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阳春三月,正是春暖花开之时。然而空气里,却还带着几分寒凉。
  
  苏锦绣跟在前方那缓缓而行的少女的后面,低着头不敢随意打量。
  
  与从前一直生活的那稀落寡淡的院子不同,这国公府大夫人的院子,只一眼便叫苏锦绣生出几分惭愧来。低着头将身上素淡却干净的衣裳拉了拉,一抬头,便见得前方的少女停住了脚步,含笑打量着她。虽然自己的心理年龄比她长了许多,然而在这里生活了五年的锦绣,还是有些惴惴道,“姑娘?”
  
  “叫姐姐就行。”眼前的少女红绫袄,搭着灰鼠皮的坎肩儿,系着一条石榴红的裙子,虽只在耳上带着一对儿硬红镶金大坠子,然而手腕上却带着一只双龙抢珠的金镯子,耳坠晃动间,更是眉目风流别致,竟似个大家小姐一般。
  
  便听她笑着在锦绣的头上一拂,和气地说道,“你还小呢,又刚来太太的院子,不知道咱们院子里姐妹是最好不过的,哪里还要这样见外?只叫姐姐,不然,我可是要挑你的。”
  
  这少女在锦绣的面前巧笑盈盈,便叫锦绣紧张的心情松快了许多,况且若不是第一次来,不晓得规矩有些忐忑,她也并不是拘束之人,见这少女真心实意,便在心中生出些感激来,曲了曲膝道,“多谢兰芷姐姐教导。”
  
  兰芷含笑看着眼前不过八/九岁的女孩儿,见她年纪虽小,然而一双眼轻灵透彻,目似水清,在内院摸爬滚打好几年,又是国公夫人的心腹丫鬟,自然多少还会看人。又见她面上带着些许疲惫,一张小脸儿瘦得巴掌大,便多少有些疼惜地说道,“你啊,倒也无需这般。府里谁不晓得太太是和善人?旁人进咱们的院子都找不着门路,你这也算是运气了。”
  
  到底在锦绣的身上摸了摸,见她衣裳单薄,便顿脚道,“这群黑了心的小人,专会看人下菜碟儿。眼见得老姨太太没了,竟作践起你们。一会儿见了太太,正好告他们一状。”
  
  兰芷虽然这般说,锦绣也只是垂头听着,并不言语,心中却是苦笑。
  
  说来也是缘分。
  
  当年她一遭醒转,便发现自己竟然重生在了一个四岁大的女孩儿的身上。可巧这女童因着刚刚被卖进国公府便因想念家人一病没了,倒叫她捡了便宜。懵懵懂懂地被教了几个月的规矩,便遇上主子们挑人,她不愿往前凑,却不想被老国公的一位老姨娘看中收做了丫鬟。
  
  虽然名义上是个丫鬟,然而却被这位没有子嗣的宋老姨娘当做自家孩子一般养大。主仆俩缩在后院的偏院里四五年,凡事不敢出来碍主子的眼,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些,然而却极安心清净。若不是三个月前突然间宋老姨娘急病没了,她也不会莫名其妙地被国公夫人给亲口挑到正院里来。
  
  说起来,这竟叫锦绣都有些不安。
  
  她从来不认得这位国公夫人,老姨娘故去,她本是以为会被遣到灶下做些粗活什么的,却没有想到竟有这种好事。
  
  然而想到这些年老姨娘给她念叨过的国公府的陈年旧事,锦绣便是心中一凛。
  
  这些主子们的勾心斗角,她晓得其中的关隘,只是从来不愿多想。想起老姨娘临终前抓着她的手叫她用心服侍大太太,还说这位国公夫人是个好人,她便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声。
  
  她只愿这位大太太真的是位好主子,能够看在她尽心服侍的份儿上,日后许她赎身,不再做人奴婢,也当个良民。到时候凭她攒下的银子,能多买几亩田,嫁个老实人,好好地过这一辈子。
  
  锦绣想到这里,便低声道,“不怨他们,是我对老姨太太的心意。”虽然是老姨娘,不过老国公早就死了,她也不过是个高级些的奴才罢了。若不是当年温顺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没有碍了如今公府老太太的眼,早就像其他那些老姨娘那样被赶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去了。如今没了,府里哪里还有什么动静,一副薄棺葬了也就完了。
  
  只是锦绣心中将这位将她抚养长大的老姨娘真的当做亲人,便不声张地穿了素色的衣裳,算是服丧。
  
  这种事瞒不过兰芷这般精明人,却见她越发轻笑道,“咱们太太,就喜欢不背主的丫头。”说罢便拉着锦绣继续走,一边指着院中奇形山石,依湖的石亭等等与锦绣笑道,“没什么不能看的。你觉得新奇,不过是刚来罢了。等日子久了,便不觉得什么了。”又轻声提点道,“太太喜静,待我们又仁厚,素日里并无多少活计,只是且要记得,不要与那等眼皮子浅的小蹄子一般,见了什么好东西便拔不动脚。”
  
  见锦绣感激地望来,兰芷便晃了晃手上的镯子,“太太素来大方,这便是赏给我的。咱们院里什么都有,你喜欢了什么,便与姐姐们说,若是叫我们晓得你被旁人几两金子银子便晃花了眼,便留不得你了。”
  
  “这府里,只有太太是我的主子,旁人我是一概不理的。”锦绣抿嘴一笑道,“便是给我一个金佛,却也不稀罕呢。”
  
  见她明白,兰芷笑容更深。这一路上便细心教导,又教锦绣一会儿如何与太太回话,竟是十足的用心。见她这般,锦绣便记在了心中,只图日后相报。行了半会儿,便又是一个跨院,步入其中,便见得院落极大,花光柳影,鸟语溪声,几个簪花插柳的小丫鬟正在坐在廊下斗着鹦哥儿。见兰芷带锦绣进来,便都忙着站起来迎上来,赔笑道,“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太太等着呢。”一边说,一边上下地打量锦绣。
  
  兰芷却只含笑,也不说话,只带着锦绣往屋里去。那几个小丫头忙不迭地上来给兰芷打帘子,却不敢进屋,只羡慕地看了跟在兰芷身后的锦绣一眼,小心地放下了帘子。
  
  方才便听兰芷说过,这位大太太素日里不耐烦人多,除了几名心腹丫头,是不准别的小丫头乱走进正屋的。不过这倒也极清净,锦绣便在心里生出了几分期待来。进了屋子,便迎面一股暖暖的香风,便见得角落之中,一尊仙鹤展翅的香炉袅袅地吐着香烟,香炉旁的案上,摆着一盘水嫩的果子。
  
  锦绣只飞快地瞥了一眼,便低着头不再看。兰芷正在一旁留心观察她,见她规矩,便露出满意的神色,往着上首迎去,口中笑道,“奴婢把太太心上的人儿给带来了。”之后便捂着脸唉声叹气道,“只望太太别见了锦绣妹妹,就忘了奴婢呢。”
  
  在主子的面前,兰芷竟然还敢这般说笑,锦绣便在心中惊讶她的受宠,而且并未听到传来训斥之声,便晓得这是常态,便对这位大太太的心性多了几分了然。
  
  能够善待身边的丫头,这位大太太竟真的如同老姨娘所说的一般,是个善心人呢。
  
  心中微定,锦绣便跪下磕了一个头,恭敬道,“奴婢锦绣,拜见太太。”
  
  便听得上首传来“嗯”的一声,片刻之后,便听得一个带着几分冷淡的声音道,“过来,叫我看看。”
  
  锦绣忙起身,低着头走上前,只看着自己的脚尖。便听得那声音哂道,“我这里本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你抬起头叫我看看。”依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三旬的美貌妇人的面孔。这妇人神色淡泊疏离,自有一种高贵凛然的气度,虽只身着家常的衣裳,却并不磨灭这种气度。
  
  眼看锦绣年纪虽小,然而一双眼却干净透亮,这位大太太便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看了兰芷一眼,后者便心领神会地进了一旁的屋子,便在这时闻得她淡淡说道,“叫你进正院,也并不是因为别的。”她眉目间没有半分烟火气地说道,“当年我曾受过宋姨娘的恩惠,一直都没有还,宋姨娘临终前求我收你进来,我想着,能与她投缘,想必你也是个好的。”
  
  便在此时,兰芷笑嘻嘻地捧着一个巴掌大精致的匣子回来,在大太太的面前打开,看了一眼后,便听大太太道,“将那两个猫眼儿的戒指给她。”之后便看了锦绣的衣裳一眼,颔首道,“挂念旧主,倒是个规矩孩子。听说之前,你晋了二等?”
  
  将那两枚小巧的猫眼儿戒指收下,锦绣便低声道,“但凭太太吩咐。”当初她是占了服侍老姨太太的光,这才升做二等。须知这府里规矩严,三等与二等丫头之间的月钱差出半吊钱来,寻常能晋了二等的,都是一些年长忠心的丫头,哪里有她这般才九岁便做了二等的。
  
  垂首等着大太太将她退回三等,然而许久,便听得茶盏轻响,便见大太太发了一会儿神,摇头讥讽道,“二等又如何?莫非在这府里,我还做不得一个丫头的主不成?便留着吧,”她冷笑道,“反正院里的丫头,也并没有够数。”
  
  还就在锦绣想要拜谢之时,却猛地听得屋外一声娇笑道,“姐姐,我今日,可来迟了?”
  
  锦绣抬头,便见得大太太的目中,陡然一冷。
   正文 第 2 章   大太太到底年长些,不过是微微变了一下脸色,便恢复了淡淡的表情。然而一旁的兰芷却是冷哼了一声。听了这冷哼,大太太也并未斥责,只坐在一旁细细品茶。
  
  锦绣心中正在猜想是谁敢在太太的房外这般放肆无礼,便见得帘子挑起,两名妖娆的丫鬟拱卫着两名美貌女子涌了进来。前方的女子面容俏丽,眼中多情,穿金戴银,竟比大太太穿得还要鲜艳华丽。后方的女子却极为普通,模样只是清秀,沉默寡言的模样,低着头进门,便先给大太太施了一礼,口中道,“给太太请安。”十足的恭敬。
  
  “哟,”那前方的女子便一甩帕子,娇笑道,“还是眉姐姐知礼,只是,”她看着大太太,目中带着几分轻狂炫耀道,“妹妹也想给姐姐施礼的,只是前儿个因日日在老太太身边尽孝,身子有些不好,连老太太都不叫妹妹劳累,如今,也只好请姐姐见谅了。”说完也不管大太太还没有吩咐,便自顾自地坐到了一旁,口中道,“姐姐最重大家规矩的,妹妹在这里,怎么还不给上茶?”
  
  锦绣便见大太太还是一副无波无澜的冷清模样,兰芷却已经气得浑身乱颤。便在心中猜出了这两名女子的身份。
  
  如今的国公爷,除了大太太之外,还有几名妾室通房。凭这两名女子的言谈,又联想起府中的传闻,锦绣便知道,那方才连太太都不放在眼里的女子,便是英国公的三姨娘,那神色恭敬,在大太太发话后方才落座的女子,却是二姨娘。英国公妾室不少,然而于子嗣上,除了大太太嫡出的一双儿女,便只有这两位各生下了一位小姐,二姨娘所生的四小姐与三姨娘所出的三小姐,如今都与嫡出的六小姐养在公府老太太的身前,因为这,三姨娘便有些忘形。
  
  然而锦绣却觉得这三姨娘实在是无脑。
  
  如今英国公带着一位心爱的二房太太驻扎在西海沿子,常年都不回帝都,身边还带着那位二房所出的一个女儿,早就将府里的太太姨娘忘在了脑后。若是聪明的,便如二姨娘一般,对大太太恭敬些,日后小姐们还能有些好处,不然真的叫大太太动怒,吃亏的还不是婚事攥在嫡母手中的三小姐?
  
  到时候,老太太真的会为了一个庶女百般筹谋不成?
  
  当然,以大太太的心性,也不会刻意为难一个女孩儿,不过只要漠视一点,疏忽一些,便足够要命了。
  
  那三姨娘还在纠缠不休。见大太太不肯理睬她,一张娇艳的脸上便带了几分怒色,然而眼珠子一转,便见到了兰芷手中捧着的那个匣子,便笑道,“太太这是又在赏人了?”她娇笑道,“我就说,太太是最大方的人,处处仔细周全,面面俱到。这是见妹妹没有新首饰带了,特地给我挑的?”说完便使了一个眼色,身后那也是笑得花枝乱颤的丫头,便行到了兰芷的身前,去夺那匣子。
  
  这等放肆,竟是明抢了,真是叫锦绣大开眼界。从前老姨娘性情平和,她养在老姨娘膝下,哪里见过这等不要脸的人?便有些瞠目,然而叫她惊讶的,却是兰芷一抬手,挑眉道,“姨奶奶说得不巧,这匣子里的东西,太太赏给我了。”她见三姨娘脸色一变,只冷笑道,“奴婢是个吝啬的,想来姨奶奶也不会与一个丫头抢东西!”
  
  又对着那浓妆艳抹的丫头唾道,“太太面前,哪有你放肆的份儿!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再不知好歹,小心我拿巴掌招呼你!还不给我退下去!”
  
  兰芷指桑骂槐了一阵,直叫那丫头气得满脸通红地退回了三姨娘的身后,这才眼风一扫,见锦绣若有所思,晓得这丫头年纪虽小,然而看事清楚明白,便在心中颔首。
  
  从头到尾,大太太便只当看不见一般,任由兰芷作为。见她这种态度,锦绣便晓得了大太太的心思。想来也是对这三姨娘极不耐烦,然而若真是堂堂国公夫人与一名妾室斗嘴,便落了下乘,倒不如由丫头来张目。心知如何做,方才能讨大太太的欢喜,锦绣便沉了沉心。
  
  她如今身如浮萍,若是想在公府顺顺当当地过日子,最重要的便是叫主子欢喜,方才不被府中那些逢高踩低的人欺负。而且若是真的服侍得大太太好,日后或许还能够有机会脱籍,便为了这,她也会好好服侍大太太。
  
  却不见那三姨娘被兰芷扫了脸面,正在心中生恨,便见到了立在一旁的锦绣。见这小丫头不过八/九岁,便换了脸色道,“这丫头倒是陌生,新来的?”见锦绣敛目不语,便冷笑道,“太太也该好好管教屋里的丫头了,一个个心比天高,眼睛长在头顶上,竟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指责了大太太,又抚掌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不是前儿个死了的老姨娘身边的丫头么?那老姨娘闷葫芦似的,想必你也规矩不到哪里去。既入了太太的眼,你便本分做事,若是叫我晓得你怠慢主子,头一个不饶你!”
  
  连番的吃哒,竟在大太太的面前教训起来。然而锦绣只做不问,低头不语,声儿都不应。
  
  谁是她的主子,她自然是明了的。
  
  然而到底因三姨娘连番提起老姨娘心中恼怒。
  
  见锦绣不将三姨娘的“训导”当做一回事儿,大太太目中便生出了几分笑意。之后便一合茶盖,啪地一声,淡淡道,“你究竟有什么事?”
  
  三姨娘被阻了一下,气势便一滞,然而听了大太太问这话,便得意道,“还真是要太太心疼我们姐妹。”一边说,她便一边拭着眼角道,“老爷在外这么多年,我是无福前去侍候的。只凭着老爷赏的几件物件儿做念想过日子罢了,却不知太太为何这般吝啬,老爷大老远的送来了东西,太太竟然动静都没有,竟将我们姐妹的都克扣在手里了不成?”
  
  “你说这话,我是不能应的。”大太太将茶碗往桌上一坐,冷道,“国公爷送来的东西,都是有数儿的,有没有你的,自是国公爷的心意,你倒来与我讨要?”
  
  “谁不知道送东西的,是太太的心腹。”三姨娘不服气道。
  
  “妹妹这话便错了。”见大太太看都懒得看三姨娘一眼,二姨娘便在一旁轻声细语道,“这次老爷送的东西,前儿个不是运到妹妹房里半车了么?如今竟来找太太,便叫我有些迷惑。”说罢便对大太太感激道,“还是太太仁厚,晓得咱们的东西不多,特地添了两件,奴婢感激还来不及,妹妹怎么还来说这个?”
  
  “谁不知道太太娘家豪富,这些不过是太太房中的一个零儿罢了。”被二姨娘拆了台,三姨娘便不快道。
  
  “那是太太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况太太是主子,只有主子赏咱们,哪有我们讨要的。”二姨娘轻轻柔柔地说完,便起身一福道,“叨扰了太太这么久,太太想必也累了。奴婢便告退了。”
  
  见她识趣,大太太便微微点头。眼看二姨娘果然利落地出了屋子,三姨娘脸上恼怒,竟是连告退都不说,便领着丫头冲出了屋子。
  
  “不要脸的娼妇!”兰芷赶着在她身后唾了一口,反身与大太太抱怨道,“三姨娘仗着三姑娘在老太太面前受宠,越发的不像了。若不是为了要东西,她何时给太太请过安?”
  
  “罢了,”大太太清冷道,“我也懒得见她。”她往一旁一歪,这才冷笑道,“规矩,口口声声全是规矩。要我说,这府里头一个不守规矩的便是老太太!不过也是,”她一哂道,“泥腿子出身,有什么规矩?若不是当年……”她吞了接下来的话,便对着锦绣招手道,“方才为何不应她的话?”
  
  “奴婢的主子是太太,与三姨奶奶有什么相干。”锦绣乖巧一笑,然而想到方才三姨娘口中对老姨娘多有不恭,便心中难平,虽觉得不妥,却还是大着胆子道,“倒是三姨奶奶得老太太喜欢,春风得意,应不会与一个丫头计较。”说罢,便觉得心中惴惴。
  
  听大太太的话音,便晓得与老太太多有不睦。况一个妾,竟然比女主人还要得长辈欢喜,想来大太太不会高兴。
  
  心中虽然觉得这次莽撞了,然而锦绣却还是不后悔。
  
  哪怕是大太太看破了她的心机赶她出去,然而到底叫她心安。
  
  养育之恩大如天,谁都不能在她的面前指责老姨娘。
  
  屋里便是长时间的寂静。兰芷在一旁左右看了看,欲言又止,到底没有敢说话,却在此时,听得大太太慢慢说道,“倒是个明白孩子。既然这样,”她抬手指着兰芷道,“日后,你便跟着兰芷,在屋里学做事。”见锦绣愕然抬头,对兰芷吩咐道,“叫她和红玉住一个屋,以后红玉有的,她也有。”
  
  虽不知道红玉是谁,然而见兰芷一副惊讶的模样,锦绣便晓得,那应是大太太看重之人。
  
  大太太还在说道,“至于,你的身契……”
  
  竟然提到了身契!
  
  锦绣的心中,便是猛地一缩。
   正文 第 3 章   见锦绣眼中带着几分紧张,大太太眼中便闪过一丝笑意,温声道,“你刚来,还不知道。”她在兰芷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觉得松快了些,方说道,“我这屋子里的丫头,到了年纪,便都会放了你们的身契,到时候想要如何,便随你们自己的心愿。若是嫁人,我也给你们备着一副嫁妆。”
  
  竟能有这般喜事,抬眼就见大太太看着自己,虽然脸色清冷,然而目光温和,锦绣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真心俯身道,“多谢太太。”
  
  大太太见她竟愿意日后出去,便越看她越满意,转头与抿嘴笑着的兰芷道,“看看,这丫头的心倒是正。”她冷笑道,“我就见不得那只想做个奴才秧子的东西,整日里除了想往主子的床上爬,竟是什么都不管的。”然而到底觉得自己说多了,有些不像,便对锦绣道,“宋姨娘当日留了些东西给你,她那屋子里那几日兵荒马乱的,我便收了,一会儿便叫人给你送去。”
  
  老姨娘临终前,确实告诉她给她留了日后生活之资,然而老姨娘一没,她一个小丫头根本就护不住东西,眼睁睁地看着房里值钱些的物件被府中的下人搬空,已经不抱希望,却没有想到大太太竟然为一个小丫头想到这个程度。
  
  只是这等恩情,无论如何说,都不能真切表达锦绣的感激。唯有在心中下了决心,在离开公府之前尽心服侍大太太,而不是锦绣之前,如同上辈子在职场上应付上司时的那种应付勉强。
  
  似乎与锦绣说得多了,大太太便面露疲色。兰芷见了,便笑道,“奴婢倒是想求太太,叫我送送妹妹,也看看她与红玉房里的好东西,叫我知道,太太的偏心。”
  
  “你这丫头,我给你的还少了?”大太太笑骂了一声,到底说道,“你去看看也好,若是缺了什么,便去叫芳芷寻来也就罢了。”
  
  “得了这个巧宗儿,太太可别怪日后奴婢狮子大开口。”兰芷眼睛一转,带着几分狡黠地抱住了怀中那盛满了首饰的匣子,笑道,“便是这,太太也赏了奴婢,也叫外头的姐姐妹妹羡慕羡慕我。”
  
  “方才你不是就说,这里头的东西我赏给你了吗?”大太太似乎是真不缺钱,这首饰匣子锦绣虽然只是匆匆一瞥,然而方才得的那两枚猫眼儿戒指,便是出自其中,似乎里头还有不少的首饰,兰芷不过是玩笑一番,大太太竟连盒子都给了她,便叫锦绣感到惊讶。
  
  都说主子身边的得宠丫头,个个都十分有钱,今日锦绣方才信了这句。
  
  这盒首饰,起码也得有个千金之数了。
  
  又与大太太笑了几句,兰芷方才拉着锦绣离开。见大太太孤零零地一个人留在房里,而外头的那些小丫头都不敢进屋,锦绣便忧心道,“若是太太想要人侍候可怎么办?”
  
  见她忧心大太太,兰芷便暗自点头,觉得大太太虽然恩典太过,然而到底没恩典出一个白眼狼,又想到大太太之前的话,锦绣是以后要跟在她身边学做事的,便耐心道,“太太向来不耐烦人多,若是我们几个不在,她是宁可自己动手,也不许旁人进屋的。”
  
  虽然不知道锦绣是如何入了大太太的眼,然而兰芷心中却是一松。
  
  大太太身边的亲信本就不多,她今年十五,还有一位管着大太太私库的丫头名为芳芷如今已经十七,眼瞅着就要出府嫁人,她之前便忧心会来一个伶俐的丫头夺了大太太的宠,压她一头,如今却没有了这种担心。
  
  锦绣才九岁,便是调/教出来也得几年,到时候她也到了岁数,正好接班,又占了大太太房中的一个名额,自然叫她心中称愿。又因并无利益冲突,日后出府,没准儿大太太面前还需要锦绣递话,兰芷的态度便越发地和气,口中小声地将大太太的忌讳一一说给锦绣,到了最后,方看似无意地说道,“倒是每日世子给太太请安之时,别叫那些不长眼的小蹄子冲撞了世子。”
  
  锦绣心中一突。
  
  这看似是在要她约束下面的小丫头,又何尝不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打世子的主意?想到这一位是大太太嫡出,一出生便封了英国公世子,向来日后便也是国公爷了,自然会有不少丫头想要做个公府姨娘,得享富贵,便轻声道,“竟也奇怪,正头夫妻不去做,倒想着要去做妾,莫非一辈子低人一等很得意不成?”
  
  做什么都别做妾,也别和别的女子分享丈夫,这是她穿越到这古代最后的底线了。
  
  想到锦绣从前服侍的老姨娘便是做妾,最后也只落得个凄凉病死的下场,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又见锦绣眉宇间淡淡的坚定,兰芷便晓得她并不是在说虚话,便安抚道,“是姐姐说错了话,妹妹可别放在心上。”
  
  “姐姐是为我好,我是知道的。”锦绣感激道。
  
  别看大太太慈眉善目,连对丫头也大方和气,那是没有人戳到她的肺管子。锦绣别的都不记得,她就记得上辈子的时候,她看过的《红楼梦》,王夫人也是个吃斋念佛的善心人,可是发现身边的丫头勾引宝玉便如何?一个耳刮子抽上去就骂“好好的爷们,都叫教坏了”,立逼着“撵出去”,逼得金钏儿跳了井。
  
  那也是贴身的心腹丫头呢。
  
  心中便对那位传说中的世子起了敬畏之心,兰芷在一旁看了,便只岔开了这话题,用别的趣闻逗弄锦绣。见她眉目展开,这才拉着她的手诚恳道,“妹妹的心,我是知道了,晓得妹妹是个明白人。不过却也无需太多忌讳,太太且疼我们呢,世子也是有礼的,只要别生出不该有的想头,便是与世子姑娘们说笑,太太也只有欢喜的。”
  
  一边走,便一边到了一处房外,唤了一声,见没人应答,便笑道,“也不知红玉那个丫头跑到哪里钻沙去了,罢了,我们先进来等她。”便拉着锦绣进了房,一进房间,锦绣便是一怔。
  
  便见眼前的房间开阔明亮,十分干净。一旁是一个极大的圆桌,桌上是一个牡丹纹瓷瓶,里面胡乱插着几只花,一旁还有一套青花茶盅,却放得乱七八糟。一扇极大的屏风后影影绰绰几个架子。一侧似乎通向卧房,兰芷也不避忌,只带着锦绣往着卧房走去,便见也是一个敞亮的大屋,两侧各放着床,床旁是衣柜妆台,床上被褥俱是新的,妆台上是崭新的石榴花图样妆奁匣子。
  
  “那丫头虽然爱玩儿,倒也干净。”四处看了一圈,兰芷便满意地回头,将锦绣按在了桌前,打开那匣子,便见得胭脂水粉样样不缺,便淡淡颔首。之后便将手中讨来的首饰匣子打开,抓了一把飞快地放进了匣子里。
  
  “这如何使得。”锦绣见其中七八个镶着各色宝石的戒指坠子,一对儿赤金镶翡翠的簪子,一对儿红玛瑙手串,还有一只白玉镯子,便忙起身将这几样往兰芷怀里推。却见兰芷一笑道,“妹妹嫌少?”她见锦绣脸上通红,便不在意地笑道,“日后你就知道了,太太手里这东西多得很,自己不爱戴,多是给了我们。我那里还有好多,更何况,”她掩唇笑道,“如今给你,倒显得我是好的,日后妹妹得的多了,便显不出了。”
  
  又劝道,“知道你是想穿得素净些,不过也该有几样首饰。咱们太太最喜欢身边的丫头穿得好看,便是为了太太,妹妹也别嫌弃。”
  
  都说到这了,锦绣也不好推辞,然而到底感激道,“劳姐姐事事为我费心。”
  
  兰芷只含笑不语。只将那些首饰帮着锦绣收好。正坐了会儿,便听得房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飞快传来,之后帘子便是一挑,锦绣人影未见,便听见轻快的笑声传来道,“听说来了个妹妹,兰芷姐姐叫我见见。”人影一闪,便有一名与锦绣年纪相仿的女孩儿蹦了进来。
  
  “怎么这么不稳重。”兰芷将那女孩儿头上细细的汗擦干,见她张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锦绣,便笑道,“知道有比你小的妹妹,心里就这么高兴?”
  
  “那是自然。”女孩儿一仰头,美滋滋地说道,“红玉也做姐姐了!”她上前就自来熟地拉住了锦绣的手,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谁敢欺负你,你便与我说,我替你教训她。”竟真的有了一副大姐姐的样子。
  
  “红玉正好长你三个月。”兰芷便在一旁笑道,“太太身边,日后你们要相互扶助,方才对得起太太的一片心。”
  
  “这还用姐姐说。”红玉长着一张圆圆的脸,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来,挥手道,“锦绣交给我,姐姐就放心吧。”她声音清脆地说道,“我回来的时候,听说这回老爷送回来的东西,太太给院里的姐姐们分了不少,都去库房领了,姐姐怎么还不去?再不去,芳芷姐姐又要骂人了。”
  
  她头一缩,露出了害怕的样子,然而却也不避讳兰芷,对锦绣小声道,“咱们晚点儿去,自有好处。”一副神秘的样子。
  
  哭笑不得地点了点红玉的头,再三叫她不准欺负了锦绣。兰芷这才离了这里,然而帘子落下的那一瞬间,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那正微微低着头,与红玉温柔说些什么的女孩儿,心中竟是也生出几分羡慕。
  
  这么就这么容易,就入了太太的眼呢?
   正文 第 4 章   红玉这女孩儿,十足的活泼,喜欢说笑,不一会儿,锦绣便在她兴高采烈地描述府中各处主子中听住了。红玉也不藏私,将这府里的利害关系都捋顺了又告诉了锦绣一遍,这些东西可比在老姨娘处东听一耳西听一耳的不同,却都是有用的东西。
  
  将这些记在心中,又与红玉说笑了几句,便见红玉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后,笑道,“咱们该去领东西了。”
  
  “为何要等这么久?”此时院中到处都是丫头婆子欢喜的声音,竟是大家都已经领完了赏,在互相比对各自的东西。
  
  “这个时候去,才有好东西。”红玉小声说完,便自怀中取了一个荷包,上头歪歪扭扭地绣着几个花骨朵,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问过娘的,想要做好姐妹,咱们要互相赠些活计什么的。我手脚笨,做不好,妹妹别嫌弃。”那几个花骨朵实在不怎么好看,然而这份心意却叫锦绣动容,又见红玉目露期待地看着自己,锦绣便是一笑接过,也取出了一个荷包来,小声道,“送给姐姐。”
  
  虽然明知道这红玉比自己小得多,然而却真的生出几分暖意。
  
  红玉一把抢过,便见其上是几根修竹,看似简单,却带着几分风骨,竟与自己从前见到的都不一样,便抓着锦绣道,“这是怎么绣的?妹妹教教我!”不过几针的样子,简单却又看起来十分精致,最适合她这样不擅绣活的人了。
  
  “姐姐愿意学,咱们慢慢来。”锦绣小心地将红玉的荷包揣好,这才说道,“不过是些小伎俩,不算什么。”
  
  方才与红玉说笑,锦绣方才知道,这女孩儿的母亲,曾是大太太的心腹陪嫁丫头,当年年纪到了,本是要脱籍嫁人,然而却因大太太在府中太过艰难,没有赎身,反而嫁了国公府二管家的儿子,这才拢住了二管家一脉,叫大太太渐渐站稳了脚跟。
  
  就为了这等情分,大太太便待红玉一家极为不同。不提红玉刚刚进来当差便是与锦绣一般的二等,便是红玉的哥哥,也充作世子的伴读,跟着一起读书骑射,大太太也允了日后这对兄妹脱籍做个良民。
  
  这等厚爱,如今大太太竟然愿意叫锦绣也与红玉同住,显见是对锦绣真上心了。
  
  想到大太太说的“红玉有的,她也有”,锦绣便在心中轻叹一声。
  
  “罢了罢了,”红玉是闲不住的性情,见锦绣温柔的样子,便觉得连自己都沉稳了些,本就喜欢她,又看了她头上手上什么都没有,有心要将自己的首饰取出来给她一些,然而想到之前娘亲告诫过她,有骨气的人不会喜欢这种类似施舍的行为,便将此事压在了心底,之后想到什么,目中一亮,上来就拉锦绣的手道,“咱们快些走,不然芳芷姐姐一定会生气。”到时候,她偷偷从库里多给锦绣取几件东西就成了。
  
  见她兴致上来,锦绣心中也带了几分兴致。既然大太太都允了她日后脱籍,她自然要为日后打算,多攒些东西,到时候多置些田地,生活也无忧。
  
  两人穿过了正院,便往后头去,说说笑笑,间或掐花折柳,倒也有趣。这一耽搁,又是一段时间,见得时候真是晚了,两人便对视了一眼,匆匆向着库房的方向跑去,才挑起帘子进了屋,便听见屋里似乎有人在拌嘴,想要退出去便已经来不及,两人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门口,局促不安。
  
  见得帘子一响,那拌嘴的两人便都向着二人看来,锦绣便见得那竟是两名年纪十六七的美貌丫鬟,俱是妩媚婀娜,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其中一名看着便精明厉害,眼角眉梢一派凌厉之色,只看了红玉锦绣一眼,便转过头来冷笑道,“东西就是这些,想多要,你自去回了太太,只说我小心眼不给你,看太太罚不罚我!”
  
  “芳芷!”那另一位美貌丫鬟便跺脚道,“你别忘了,我可是老太太给太太的!”
  
  “呸!”芳芷便向一旁唾了一口,冷笑道,“你还知道是给太太的?镇日里要绫罗要首饰,打量你的心思谁都不知道?!我劝你老实点儿!再不老实,不然别怪我以后撕了你的皮!”
  
  见锦绣红玉还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那丫鬟便觉得丢了脸,只叫了一声,“我找太太评理去!”便抱着手中的一个包袱捂着脸冲出了屋子。见她去得远了,芳芷方才重重地喘息了几下,往着身后的雕漆红木椅子上一坐,狠狠拍桌恨道,“妖精!”
  
  红玉似乎很怕这人,闻言只老实地立在一旁,芳芷见了,便瞪眼睛道,“还不过来,我能吃了你?!”然而到底脸色缓和。
  
  “哪里是怕姐姐。”红玉便堆着笑拉着锦绣踱到芳芷的身边,指着锦绣道,“这是我妹妹锦绣。”又笑嘻嘻地说道,“院里的人,谁不知道姐姐最是面冷心热的呢?倒是绿珠,方才竟被姐姐喝住了,真叫我们看了一场好戏。”
  
  “我听兰芷说了。”芳芷便对着锦绣微微一笑,之后有听红玉提起了那名为绿珠的丫鬟,便脸色一变冷笑道,“也不知道老太太打得是什么心思,这几年竟是往着咱们这里送这等妖精。五少爷那儿怎么不送?打量着勾勾引了世子,便宜了谁不成?!”
  
  五少爷是国公府三房嫡子,三老爷也是老太太所出,三太太又管府里老太太叫一声姨母,这两位的嫡子,自然最受老太太的喜欢。据说这几年,老太太频频动作,就是想要从世子手里将爵位抢过来,不过是大太太与世子处处小心,方才没有机会得手,如今又想出这等坏主意来,竟是完全不顾及世子也是她的嫡亲子孙了。
  
  不过这些到底与锦绣这等丫头关系不大,芳芷只出了心里的恶气,便点着红玉的额头冷哼道,“这么晚才来,我就知道你打着坏主意,”她见锦绣神态温和稳重,便叹道,“还拉着锦绣一起。”
  
  “姐姐多疼疼我们。”红玉便抱着芳芷的胳膊撒娇。
  
  见红玉这般,锦绣也胆子放大了些,抿嘴笑道,“多谢姐姐了。”
  
  “多谢都有了,如今不多拿出些喂饱了你们,我是出不得这屋子了。”两个小小的女孩儿一唱一和,倒也天真可爱,芳芷便故作无奈地一摊手,起身带着两人进了旁边的一个小门,一进去,锦绣便见其中琳琅满目,珠光宝气,首饰布匹药材摆件儿数不胜数,都是极贵重的上品,大略看过,便说道,“真是好看。”
  
  芳芷本就在看她,见她目中赞叹,然而却目光清明,全无贪婪之色,便暗暗点头,只笑道,“这才是多少,太太的东西,能装这样的屋子不知道多少。”她与红玉锦绣道,“我年纪大了,日后太太的东西,你们也要多上心。”既得太太看重,只怕日后这太太的私库,便要交给这两个女孩儿了。
  
  芳芷也不藏私,只将这间屋里都有何物大致告诉了红玉锦绣,这才指着两堆单独放在一旁的东西说道,“今儿晚了,你们先取了那些走。”说完便自顾自地往着那布匹之处走去。
  
  锦绣便见那两堆里,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各有一张完整的红狐狸皮,一张白狐狸皮,另有尽十张灰鼠皮貂皮,皆是丰美厚实,另有几根手指粗的人参,根须俱全,价值非凡。其外还有些香袋锭子药数珠等物。竟也有不少的东西。
  
  芳芷此时便抱着几匹布料走回来,往上头一扔道,“再给你们些,做衣裳穿。”便见红玉的是两匹金丝提花锦,一水红一石榴红,耀眼夺目。锦绣的却是两匹刺绣折枝花样宫缎,一为月白一为淡青,十分素淡。想到芳芷对自己的心意,锦绣便心中感激。
  
  老姨娘刚没,她并不想穿得那般鲜艳。
  
  红玉已经扑到那两匹锦上了,芳芷只笑骂了一声,便拉着锦绣的手,将一些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上,温声道,“这是单给你的,拿着玩儿吧,那丫头可没有。”锦绣一摊手,便见到七八个小小海棠花样式的金裸子在手上,忙说道,“这如何使得。”这几个金裸子合在一起越有七八两了。
  
  “既给你,你便收着。”知道锦绣手里没什么好东西,红玉忙压着锦绣道,“芳芷姐姐难得这么大方,不许收回去!”
  
  “原来我是个小气的人!”芳芷冷哼一声,抓起一旁的两个纸包便冷笑道,“这个,小气人也不给了。”
  
  红玉与锦绣忙又是一阵讨好,见两个丫头眼睛亮晶晶的,芳芷自己便撑不住笑了起来,将那纸包往两人手上一放,哼道,“吃完了,再与我要。”
  
  “多谢姐姐疼我们。”果然大太太院里,都十分和气,锦绣此时不再担忧,便也生出几分活泼来。
  
  与芳芷笑闹了几句,又哄得芳芷将两个绞丝金镯子套在了两人的手腕子上,芳芷便抹着眼睛笑道,“行了行了,两个小鬼精灵,还不快走?再不走,这屋里的好东西,可又要长着腿儿往你们怀里飞了。”
  
  红玉正拉着她要说些什么,便听得慌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丫头便在外头叫道,“姐姐可在?太太气着了,正寻姐姐呢。”
  
  芳芷脸色一变,见红玉与锦绣目中带着几分关切,便只说道,“送了东西回去,你们也来。”之后便匆匆走了出去。
  
  这一打岔,两人的好心情都没了,只抱着东西回了自己的屋子,将东西妥善收好,锦绣这才打开那纸包,却见是一包碎燕窝,便不安道,“芳芷姐姐给的有些多了,会不会……”
  
  “太太不会怪的。”红玉晓得锦绣的顾虑,便笑道,“太太向来对这些不在意,平时也是这么给我们的。若是太太不肯,你以为芳芷姐姐有这么大的胆子自作主张?必是太太知道咱们俩没什么家底,特意吩咐过的。”又说道,“因太太不喜欢拿剩下的东西赏人吃,房里的姐姐们都是有这些东西的份例的,咱们自然也有。”
  
  锦绣听了,便放下心来,却又愁道,“也不知,太太生气是为了什么。”
   正文 第 5 章   锦绣多少知道大太太在这府中艰难些。虽然公府富贵,自己的私房也多得很,却摊上了一个要命的老太太,自太太进门起,便风波不断。眼下的两位姨娘,还有几个通房,便是那老太太赏下来的。更到了最后,还非要将自己的一个远房侄女儿给了国公爷做了二房,若不是国公爷还算是明白,坚持与大太太生下了嫡子后立时请封世子,还不定得出什么乱子。
  
  当然,那位国公爷也就是为了嫡子方才如此。生了嫡子后便与大太太相敬如冰了起来,专宠着那位二房太太,朝中大将镇守边境不能带着正妻,竟也合了他的心意,只带着那位二房太太在外头逍遥快活,若不是这么多年那位也只生出了一个女孩儿,这府中只怕是要大乱。
  
  便是大太太如此退让,老太太还掐着眼睛看不上她,不仅不叫大太太管家,还将管家权给了三太太,到底世子已经长成,府中的下人多少也明白日后这府里是谁做主,不敢怠慢了大太太,不过这见天儿的琢磨着怎么给人添堵,也真是难为了那位老太太了。
  
  想到这些,锦绣便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见红玉一脸气愤,便问道,“姐姐要去看看太太吗?”
  
  “还是去看看。”红玉便骂道,“那老东西一定又出幺蛾子了!不然太太早就不理她,怎么会被气成那样!”
  
  “姐姐噤声。”锦绣一听红玉脱口便说老太太的不是,忙止住她,又出去看了看,见没人方劝道,“既是知道太太的苦,咱们就得叫太太省心。若是姐姐的话被别人听到,到时又是一场风波,岂不是连累了太太。”见红玉面带悔色,便轻轻一笑,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至于那老东西,咱们躲在里头小声儿说。”
  
  “你也是个促狭的。”红玉本以为锦绣稳重,却没有想到她也能说出这话,见她并不迂腐,更觉亲近,忙点头道,“以后,咱们关起门来自己说。”
  
  见红玉又笑了,锦绣这才放心。两人便往着大太太的房中去了。便见此时房外一个人都没有,房中却灯火通明。进了屋子,便见里头大太太脸色惨白地坐着,一双手握得死死的,青白骇人。芳芷与兰芷红着眼圈在一旁低低地劝着,到底没有用处。
  
  见了锦绣红玉,兰芷便招手将两人唤到大太太的身旁,口中还轻声劝道,“太太莫气,凭着咱们世子爷在外头宫里的名头,谁不知道是最知礼的?饶是老太太拿了这个出去说嘴,也不会有人信的。只是那几个丫头不好办,若是太太发作了她们,只怕老太太便真的找着咱们的错儿了。”
  
  “我恨的,就是她这份心!”大太太此时哪里还有淡然的模样,捶着胸口恨道,“左一个丫头又一个丫头的赏,如今竟是还在外头说我的峥儿耽于美色,爱惜房里的通房丫头,这是在毁峥儿的名声,日后好人家的女孩儿,谁敢嫁过来?可恨我不能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只苦了我的儿子。”说罢便目中落下泪来。
  
  这老太太,竟是完全不顾亲情了,竟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锦绣与红玉相顾骇然,然而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大太太。这等事,不辩是默认,可是辩了,竟又是心虚了。
  
  然而锦绣到底心中不忍,大太太这半日来对她极好,她也不是那等狼心狗肺之徒,低头沉思半晌,便轻声问道,“太太,世子可真的有通房?”之后却摇头一笑道,“其实,倒也无碍。”
  
  大太太听得一愣,然而见锦绣不似在胡言乱语,便出口问道,“你怎么想的?”
  
  “只是我心里一点儿想头罢了。”
  
  见大太太好些了,兰芷芳芷便松了一口气,兰芷便笑道,“不管什么,想到了便说出来,莫非我们还能挑你?”
  
  感激地看了兰芷一眼,锦绣便轻声道,“世子房里的丫头,大多是老太太赏的。既是老太太身边的姐姐,自然尊贵些。爱惜些,不也是世子对老太太的一份孝心?”说罢,便闭了嘴不再多说。
  
  兰芷见锦绣含蓄,她在大太太身边久了,自然更晓得大太太的心性,赞许地看了锦绣一眼,便抚掌笑道,“是了,这话若是传出去,倒显得世子仁孝,更何况,”她冷笑一声道,“也叫世人知道,咱们这位老太太,是怎么不顾及世子的身子骨,专门塞丫头的。”只怕老太太的名头,也得臭上一些,再加上之前老太太与人说的那些,不慈的形象简直就是栩栩如生。
  
  “难为你想得到。”大太太听了,便全身一松,继而看向锦绣的目光便多了许多的慈和,温言道,“好孩子,这一次,我记得你的这份儿情。”到底觉得锦绣这一次是真心向着她。不然若是一般的丫头,便是想到了这想法,也不会多嘴的。
  
  毕竟,这想法也不怎么磊落,换个主子,只怕要对这等心性的丫头心中忌讳。
  
  只是在大太太眼里,竟是越看锦绣越顺眼,她素喜对主子一片赤诚的丫头,不然也不会在当时见了锦绣为了老姨娘在她的面前给三姨娘上眼药而另眼相看,如今越发觉得锦绣好,便拉着她的手道,“这一回若是成了,我也不赏你,且看以后。”
  
  若是无缘无故赏了自己,只怕日后会有有心人猜到这是自己的主意,锦绣见大太太真心为自己着想,又见兰芷芳芷与红玉并不嫉妒,便微微松了口气,含笑道,“奴婢不是为了太太的赏。”
  
  “我知道你们的心。”大太太拍了拍锦绣的手,这才冷笑道,“也该叫老太太知道些厉害了。”一股子激愤已然散去,她便恢复了安静的神色,与芳芷兰芷道,“她们还小呢,平日里,不要太拘束了她们。”
  
  “太太心疼妹妹们,我与芳芷没有站脚的地方了。”见大太太眉目展开,兰芷忙做出一副哀叹的模样,引大太太开心。
  
  果然大太太吃她这一套,指着她笑道,“既然没有站脚的地儿,你还不出去?”
  
  “就怕出去了,太太又要想呢。”
  
  用心奉承了大太太一回,因兰芷芳芷在大太太房中值夜,锦绣便与红玉一同退了出来。待得回了房,红玉便两眼亮晶晶地说道,“妹妹可真厉害。”她就知道生气,然而想要解决事情,却是想都不要想的,一时便觉得锦绣聪明极了。
  
  “是太太仁慈,我方才敢乱说。”锦绣刚刚爬上了床,便见红玉也扑了上来。整张床足够大,两人便头挨头睡在一起,在一起小声说话。红玉也不知为何与锦绣有那么多的话想说,只唧唧喳喳地说着,最后便俏皮笑道,“太太说,叫我们别拘束呢,听娘说这园子里好看极了,咱们一起好好的玩耍如何?”
  
  锦绣点头答应,这才哄得红玉睡了,这一次,她竟是感觉到自老姨娘没了,第一次这般心安。
  
  过了几天果然便收到了老姨娘的留给她的一个不小的匣子。也不避讳红玉,锦绣便慢慢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匣子里底下是几张银票,每一张都是一百两,合在一起竟有八百两之多。剩下的便是几个金银元宝,几个赤金镯子,赤金项圈,沉甸甸的,显然老姨娘给她留东西的时候,也是专拣值钱的首饰。另有一对羊脂玉的镯子和一整套嵌宝石的头面。
  
  这该是老姨娘一辈子的家当了。
  
  一边抹眼泪一边将这些东西仔细收起,锦绣也不打算用它们,只当做一个念想儿,便见红玉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收拾好这些,方才叹道,“这位宋老姨娘,是真在为妹妹费心呢。”虽然赤金镯子笨重,府里没人喜欢,觉得俗气,可是若拿到外头去,只论分量便很值钱了。
  
  然而见锦绣兴致不高,便拉着她道,“不如,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如何?”
  
  锦绣深知红玉是为了叫自己开心,又因有了大太太的话,这几日来她与红玉十分轻省,大太太不是多事儿的,房里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活儿,外头的事儿又有不知多少的丫头婆子,连她与红玉的房里,竟还有小丫头给打扫,竟是被娇养起来了一般。
  
  不过两人的房间,卧室是不许小丫头进来的,因此倒还能做些活,不然锦绣真怕这么几年下来,自己被养废了。
  
  既然红玉提起了园子,锦绣便也有些意动。这几日都窝在大太太的院子里,她还真的没出去过。每日里大太太去给老太太请安间带受气,也只带着兰芷与芳芷,因此只犹豫了片刻,便笑道,“姐姐知道哪里有趣么?”
  
  “这个交给我就是。”红玉拍着胸脯保证了,便与锦绣换了新做的衣服,又将几枚戒指坠子给锦绣带上,两个人便心情更好地往着园子里走去。
  
  然而刚刚一边笑一边到了院子的门口,便听得一声声娇滴滴的声音传来,间带着几分的呵斥。两人对视了一眼,探头看去,却正见得那日在库房见到的那名为绿珠的丫鬟,此时打扮的花红柳绿的,正堵住了一名锦衣少年的路,娇笑道,“世子爷,绿珠几日都没见到世子爷了,这心里,”她做捧心状蹙眉道,“想得很呢。”
  
  锦绣便见那少年的目中,飞快地闪过厌恶来,之后见到正探头看过来的锦绣红玉,便扬声问道,“母亲可在?”
  
  绿珠转过头,看着两人的眼神,竟像是要吃人。
   正文 第 6 章   世子问话,锦绣便与红玉一同转了出来,一福身,方才轻声道,“回世子的话,太太在练字呢。”这位世子是真的风神俊秀,待人有礼。哪怕锦绣与红玉只是丫头,却也不见他有任何轻慢之处。这几日在太太的房里也遇到过世子几回,从不见他与哪个丫头有任何轻薄行径,便是如同芳芷那般美貌的丫头,也不过是看在她服侍太太,这才另眼相看。
  
  这两个小丫头都是如今太太房里得用的,与绿珠不同,因此世子的目光也十分和气,闻言便温声道,“既如此,你们便去忙吧,我自去便可。”又见身后一名唇红齿白的小厮正对着红玉挤眉弄眼,便笑道,“知道你想你妹子,前些日子买的东西,你便送进来就是。”
  
  “世子?”那小厮便惊喜叫道。
  
  这小厮名为长兴,锦绣见过几回,与世子向来同进同出,情分极好,并不当做寻常奴才待的。与红玉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似乎是与红玉的感情极好。
  
  后院与前院泾渭分明,寻常是不许往后院送东西的。他与红玉的娘又因得太太青眼,越发地不肯短了规矩,只拘着他不许随意往红玉处送东西,这点子小事又不好去叨扰太太,越发地叫这小厮着急。如今得了世子的话,便眼中转了转,嬉皮笑脸地道,“容三爷再给奴才几日,也叫奴才多准备些。”世子在府中行三,前头还有二房的两个堂兄,下面还有三房的两位堂弟。
  
  “竟这般贪心。”世子与他一同长大,情分不同,便也不恼,只摇首笑着与红玉戏谑道,“且记在心里,若是这一回你哥哥小气了,你便告诉太太,叫太太罚他。”
  
  “只怕到时候,太太和世子又舍不得了。”红玉便撅着嘴说道。
  
  前几年倒是有一回,她这哥哥犯了过错,被娘亲知道立时就压在凳子上抽了几板子,自己这哥哥也是个软的,几板子下去就哭爹喊娘的,太太与世子听着了,哪里还舍得怪罪,还打发人来劝着母亲,防着哥哥被打坏了。又给了几日的假,请了大夫送了药,简直就是个主子了。
  
  “哪里是因为这。”长兴便不服气地在一旁指了指锦绣道,“你如今得了妹妹,那不也是我的?前几日我不知道,因此没有备了锦绣的礼,单给你一个,锦绣怎么办?”
  
  锦绣微微诧异,然而到底先谢过了长兴的心意,便见长兴得意地打量着红玉道,“还是锦绣妹妹懂事儿,看看你,”他仰着头在世子含笑的目光里哼了哼,十分傲气道,“霸王似的,给了你,也没句谢。”
  
  “爱给不给!”红玉性格炮仗似的,立时便跳了脚。
  
  “行了。”见两人就要斗起嘴来,世子只止住了长兴,理了理衣裳,笑道,“不过多大点儿事儿,看你们乌眼鸡似的。”他只对着锦绣与红玉说了句“忙去吧。”便往太太的屋子走去。长兴跟在他的身后对着红玉做了个鬼脸儿,便跟着世子走了。
  
  到了最后,世子都没个眼神分给在一旁气得浑身乱抖的绿珠,就跟没这人似的。后者好不容易躲着太太堵着了世子,还没说几句话与世子增进些感情,竟却被两个小丫头片子硬生生给截了胡,又见世子对她二人是和颜悦色,一时又是心灰又是愤恨。她如今已经十六,还长着世子三岁,当初老太太给下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要给世子做通房的,没想到大太太竟然装傻,只叫她做了个寻常的丫头,提也不提这话茬。
  
  如今她年纪渐大,大太太早就看她不顺眼,只怕已经在谋划着将她配了小子。她在府里也算是金尊玉贵的长大,花容月貌,连府里的太太们都没有她的品格,只嫁个小厮如何甘心?况在这府里她什么苦都没有吃过,如何过得了外头的日子?只有跟了世子,如今的荣华富贵方才能一辈子享下去,只是世子不知为何,总是不叫她近身。
  
  想到此处,绿珠便心中一紧,向着那一边说笑一边往外走的两个小丫头看去,这一仔细,便几乎叫她没忍住险些厥过去。眼前的两个小丫头,一个身着月白,披着银鼠皮坎肩,头戴嵌珍珠小银凤钗,秀雅温柔。一个身着石榴红,头上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又配了红狐狸皮披肩,明朗俏丽。虽然年纪还小,然而却是两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一时便以为想到了大太太的打算,只恨得牙根痒痒。
  
  那大太太看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如今却对两个小丫头这般看重,只叫她心里奇怪,却原来是这般打算,只想着养在身前,先与世子有了情分,到时便给了世子,旁人哪里还能进得了世子的身?只怕若是再厉害些,未来的世子夫人被这两个丫头拿捏住,也不是不可能。
  
  只看着那锦绣不笑不说话,处处妥帖,便知道是个心里藏奸的。
  
  恨到了极处,绿珠便对着两人唾道,“痴心妄想的小娼妇,也不找镜子照照,配也不配!”
  
  锦绣脸色就是一变。她与人为善,然而却也不打算做个缩头乌龟。况大太太这几日待她与红玉极好,也叫她多少明白大太太是真心疼她,便也没有了忌讳。先按住了暴跳如雷的红玉,叫她不要在太太的院子里吵闹,只淡淡说道,“所以,且请姐姐回去,一定要找镜子好好照照。”别说太太从来都没有想过给世子赏丫头,便是赏,也绝对不会要绿珠这等人。
  
  “你骂我?”绿珠尖叫道。
  
  “姐姐貌美如花,谁敢骂姐姐呢。”锦绣敛目站在门前,突然就是一抬眼,竟唬得绿珠一跳,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姐姐觉得受了委屈,便一同到太太面前辩一辩!只是要叫姐姐知道,咱们姐妹俩虽然小,可也不是好欺负的!”谅她也没有这个胆子。
  
  若是大太太知道她今日敢与世子“偶遇”,只怕立时就得撵她出去。绿珠竟不知这锦绣年纪不大,还有几分厉害,只看着她片刻,便冷笑道,“谁稀罕与你们这等小丫头计较!”便转身越过了锦绣,往着另一处倚着湖建起的小楼而去。
  
  “那是三姨娘的听水台。”红玉看了一眼,冷哼道,“原来她竟和三姨娘勾结在了一起,想来,这些想着做姨娘的,很有些共同语言。”又拉着锦绣的衣袖道,“要不要问问太太?”
  
  “她这么不避人,太太只怕早就知道。回头,咱们只与兰芷姐姐说些就行了。”大太太多少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除了世子与她所出的六姑娘以外,府里的破事儿她是懒得听的。倒不如告与兰芷叫她决断。
  
  况且绿珠是个蠢的,明知大太太与三姨娘不对付,竟然还这么光明正大地去找人。
  
  “都听你的。”锦绣一来就为太太解决了一件大事,如今三言两语又能喝退绿珠,已叫红玉钦佩,她向来不耐烦这些费心思的事情,心胸开阔,也不嫉妒,只笑道,“有了你,我竟轻松了许多。”不然日后若是提了一等丫鬟为太太分忧,她是想破了头也做不到的。
  
  锦绣只是一笑。
  
  红玉这般性情,真是叫她更觉自在,也不在意她所说的姨娘之事,又因红玉是真心与她交好,便不由提醒道,“在外头,可别说姨娘们的闲话。”这府里如今三房的老爷,除了二老爷与二太太琴瑟和鸣没有妾室通房,国公爷与三老爷都是姨娘一把,更有那位三老爷,听说很是多情,且常有真爱,一有了真爱必要接进府里给个名分,如今住着的地方比大太太住的还要大出许多,仍觉得不够用,就是因为姨娘太多之故。
  
  想到了这个,锦绣便觉得那三太太也很倒霉。越过了两个嫂子,得了管家权又如何?再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儿,到底还是亲儿子重要些,便是纳了这么多房的小妾,不也得忍气吞声?若不是三太太行事刻薄,又觊觎着世子之位,锦绣都要同情一下她了。
  
  “你与娘说得竟都是一样。”红玉无趣地说道,见锦绣出了一会儿神,也不去打搅,百无聊赖了片刻,便小声与锦绣道,“你不知道,前几日,三太太还想着叫七姑娘与承恩公家的五少爷定个亲,结果,竟被拒了。”
  
  七姑娘是三房嫡出,今年不过九岁,比大太太所出的六姑娘还小了一岁,何必急匆匆越过了前面的几位姐姐定亲?然而听得承恩公,锦绣便微讶道,“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嫡子?”
  
  “嫡二子。”慢慢地两人便在府里走出不远,此地开阔,前头依水傍湖的种着嫩柳,如今柳枝初绿柔软,微凉的风吹过来,倒也有几分惬意。见前后无遮无挡,红玉方小声比了比手指。
  
  锦绣一叹。
  
  她与红玉跟着兰芷学东西,来往的高门贵妇都是要记得牢牢的,自然知道那承恩公府。那是当今的太后,皇帝的亲娘的娘家,如今继承公府的是太后的亲侄子,最受皇帝宠信的。这样的人家,若论起来,只六姑娘方能配得上,三太太的心可真够大的,也不想想,三老爷一直没有出仕,一介白身,如何能与承恩公府攀亲?
  
  便是做成了亲,日后老太太若是一没,三房里分了家,七姑娘又该如何在承恩公府立足。
  
  如今可好,兴冲冲去提了,又被拒了,这若是被人知道,七姑娘也不必做人了。
  
  不然好好的姑娘,人家为何不愿意?
  
  只是三房向来与大房不对付,红玉也只当做笑话儿说,正说着,便见前头的一处假山旁,正坐着几名女孩儿,四周还有不少丫头服侍,那几名女孩正说笑时,见着了锦绣与红玉,其中最大的那个,观之可亲,只含笑道,“你们两个眼生,是哪里当差的?”目光落在两人的衣服上,便露出了了然之色。
  
  穿得这样别致,该是哪一房受宠的丫鬟了。
  
  “是几位姑娘。”红玉在锦绣的耳边小声提点完,这才与锦绣一同应了过去,福身道,“碧梧院锦绣(红玉)给姑娘们请安。”碧梧院,便是大太太所住的院子名称。
  
  只福到一半,那方才出声的姑娘听得碧梧院,目中更添温和,将锦绣与红玉搀起笑道,“既是太太处的姐姐,何必这般多礼?”竟是十足的亲近。
  
  她这般动作,锦绣便见得一旁一名穿着大红底子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的女孩儿,目中露出了几分讥讽之色。 正文 第 7 章   府里老太太太太处的丫头,本就是身份尊贵些。这些少爷姑娘们遇上了,多对这等丫头称一声姐姐,更如锦绣与红玉这等眼看着就要在三太太房里挑大梁的丫鬟,便是大太太嫡出的六姑娘见了,也多是态度温和,哪里如方才那女孩儿那样外露,显然是不将她们两个放在眼里。
  
  不将她们放在眼里,只怕大太太在这女孩儿的心里,也是有限。
  
  见这几人的神色,锦绣便多少明了了几人的身份。
  
  方才紧赶着扶她们起来的那年长些的女孩儿,正是如今府里的大姑娘,国公爷的庶女。这一位比世子年纪都还要大了两岁,竟是赶在大太太有孕之前便敢产子,据说大姑娘的生母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与国公爷自小服侍大的,最得国公爷的心意,怀着胎的时候,竟是连大太太都要避她的锋芒。只是命不大好,生了个女孩儿不说,竟然还产后血崩没了。
  
  不过这倒也成全了大姑娘。
  
  虽然那位姨娘厉害,叫大太太十分厌恶,然而如大太太这样的人,寻常却并不会迁怒。因此虽待大姑娘不过平平,却并没有忽视于她。如今大姑娘年满十五,还是大太太给说的亲事,嫁的是一位年轻的庶吉士,虽家境不大富裕,然而人品端正,正经的书香门第出身,比之国公府这等骤然显贵的暴发户不知清贵多少,若不是大太太的娘家虽为显爵,然而子弟代代以读书晋身,颇有文名,别看国公府势大富贵,人家还真看不上。
  
  这样眼看着前程远大的夫婿,比那侯府公府只知道眠花宿柳的纨绔庶子强上何止百倍?自然叫大姑娘心中感激,因此见那女孩儿冷哼,只做不闻,越发地和颜悦色道,“听说太太这几日身上不爽快,我们虽然想着要在太太身前尽孝心,却恐叫太太又为我们担心操劳,不能安心休息,便劳累两位姐姐多代我们姐妹尽孝了。”一边说,便一边自手腕子上撸下了两串一模一样的琥珀连青金石手串来亲自过到两人的手上。
  
  “这如何使得。”这手串琥珀剔透,青金石浓艳,显是上品,锦绣便忙道,“姑娘赏得太贵重,服侍太太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大姐姐看看,这两个丫头不领情呢。”大姑娘还未说话,方才那冷哼一声的女孩儿,便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太太手里什么没有,这丫头心大了,看不上大姐姐的手串。”她又上下打量着锦绣与红玉身上的衣裳,冷笑一声道,“到底是太太心尖上的人儿,瞧瞧这打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主子。”
  
  目中却难掩怨愤,显然是觉得不公。
  
  “三妹妹!”大姑娘见红玉一张脸涨得通红,锦绣却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心惊她的城府,便又仔细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叱道,“好好品你的茶!不然下一次永丰侯家的那几个丫头下了帖子,你又要出丑!”今日三姑娘之言,若是叫这丫头传出半句给大太太,等闲她也要落不是。
  
  似乎大姑娘的话捅了这三姑娘的肺管子,锦绣微微抬眼,便见这三姑娘很是涨红了脸,然而却还是倔强道,“本来就是!你看看她们穿的料子,便是府里的主子,又有几个能穿上?”
  
  锦绣便觉得这三姑娘十分可笑,不愧是三姨娘所出,观她面容,虽然容貌极美,然而却一脸的刻薄,竟不如那淡淡坐在一旁慢慢品茶的六姑娘那般雍容,只觉得立时便高下立判。又想到这公府里,本就是这般,得脸的奴才向来比不得势的主子要强些,况太太的东西给了别人,正经的六姑娘还没有说话,三姑娘又在不平着什么?
  
  “你若不服,你便也去服侍太太!”大姑娘是真心感激大太太,不然别说嫁了这等好人家,便是能不能在这府里长成都是不一定的事儿,便呵斥道,“太太那般疼你,前儿个给你的两匹洒金五彩凤凰纹蜀锦难道还差了?竟还这般计较?”
  
  “姐妹们都有的,况且我得的还不如六妹妹的一个零头!”三姑娘便委屈道。
  
  大姑娘是真被气笑了。嫡女与庶女能比?况三姨娘还向来对大太太不恭敬,看在姑娘们都得了,愿意给她东西就不错了,还敢与六姑娘比肩不成?这样的女孩儿,竟也是自己的妹妹。大姑娘见六姑娘的嘴角露出了极淡的讽笑,更觉得脸烧得慌,生怕叫六姑娘也将她当成三姑娘那样的人,然而又因为身份,说不出更重的话来,只站在一旁看着那三房庶女的二姑娘畏畏缩缩躲在一旁,四姑娘被三姑娘一甩手险些翻倒,咬了咬牙,便说道,“三妹妹的身份,能与六妹妹相比?”
  
  也只有大姑娘方能说这样的话,若是六姑娘这么说,便是实话,也得叫人编排一句不敬长姐。锦绣飞快地抬头看了大姑娘一眼,却见她这话一出口,便似乎如释重负了一般,接下来的话便越发轻松,“六妹妹的身份贵重,不是三妹妹能比得上的,况妹妹也该学学道理了,素日里从不往太太处请安,莫非是忘了,太太才是你的母亲?”
  
  然而见三姑娘一脸愤恨,她便晓得,这是未将自己的话听在心上。
  
  这话,她也是真心为了三姑娘好。
  
  别看三妹妹在老太太眼前得意,可也越不过三房嫡出的五少爷。三姨娘是个目光短浅的,再与大太太结了怨,日后,哪里还有她的好果子吃?这么一根筋的跟着老太太走,别哪天被老太太给卖了,还在做梦呢。
  
  因得了大太太的恩惠,大姑娘更加发现大太太虽冷淡些,却心思清正,又想再劝三姑娘几句,到底人多,只能作罢。却在此时闻得六姑娘笑道,“大姐姐向来是极明白的。”她将手中的茶碗往一旁一放,立时便有个神态恭敬的丫头接过,只笑道,“姐姐喜事儿近了,只忙着这些也就罢了,哪里还有时间顾别的呢?”
  
  大姑娘心中一凛,便再也不看犹自忿忿的三姑娘,只笑道,“若是忙不过来,还要妹妹房里的好丫头帮衬呢。”
  
  “大姐姐只管使唤她们。”六姑娘目光在三姑娘的身上转了一圈,这才不在意地说道,“只别忘了,我的丫头也是娇养大的,比些主子还要尊贵些,大姐姐且爱惜些。”这一声主子,便带了几分意味深长,三姑娘心里本就忌讳这个,闻言便大怒道,“妹妹这是在说我?”府里头,谁不说三姑娘是个丫头生的,三姨娘也是生了她之后几年方才由通房做了姨娘,因这个,三姑娘便对自己的出身极为在意。
  
  眼见六姑娘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竟像极了那任三姨娘上蹿下跳,只在一旁如看猴戏的嫡母,又见她一张小脸虽还未长开,然而却带着自己没有的气度,三姑娘心中恨恨,只恨不能给那张脸上几下方才出气!
  
  见三姑娘脸色不对,竟有些阴沉,锦绣心中便是一突,唯恐她暴起伤到六姑娘,便一拽红玉的衣袖,两人不引人注意地动了动,便插在了两位姑娘之间。见了她的动作,六姑娘目中闪过几分笑意,却只淡淡道,“三姐姐这是怎么了?莫非还叫妹妹我请你坐下?”又对着大姑娘笑道,“前儿个太太赏了我几匹料子,竟还有雀金呢哆罗绒哆罗呢倭缎,都是舶来的西洋料子,虽然不值些什么,到底与咱们素日里用的不同,倒也有趣,姐姐且去挑几样儿。”
  
  “太太赏的,如何使得。”大姑娘便惴惴道。雀金呢她听都没有听说过,然而哆罗呢她却是知道的,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她也曾见过有门下献上来过几匹,因是舶来品,因此十分贵重,一匹便值一二百两银子,老太太处自己收着还来不及,只赏了三太太一匹,余者如今还收在老太太的私库里。
  
  “大姐姐喜欢,就是我的心意了。”六姑娘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况大姑娘向来对大太太恭敬,她也不吝啬做好人,见大姑娘也很欢喜,便微微一笑,又瞥了身旁那丫头一眼。那丫头是她心腹,立时便拉着锦绣与红玉的手到了一旁笑道,“早就听说太太身边来了两个伶俐的妹妹,如今见着了,可真是把我们这样粗笨的比下去了。”
  
  “姐姐们若是粗笨,我们可就是白活了。”给这姑娘们身边带着的丫头们团团福了福身,锦绣便抿嘴笑道。
  
  “就凭这一句,便知道是个明白丫头。”那丫头只笑道,“日后咱们也常见的,妹妹们只唤我一声淡墨姐姐便好。”又有一旁看着姑娘们眼神的,都围了过来,将锦绣与红玉簇在了其中。三姑娘见了这个,气得脸皮紫涨,又见六姑娘这一次竟是半分面子都不给她,只命自己的丫头不许与锦绣红玉说话,一边坐在一旁盘算如何与老太太告状,责罚六姑娘。
  
  一圈儿的姐姐认下来,锦绣与红玉的手中便多了几个精致的荷包,摸了摸其中,多是戒指耳坠子之类,正想着日后如何还礼,锦绣便感到衣摆被人一拽,一偏头,便见一个与自己年纪仿佛的女孩儿,正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见锦绣看过来,便一笑,微圆的脸颊上现出了小小的酒窝,越发可爱。
  
  锦绣一怔,之后便恭声道,“七姑娘。”这女孩儿正是三房嫡出的七小姐。
  
  “你尝尝,这是什么茶?”七姑娘一摆手不叫锦绣施礼,却将一碗茶放在了她的手心上,目光殷切。
  
  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锦绣手上这碗茶上。
   正文 第 8 章   主子给的东西,就是□□也得谢恩喝下去。
  
  虽不知七姑娘叫她饮茶的缘故,然而锦绣只不动声色地饮了,便觉这茶入口清冽温软,清香至极,哪怕是锦绣不通茶道,都觉得这茶极妙,微微犹豫,却还是轻声试探道,“七姑娘?”
  
  “知道这是什么水冲的么?”七姑娘摇头晃脑,用老气横秋的模样问道。
  
  雪团儿一般的小人儿,故作老成便极为可爱,一旁的几位姑娘都看着她撑不住笑了,三姑娘刚刚露出了几分笑容,却猛地想起了些什么,脸色一沉。
  
  老太太如今虽然还是疼她,可是天真可爱的七姑娘,越发地得宠了。
  
  “泉水?”锦绣不过是个丫头,哪里知道这个,只轻声问道。
  
  “你也是个俗人,”七姑娘便大声叹气摇头,“这是旧年的雨水,真是个没见识的丫头。”
  
  “自从永丰侯家回来,咱们每一个都叫七姑娘试过一次。”唯恐锦绣尴尬,淡墨便笑着说道。似乎她与七姑娘关系极好,戳穿了七姑娘的心思,也未见她恼怒,只对着淡墨办了一个鬼脸儿,之后便泄气道,“不过是个泡茶的东西,多金贵不成?莫非她们喝了雨水,便真比我们风雅了?真讨厌!”
  
  锦绣也觉得七姑娘很是可怜。
  
  天可怜见,当年的老国公爷也不过是一介泥腿子,连个大名儿都没有。只因当时圣人刚刚即位边疆不稳,又不敢放那些根基已深的大将前往,这才叫他出了头。拼杀了十几年,立了赫赫战功方晋了显爵,新荣之家,倒是有钱,可是却短了礼仪。姑娘们能读书便很了不得了,哪里还连喝个茶都唧唧歪歪挑三拣四?谁懂这些呢?
  
  便是养着姑娘们长大的老太太也是不通这些的,老太太又不肯叫大太太二太太与姑娘们亲近,自然就不知道人家素日里都在研习什么。与那些簪缨大家的姑娘们凑到一处,果然就被在各处上被笑了几次,这一次,便是永丰侯家的姑娘在茶水上埋汰了一下几位姑娘。
  
  “太太身边的丫头,也喝不出来?”三姑娘便在一旁冷笑道,“都说太太是最风雅的人,怎么贴身的丫头,竟连这些都不知道?真丢了太太的脸。”
  
  她连着发难,六姑娘脸色就是微微一冷。如今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若是还不出声,竟显得大太太也是好欺的了,想着这几日太太待她的关照,锦绣便只淡淡道,“奴婢才到太太身边几日,自然学不出太太的风采。来日奴婢学完了,便来姑娘处请姑娘看看,姑娘也就知道主子的风雅了。”
  
  她说得不卑不亢,便是大姑娘在一旁都流露出赞赏之色。见三姑娘已然又要拍案而起,便横眉道,“三妹若是身体不适,便自去休息罢!”若是还未定亲,惧着老太太,她或许还让着三姑娘几分。如今她已有了前程,还怕三姑娘?简直就是笑话!
  
  今日是讨不到好了,又见姐妹们神色冷淡,三姑娘只冷笑了一声,便起身就走。见她头也不回,招呼都不打一个,四姑娘便赔了个罪急匆匆追了去。一时间众人便沉默了起来,之后七姑娘不乐道,“三姐姐总是这样,掐尖要强,如今越发的不将我们看在眼里了。”
  
  “她性子不好,你多让着些。”大姑娘劝道。
  
  不过是个庶出。七姑娘这句话本都到了嘴边,然而却见了眼前的大姑娘,不愿叫她听了跟着没脸,只嘀咕了一声便低下了头去。片刻之后,也不再管什么三姑娘,只撅着嘴道,“宋画那死丫头又下帖子了,只怕还是要在这水上笑我一场,我,我不要去了!”一群人凑在一处什么吟诗作画的,她都要困死了!
  
  三太太那样的人,竟然也会养出七姑娘这般干净人儿,锦绣便在心中称奇。
  
  之后又想到关于这旧年雨水的一件趣事,便不由脸色一动。
  
  六姑娘虽然冷淡些,然而三姑娘七姑娘没脸,她也不光彩。况七姑娘虽然是三房的,然而心胸开阔,与她最为亲近。如今有心想要找个机会叫她在那永丰侯家也显一显,却想不出好主意。见锦绣若有所动,想到前几日关于自家兄长的流言最后偏到了始作俑者的头上,听太太说起就是这丫头的主意,便在心中一动,笑道,“你想到了什么?”
  
  “并没有。”又不是在大太太跟前,锦绣并不想着露脸。
  
  “只是随便说说,也是叫我们心里得些主意。”六姑娘只笑道。
  
  微微犹豫,又见几位姑娘并无不虞,锦绣这才轻声道,“再是旧年的雨水,也比不得雪水。”她敛目想着从前那书上的记忆,便继续道,“到了冬日里,取了梅花儿上的雪装起来埋进地里,存上几年,用那个泡茶,茶水轻浮无比,也极风雅。”她对那些记得不多,因恐露怯,便闭口不言。这竟显得锦绣谦逊,六姑娘便在心里满意颔首,觉得大太太这回挑的人倒是个懂事明白的,只笑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古书上看到的。”锦绣轻声道。
  
  “你竟识字?”六姑娘诧异极了,然而又见锦绣虽然恭敬,却并不十分卑微奉承,便生出几分好感,颔首道,“读书能明事理通世情,跟在太太的身边,也是你的缘法了。”
  
  “大伯母身边儿的人儿,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得了锦绣的计策,七姑娘只觉得万分的好,抚掌笑道,“这一次,也叫宋画没脸一回,叫她知道知道,也不是她永丰侯府才知道什么是风雅的。”又忙与锦绣道,“好姐姐,你还有什么好法子没有?都告诉我。”
  
  “若不是凑巧那古书里提到了这个,奴婢这等榆木脑子,哪里会想到这些。”锦绣只含笑道。
  
  今日她的风头出得够多了,并不是她的本意。若是可以,她还是更喜欢闷声发大财,多服侍太太,偷偷攒银子,也不招谁的眼,年纪到了就出去,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似乎想到了锦绣的心思,六姑娘只微微一笑,便与七姑娘岔开了话题。七姑娘年纪小,被旁的话题一引立时便忘了这件事儿,锦绣与红玉在一旁跟着服侍了一回,等到了几位姑娘都倦了,这才散了,自与红玉一同回了碧梧院。
  
  刚刚回了自己的屋子还未歇口气,便听得外头有人笑了一声。一探头,便见七姑娘身边的丫头惠香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锦绣忙请她坐,又取了今日太太赏的两盘果子给惠香端来,这才听红玉问道,“姐姐怎么来了?”几位姑娘身边的大丫头都年长些,就是为了更尽心妥帖地照料姑娘,这惠香就已经十五,听说已寻了人家,转年就嫁出去了。
  
  “姑娘疼你们俩,刚回去就叫我取了东西给你们送过来。”锦绣与红玉是太太身边的丫头,与姑娘们身边的丫头没有利益冲突,交好自然没有坏处,因此惠香便极和气地命身后的小丫头将两套茶具放在了桌上,又指着一旁的几个罐子道,“那是姑娘房里几种好茶,姑娘说今日你们受了委屈,却很识大体,这几样儿虽不值什么,到底是姑娘的一番心意。”
  
  锦绣见那茶具一套是山茶花粉彩茶具,一套是绿地粉彩珐琅茶具,俱是内造,寻常不得见的。她今日跟着芳芷学习辨认这些东西,自然认得,虽觉这贵重得有些过了,却也不好驳了七姑娘的好意,只得受了,只记在心里与大太太交代此事,又与红玉一同道,“还请姐姐回去替咱们给姑娘道谢。”
  
  惠香只略坐了会儿便走了,她放走,红玉便兴致勃勃地与锦绣问道,“你要哪个?”
  
  “姐姐先挑。”
  
  红玉见锦绣推让,脸便红了,低声道,“总是叫妹妹让我。”她头偏到一旁说道,“若是你不挑,这两套我都不要了。”
  
  “咱们俩说这些岂不是生分。”锦绣并不在意这些,却为红玉的心意动容。只随意将那套山茶花图案的收起,又见红玉收了另一套,这才将那几罐茶摆在外头等着来人的时候用,便听红玉叹道,“七姑娘可惜了。”那样的人,却有三太太那等不晓事儿的,只怕三太太再闹腾忌讳,七姑娘的名声就臭了。
  
  “咱们这样的丫头,也只能盼着七姑娘好,别被毁了名声。”三太太是逮着个高门就想结亲,这样的行事,寻常那些有爵人家儿,谁会看得上。
  
  只是这些,到底离锦绣红玉还远,况比起三房庶出的二姑娘,七姑娘命还算好的,不过感慨了一下,两人便丢在一旁。之后的几日,两人都觉得,该被可怜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兰芷芳芷年纪大了,如今便拼了命地给两个小丫头灌输往来常识。国公府亲近的人家,大太太亲近的人家,都有几位女眷,都是什么品级,与什么人好什么人家不睦,家里有什么人做着什么官,有什么忌讳,送多少礼是亲近,是客气,是疏远,又该如何回礼。到了最后还有大太太手里的嫁妆私房,开篇就是十万两黄金和二百万两银子,良田铺子数不胜数,更不要提库中的皮子药材首饰布匹等等,到了最后真是头昏眼花,这才知道原来有钱也是一件辛苦事。
  
  这一回刚刚与兰芷背了一回永定侯府家的谱系,又预备了一份礼给那侯府马上要过寿的老太君,并没有纰漏,锦绣与红玉这才得了半日的假,逃出生天般逃回了房里,正要好好一起睡一个大头觉,两个人刚刚爬上了锦绣的床嬉笑着抢被子,便听得外头帘子哗啦一声,一个女声道,“死丫头,青天白日的,你就敢偷懒,看我怎么收拾你!”
  
  锦绣就见红玉的小肩膀,突然一抖。
   正文 第 9 章   两个女孩儿还没有反应过来,正呆呆地半坐在床上,便见帘子一挑,一位三旬左右的妇人便自己走了进来。锦绣见她打扮得极为素雅,虽是在笑,却带着几分精明厉害,只是却并不叫人讨厌,反而心生亲近。见锦绣红玉两个只在床上不知所措,便挑眉指着二人笑道,“还不给我下来!”她虽第一次见锦绣,然而语气却极为亲近,待锦绣与红玉并无不同。
  
  不知为何,锦绣面对她竟然也生出了怯怯的感觉,仿佛是偷懒儿时被长辈撞见了一般。见红玉在一旁也是同样的表情,二人便对视了一眼,乖乖地披上了衣服下地,并排站在这妇人的面前,低着头,红玉还在口中小声唤道,“娘啊。”
  
  这妇人正是当年为了大太太嫁到了国公府中的那位心腹丫头,如今被府里称作齐元家的。自己姓宋,因此也有丫头喊她一声宋姐姐。此时见锦绣红玉很是胆怯,目中便生出几分温和来,每人轻轻点了一下额头,这才温声嗔道,“两个小懒丫头,仗着太太疼你们,越发地学着偷懒了,今日是我撞见了,来日若是被旁人看见,只怕又要说你们仗着主子肆意了。”
  
  “芳芷兰芷姐姐也只放我们半日的。”锦绣小声道。
  
  她在大太太房里时间久了,刚来的那点儿胆怯便慢慢地抛了。况且芳芷兰芷和气,红玉与她亲近,眼前这人对她也并无疏离,更是叫她大着胆子说道,“您不知道,我们平日里也很勤快的,今日,真的是凑巧。”
  
  “正巧被我抓住?”宋氏将两个女孩儿看得头又低了下去,这才哼道,“就算太太疼你们,可是也不能这样轻省。”她挑眉道,“这一时半日的,便是给太太做些帕子荷包儿什么的,莫非就累着了?”她提点道,“太太从不穿外头做的的衣服,以后你们两个就是太太屋里的尖儿,没了芳芷兰芷,太太怎么办?叫别的丫头做?”
  
  她虽然嫁了府里的管家,然而二管家一家得了主姓跟着姓齐,自然是得宠的奴才,整日里巴结的小官不计其数,也十分风光。况她的才貌,当年亦是从小跟在大太太身边学出来的,自然与寻常丫头不同,又生得美貌,识文断字,二管家一家得了她如得了宝贝,一家子拿她当做宝贝一样拱着,因着与太太的主仆情,长兴与红玉也有了前程,更是在家中说一不二,因此训起锦绣与红玉,并没有什么压力。
  
  训了片刻,见两个小丫头的头都要垂到地上了,她在心里也有几分心疼,只是她如今虽然风光,然而却始终牢记自己的本分,从不在大太太面前逾矩,如今也不愿自己的女儿生出骄狂之心,更因这两个女孩儿小小年纪便得了大太太的青眼,她唯恐二人轻狂了失了本分,因此便狠下了心道,“得了这半日假,也该去等着太太的召唤,怎么竟自己享受了起来。”她指使道,“半日里,也够绣个图样儿的了,还不快去。”
  
  听了要绣东西,红玉小脸儿一白,顾不得害怕,只拉着宋氏的手晃道,“我不会啊。”她最不会干的就是绣东西了,如今宋氏的一句话,就跟要她的命也差不多了。
  
  宋氏是晓得自己女儿的本事的,闻言也是有些发愁,听了这个,便向锦绣看去,却见她的脸上也生出了几分心虚,不由问道,“你也不会?”她看锦绣灵秀,不似一般的粗笨丫头,便有些诧异。
  
  “锦绣绣的荷包可好看了。”红玉忙说道。一边说一边对着锦绣偷偷眨眼睛,显然是想叫她应下这苦差。
  
  “只会绣那一个。”锦绣却心知不妙,鼓起勇气掀了自己的老底,到底有些羞惭。
  
  她是穿越而来,自小在老姨娘身边被书画教导着长大,虽然字不过一般,然而与作画上倒也颇有天赋,也算是穿越人士的一点好处了,只在这绣活儿上栽了跟头,竟是怎么使劲儿都不成,绣朵花儿都能花上半个月,还分不清是什么花儿。最后老姨娘也觉得头疼,费尽了心思给她想了一种,便是绣竹。竹干都是笔直,竹叶不过寥寥几笔,省了许多的弯弯绕绕,简单却极为雅致,算是唬了不少的人,便是当日红玉,也被锦绣蒙住了,以为她竟是个绣活的高手。
  
  不过真要见真章,锦绣那点子小手段自然是不够看的,眼看宋氏这是要将“重任”交到自己的身上,她便不敢再装什么高手了,免得日后更叫人失望。
  
  见两个丫头此时如小狗一样眼巴巴湿漉漉的表情看了过来,宋氏真是想晕过去算了。然而绣活儿这样的活计,看看红玉这几年不成器就知道,真不是努力就能如何的,一时死了心,便摇手叹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只专心服侍太太吧。”碧梧院还有旁的小丫头,大太太素日里的要求也并不多,能给太太做衣裳,便是不能成为大太太身边的心腹,然而能在主子眼前露脸,得赏,大把的小丫头冲上来。
  
  不过是多赏些银子罢了,说起来,宋氏这点倒是与大太太一样,生于富贵之家,对于银钱并不是多看重。
  
  只是说到了这里,她便想到当年的种种,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恨意,究竟是怕吓到两个孩子,缓了脸色,将惴惴不安的两人一起拉到自己的面前,抚着锦绣与红玉的头发,慈爱地说道,“这些都是小道,也就算了。只是你们要明白,府里多少丫头,偏你们两个能得青眼留在太太身边,也是有福的。日后,也不要忘了太太对你们的一片心。且既然今生你们能在一起做姐妹,便是缘分,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守望互助,切不要生出嫌隙来。”
  
  她说这样的话,并不是没有缘由。当年发生的一切,如今在她的心中叫她不能或忘,那种种的背叛□□,如今大太太心若槁木一般的冷情,便叫她突然厉声道,“若是日后为了自己的私心前程背叛了太太!头一个,我就撕了你们的皮!”
  
  这一声简直就是雷霆一般,震得锦绣与红玉脸色苍白,然而见宋氏还在严厉看她二人,锦绣只强忍害怕道,“记得了,必不忘。”红玉也偷偷拉着锦绣的衣服飞快点头。
  
  见了红玉与锦绣的情况,红玉年纪大,却不如锦绣有主见,宋氏便叹了一声,对锦绣道,“你这姐姐,是个心里没成算的,你且看着她些。”到底得了二人的话,脸上也温和了起来。
  
  “娘,我是那样的人不是?”红玉便嘟着嘴跺脚道。
  
  “姐姐心直口快,太太最喜欢呢。”锦绣便忍着还在狂跳的心抿嘴笑道。
  
  “太太面前也就罢了,只是如今,府里可不止太太一个主子呢。”宋氏的目光,便投向窗外,冷笑连连,之后便转身,对着锦绣与红玉郑重道,“日后太太的衣裳做好,你们便不要先给太太,先自己查看,看看那衣裳里面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如粉末或是熏香。还有太太的小厨房,等着兰芷那两个丫头嫁出去,必不许给旁人,只你们两个看着。小厨房书房卧室,旁人都不许进知道了么?”
  
  这简直就是在防贼了,哪怕是兰芷芳芷,也不过是在交代些太太的私库,并没有说及这样的事儿,便听得锦绣与红玉一愣一愣的,红玉还在迷茫时,锦绣脸色就是一白。
  
  见锦绣脸上露出了惊容,宋氏便晓得她是明白了,心中便生出几分满意。她虽然疼女儿,然而却也是与大太太一同长大的情分,也不愿意日后太太身边都是红玉一般大大咧咧的丫头,更见锦绣虽然心思灵透,却并不是下作之人,更可在一旁提点约束女儿,十分难得,便有心叫她们知道些厉害,免得不将她今日的话放在心上,便坐在椅子上缓声道,“这些,也是当年之故。”
  
  想到当年,宋氏真是恨不得一口咬死那些披着人皮不干人事儿的畜生,一时竟红了眼圈,哑着嗓子道,“不是我们刻薄,实在是这府里不给我们活路。”
  
  当年大太太刚刚嫁过来,也是想着与国公爷琴瑟和鸣,孝敬老太太的,可是如何?竟叫他们作践起侯府的千金来。刚成亲就给国公爷纳了几个通房姨娘,每月里大太太多和国公爷相处一个晚上老太太便在外头说大太太是妒妇霸着国公爷不放,还非要什么雨露均摊。
  
  大太太叫人议论了多久,若国公爷是个有良心的那也就甘愿了,却没有想到,国公爷竟也只听老太太的话。
  
  给丫头就收,从不给太太做脸。
  
  从那个时候起,太太就和国公也情分淡了起来,觉得和那么多的女人用同一个男人恶心,只是到底膝下无子,也只好忍了。这一忍就是三年,太太竟然一点儿信都没有。老太太就越发地上脸,指着说太太不能生便别拦着别人生,叫人停了姨娘们的药,大姑娘的亲娘就是那个时候得了便宜,抢在大太太之前有了身孕。
  
  有了这个,老太太更闹腾了,将那姨娘接到自己的院子里,叫人都觉得大太太这是要谋害庶子一般,还和外头说大太太身子有毛病不能生孩子。婆婆都这么说,谁还能不信不成?竟是满城风雨,几乎将大太太逼死。
  
  “后来呢?”锦绣与红玉哪里见识过这个,竟是听住了。
  
  “后来?”宋氏只咬牙冷笑道,“后来?!”
   正文 第 10 章   后来,自然就有了要给主子“分忧”的“好”丫头。
  
  那时候,看着一起长大的姐妹,跪在脸色木然的大太太眼前,娇怯怯地告诉太太已经得了国公爷的恩泽,求太太给个名分的时候,宋氏就知道太太是真伤心了。
  
  四个姐妹,虽然是丫头,可是太太当真是没有半分的亏待。自小她们就跟着太太锦衣玉食地长大,哪怕是入了国公府,再艰难的时候,太太也没有想过将她们推出去与府里的下人联姻建立自己的势力。而是费心筹谋着,每个人都备下了丰厚的,可以殷实一生的嫁妆,想着放了她们的身契,嫁到清白的好人家去。
  
  可是就是这样的丫头,给了太太当头一棒。
  
  宋氏知道大太太那时并不对国公抱有期待了,伤心也是有限。叫太太伤心的,是她视作最亲近之人的背叛。
  
  于是那丫头,就成了国公的通房。
  
  剩下的两个丫头,倒是对做国公的妾没有什么兴趣,只心高气傲,顾不得太太失了臂助,求了身契便出府嫁了人。
  
  何等决绝,良心都被狗吃了!
  
  将牙齿咬得死死的,宋氏便对着锦绣与红玉冷笑道,“背主的奴才,又有什么好下场不成?!”见两个女孩儿都噤若寒蝉的模样,显然是被吓住了,便带着解恨说道,“做了通房又如何?没两天就被国公厌弃了,又招惹了老太太,一顿板子下去就死了。”
  
  只是那丫头,究竟是在死前幡然悔悟,悔不当初,说出了心中的隐秘。
  
  那个时候,她与太太方知道,一直不能有孕,竟是老太太当年背地里命这丫头将不孕的药物磨成了极细的粉末揉进了大太太的亵衣里,天长日久,就算那药材很淡,却也影响了太太的身子,这才不能有孕。而老太太给那丫头的承诺,便是事成之后,抬她做国公爷的姨娘。
  
  谁会想到,贴身的人也会背叛?
  
  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一样。主仆两个人躲在房里谁也不许进,一件一件地疯狂剪开所有的衣裳,于是就发现,每一件衣裳里,都有。
  
  无子的女人,哪怕地位再高,到底都凄凉得很。
  
  老太太,竟是要置太太于死地。
  
  她与太太抱头哭了一场,偷偷将这些衣裳烧了,却不声张,只偷偷地往太太的娘家送了信。没几日便送来了一个精通此道的老嬷嬷,一点一点地细细查看,又发现连吃食里都下了药,然而又能如何?太太的姻缘,当年是女方家看好求来的,又另有天大的根源,只能掩下了此事只做不知,从此对这些上处处上心,又有老嬷嬷的调理,果然就有了世子。
  
  刚有了世子,国公爷就纳了老太太的侄女儿做二房,那也是个贱人,不过生得好些,得了国公爷的喜欢,就敢不将太太放在眼里。若不是她这么多年只折腾出一个姑娘,当年又一定要和国公去西海沿子,宋氏都不知道会不会忍不住和她拼个同归于尽。
  
  说起这些,宋氏就满腹的血泪,叹道,“也是这么多年,世子长成了,咱们的日子,也就好了。”府里的下人最是眼毒,见世子威势日重,如今还跟着太子在宫中读书,便慢慢地转过头来奉承起太太来,只是这样的人,又有谁敢放心呢?
  
  到底放心的还是太少了。
  
  揉搓着两个乖乖靠在她身边的女孩儿,宋氏只温声道,“就算跌了那么大的跟头,太太也并没有变了性情。看看芳芷兰芷,再看看你们俩,出去了,谁不说是金娇玉贵的大家小姐?别的院子,能这么随你们取用地做衣裳打首饰吃燕窝?”
  
  “我们心里很感激太太的。”锦绣轻声道。
  
  她心里知道,再是得宠的丫头,其实她与红玉如今的待遇,也真是有些过了。不说别人,便是那位三房庶出的二姑娘,只怕都没有她们的日子过的好。
  
  “这就对了。”宋氏颔首道,“太太心里,只怕是将你们当半个女儿来教养的,以后,切不可辜负了太太。”她是真被当年的事儿给惹怕了,一起长大的都能背叛,更别提别人。倒是太太心宽些,只说自己已尽了心,若是还不领情,那也是命中注定,她也就没有办法了。
  
  见听了这些,锦绣与红玉都精神低落,宋氏也不愿因这些便叫还是天真烂漫的丫头们生出沉重的心来,又每人摸了摸发顶,轻声笑道,“这就吓着了?真是个孩子!”后院里这样的阴毒事儿,还少么?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继续笑道,“行了,今日是我话说得多了些,也只是当心你们不知轻重罢了,日后,只怕兰芷与芳芷也会提点你们些。”
  
  一边说,一边便将手中的一个很大的包袱推到两人的面前,笑道,“长兴那小子,倒还知道心疼妹妹。你们玩儿吧。”她也不拆开,只对着想到前几日长兴所说的小玩意儿而面露笑意的两人说道,“你们俩的竟都是一样的,也难为那小子买得到。自己看看喜欢什么,若是还想要,尽去和你们哥哥说,叫他给你们寻来。”
  
  果然锦绣与红玉面上虽还带着郁色,然而却都弯起了嘴角。知道自己在此叫两个孩子不自在了,宋氏笑着起身,也不叫锦绣与红玉送,自己便出了屋子。
  
  锦绣目送宋氏出去,这才转头,就见红玉正对着那大包袱喜笑颜开,见了她的笑容,便觉得方才心里那股子冰冷冷的感觉消散了些,有心逗红玉说话,便问道,“姐姐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么?”
  
  “都是些小东西,翻来覆去总是那几样儿,我都腻了。”就算这么说,红玉还是两眼放光地去解开了包袱皮,往里头急忙地一看,便叫道,“哥哥真偏心!”她转头与锦绣抱怨道,“从前抠门的要死,如今你来了,竟舍得好东西了!”
  
  知道这两兄妹总是这样拌嘴的,锦绣只微微一笑,“姐姐忘了?是长兴哥哥先买了你的,又怕失礼,才给我补了一份。”她轻声道,“到底是亲兄长,到底是记挂姐姐的。”从前都在家,自然就抠门。如今红玉进了院子服侍主子,想必长兴就心疼了,想着买些好的叫妹妹开心。
  
  如今她孤零零地在这深宅大院中,见了这样的兄妹情深,便叫锦绣心中生出羡慕来。
  
  见锦绣的难掩羡慕,红玉想到她的境遇,心中便生出同情来,不由说道,“咱们两个,分什么彼此呢?我的哥哥,不就是你的哥哥么?”
  
  “还多了个姐姐呢。”见红玉眼露关切,锦绣便笑着拉住了红玉的手。
  
  两个女孩儿手拉手地翻看包袱里的东西。就见里面各式各样的面人儿,扇子,数珠儿,香珠,扇坠,胭脂,根雕的笔筒,虽然不如府里用的金贵,然而却更有趣味。将两个面具盖在脸上嬉闹了一阵,红玉便好奇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锦绣也累了,便与红玉往床上一躺,看着上方的纱幔,淡淡道,“不记得了。”当年那女孩儿被卖的时候,不过四岁,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家中艰难,一个寡母拉拔着三个孩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又舍不得卖了上头的两个哥哥,这才将她给卖了,从此以后,便再无音讯。
  
  这些虽是当年那一缕魂魄消散了的小锦绣的,可是锦绣每每想到,都心里难受得很。
  
  怎么就,非要卖了她呢?
  
  那么小,卖了她的时候,她的那娘亲,就应该知道,这样的孩子是活不下去的吧?
  
  “你还有我呢。”红玉安慰道,“以后,我是你亲姐姐。”
  
  锦绣看着这女孩儿坚定的目光,心里暖洋洋的,然而想到宋氏方才所说,想到如今,若是兰芷芳芷与自己红玉都不在,大太太宁可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屋子里,也不叫别人进来服侍,便知道当年那一切给她的创伤何其深刻,便叹道,“我只心疼太太。”
  
  说起来,大太太待她们两个是真好。这才几日,便又赏了衣料首饰,又抓了一把小南瓜小花生小如意的金银裸子说给她们玩儿,如今她的手里,单是各式花样的金裸子就有二三十个,在外头都能买二十多亩上好的良田了,更不要提银子料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对大太太,锦绣如今是真放在心上的。
  
  “不然,我们去和太太说说话?”红玉眼睛就是一亮。
  
  锦绣也觉得这样儿好,便急忙点头。两人想了想,整理了衣裳,又从包袱里挑出几样儿生动有趣的,一起袖着便往正房而去。便见此时院中的小丫头们都在自己干活儿,见了锦绣与红玉,虽然年纪比她们大些,却还是赶着叫姐姐,有殷勤的还引着两人往正房去。
  
  都不过是丫头,何必摆出高人一等的模样,锦绣便含笑谢过,对着挑帘子的那丫头道了一声谢,这才进了屋,便听得屋里此时竟然有说话声儿。见有人进来,先是停住,待得看清是锦绣与红玉,那方才停住不说话的人方才笑道,“嫂子屋里,何时来了这么两个干净丫头?”
  
  锦绣一抬头,便见得面上带着几分笑意的大太太的身旁,正坐着一位年轻的妇人,凤目微挑,端得是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