单。姚媒婆还在跟猪先生争论:孩子已经肿成这样了,再输液会不会炸掉的问题。   而我已经没有心思管这些了,因为我听见我们村的大喇叭正在叫我的名字:喂,喂,王天下,王天下。你爸王五找你呢,让你赶快回家。王天下,你爸让你赶快回家。五分钟不回去,打断你的狗腿。你爸原话,五分钟不回去,打断你的狗腿。   我倒吸一口冷气,幸好没跑到远处去,不然的话,今天完蛋了。   我冲姚媒婆喊了一句:“奶奶,我一会再回来有事告诉你,现在我得回家一趟。”   说完这一句,我撒丫子朝家狂奔。   我心里惦记着我爸的五分钟,一路上跑的像是丢了魂一样。   我爸太绝了,为了找我居然让村长在大喇叭里面喊,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今天王天下要倒霉了。   路上的乡亲自然听见了刚才的广播,然后又看见疯跑的我,个个哈哈大笑,冲我喊:“天下,跑快点,还剩下三分五十秒。”   文闯家距离我家也就两条街,平时也就两分钟跑到,但是今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我只是跑了一小会而已,但是感觉很累,气喘吁吁,全身使不上劲。身上像是挂了铅球,一步步都很沉重,我呼吸急促,手脚发麻。越跑越慢,勉强着走到我家大门口。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完了,肯定是文闯家的脏东西跟上我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恶心,但是我虚弱的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想喘口气,但是一个巨大的人影把我遮住了。我抬头,怯怯的叫了一声:“爸。”   我爸一如既往的威严:“学校的老师说你逃学,还跟老师吵架?”   我连撒谎的心思都没有了,嘴唇发麻,勉强能喊出来一声:“爸。”但是,这一声也只喊出来一半,剩下的半截声音已经虚弱的听不见了。   我爸只顾着生气,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怒气冲冲挥手打了我一个大耳光。   我们父子二人,一个揍人,一个挨揍,像是排练一样已经演练了十三年。我爸知道怎么打耳光最解气,我知道怎么挨耳光伤害最小。   但是今天我实在没力气躲了。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只觉得脑袋嗡嗡响,天旋地转,我再也站不住,双腿一软,向地上倒去。   地面真硬,硌的腰也有点麻。    第一卷 第五章 鬼怨   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开着电灯。我妈坐在床边,一边哭一边骂我爸。   我爸低着头坐在椅子上,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看起来像是往日一样冷酷无情,但是我注意到,他的手一直在抖。   我动了动手腕,仍然全身乏力。反正我也懒得动,干脆闭上眼睛,继续躺着。   我妈不知道我醒了,还在一个劲的埋怨我爸:“孩子小时候不吃奶你打,学不会走路你打,刚学会说话就背唐诗,背不上来你打,背错了你还打,你这辈子除了打孩子你还干什么了?”   一番话听得我又惊又气,吃惊的是,我妈一辈子传统,大小事从来没有自己的主见,一直是唯我爸马首是瞻。今天竟然一反常态这么埋怨我爸。简直是在数落了。   我生气的是,麻痹的,我爸居然在我吃奶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打我了吗?   我爸听了我妈的话,叹了口气,听语气也是悲伤的要命:“我还不是想让他成才吗?严加管教也是为了他好啊。”   我妈本来在抽噎,像是担心打扰我睡觉一样不敢哭出太大声音。这时候,听见我爸这么说,再也忍不住,腾地一下站起来:“王五!你说的是人话吗?孩子被你打得睡了一天了,你还这么说?我嫁给你,真是瞎了狗眼。等孩子醒了,我就带着他走,要是醒不了,我就拿你偿命。”然后,是咣当一声脆响。   我偷偷睁开一条眼缝向外看去。只见我妈把菜刀扔到地上了。   我爸也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温婉的我妈发火。不知道是吃惊还是怎么回事,也诧异的呆住了。   过了一会,他缓缓的站起来,走到我床前看了看我。嗓子有些哑:“猪先生不是说了吗。晕倒而已,睡一会就好了。”   我闭着眼,一动不敢动,要是让我爸知道我装晕,我今天非得再晕一次不可。   然后,我觉得一粒水珠落在了我的脸上,紧接着是第二粒。然后,我听见我爸吸鼻子,声音发抖:“天下,以后我再也不打你了,不过,你以后可得争口气啊,咱们家就指望你了。”   那两滴眼泪落在我脸蛋上,顺着腮帮子慢慢向下滑落,实在痒得的要命。我咬紧牙关,坚持了两秒钟,之后就再也受不了了。   无奈,我使出看家本领,尽量装作是刚刚睡醒的样子。啪唧了一下嘴,然后翻了个身,趁机把眼泪蹭在枕头上了。   我妈大喜,连忙扑过来,一双手看样子是要捧住我的脸蛋,但是碰到我的时候,又变成了轻轻的抚摸。我妈问:“天下?醒了?还难受吗?”   这时候不装病简直对不起十三年来挨的打,于是我表现的尽量痴呆;“妈,房子怎么在转?”   我妈顿时慌了神:“不会是傻了吧。孩子,这可怎么办啊。”说着,又哭起来了。   我见我妈哭,感觉到玩大了,于是连忙改口:“妈,现在没事了,就是有点晕。还有点饿。”   我妈连忙站起来:“有鸡蛋羹,我给你端,你等着。”   我妈脑袋一直看着我,身子却急匆匆往厨房走,差点撞在门框上。   我爸自从我醒了就一直直挺挺站在地上,不错眼珠的盯着我。身子连动都没动。   我被他看的害怕,叫了声:“爸。”   我爸身子猛地一震,回过神来:“哦,天下啊。”   我不敢怠慢,连忙回答:“哎。”   我爸抬头看了看电灯,沉吟道:“今天是白露,唐诗中有一句,露从今夜白,你知道下句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爸又想怎么折腾我,老老实实回答道:“月是故乡明。”   我爸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看来脑子没有什么事。”   说这话的时候,我妈正好端着鸡蛋羹进来了,一边拿着小勺喂我一边骂:“孩子都这样了,你居然还在查背书,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当爹的?我嫁给你真是瞎了狗眼。”   我妈做人向来和气,说话轻声细语。“瞎了狗眼”四个字,是她唯一骂人的话,她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已经代表相当愤怒了。   我爸见我无恙,心情好得很,轻轻笑了一声,转身走出去了。   我见我爸走了,挣扎着坐起来:“妈,你别喂我了,我自己能吃。你喂的节奏不对,差点把我呛住。”   我妈把碗塞在我手里,不快的骂道:“白眼狼,当我愿意喂你?”话虽这么说,但是我看见她眼睛里满是爱怜和笑意。   我正坐在床上吃鸡蛋羹,刚刚吃了一半,听见街上有人在扯着嗓子骂:“王八操的王五,你给我滚出来,领着你的龟儿子王天下,统统给我滚出来。”   然后我听见我爸的房门剧烈的开关,震的屋子一晃,我爸肯定是出去了。   我妈坐在我床边,气的面色发白,看样子,她很想出去看看,但是又放心不下我。   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对我妈说:“妈,我没事,咱们去看看吧。”   我妈摇摇头:“你刚醒,还是再睡会吧。过一会让你爸把猪先生找来,再给你看看。”   我胳膊撑着床,摇摇晃晃得下床,站在地上。拍了拍肚子:“没事,放心吧,从小让我爸揍,早就习惯了。”   我妈叹了口气,扶着我:“你不行就回去躺着,别硬撑着。”   我答应了一声,然后我们两个就互相搀扶着往外面走。   外面得骂战早就结束了。我爸正和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借着灯光我认出来,那人正是姚媒婆。   我妈看见姚媒婆也很诧异:“姚大妈,你好端端在大街上骂我们干嘛?”   姚媒婆冷笑一声:“干嘛?”然后身子向旁边一闪,露出身后得一辆板车来。   姚媒婆伸手把板车上得被子拽走了,怒气冲冲得说:“你们家王天下,把我孙子害成这样,你说我该不该骂?”   我看见板车上那个人,几乎要吓得叫出声来。   板车上得,是文闯吗?   我看见他全身赤裸,躺在板车上,整个身子已经臃肿不堪,看不清面貌,像是在水里泡了多少年一样。   忽然,我想起来乱葬岗上得婴儿。我越看越像,文闯现在,简直就是放大了得婴儿。   姚媒婆还在一个劲的哭诉,声泪俱下:“今天上午我就找猪先生输液,输到一半就不行了,我求爷爷告奶奶,托人把我们家闯儿送到县里,结果县里根本不收,说治不了,赶紧回来准备丧事要紧。”说到这里,姚媒婆已经痛哭失声,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我妈心肠软,看见姚媒婆白发人送黑发人,惨兮兮在夜风中哭泣,早就忍不住跟着抽噎起来。   我爸还算比较理智,声音平静得问:“姚大妈,你先别哭,先把事情说清楚,怎么你们家文闯要死了,就要来骂我们家?”   姚媒婆一听这个,马上转悲为怒:“还不是你们家王天下害得?我们家闯儿亲口说的。”   说到这里,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人,高声说道:“哎呦,今天怎么这么热闹?我大侄子呢?让你去算卦,我这都等到半夜了你怎么也不来?”   我们家现在正个个烦得挠头,谁有工夫搭理王二。我爸干脆拿着扫帚把他赶出去了。他对这个整天游手好闲,不能为王家添丁的二哥还真是不待见。   王二早就不知尊严为何物,在墙外喊我:“大侄子,明天一定来啊。”   我爸不理会外面的嘈杂,问姚媒婆:“你孙子说什么了?”   姚媒婆说:“我孙子烧的迷迷糊糊,但是一直在喊王天下的名字,我就凑到耳朵边上听,后来终于让我听清楚了,我孙子说的是“天下,说到做到。”王天下,你到底说什么了,没有做到,把我孙子害成这样?”   我走到板车跟前,看着文闯臃肿的身体,他的全身都在发胀,唯有右脚脚腕上无恙,像是那个陶环还在,仍然勒着他的脚脖子。把那里勒出一道深深的沟来。   我扭头对姚媒婆说:“奶奶,这事不是我答应的,是文闯自己答应的,他可能是想求我帮他办了。”   姚媒婆着急的要命:“到底是什么事啊?”   我看了看我爸:“你可别揍我。”   我爸见我现在行动自如,那股狠劲早就上来了,冷冷地说:“揍不揍你一会再说,你现在快点讲,不讲现在就揍。”   于是我叹了口气,把昨晚上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   姚媒婆听的脸色苍白,跌足大呼:“你们两个也太不懂事了,乱葬岗上的东西事你们随便招惹的吗?那些孤鬼被扔在那,多少年没人管,好鬼也变成了恶鬼。”   我爸听了我的事,已经气的脸色铁青,但是一来鉴于我大病初愈,二来文闯还躺在那不知道怎么解决。于是把我暂且放在一边,问姚媒婆:“你的意思是,文闯的病是乱葬岗上的鬼闹的?”   姚媒婆点点头:“肯定是。解铃还须系令人,天下,你们两个必须亲手把那个娃娃埋了。不然的话,不光是文闯,你也跑不了。”    第一卷 第六章 鬼上身   现在月亮都出来了,姚媒婆忽然说要去乱葬岗。虽然知道文闯危在旦夕,但是我内心的恐惧还是让我不抱希望的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姚媒婆的回答干脆利索:“现在。”   我回头看我妈:“妈。”   我妈叹了口气:“去吧。别害怕,我和你一块去。”   姚媒婆摇了摇头:“只能他们两个。”   这下连我都要火了,这简直就是故意刁难人呢。   我妈也有些不快,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不瞒你说,天下今天也病了,睡了一下午,现在才刚刚醒过来。文闯又病这样。他们两个,别说在乱葬岗有没有什么危险,就算没有危险,你看他们身子虚成这样,能去得了吗?”   我妈说的在理,这下连姚媒婆也开始发愁了:“可是,答应这件事的是他们两个,那娃娃就认准了他们,其余的人,阳气旺盛,惊扰了生魂,恐怕那娃娃不敢出来接受。”   这时候我爸发话了:“这样吧。我们把他们两个送到乱葬岗下面,然后远远的躲开,让他们自己去埋那孩子,怎么样?”   姚媒婆思考了一会,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我是一百个不情愿啊,但是事已至此,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天上的月亮已经有了缺口,再也不像昨天那么圆。我们一行四人走在乡间小路上,全都默不作声。   我爸拉着板车走在最前面,我和我妈并排走在中间,姚媒婆在最后,不知道在低头想什么。   路边是一排排一人多高的苞谷,夜色中像一道黑色的墙,延伸到远方,把我们四个夹在中间。   我小声问我妈:“妈,咱们什么时候走?”   我妈被我问的一愣:“走什么?”   我说:“你不是说了吗?我醒了你就和我走,死了就跟我爸拼命。”   我妈苦笑一声,摸了摸我的脑袋:“傻孩子。”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我心里迷迷糊糊的:我妈到底什么意思啊,到底走不走?难道我还要继续在我爸手底下煎熬?那可真是太失望了。   我这种失望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另一个噩耗打断了。我爸在前面停下来,轻轻地说:“到了。”   我抬头,看见乱葬岗已经在我们前面了。上面凹凸不平,一个个的坟包排列着,像是中原大地上的一个血痂。   我看我妈:“真的要去啊?”   我爸不耐烦的催促:“快点。”   我叹了口气,只好拉着那辆板车向前走。   只不过走了几步,就再也没有路了。板车在乱葬岗上开始颠簸,肿胀的文闯也在板车上开始颠簸。   周围静的出奇,只有一两只不知名的蝈蝈在叫。等我走近了,叫声却又戛然而止。   我回头,隐隐约约能看见不远处有三个人影,那是我爸妈和姚媒婆。我算了算距离,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在三十秒钟之内跑过去。于是稍微放了点心。专心拉着板车上乱葬岗。   我刚刚醒过来,身子果然很虚,只是一会的工夫,就已经气喘吁吁。好在,我已经远远的看见了昨天我们挖出来的坑。   我把板车放下,紧张的举着手电,独自一人慢慢靠近。余光扫着脚下,生怕踩到什么让人恐惧的东西。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顺利,我早早的就看到了那个婴儿。只是和昨天相比,他已经大为不同。   他的身子已经明显的缩水,变成一个干瘪的幼尸,软塌塌趴在地上,像是一块破布。   我蹲下来,嘴里不住的念佛。昨天的那一半铁锹还在,我用手电推了推尸体,小心翼翼得把他挑到铁锹上。然后,转手扔到了那个土坑里。   随后,本着一不做二不休得原则,我开始疯狂得填土。当泥土把尸体完全盖住得时候,我总算长舒了一口气。看不到尸体,心里的恐惧也就减下去了一半。   之后得事就好办多了,我把土坑填满,又按照姚媒婆得吩咐帮他垒出来一个坟头,随后蹲下来,诚恳得说:“这位乡亲,尘归尘,土归土。答应你的事咱们都办完了,你入土为安,早日投胎吧。”   这些话自然也是姚媒婆教我说的。说完这些话,我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把纸钱,用火柴点燃了,在坟前烧了。   然后我长舒一口气,把手电随手仍在乱葬岗。扭头向回走。   手电已经碰过了尸体,我实在没有勇气把它带回去。   我走到平板车跟前。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因为什么原因,我总觉得文闯的身子正在慢慢消肿。   不过,文闯已经睁开眼睛了。   我见他醒了心里很是高兴,拍了拍胸脯:“哥们,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啊。”   文闯一张嘴开开合合,像是想要说什么。   我摆摆手:“等你的嘴消肿了再谢我也不迟。”   但是文闯依然在车上动个不停,而且看脸色很着急,我奇怪的伏下身子,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候,文闯的嘴正在我耳边,发出了极小极嘶哑的声音:“快走,快走。”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为之一变,难道是有什么问题?   我回头,恰好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慢慢向我移动过来。是旋风,昨天看到的旋风。   这阵旋风的速度于昨天相比已经快了很多,转眼之间已经到了我们俩面前。我甚至连呼叫的机会也没有,就被它完全的包围起来了。   我被困在旋风中,一瞬间,觉得与世隔绝。   我忽然想起来,旋风害怕村委会,于是病急乱投医的把右手放在胸口,大喊了一声:“中国共产党万岁,社会主义万万岁。”   但是屁用没有,很快,我感觉天昏地暗,阴云四合。我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吞噬,然后,耳朵里塞满了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忽然感觉到整个世界像是疯了一样,天旋地转,小树在疯狂的摇摆,猫头鹰歇斯底里的发出一连串尖笑。月亮和星星在天空中急速的转圈。老鼠和狸猫昂着头对月嚎叫。乱葬岗上的坟头连绵起伏,纸钱在空中飞舞。   随后,我感觉有无数道黑影,像是黑纱,又像是黑烟,绕着我不停的转圈。它们像是毒蛇的芯子,要把舌头从我的鼻子里,耳朵里钻进去。   我咬紧牙关,使劲抵抗者。   随后,它们又蒙上我的眼睛,塞住我的耳朵。我失去了一切感官,顿时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我站在地上,看起来无动于衷,实际上,我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大脑在疯狂的转,全身的血液像是要沸腾了一样,外面像是有一面鼓,怦怦响着急促的鼓点。随着外面的节奏,我感觉有无数双手正在向外拉我。要把我的灵魂拉出来,脱离沉重的肉体,跳舞,旋转,长啸。   我已经忘记了一切,脑袋里只剩下,疯狂,疯狂,疯狂。   正在忘我的时候,我忽然像是听见一声霹雳,紧接着脑子恢复了一线清明,我强迫我自己睁开眼,发现不远处有几个人正在扭打成一团。   手电还倒地上,借着余光,我看见其中三个人分别是我爸妈还有姚媒婆,他们正把一个人围在正中央,好像是在打架一样。   看得出来,中间那个人力气大的要命,连我爸这么勇悍绝伦的人都被他推搡的不住倒退。   我头疼的要命,抱着脑袋喊:“你们几个停手吧。”   但是他们根本不理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把中间那个人制服了。   我拍打着脑袋走过去,自言自语的说:“这就是旋风里面的王大胆吗?可把我害惨了。”   我走到他的正面,仔细看了看他的脸。   随后,我心里一片冰凉,瞬间起了一身大汗。那个人,和我长的一模一样。不,他就是我。我妈还在旁边嘘寒问暖,紧张的问他:“天下,你怎么了?”   我惊慌失措,为什么我看到了自己?我已经灵魂出窍了吗?但是我的身体为什么还能够动弹?   忽然,那个人抬起头来,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整个表情,简直诡秘至极。   我疯狂的大叫:“你是谁?”   那个人并不回答,被众人簇拥着,朝乱葬岗之外走去。   我爸低头想去拉板车。他们已经准备回家了。   板车上的文闯忽然大叫:“别走,叔,那不是天下,天下被上身了。那是王大胆。”   那个人脸色忽变,又开始挣扎。我妈和姚媒婆拼死抓着那个人,抓着我的身体。她们两个已经用尽了全力,指甲抠,牙齿咬,我妈一头乱发披散着,一边哭一边和我的身体撕巴。力气大了怕伤了我的身体,力气小了又担心他逃跑。   这时候,躺在板车上的文闯冲我喊:“天下,你还楞着干什么?赶快把身体抢回来啊。等他在你身上扎了根就晚了。”   我恍然大悟,向我的身体跑过去,不料,王大胆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瞬间,我看清楚了他的面目。整张脸血肉模糊,已经腐烂了,一半脸露着骨头,另一半翻着血肉。   我顿时气馁了。但是文闯不住的催促我。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使劲的向我的身子撞过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是钥匙插进了锁孔,钢笔套上了笔帽。但是很快我就开始感觉到痛苦。身体里面的另一个人开始不安份的躁动。   我能感觉到他的思想,有一会,我觉得我就是他,正在被人一下下得砸扁脑袋,又有一会,我觉得他正在咬我,啃噬我的灵魂,要把我赶出去。   我很难受,想大声的叫。但是文闯在板车上一个劲得警告我:“千万别出声,坚持住,它拿你没办法就走了。”   于是我把拳头塞在嘴巴里,死命咬住。    第一卷 第七章 一夜奔逃   我使劲咬着自己的拳头,力气大的出奇。过了一会,我的嘴里流进去一股咸咸的液体,随后,我尝到腥味。   不知道是牙齿被我崩掉了还是拳头被咬的出血了。但是我已经没有心情管这些了。   我现在的身体简直是冰火两重天,一会冷的发抖,如同掉在冰窟里面,全身的肉都被剁碎了冻成一块一块。一会又热的要命,好像被关在了砖窑里面,真想把全身的皮都撕下来散热。   在我身体里面的那个恶鬼显然想让我知难而退,它很强大,也很恐怖,不住的挤压我的灵魂,我觉得我的身体是悬崖顶端的一块顽石,我的魂魄已经被挤得站不住脚了。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表情,我隐隐约约听到周围有人在紧张的商量。   好像是我妈在求姚媒婆救救我。   姚媒婆的声音焦急又无奈:“我也没有办法啊,这个……”   我妈看来是真着急了,口不择言:“你给人配冥婚,一辈子都跟鬼打交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姚媒婆的声音也带着哭腔,简直是在自证清白:“我是真不知道啊,我充其量也就是能感觉到鬼的脾气,再加上信口胡吹,给人说媒,不就是看脾气对付不对付吗?”   我妈着急的问:“那你倒是觉得。这个王大胆怎么样呢?脾气好还是坏?”   姚媒婆几乎要哭出来了:“怎么样你看不出来吗?”   这时候我听见文闯在扯着脖子喊什么。   我心想,他倒是恢复的挺快,也不过二十多分钟,就已经能大喊了。   我侧着耳朵听,文闯在大声说:“我觉得天下快撑不住了,再过一会,就算他不被王大胆挤出去,也没办法把他赶走了。”   我妈焦急的问:“什么意思?”   姚媒婆说:“再过一会,要么,天下的魂魄让鬼给挤出去,你儿子变成王大胆,要么,两只魂魄各留一半在身体里面,你儿子变成个傻子。”   我妈放声大哭。在夜空中十分嘹亮。   我这时候正疼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听见我妈大哭,忍不住喊道:“快想想办法啊,要死人了。”   姚媒婆忽然喊了一声:“闯儿,咱俩一块。”   文闯答应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要一块干嘛。几秒钟后,我听见姚媒婆扯着嗓子喊:“王大胆,你别着急,咱们两个商量商量。我是配冥婚的姚媒婆,有事咱们好好说。”   这话一出口,我顿时觉得身上的压力骤减,看来,王大胆被姚媒婆的话吸引了。看来,姚媒婆的大名还是有些份量的。   只见姚媒婆继续说:“大胆,我知道,你也是个善良人,也是没有办法,才上了我们家孩子的身。走到这一步,肯定有什么原因。我跟你说,现在回头还不晚,只要你放过这孩子,我给你念往生咒,给你烧纸钱,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向来说到做到,骗人不骗鬼。”   随着姚媒婆拉家常一样的念叨,我渐渐觉得,王大胆给我的压力越来越轻。但是我总能感觉到,有一件事牵绊着他,让他舍不得离开我的身体。我冥思苦想,努力的窥探这是一件什么事。但是我始终感觉不到。   随着身上的压力越来越轻,我心中窃喜,只要姚媒婆再加把劲,我就能把这只鬼赶走了。   没想到,这个念头一出来,压力陡然大增,王大胆像是受到欺骗一样,变本加厉的报复。我在身体里面左右飘摇,很快就要被赶出去了。   这时候,我听见文闯在喊:“王天下,你别乱想,你想什么这只鬼都知道。”   文闯这么一说,我瞬间明白了。于是收敛心神,尽量什么也不想。我干这种事很拿手,不就是发呆吗?上课的时候早就练得手到擒来了。   这时候,站在对面谈判的人从姚媒婆变成了姚文闯。   也不知道文闯从哪学了这么多门道,是不是姚媒婆教他的,总之,这两个人的套路很相似。   文闯喊道:“老乡,咱们两个说说话呗。有事咱们说开了,总比这样你死我活的好啊。”   我感觉到,王大胆又在不由自主的倾听了。但是这时候,我不敢再分心,开始在脑子里默背从小就被强逼着记诵的唐诗三百首。一首一首的背,尽量不去想外面的事。   但是文闯的声音仍然在往我耳朵里面灌,因为这时候,耳朵已经不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了。   我听见文闯大声说:“大哥,给咱们说说你媳妇呗。咱们兄弟小,从来没见过这种事,你能给讲讲呗?”   我心里暗骂:“文闯这色鬼,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听黄段子。”   文闯还在那说:“大哥,你媳妇叫什么名字呀,长的漂亮不?你们有孩子不?”   文闯说到孩子两个字,我忽然感觉这两个字变成了两个大锤,左右袭击,猛地砸上来,使劲拍我的脑袋。   我感觉被砸的头都扁了。不由自主的叫出声来。   文闯肯定是听到了,连忙改口:“不说孩子,咱们说吃的,大哥,你喜欢吃什么呀。”   我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一股香气,巨大的食欲,从大脑传到胃里,又从胃里倒卷回口腔,直冲大脑,瞬间舌底生津,口水乱流。这东西的气味很熟悉,但是我就是想不清楚是什么。   正在苦苦思考的时候,我忽然听见文闯大喊了一声:“王天下,木头人!”   木头人是小孩们经常玩的一种游戏,比的是反应速度。只要喊过木头人之后,一秒钟之内,所有的人都不能再动,谁要是反应慢仍然在找造型,那就输了。   只不过,我和文闯玩的木头人和其余的人不大一样。我们比的是定力。只要变成木头人,那就要心如止水,放空一切。无论对方在耳边突然大喊,或者手指在眼前乱晃,都不能有丝毫的分心,把自己当作一块无知无识的木头就对了。说白了,这还是从课堂上的发呆进化出来的。   这时候我听见姚文闯喊出一句木头人来,想也没想。下意识的就变成了一块木头。   随后,我感觉有人在我太阳穴上戳了一下,马上,我就感觉脑仁火辣辣的疼,好像是被烧红的铁棍给烫上去了一样。   随后,我感觉那只恶鬼正在我身体里面向外撕裂,像是要把我的身体分走一半。我的大脑,我的心脏,我的胃。身上所有的器官都在被拉扯,都在被撕裂,我感觉它们变了形,被抻得扁平。丝丝缕缕,一点点的断开,偏偏又一点点的藕断丝连。   所有的地方都疼的要命。我忍不住大叫起来。但是叫声也缓解不了这种撕心裂肺的疼。这可是真的撕心裂肺啊。   然后,我感觉我的身体猛地被撕成了两半,我忽然全身乏力,倒在地上,整个身子由疼痛变成了发麻,完全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有那么一会我甚至怀疑,我的身体还在吗?   身上虽然不舒服,但是我忽然感觉到,我的意识恢复过来了,就像是忽然从噩梦中醒来,觉得这个世界终于清楚了一样。   还没等我睁开眼,我就听见姚媒婆哭喊着大叫:“快走,快走啊。”   随后,是我爸的一声暴喝:“你去前面拉车。”   然后,我感觉我被人举起来,扔到了板车上。一秒钟的间歇都没有,板车剧烈的颠簸起来,我们几个人,在飞快的逃离乱葬岗。   我闭着眼躺在车上,觉得这里很挤,但是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有人压着我的胳膊,我奋力抽出来,然后大致摸了摸身体。还好,身子仍然是完整的,没有真的被撕走。   我费劲的睁开眼,发现板车上挤着三个人。我,文闯,和姚媒婆。文闯的身体仍然有些肿,不过,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了。   我抬头,看见拉车的是我妈,她明显已经崴了脚,跑的一瘸一拐,但是依然速度飞快。这种跑法,绝对是豁出去一条腿不要了。   我心里一阵酸,喊我妈:“妈,你疼吗?”   我妈在前面头也不回,但是我从她的气喘吁吁中听出来她哭了:“好儿子,没白养你,今天就是疼死也值了。”   我叹了口气,回头看见我爸在后面跑,两手在疯狂的推车。我这才明白。原来我妈之所以跑那么快,全都是被我爸推的,她不得不跑。   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火,暗暗恨道:“他怎么能这么铁石心肠呢。”   也许是我的眼神过于愤恨,被姚媒婆眼见了,她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脑袋:“孩子,你爸了不起啊。刚才那鬼在后面追咱们,你爸让你妈在前面拉车逃命,自己留在后面推车。万一追上了,你爸这可是打算着回头去拼命,好让咱们走啊。”   我忽然恍然大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过了几分钟,姚媒婆轻轻说了句:“不用跑了,咱们进村就好了,那只鬼元气大伤,不敢到村子里来了。”   然后,我妈慢慢把板车轻轻放到地上,随后两腿一歪,倒在了地上。   我挣扎着爬下来。我妈坐在地上,大汗淋漓,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累的,头发散乱,被汗水粘的一绺一绺,贴在脸上。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边喘一边用口型告诉我:“好孩子,没事了。”   我爸默默地走过来,一言不发,把我妈抱到板车上了。   这是我记事以来,他第一次抱我妈。    第一卷 第八章 古怪的陶环   我妈坐了我的位置,我虽然虚弱乏力,但是好在现在不用跑。我爸拉着车,我和他并排在前面走。我们走得很慢,像是一场饭后的散步。   天已经微微亮了,月光也越来越淡。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晨风微凉,一切都很平静,如果不是心脏仍然在剧烈跳动,我几乎忘了刚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走到这的时候,即使是我爸,也已经累的没有力气了。   我们没有去我家,反而进了村委会,因为村委会在村口。我们实在累的一点路都不想多走了。   我们几个人,瘸腿的扶着断腿的,一股脑全进了村委会大院。然后,乱七八糟的坐在了床上椅子上。   村长书记都有自己的大宅,没事谁也不来这里转悠。于是这里几乎就相当于姚媒婆的私宅了。   我爸体力最好,实际上他现在是这里唯一一个能自由走动的人。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姚媒婆坐在椅子上一个劲的喘:“好厉害,好厉害。”   我则干脆坐在地上:“姚奶奶,您老人家看了一辈子冥婚,接触过的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今天怕成这样?”   姚媒婆啐了一口:“你小子把我当成捉鬼的道士了?配冥婚遇见的是什么鬼?这又是什么鬼?有人敢给恶鬼配冥婚的吗?”   我开玩笑:“没准王大胆就是因为没个媳妇比较寂寞,这才出来找点事。”   没想到姚媒婆开始郑重的考虑我的意见,她托着下巴开始思考:“看王大胆这模样,确实是有什么事放不下。这家伙四十多岁死了,还真是个光棍,说不准他真的是因为想媳妇。他今天是来找我的?可是有这么凶巴巴求人说媒的吗?”   这时候,坐在我旁边的文闯插了一句嘴:“王大胆不是来找你的,他是来找天下的。”   文闯这句话提醒了我,我忽然想起来那天从乱葬岗回来,答应了王大胆一句话之后,他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看来,这个恶鬼真的跟上我了。   我妈歪在床上,本来已经要睡着了,忽然听见文闯这句话,一侧身子就跳了下来:“文闯,你说什么?”   我妈问了这句话,忽然又哎呦一声,倒在地上。我连忙把她扶到床上,我看见她的腿已经肿了。   我妈却顾不得这个,还在一个劲的问文闯:“文闯,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闯把那天的情况说了一遍。我妈听的又开始哭了。   这时候,院子里进来两个人。我扭头,看见是我爸和猪先生。   猪先生一进门,看见我们这群人死样活气的或坐或卧,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啊。”   我爸把他让到屋子里,先给我妈看腿。   我本以为我妈只是扭伤了脚,再加上有点累而已。没想到,猪先生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一下,屋子里的人全都开始紧张了。我爸问:“怎么?很严重?”   猪先生却没有回答,而是对我妈说:“忍着点疼。”然后,伸手捏了捏我妈的脚腕。   虽然之前已经提醒过了,但是我妈还是痛的一声大叫,脑门上刷的一下疼出来了一头汗。   猪先生站起来,急匆匆的对我爸说:“老五,快去找车,不能耽搁了,已经断了。要尽快去医院接上,不然的话,有可能落下残疾。”   我妈得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我爸答应了一声,然后急匆匆的出去了。   猪先生叹了口气,吩咐我弄了点热水,然后开始在我妈脚腕上热敷,一边敷一边叹气:“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我们几个人谁也没说,因为大伙全都知道,猪先生脾气暴,而且最不喜欢的就是封建迷信。他是医生,德高望重,所以大家都敬重他,谁也不在他面前提这个。   过了一会,我爸找来了一辆机动三轮车。他和猪先生两个人把我妈抬到车上。   我爸临走的时候告诉我:“天下,要是我回不来,你就先在你姚奶奶家住两天。”   我答应了,看着三轮车绝尘而去。我妈坐在车斗里,冲我不住的挥手。   姚媒婆歇了一会,叹了口气,冲我们两个招招手:“孩子们,忙了一夜,咱们吃点饭睡一觉吧。”   我过去搀住姚媒婆:“姚奶奶我还得去上学呢。”   姚媒婆哼了一声:“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你放心,你爸回来了有我呢。哪有这样的,活生生把孩子累死吗?”   我有了姚媒婆这个保证算是心满意足,搀着她一瘸一拐往厨房走找吃的。   姚媒婆颤颤巍巍,这时候现做饭是不可能了,干脆弄了点剩饭菜,在炉子上热热吃了算了。   人老了就是有这个好处,什么都不肯浪费。   饭桌上文闯又开始表孝心了,但是他表孝心的方式很奇怪。   只见他啃了一口冷馒头,把筷子往起一竖:“奶奶,你今天真是太厉害了,那一指头戳的,啧啧啧,宝刀未老。”   姚媒婆把馒头泡到热水里,被文闯夸的笑眯眯:“闯儿啊,我再厉害也不如你啊,都会说成语了,什么刀不老?我说乖孙子,你在学校也得好好学习,别跟奶奶似的,连字都不认识。”   文闯一听这个就头疼,低头吃菜,不住的嘟囔:“怎么跟王天下他爸似的。”   我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文闯,这吃饭呢,你提我爸?我还吃的下去吗?”   文闯摆摆手:“不提了不提了。奶奶,你今天这是什么招数啊,怎么你在天下脑门上一戳,那个鬼就被逼走了呢。”   姚媒婆一边吃饭一边说:“也不是什么招数,上了点岁数的人都知道,人这中指上阳气最盛,咬破了往那一点,一般的鬼肯定就受不了。”   文闯不失时机的吹捧道:“今天这个鬼就很不一般,也就奶奶你,要是换个别人,戳几指头都不管用。”   姚媒婆被哄的兴高采烈,笑的合不拢嘴,一边摆手一边说:“不行啦,老了老了。”   我不由的在心里暗暗赞叹:“文闯这小子,在学校无恶不作,但是对姚媒婆还真没得说。真麻痹孝顺。”   一时间吃完了饭,姚媒婆又开始叮嘱我,说王大胆显然已经盯上我了,在想到办法之前,最好小心点,白天别出村,晚上别出门。   我都答应了。   然后我们两个帮着姚媒婆收拾碗筷。   文闯端着几个碗往厨房走,忽然脚下一歪,摔倒在地。那几个碗噼里啪啦摔了个粉碎。   姚媒婆掂着小脚跑过去:“闯儿,你没事吧。”   文闯从地上爬起来:“没事,就是脚崴了一下。”   姚媒婆伸手把文闯的裤子拉起来。   我看见文闯的脚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文闯的右脚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勒痕。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位置,应该是昨晚上那个陶环套住的地方。   我记得陶环扒下来的时候,文闯脚上鲜血淋漓,但是并没有拽掉皮肉,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呢?   姚媒婆对这个情况显然也没什么心理准备,担心的问:“闯儿,你这是怎么了?”   我们三个人中,最淡定的居然是文闯,他轻描淡写的说:“没事。昨天那个陶环弄下来之后,脚腕一直痒,痒的抓心挠肺的,我就一直抠,结果就这样了。”   关于那个陶环的事,我们已经简要的告诉姚媒婆了,但是现在姚媒婆神色紧张的问:“那个陶环呢?”显然,她觉得陶环有古怪。   我想起来把陶环拔掉之后,扔在了旗杆下面,于是急匆匆跑出去,幸好,它还在。   我把裂成两半的陶环递给姚媒婆:“这陶环就是个破罐子的罐口,没什么特别啊,和咱们腌咸菜的差不多。”   文闯也附和道:“奶奶,你就放心吧,我没事。你看看,咱们屋子里的脏东西都走了。而且我这个脚也没事了,不疼不痒的。”   我点点头,确实,姚媒婆的屋子已经不像昨天那么冷了。   只是姚媒婆拿着那个破陶环不住的看,一边看一边摇头:“咱们这,肯定没有这种罐子。”   我蹲下来:“怎么?”   姚媒婆指着陶环内槽说:“你看看,这里画着一圈小骷髅。谁家腌咸菜用这种东西?还不得胳应死?”   我挠挠头:“不过那个罐子真的挺面熟的,我肯定在哪见过,可是在哪呢,实在想不起来了。”   这时候,我忽然发现姚媒婆的表情僵住了。我凑过去一看,原来陶环的断口不是灰色的,而是白色的,晶莹剔透,说不出的好看。姚媒婆就正盯着这断口出神。   文闯坐在地上高兴的大叫:“这里面藏着玉啊。天下,咱们发财了,我早就说那罐子是宝贝。”   姚媒婆摇摇头:“这罐子肯定有问题,闯儿,这东西留不得,得扔了”   文闯一百个不情愿:“好多人都去过乱葬岗,挖走的东西多了。咱们把它卖了行不?卖了钱让你吃顿好的。”   姚媒婆摇摇头:“孩子,奶奶吃不吃好的没关系,这东西邪乎啊。万一再出点什么事,你让我怎么过?”   文闯见姚媒婆语气里边尽是悲伤,连忙改口:“好好好,扔了扔了。”然后把陶环接过来,甩手扔到墙外去了。   姚媒婆仍然不放心,反复问了几遍,确定文闯脚上的伤没有大碍,纯粹是挠痒抠出来的,这才放过他了。   文闯又信誓旦旦的保证,带病坚持,又蹦又跳。姚媒婆这才高兴,和我们说了几句话,各自找床睡了。   忙了一夜,我是真的累了,倒头歪在床上,一场酣眠。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姚媒婆正在烧火做饭。   这时候,门外有人叫唤着跑进来:“文闯,天下,你们两个完蛋了,明天等着被收拾吧。”语气里面全是幸灾乐祸。   听声音我都知道是谁。   来的人是我的同学千斤。千斤是猪大夫的爱女,全身连骨头带肉不到五十斤,瘦地像是麻秸杆,但是她的名字偏偏叫千斤。   然而,我们从来不称呼她千斤,虽然这个名字足够难听。但我们有个更难听的称呼,叫她木夯(hang)。木夯就是一截沉重的圆木,盖房子的时候要把地基砸实,就由两个壮汉抬着木夯,喊着号子一下下的砸。这可不是起外号啊,她的小名就叫木夯。猪先生天天木夯长木夯短,叫的四邻皆知。   我一见她来了,还这么嚣张,马上讽刺道:“木夯,出什么事了,这么高兴?”   木夯一听我叫她小名,顿时火冒三丈:“你这人真是嘴贱。不过你贱不了多久了,张老师说了,明天到了学校好好收拾你。”   我一听这话,脖子都梗起来了:“凭啥?”   木夯满脸幸灾乐祸的笑:“昨天你当众逃跑,让张老师下不来台,今天又旷了一天课。张老师放学的时候可是郑重宣布,明天要你好看,我跟你说,现在全班学生都恨不得马上到明天早上。”   我哼哼了一声:“可真是谢谢你了。告诉我这个噩耗。”   木夯走的蹦蹦跳跳,嘴里还客客气气的来了句:“不谢。”走到灶台旁边的时候,抬脚踢了一下文闯的屁股:“还有你,你们两个谁都跑不了。”   文闯本来蹲在地上帮姚媒婆烧火,被木夯踹了一脚没好气,骂骂咧咧回头:“木夯你信不信我……”文闯骂到一半,忽然一声大叫,猛地向后蹿,他后面就是灶台,这一蹿差点把锅碰翻了,要不是有姚媒婆拉着,灶火能把他给点着了。   姚媒婆气呼呼的对文闯说:“上别的地方闹去。”   木夯见姚媒婆生气,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我看见文闯给吓的面色苍白,过去拉住他:“你至于吗?一个木夯把你吓成这样?”   文闯摇摇头,咧嘴笑了笑说:“麻痹越长越丑,吓死我了。”   文闯的俏皮话说的很好,但是我看他的脸色,一点俏皮的意思都没有。    第一卷 第九章 恶人张   吃了晚饭,趁着天还没黑,文闯陪我回家一趟。我爸妈果然还没回来。   县城距离我们村七八十里,再加上要看病,今天他们估计是回不来了。   于是我干脆在姚媒婆家睡了。   这一夜,简直是这两天最平安的一晚上了。我连个噩梦都没有做,就到了早上。   可是,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真正的噩梦在学校,我的噩梦就是张老师。张老师在我们学校凶神恶煞,人称恶人张,落在他手里,非死即伤。   我和文闯结伴走到学校的时候,时间还很早,但是全班同学都到齐了。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看起来,这些人果然是等着看热闹的。   我和文闯像是两头待宰的猪,一步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早读开始了,张老师还没来。可是我已经坐不住了。   英语课本上的李雷和韩梅一个劲的打情骂俏,借尺子还橡皮,互相问了对方几十遍你叫什么。我心乱如麻,把英语课本重重的合上。   这时候,有人递过来了一个纸条。   我打开,是文闯的。上面潦草的写着:   天下,我觉得今天恐怕要大祸临头,你有什么对策没?   我把纸条揉碎了,心想,真是屁话,我当然知道今天大祸临头。   这时候,又有人递过来一张纸条,这次却是木夯的,写的很恳切:   王天下同学,你我同窗一场,我不会坐视不管的。放心,有我在,一切都没事。你抬头看。   我心中大为感动,真是患难见真情啊。我叫了她那么多年木夯,她居然还肯帮我。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办法。   于是我按照纸条上所说的,抬头向前看,木夯坐在第一排,正在回头望我。先是冲我做了一个鼓励的表情,然后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随后,伸手抛了过来。我顺手接住,拿在手里一看,居然是一个药瓶,上面写着:“专治跌打损伤。”   我气愤的抬头,看见木夯正趴在桌子上笑,两个肩膀抖得像是触了电。   正在这时候,班长忽然喊了一嗓子:“四蛋的阿婆。”   众人齐刷刷站起来,我心里一凉:“坏了坏了,班主任来了。”   我低着头,杂在众人中站着。   然后,我听见张老师恐怖的声音:“坐。”短短一个字,暗示他在保存实力,看来,今天他打算好好对付我们两个了。   我低着头,跟着大伙坐下来。没想到,屁股刚沾凳子,就听见张老师阴阳怪气的说:“怪了,我怎么觉得今天教室里面多两个人呢。”   我一听这话,想哭的心都有了。只好把脸贴在课桌上,打死不敢抬头。   张老师却不着急收拾我们,还在表演他的幽默感:“班长,你给我数数,是不是多了两个。”   班长这憨货还当真一二三四五的数了起来,过了一会,一本正经的报告:“老师,人不多,正好三十个。”   张老师大皮鞋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像是故意的,把身子靠在我桌子上,然后说:“我怎么记得,咱们班是二十八个人啊。”   班长不知道是傻还是和张老师约好了:“昨天有两个同学没来,所以是二十八个。”   张老师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一直低头盯着张老师的大皮鞋,忽然,那鞋飞了起来,速度飞快的踹到我腿上,然后是一声暴喝:“装什么傻?给我站起来。”   这一嗓子几乎是在我耳边响起来的。我耳朵嗡嗡响,我的人也嗡嗡响,我心里七上八下,哆哆嗦嗦站了起来。我咽了口吐沫,还是不敢抬头。   然而,那双皮鞋却走了。它踱步到另一个方向。   紧接着,我听见一声脆响,像是有人在教室里放了个炮仗。   我被这声音一惊,身子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我发现张老师在文闯旁边站着。   文闯显然已经吓傻了,两眼木楞楞盯着桌上的课本,那本书还是倒着放的。他脸色煞白,只是煞白的脸上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张老师的大手轻轻的拍文闯的脖子:“装傻是吧,我让你装傻。”他忽然加大拍打的力度,到后来简直是在用尽全力的抽打,教室里静悄悄的,当真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只有张老师打人的声音在这里回响,一声声,听的人心惊肉跳。文闯的脑袋被打得拱在桌子上,根本抬不起头来。而他的后脖颈已经红的发亮了。   张老师打了一会,忽然伸手拽住文闯对的衣领:“你他妈的还不站起来。”然后往外面一揪。   文闯的上半截身子被他扔在过道上,两腿却绊住了自己的凳子。整个人趔趄了几步,身子正好撞在我的课桌上。哗啦一声,我的书全被碰倒了。   我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扶他。忽然一个大耳光打在我脸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我的耳朵嗡嗡的,马上就有点晕头转向。   但是我没能晕多久,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头发,把我往外拖。我不由自主的跟着走。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和文闯站在了讲台上。   下面就是同学们,众生百相,看的一清二楚。到现在还能乐得出来的,真没有几个。尤其是木夯,坐在第一排,低着头我也能看见她面色苍白,吓得全身发抖。   我在心里叹气:“杀鸡给猴看,你们以为看戏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张老师喝问:“你们两个昨天干嘛去了?”   我们两个谁也不敢说话。   张老师拿棍子杵我的胸口:“干嘛去了?”   我嘟囔着:“睡觉。”   张老师一棍子打在我大腿上:“睡觉?”   我这时候才发现,我爸打我再狠也是闹着玩的。张老师这才是真打,简直拿我的腿当土坯墙的抽啊。   张老师又拿着棍子杵我:“大白天睡觉?你这是什么理由?可笑不可笑?晚上干嘛去了?”   我嘟囔了一句:“去乱葬岗了。”   张老师哈哈大笑:“你小子有病吧。”   我不敢答话。   张老师把棍子扔在地上,指着文闯对我说:“你们不是哥俩好吗?来,你给我把他打哭,打哭了我就饶了你。”   我站在地上不敢动。   张老师一脚踹在我身上,喝道:“快点!”   我慢慢捡起棍子来,苦丧着脸看着文闯,文闯也哭丧着脸。   然后我把棍子举起来,慢慢向文闯抡过去。   没想到,棍子还没挨住他,文闯就闭着眼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张老师大怒:“你们耍我呢?”   然后一脚踹过来。张老师二十出头,力气太大了,我身子被踹的不由自主向前蹿,正好扑在文闯身上。文闯右脚有伤,本来就不大方便,这一下我们两个干脆滚作一团,栽倒在地。   张老师还要赶上来继续打。这时候,我看见一双大手把他拦住了。   我抬头,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半老头。   我惊喜的喊了一声:“二大伯?你怎么来了?”   王二把我和文闯拉起来:“我算出来的啊,让你去我那算一卦,你怎么就是不肯去呢?你看看吧,血光之灾,这不是来了吗?”   张老师血气方刚,平时就不把疯疯癫癫的王二放在眼里,更何况这时候打得意气风发,根本收不住一身火气,伸手就要来推王二。   只是没想到,王二居然一幅练家子的样子,侧身让过张老师的拳头,然后欺近他身旁,用肩膀轻轻一顶他的腋窝。   我听到咔吧一声脆响。然后,张老师脸上的汗就下来了。   王二嘿嘿的笑:“猪先生刚从县里回来,趁他还没睡赶紧去接上吧。”   张老师瞪了我们几个一眼,骂骂咧咧的走了。   王二大字不识一个,这时候大手一挥,居然颇有校长的风范,他冲教室里面喊:“同学们,继续上课。”然后扭头就要走。   我和文闯追到院子里:“二大伯,你走了,我们两个怎么办啊。”   王二摇头晃脑:“你们放心,我交待他几句,以后他不敢揍你们了。”   如果以前王二说这话,我肯定当他又在坑蒙拐骗。但是刚才他露了那么一手,我不由的深信不疑了。   王二交代了几句,就从兜里掏出来个罗盘,在学校里面念念有词,迈着步子丈量,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王二走了。教室里开始嗡嗡响,所有人都在说话。   我和温床全身疼,一瘸一拐的走进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我们两个人坐下来,煞有介事的打开英语课本。现在全班只剩下我们两个热爱学习的了。   我正盯着韩梅梅看的出神。忽然有人捅了捅我。我抬头,看见木夯站在我桌子边上。   我尽量装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干嘛啊,木夯。”   木夯一脸歉意:“早上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张老师真坏,你没事吧。”   我笑了笑,然后又恶毒的拉下脸来:“滚。”   木夯咬了咬嘴唇,扭头走了。   王二的话终于靠谱了一次。张老师一天都没有出现。中午回家的时候,我看见我爸妈已经回来了。我妈两腿都打了石膏,精神看起来倒挺好。   晚上放学,文闯问我:“你二大伯身手不错啊。要不咱们去学两招?”   我摆摆手:“算了吧,你看他整天坑蒙拐骗的,谁知道他几分真几分假。”   文闯不死心:“你二大伯不是让你去算卦吗?你去不?我和你一块去。”   我摆摆手:“几点了?再不回家写作业不光张老师打,我爸也得揍我。”   文闯叹口气:“好吧好吧,你什么时候去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回家到家,吃饭的时候我爸问我:“昨天没去上学,老师问你了吗?”   我支支吾吾:“没怎么问。”   我爸叹了口气:“你们老师怎么不关心你呢,这能教好吗?不行我得跟他大声招呼,严加管教。严师出高徒嘛。”   我一听这话,顿时吃不下去了,把碗放到桌子上,说了声:“饱了。”然后回屋躺着去了。    第一卷 第十章 夜半哭声   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我爸妈也安全回家,我本以为从此以后平安无事了,没想到,那天晚上就发生了一些事。   我吃完饭就回屋写作业,好容易写完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我又困又累,倒在床上就要睡。衣服都是闭着眼脱的。   睡了没一会,我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哭声,哭的声音很小,但是很真切,就在我身边不远。我本来困的头昏脑胀,不想理会,但是听了一会,觉得这哭声始终在我耳边挥之不去。   不知怎么的,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哭声是不是我妈?难道是我妈的腿出了什么问题?不行,我得去看看。”   想到这里,我翻身坐了起来。   这么一坐,脑子瞬间清醒了。我忽然发现,这哭声不是我妈的声音,而是一个男的。   我心里奇怪,我爸向来刚强的像是一块铁板,他怎么会哭?不是我爸,那么到底是谁?听声音很近,应该就在我们家。   我侧着耳朵,翻身就要下床。   忽然,我想起一个人来。顿时遍体生寒,身子重重的砸在床板上,再也不敢动弹。   我想起来的人,正是王大胆。   我躺在床上,觉得背上的汗一层一层的出,我不想听,但是又忍不住支着耳朵听。那声音飘飘渺渺,但是绝对不是我的幻觉,的确有人在哭,声音很惨,哭着求我帮忙。   我恐惧到了极点,脑袋一圈一圈的发麻。连大气也不敢喘。我努力瞪大眼睛,但是屋子里面很黑,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不知道它在哪,只好努力的辨别声音的方向,我只觉得它一会在院子里面,一会跑到了屋子里。甚至在我床上,就在我背后,贴着我的耳朵叫我。   我把脊背死死的贴着床,一动不敢动,一颗心跳的砰砰响。我的心里不住的念佛:“王大胆啊王大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干嘛就缠上我了呢?”   我在床上静静的躺了二十多分钟,忽然,那叫声消失了。   我见机不可失,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窜到墙边就想开灯。   没想到,我两脚刚沾地,就听见那声音在我背后轻轻的喊:“王天下。”   我吓得一哆嗦,双腿一软就想往地上倒,幸好前面已经是墙了,我右手在墙上撑了一下,正好把灯弄亮了。   屋子里骤然明亮,那些诡异的哭声,叫声,瞬间消失了。   我的肌肉已经僵硬了,我试着站起来,猛地回头。我听见我的脖子咔吧咔吧的响,应该是脊椎在作怪。   但是我身后什么都没有,除了书桌和一张床。在灯光下,静静的呆在那里。   我看看窗户,外面黑乎乎的,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我想起来几天前的那个梦,窗外有一个文闯,床边也有一个文闯。这时候想起来,仍然让人不寒而栗。   我正站在地上胡思乱想,忽然,那诡异的哭声又响起来了。这次是从地下发出来,沿着我的脚,慢慢向上爬。   我惊恐的地头,看见地上什么都没有。   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叫着一路狂奔,跑到我爸的屋子里使劲摇我爸:“爸,快醒醒,外面有鬼。”   我爸和我妈累了一天一夜,睡得昏昏沉沉。我冷的瑟瑟发抖站在地上,在哭声折磨中摇晃我爸,最后我自己都想哭了,我觉得那声音正在小心翼翼的靠近我,然后等一个最佳的时机袭击我。   我急得想要揪头发,好在几分钟之后,爸妈被我弄醒了。说来也奇怪,我爸一醒,那声音也不见了。   我把我听到的声音告诉他们。我爸警惕的听了一会,始终没有听到什么。   我妈安慰我说:“你是前两天晚上吓坏了吧。没事,别害怕,早点睡吧。”   说完,他们两个又睡着了。   我爸鼾声响起,那声音又来了,这次不光是哭,还有笑,一会是惨笑,一会是嘲笑。而且我觉得,这声音距离我越来越近,渐渐的几乎凑到了我的耳朵边上。   我站在我爸妈床前,一个劲的打寒颤。我觉得那东西就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它,冷冰冰的,往我脖颈里面吹气。   我很害怕,猛地回头,。   但是我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扇窗户。窗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忍不住,伸手又把我爸叫醒。同时,那哭笑声也停止了。   接连两次被人叫醒,我爸显然很不高兴,听了一会,嘟囔了我几句就接着睡了。   我忽然想起狼来了的故事。这哭声显然是在玩这一套。当我爸妈都不再理我的时候,估计它就来要我的命了。   想到这里,我就不寒而栗,两腿在地上打哆嗦。   我妈看着我:“你真的听到声音了?是那个什么王大胆吗?”   我点点头:“我觉得是,你们一睡,那声音就哭着叫我,你们一醒就又没了。”   我妈冲我招招手:“你来我这睡吧。妈今天不睡了,别害怕。”   我躺在我妈身边,我妈开着灯坐在床上。哈欠连天,却始终不肯睡去。   那声音没有再响起。但是我在梦中总是惊醒。我妈伸手放在我的头上,不住的抚摸我的头发。   我瞬间踏实下来,觉得周围很安定。然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我妈仍然坐在床上,强睁着睡眼,眼珠里面都布满了血丝。   我一阵歉疚:“妈,天亮了,我不怕了,你快睡吧。”   我妈答应了一声,对我说:“快去吃饭,然后上学吧。”   我点了点头,下床穿鞋,走了两步,再回头,发现我妈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饭桌上又只剩下了我和我爸。我畏畏缩缩的吃饭。吃了个半饱就抓起书包往外面跑。   跑到门口的时候又被我爸叫住了。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干脆直接表态:“我知道了,好好学习。”   等我到学校的时候,特地看了看文闯的位子。这小子坐在那里睡得正香。   早读的时候我忐忑不安,但是张老师并没有来上课。   下了课之后,我把文闯叫醒。   文闯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些了。我把他就拽到教室后面:“哥们,昨晚上我出事了。”   文闯睡眼朦胧的环顾了一眼,然后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眼看着就要继续靠墙睡过去。   我连忙把他拍醒:“哥们别睡啊。”   文闯半睁着眼:“你说,到底怎么了?”   我凑到他耳朵边上:“昨晚上,王大胆来找我了。”   本来我以为文闯起码得吓得一哆嗦。但是他居然没什么反映,只是木楞楞看着我:“没了?”   我心里很不爽:“你小子不是吃错药了吧。王大胆来找我了。你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文闯左右环顾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兄弟,不瞒你说,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么困不?”   我摇摇头:“不知道啊。”   文闯张嘴正要说。上课铃响了。我们只得作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这节课是英语课,也就是说,是张老师的课。   我紧张的在位子上坐着,生怕张老师秋后算账,再接着揍我们俩一顿。没想到,几分钟之后,进来的不是张老师,而是个代课的女老师。班里马上响起不小的一阵欢呼,个别胆子大的还带头鼓起掌来。   女老师年纪轻轻,估计刚毕业,没想到居然这么受欢迎,不由得笑的合不拢嘴,冲我们点头示意。   不过几分钟之后她就明白了,我们这么高兴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伤了胳膊不能来上课的恶人张。   全班同学就像是刚刚解放了一样,笑啊,闹啊,传纸条,上厕所,乱成了一锅粥。女老师一张苦瓜脸,强撑着讲课。实际上班里到处都是嗡嗡的说话声,谁知道她在讲什么啊。   而我和文闯也没有闲着,一个劲的传纸条。约莫半节课的工夫。我用这些小纸条告诉了文闯昨晚上我被王大胆折腾的事。而且通过文闯那拙劣的字迹知道了,原来文闯昨晚上也没怎么好过。   据文闯所说,那天晚上睡了之后,他越想越不踏实,满脑子都是昨天扔掉的那块玉。终于心痒难耐,悄悄爬起来,举着手电去外面找。终于,在墙外的柴堆里看见了亮晶晶的一片。   文闯趴在地上,胳膊努力的伸到柴堆下面,这样一直使劲往里面够,忽然,摸到个冰凉的东西,软软的,这感觉很熟悉,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文闯抬头,正要把手电挪过去照照,忽然里面那东西反手把他的手给抓住了。   这下文闯慌了,摸到的东西分明是一只手啊。大半夜的谁会钻到柴垛下面呢?而且这手冰凉冰凉的,根本就没有温度。   文闯马上起了一身汗,趴在地上使劲往外面抽那只手。里面的东西跟他较上了劲,就是不肯松手。   文闯忽然想起来在乱葬岗,姚媒婆用中指把王大胆给逼走。这时候不敢怠慢,有样学样,张嘴使劲一咬,这一下连皮带肉咬下一大块来,随后血淋淋往柴堆里面乱甩。   说来也奇怪,柴堆里面那只手忽然消失不见,文闯猝不及防,摔了个跟头。忙不迭的爬起来,连个屁都不敢放,忙回家去了。   只是这一夜翻来覆去,担惊受怕,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