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愿、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云嫔   春末,残凉未退,几颗暗淡的星子随意撒在天幕之上,芙蓉轩静默在皇城的黑夜之中,任微风拂起暗红色的帷纱,只见一抹粉色由远及近,鬼鬼祟祟的靠近。   “云倪,你去哪儿了?”女子身穿粉色的宫衣,在暗夜里一双灵动的眸色犹如精灵。   女子四处寻找,又怕被人看见,所以显得更加可以。   “云倪,你在哪儿?别躲了,快出来,我们要回去了。”女子声音也不敢太大,生怕被别人给听见。她们不是说了吗?看见云倪往这个方向来了,怎么一直不见人呢?女子心中十分纳闷倏地,女子听见对面的亭轩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云倪,是你吗?”女子满脸疑惑,悄然接近亭子,才至亭外,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糟了,不是云倪!有酒气怎么会是云倪呢?女子想着,连忙准备开溜,却不料亭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谁……是谁在哪儿?”   饱含磁性又带着醉意的声音令女子浑身一怔,这声音……莫不是,莫不是他?!   “进来!”伴随着男子的声音,又有金属落地的碰撞声发出。   他怎会一个人醉酒再次呢?女子暗暗想着,心跳加速,甚至能够在如此宁静的春夜里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之声。   女子艰难的转过身,挪动着脚步朝亭中而去,深吸了一口气,鼓着莫大的勇气缓缓前行。   暗红色的帷纱如鬼魅的爪牙一般肆意飞扬,挡住了女子的视线,女子咬着唇,眸色艰难,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拨开帷纱,弹出了那双水灵的眸子去。   视线交接,女子大吃一惊,果然是他!倏地双腿乏力,猛地叩头跪在了地上:“奴婢参见皇上!”想不到,想不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看见他……   “是漓儿吗?”男子慵懒的倚在软榻之上,黑袍半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肌,亭子四角摇曳的烛光映亮他迷离的眸子,脚边价值连城的酒壶如弃物般凌乱地躺在地上,整个芙蓉轩里酒气冲天。   女子瑟瑟的抬起头来望着他,面色紧张道:“皇上,您,您认错人了。”   “不,你就是漓儿。”男子眸色亮了起来,倏地坐起身子来,不容置疑的命令道,“快过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女子惶恐的低下头道:“皇上,奴婢不是……”   “过来!”男子酒气浓重,坐着身子都有些摇摆。   女子薄唇紧抿,手心都已然攥出了汗水,瑟瑟的起身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男子走去。   男子注视着她,狭长的凤眼仿分外深情,“你就是漓儿,就是漓儿啊!”他激动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拉着坐到了自己身边。“漓儿,这么多年你跑到何处去了?”他将她轻揽入怀,语气不带责备,反而温柔得如三月春风,带着浓重的酒气,醉了一树繁花。   女子惊恐的望着他,与他咫尺相对,仿佛能够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一般,倏地满色酡红,心突突的跳个不停。   “皇上,皇上,您喝醉了!”女子说着,连忙挣扎着推开了醉酒的男子,连连退了几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男子却不依不饶,也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朝女子追去道:“漓儿,你别走,别走……”   女子惊慌,连忙提起裙摆朝芙蓉轩外逃去,暗红的帷纱飘扬着阻绝了男子的视线,粉色的身影就这样如梦影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男子颓废的跌坐地上,眸色迷离,喃喃自语:“漓儿,漓儿……你为何要离开朕。”   那抹粉色的倩影,仿佛就那样要永远消失了一般。   凉风习习,酒气依旧浓重,帷纱不停一刻的在摇曳的烛光里搔首弄姿,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柔的女声,才打破了这样的幽静。   “你怎会认得我呢?”粉衣女子缓缓蹲下身子,天真无邪的望着男子的脸庞,“你真好看。”女子伸出食指,用指腹戳了戳他的脸颊,仿佛仔细观察一件宝贝似的,将头靠向他的脸庞。   男子眸色一亮,唇畔露出欣喜的笑容,狂乱的吻上了她的唇瓣,顺势便将她按在了冰凉的地上。“朕不会再让你逃了,不会再让你消失的。”   “唔……唔……”女子想要说些什么,却无奈被他的唇给堵住,最后在他的温柔之中败下阵来,身心都输给了他。   十三年了,当初那个老跟在他屁股后面说着“阿煜哥哥,长大了一定要去我哦!”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漓儿,我娶你,我一定会娶你。”   烛光之下,人影缠绵。   穆煜钦不曾想到这东阳朝赠的御酒竟如此的烈,才小小一壶便醉了。但醉了也好,这一夜他梦见了漓儿,那个唤他“阿煜哥哥”的小女孩。   翌日宫中又热闹了起来。   “哎呀哎呀!傻子都能成妃了!”   “是啊!听说那傻子被皇上封了个云嫔呢!”   “别人现在可不再是浣衣局的那个傻子了,人现在可是云嫔啊!”   一夜之间,后宫中又多出了一个云嫔。   浣衣局里,暖阳落入洗衣服的木盆之中,水面粼粼,映出珞烟发呆的样子。清秀的脸庞挂着掩不住的忧色。   “在做什么呀!还不赶紧打水来把这些洗干净!”一个年长的宫女走过来,恶狠狠地叱喝着。   珞烟回过神来,慌忙低下头地跑到井边打水,动作略显费力,却丝毫不敢怠慢。   “大消息!大消息!”一个聒噪的宫女从门外匆匆跑进来,“告诉你们!天大的消息啊!”   浣衣局中的宫女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一脸八卦的看着那个宫女,珞烟的水正好提到一半,没时间听这些无聊的事情,只想快点做完手中的活儿后去找云倪,她已经不再了一晚上。   “云倪成妃了!傻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全场人大吃一惊,珞烟手一颤,水桶哄哄的落回了井中发出沉闷的水声。云倪成妃了……他——宠幸了她……珞烟咬着唇,心砰砰砰的乱跳,完全失去了节律。回想昨夜的一幕幕仿佛梦境,昨夜在那无人的地方竟邂逅了一直牵念着的他,然后他还抱了自己……可为什么,为什么今日竟听见了这样的消息……   “哎呀,有些人真有眼光,从进这浣衣局里就看准了那个傻子,和她做朋友,如今人家可成了云嫔娘娘了,有靠山了啊!”聒噪的宫女冷嘲热讽着,一脸不屑的看着珞烟。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珞烟艰难地抬起头来,望着那个宫女,不可置信的问出。   宫女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道:“当然!你们这些出不了浣衣局的低等宫女还怀疑姐姐我的消息?!那傻子昨夜私闯禁地芙蓉轩,不但没被处死,还被醉酒的皇上给临幸了!今儿一早就被封了个正五品的云嫔!”   珞烟呆呆的站在原地,“云嫔……”她喃喃重复着,“真好,真好……”她笑着,笑着笑着却滑下了两行清泪。   “她不会疯了吧?!”宫女们开始议论纷纷。   “谁知道呢!人家现在有云嫔撑腰,咱们惹不得啊!”   她怎能不笑,怎能不哭。云倪是她进宫后结交的唯一的朋友,虽然她几年前被管事的姑姑给打傻了,但她心地善良,比任何一个人对她都好。她希望云倪幸福,希望她再也不要受到别人的欺负,而如今她贵为云嫔,她理应为她感到欣慰与高兴。然而,赐予云倪这一切的男人,可是她珞烟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呐。她又如何不哭。   两个月前,二月十五春选之日,她陪同小姐珞霞飞奉旨进宫选秀,然而中途小姐与人私奔,留下一封书信,让她代替入宫。皇命不可违,万般无奈之下,珞烟只能冒名顶替珞霞飞进入宫中。   珞烟虽然胆小如鼠,可是为了整个珞府的安危,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参加选秀。珞夫人是她的救命恩人,若没有珞府,她早已横尸街头,这份恩情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   于是,从那日开始,她便不再是珞烟,而是壁江榆县县令之女珞霞飞。   犹记那一刻,她忐忑不安的随着秀女们进入昭文大殿,跪拜之时瞥见殿堂之上的他,身穿纹着飞天金龙的皇袍,盛气凌人,眸如星辰深邃悠远,薄唇带着一丝从容的淡笑,神秘又清高。那一眼,仿佛万籁俱静,只能够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一般。他美目俊廓如烙印般的深深留在了她的脑海之中,仍时光荏苒,这一幕她始终无法忘怀。   原本冒名入宫的她心中一直惶恐不安,然而在这一刻,一股莫名的燥热涌上脸颊,所有的恐惧与不安都荡然无存,因为只要是看着他,即使距离遥远,也觉得心安无比。   所有奉旨进宫选秀的女子都必须经过才艺展示这一环节,然后由皇上决定其的去留。可是除了粗活,珞烟什么也不会。因为她只是一个冒牌货,始终是一个卑贱的下人,琴棋书画样样拙劣,怎敢拿出来与这些真正的大家闺秀们相比。本想着随便抚抚琴,丢了面子也无妨,至少能够平平安安的被放出宫去。   可是,从来胆小的她这一刻却无比的想要留下了,为了这个温文儒雅的男子。有些人就像是前世的旧识一样,今生的第一眼便觉得熟悉无比。而且她在路上竟然弄丢了小姐,如果真回到了珞府也不知如何向二老解释,更是不想让他们为小姐与人私奔一事而伤心。   于是,她选了一首《东风残月》来参加才艺展示。然而这首曲子她从未弹过,仅仅是每日都看到自己的小姐练习而已。虽然她不懂音律,但是她清楚的记得整首曲子的指法,为了留下来,她要赌一把。   命就是如此不公。让她只是一个卑贱的下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让她鼓足所有的勇气踏入大殿之时他却因为国事而匆忙离开,匆忙得甚至都没来得及看她一眼。   之后的选秀,只得由与他同来的贤妃邱芷然继续主持春选。再然后,她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弹完了一首调不成调的曲子,如何被众秀女嘲笑讥讽,如何被贤妃贬至了浣衣局。   其实她很庆幸,虽然出了丑,至少她留在了宫中,只要还在宫中,她就还有机会见到那个令她一见倾心的男子。   皇宫中律法森严,浣衣局的低等宫女不能够踏出浣衣局半步,珞烟待在浣衣局两个月,她忍受了无数的欺凌。可是她心中想要走出浣衣局,想要见到他的信念一直未变。   珞烟记得,有一个秀女——花尚书令大人之女花羽,跳了世间鲜有人能够跳出的“凤于九天”,虽然最后三十圈的大旋转少了三圈,但皇上仍是十分喜欢,封了那名秀女为正一品的淑妃。秀女一跃为四妃之一,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皇上对凤于九天感兴趣,所以珞烟想要学会那支舞,想要有机会跳给他看。她当然也不会忘记,她的小姐,真正的珞霞飞能够完完整整的演绎这支舞蹈,若那日是小姐在,恐怕她才是是如今的淑妃娘娘。   昨夜,珞烟告诉她在浣衣局中认识的好朋友云倪,她想要一架琴。但是她并未告诉珞烟这其中的原因,仅仅也是为了皇上,她想要学会弹琴,她想要变成真正的大家闺秀,她想要有朝一日可以配得上高高在上的他,至少在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会是最美丽的样子。   那时候,云倪还傻傻的笑着说“晚上去我就去给你找琴琴来”。珞烟没想到,云倪真的溜出了浣衣局,珞烟慌忙的便追了出去。   珞烟路上遇见了几个宫女,便询问了一番,那几个宫女只是笑着告诉她见着一个傻子往芙蓉轩的方向去了,珞烟是才进宫的新人,自是不知芙蓉轩是皇上每次心情不好一个人去的禁地,便信了几个宫女的话,去那里寻找云倪。   珞烟更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入了芙蓉轩,遇上了醉酒的他之后,云倪也去了哪儿,甚至还……被他给宠幸。   这夜,珞烟哭了一整晚,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帮了云倪还是害了云倪,她甚至想,若是昨夜自己没有推开他,没有胆怯的逃走,那么在芙蓉轩被不小心宠幸的人便会是自己,那该有多好。   他是皇上,而她是最最低等的宫女。其实她很明白,除了昨夜的天时地利,这一辈子,她恐怕都无缘再见龙颜,可是即使事实如此又怎样?她仍旧要满怀着希冀,即便是自欺欺人也好。 承欢愿、山有木兮木有枝 (二)贤妃   “珞霞飞,有人找!”   珞烟抬头正好看见浣衣局门口站着一个紫衣宫女,看服饰应该是三等宫女,珞烟慌忙停下手中的工作朝宫女跑去,生怕怠慢了她。   “姐姐,你找我?”珞烟眸色惊疑,心想进宫这几个月以来自己好像没有得罪什么人吧?可是为什么这种高等宫女会找到自己呢?   “你是珞霞飞吗?”紫衣宫女打量着珞烟再次确认一遍。   “是。”珞烟看着紫衣宫女,有些心虚,害怕是自己冒名入宫的事情被人给发现了。   “喏,这是云嫔娘娘给你的。”紫衣宫女将手中抱着的东西递给了珞烟。   珞烟一听见“云嫔娘娘”四字浑身一个激灵,双眸一亮,瞬间挂上了璀璨的笑容,欣喜地问到:“是云倪!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是云嫔娘娘叫姐姐交给我的?”   珞烟接过东西,颇为费力的抱在怀中,虽然裹着布,不过她清楚的感觉得到,这里面是一把琴,想不到云倪还记得,自己想要一把琴。一时热泪盈眶。   浣衣局门前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初夏的风吹来暖暖的热气,拂动着树叶,沙沙作响。阴翳投在地上,一片斑驳。   “是的,娘娘一直挂念着你。”紫衣宫女浅浅一笑,面容也还和善。   珞烟眼中泛着泪花,哽咽道:“姐姐,想必你也知道,云嫔娘娘她的头脑有些......所以,奴婢恳请姐姐一定好好照顾云倪娘娘。”   紫衣宫女轻声叹息,又道:“这个你放心,照顾云嫔娘娘是我的本分,我叫荷花,是娘娘的贴身宫女,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珞烟点头,听她这样说,心中颇为欣慰。荷花准备离开,珞烟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喊住她:“姐姐!”   “什么事?”   珞烟顿了顿,拧着眉还是问出了口:“皇上,对娘娘可好?”   荷花笑了笑,一脸荣耀的回答:“皇上对娘娘很好!时常会抽空过来看娘娘,还请了宫中最好的御医为娘娘治疗。”   珞烟眉头渐渐舒缓,满意的笑笑,低下头行了礼:“多谢姐姐。”然后抱着琴转身离开。   荷花看着珞烟,心中有些疑惑,却也没多想便匆匆离开。   珞烟转过身时,笑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径直进了房里,坐在自己的床位上,小心翼翼的放下琴,一层一层的解开裹布。一把红檀木纹墨竹的十弦琴映入眼帘。   珞烟伸出手,轻轻抚摸琴弦,倏地眼泪就落了下来,大颗大颗晶莹剔透都落在了裹布之上。   她不知道这把琴究竟价值多少,可是她知道这是她的挚友云倪赠与自己的。而且她最渴望的事情,如今正发生在挚友的身上。   “云倪,只要他对你好就是。”珞烟喃喃自语,擦掉了眼泪,收拾好心情将琴藏了起来又继续出去干活。   正午,浣衣局的管事姑姑点了几个人随她送衣服到各宫去,正好点中了珞烟。   这是珞烟进宫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踏出浣衣局,一路忐忑的跟着管事姑姑到了永宁宫宫门口。   “你们且在外面侯着,我进去叫人出来领衣服。”管事姑姑交代好,便进了永宁宫。   珞烟环顾四周,深深的宫墙尽头独独这一间宫殿。宫墙之上爬满青绿的藤蔓,而这一隅宫殿却是琉璃为瓦,金银为柱,颇为富丽。   “哎,这里住的是谁啊?”珞烟旁边的宫女低声问着身旁的另一个宫女。   另一个宫女也压着声音回答道:“这你都不知道?这是贤妃娘娘的住处啊。”   “贤妃娘娘?就是皇上最喜欢的那位娘娘?”   “不然呢?你看,这么大的地方就这一个宫,听说当初不少妃子想住到这个宁静的地方来,结果皇上单单把这地儿赐给了贤妃。”   “哦哦哦......”珞烟身旁的宫女一脸羡慕的点头,珞烟眨眨眼,心中也顿生羡慕,贤妃娘娘,不就是春选之日与皇上同去的女人吗?也是她将自己贬到浣衣局。   珞烟心中虽不喜欢这个女人,可是也不能够否认,她确实长得美艳,又深受圣宠,令人嫉妒不已。   “啊!皇上!饶命啊!娘娘,饶命!饶命啊!”   珞烟一行人在门口正候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管事的姑姑被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架着拖出了永宁宫,一路朝宫墙另一头拖去。   管事姑姑面目苍白,拼命的乞求,彷如一个溺入水中找不到浮木的落难者。   “娘娘,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娘娘......”管事姑姑的声音越来越小,身影也很快消失在宫墙另一端。   珞烟与其他浣衣局的宫女手中还端着洗好的衣服,皆是一脸冷汗,不知所措。   “她......姑姑她......怎么了?”一个宫女害怕的问到。   珞烟怔住,方才管事姑姑喊着皇上,莫非他现在正在里面?不禁转过头目光悄悄的望向宫门里面。   一个紫衣宫女却正好走出来,没好脸色的叱喝道:“你们几个贱婢,还不赶紧跟着我把衣服给娘娘送进去?!”   端着衣服的宫女们浑身一颤,连忙应了一声,跟着紫衣宫女进去,跟着她转过九曲的廊道,停在了一个开满牡丹的院子里。阳光明朗,牡丹开的正是鲜艳,空气中都弥漫了淡淡的花香。   “你们听着,”紫衣宫女的声音此时也小了下来,“皇上正在里面小憩,娘娘在梳妆,要是打扰了他们下场就和刚才那个贱婢一样!”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跟着紫衣宫女的指示,轻声的走进去将衣服放在一方柜子上面。   皇上就在这里......珞烟想着,心不在焉的放下衣物,却不小心碰到了柜子边的花瓶。猝不及防,花瓶已经落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碎了一地。   珞烟吓得面色全无,满目惶恐,轰然跪倒在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其余的送衣宫女也是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跪在了地上。   “真是大胆!”贤妃放下木梳,怒不可遏的拨开帘子走出来。方才是一个不懂事的宫女在外面大声禀告,现在又是一个毛躁的宫女竟然在皇上午睡时摔碎了花瓶!这浣衣局的人真是活腻了!   “娘娘......饶......饶.......饶命啊......”珞烟已经吓得吐字不清。   贤妃愈加生气,不仅摔碎了花瓶,还敢在这里大声求饶!“来人啊,把她给......”   “芷然,发生什么事了?”水蓝色的纱帘后面,传来淡淡的男人声音。   犹如清泉般的声音穿过珞烟的耳膜冲击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这是他的声音,真是,是他在那里吗?   “皇上,臣妾该死,竟然让这些该死的下人惊扰了您休息。”贤妃满脸娇怜的向帘子的方向低下头。   珞烟冒着冷汗,想要抬起头望望帘中的人,却咬着唇死死低着头,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没关系的,叫她们退下吧,你过来伺候朕起来。”   这样的声音,彷如这初夏的清风一样,温暖又不失浑然天成的气势,成了一道道深深的印迹,留在珞烟的心坎上。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珞烟双腿发软,艰难地站起来,慢慢地朝门外走去。   虽然心中害怕无比,步子却丝毫不显慌张,她多想在这个房间里多待一会儿,哪怕是半刻也行,因为想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自己思恋的人今日就在不远之处,她舍不得离开,哪怕这里是无边的炼狱。   穆煜钦坐在床上,朝帘子外望去,邱芷然正好迎面而来来挡住了他的视线,只见一个隐约的人影,缓缓的退出了房门。   珞烟退出房门后,没有慌忙的逃离,反倒是愣在了门口,目光直直的望着里面,呼吸依旧不能够平静。   皇上,这一次,我们又错过了见面的机会。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好想静静的看看你,或者,就这样,与你距离近一点也好。  承欢愿、山有木兮木有枝 (三)穆千寒   珞烟退出了房门,愣在门口,目光直直的望着里面,呼吸依旧不能够平静。皇上,这一次,我们又错过了见面的机会。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好想静静的看看你,或者,就这样,与你距离近一点也好。   “贱婢!今日算你命大,还不快离开!”紫衣宫女压着声音叱喝着珞烟。   珞烟回过神来慌忙低下头与其他的宫女一同逃出永宁宫,直到离永宁宫已经很远,众人都还惊魂未定。   “珞霞飞啊!你真是不想活了啊!”一个宫女边走边吼着。   “是啊,贤妃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幸好今日有皇上在!你真是差点害死我们了!”另一个人抱怨着,不给珞烟好脸色瞧。   珞烟隐忍着委屈,“对不起各位姐姐,是我不好。”   “是你不好?!你还知道是你不好?!真是个扫帚星!”   “是啊!姐妹们,我们离她远点,免得晦气!”几个宫女说着,快步往前面走去。   珞烟欲解释,却叹了一口气,都是她的错,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借口。   皇上,那个声音如水的男子,今日明明与自己只有数步之遥,却连相视一眼都难以被老天爷成全。   想着,珞烟委屈的泪水在眼中打转而,吸了吸鼻子,缓缓地往前面走去,边走边抹着眼泪,过路的宫人们对这种事都已见怪不怪,也没有人来理会她。   珞烟走了好一会儿,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已是黄昏时分。夕阳斜挂在琼楼玉宇之上,橙红的夕光温柔的洒满皇城,天边几只飞鸟从云稍飞过,哀鸣一声,道是日暮已迟。   “这是哪里?”   珞烟眼角还挂着泪珠,回过神环顾四周,是一个荒芜的院子,没有半个人影,整个院子就只有院角一棵木槿花树和中央一座不算高阁楼静默在那里,而那座阁楼看上去斑驳点点,朱漆已褪,破破烂烂的是有些年代了。   珞烟突然害怕起来,感觉这里瘆人得很,而且自己更本就不知道回浣衣局的路啊,没有留神居然走到了这里来,也不知这里到底是哪儿?!   珞烟深深吸了一口气,飞快的转过身奔跑在夕阳之中,青丝随风浮动,宛若一朵盛开在风中的黑莲。   她根本找不到路,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可是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必须立刻逃离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并且赶紧找到回去的路!   珞烟心中惶恐,只觉得皇宫中处处都陌生的得很,跑了好一会儿也仍是没见着半个人影,体力也难以支撑,由狂奔变成了小跑最后只能用走的。   心中既害怕又无奈,这皇宫到底有多大!怎么走也走不到个有人的地方!正是暗暗咂舌之时,抬起头便见不远处的槐树下站着一个人。   珞烟欣喜的快步走过去,近了才看清树下是一个身材颀长,穿着铠甲,带着暗铜面具的男人。男人仰头看着蓊蓊郁郁的槐树,不知道是何种神情。   “你,你好。”珞烟喘了喘气,也不知如何称呼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原来他是在看树上一对成双的鸟儿。   两只小鸟儿依偎在树枝上,唧唧喳喳仿佛在彼此诉说动人的情话。残阳的光愈渐暗淡,两只鸟儿的目光却分外明亮,对这即将来临的黑暗毫不畏惧似的。   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子,问道:“你有何事?”声音沉稳,听上去估摸着此人也还很年轻。   珞烟看着男人身穿铠甲想必身份也不低,有些忐忑的问到:“奴婢是新进宫的宫女,不小心,不小心迷路了,敢问您可知浣衣局在何处?”   男人打量了珞烟一番,眼睛还红红的,一瞧便知方才才哭过。“我也不知道。”   珞烟抬头,满是失望的看着男人,又胆怯的收回视线道:“多谢您,奴婢自己再找找。”   男人又道:“皇宫中不允许宫人随意游走,况且如今又是掌灯时分,你跟着我,我带你去找。”   珞烟眸中顿生惊喜,一脸愉悦:“真的?!”   “走吧。”男人说着,自顾自的往前面走去。   珞烟只觉得有人带路真好,什么也没有多想便跟了上去。   宫灯一溜初起,珞烟跟在男人的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前进,偶然抬头望见天空中一轮皎月高挂,道:“你看,月亮!”   男人视线上移淡淡的看了一眼,又继续走路,不予理会。   珞烟也闭上嘴巴不再说什么,直到跟着男人走到了宫门口。   “那里是宫门啊!那里有好多侍卫的,我们不能过去!”珞烟惶恐的对男人说。   “不过去怎么问浣衣局在哪里。”男人的声音就像山谷深处的一潭水,连同他整个人,都给人以沉稳而厚重的感觉。   “这......可是......”不等珞烟说什么,男人已径直走了过去。   珞烟停在原地进退两难,那里可都是带刀侍卫啊,可是这样一个人逃走又太不仗义,好歹他是为了帮自己问路而过去的。   “属下参见千寒将军!”男人走过去,宫门口的一干人等全部下跪。   珞烟呆在原地,在黑暗中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男人的身影,他居然是——千寒将军?!皇上的胞弟穆千寒?!   珞烟与小姐珞霞飞就算远在壁江也对这位将军的事迹有所耳闻。   他十三岁便从军,一直以来屡立战功,是北历王朝最有名又最年轻的镇国大将军!甚至皇上还破例将他的将军府设在宫中。   赫赫有名的镇国将军竟然是他?!珞烟回想起方才的一路,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浣衣局在何处?”   众侍卫面面相觑,大将军昨日才风尘仆仆的赶回宫中今日竟来宫门口打听浣衣局在何处?!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穆千寒的声音在这夏夜中显得有些阴森。   侍卫们一怔,有人连忙回答到:“知道,知道!从宫门直走,然后右转,院门前长了一棵大梧桐树的地方就是浣衣局!”   “嗯,拿一盏灯笼给我。”   “是!”侍卫取过一盏灯笼,将挂灯笼的柄恭恭敬敬的呈给了穆千寒。   拿过灯笼,穆千寒径直走向珞烟。   “奴婢见过大将军,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奴婢......”珞烟一头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穆千寒将手中的灯笼递过去,道:“听见了吗?浣衣局就在不远处,起来,拿着灯笼赶紧回去。”   珞烟仍然跪在地上,抬起头充满困惑的望着穆千寒,木讷的接过灯笼。   穆千寒面具下的脸露出了一个浅浅而又生硬的笑容,然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独自离去。   看着他走了好远,珞烟才缓缓的站起来,手中握着的灯柄上还残余着穆千寒手心的余温。   他真是个好人。珞烟想着,深吸一口气,小跑着回了浣衣局。  承欢愿、山有木兮木有枝 (四)邂逅   时值盛夏,整个皇宫闷热难耐,都已亥时,知了还俯在树上鸣个不停,吵得人难以入睡。   穆煜钦正做着美梦,不知哪里来的一声响动,倏忽梦醒,睁开眼缓缓坐起来,看外面的天幕漆黑,想必还是半夜,又躺下来继续睡觉,可是辗转反侧如何也难以再入眠,于是又坐起身来,回忆起方才的美梦似笑非笑的下了床,夏夜真是难以让人得个囫囵觉,便推开门出了房门。   门口值夜的贴身侍卫赵德看见他出来连忙行礼,问道:“皇上,您怎么出来了?”   穆煜钦嘴角挂着一丝隐约的笑容淡淡的道:“夜里闷热,朕出去走走,你不必跟来。”   “是!”皇上的性子与实力,作为贴身侍卫的赵德知道得一清二楚,便服从命令没有多问。   穆煜钦信步走出龙銮宫,朝御花园中的百花亭而去。方才梦中回到了十五年前,还是个稚子的时候,就是在这个百花亭子里,与漓儿一同玩耍。于是便想来这个地方看看。   虽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是漓儿始终是他不能够忘记的朋友。因为终究是他的父亲,害得她国破家亡,这样的亏欠,在心中一辈子都是遗憾。   寻了好几年,也不见她的踪影,想必也是在那个时候,随她的父王母后一起去了。   每每想到漓儿,穆煜钦的心中都充满了愧疚与自责。   无意间已经到了百花亭,穆煜钦停在了亭口,自言自语道:“罢了,都这么多年了,也折磨了朕这么多年,该是忘记了。”   偌大一个江山,本就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浸染而成,漓儿也不过,只是其中一粟。   夜风吹来,带着凉爽之意拂动着他黑色的衣襟。   忽然亭边的树后一声怪响,穆煜钦大步冲过去,一个人影飞快的逃离。   穆煜钦睨着眼追了上去,一直追着黑影到了皇宫荒无人烟的角落。   黑影在此处便不见了踪影,穆煜钦环顾四周,只见一方残败的阁楼上有豆大的灯火在跳动。   穆煜钦走近,才看清有个女子在阁楼顶层起舞,与他见过的绝伦舞蹈比起来简直是拙劣不堪。   呵,这种瞥脚的伎俩。穆煜钦心中暗自嘲笑着,只以为是哪个想要博宠的妃子,不以为意转身便准备离开。   宁静的夏夜,知了已经入睡,只听“嘭”的一声,穆煜钦停下脚步又回过头去,见阁楼上的人跌坐在地。   珞烟被摔得生疼,揉了揉手站起来又继续练习旋转,可是转不到十圈又会跌倒,就这样跌倒又起来,又跌倒又起来一直重复。想来这一个月的练习,她的身上已经是青紫相间了。   一个月之前,珞烟随管事姑姑送衣服到永宁宫,结果管事姑姑因打扰了贤妃与皇上而被送进了宗人府,珞烟又被其他浣衣局的宫女抛弃,无意间发现了这个无人之地。   于是每夜趁着大家都入睡了,悄悄的抱着云倪送与她的琴来到这里练习。   春选之日珞烟见皇上对花尚书令之女花羽的“凤于九天”颇感兴趣,于是每夜练习琴技之时也会抽出时间练习这个舞蹈。   而这个舞蹈她曾经也见过自己的小姐刻苦练习了数月,动作倒是基本记得,只是每一个动作的难度都非一般人能够攻克,所以才使得这支舞令许多舞者望尘莫及。   对于凤于九天,珞烟已经练习了一个月,可是由于无人指点,收获甚微。然而琴技倒是有了很大的好转,曾经让她出尽洋相的《东风残月》,彼时她已经可以较为顺畅的弹完。   现在珞烟每夜来这里练习已不用偷偷摸摸,这都得感谢半月之前的那位贵人。   半月之前,珞烟如往常一样来到这里练习,由于琴技正好卡在一个关口,她只顾练习想要突破关口,却忘记了时间,东方日白她才慌忙的收拾东西朝浣衣局赶回去,而此时已是近早朝时分,大臣们都陆陆续续的从宫外进来,回浣衣局的路也正离宫门不远。   珞烟躲在暗处看着宫门稀稀疏疏的人心中紧张,手心都冒出了冷汗。正准备一头冲回浣衣局时,被侍卫给发现,并很快被制在了地上。   “求求你们饶了奴婢,”珞烟双肩被压着,拼命的求饶,“奴婢是浣衣局的宫女,只是,只是过路而已。”   一个侍卫道:“浣衣局的?!那私自跑出浣衣局可是死罪!”   珞烟吓得面如土色,将琴紧紧的抱在怀中:“不......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嗯?那是什么?!快交出来!”侍卫想要去抢她怀中的琴,珞烟却抱得更紧。   “不行,不行,这是云嫔娘娘送给我的!”她不允许别人碰这把琴,因为这是她在宫中唯一的,最宝贵的东西。   “你个贱婢!还不快交出来!”说着侍卫就开始动手。   珞烟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誓死都不放手,与侍卫争夺期间,衣衫都弄的有些凌乱,脖子上挂着的坠子也现了出来。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成何体统!”一个约莫四十,穿着朝服的男人走过来。   “参见北文王!请北文王恕罪!”侍卫们跪在地上,珞烟也跪着,双手紧紧抱着琴,惊魂未定。   “发生了什么事?”来者是皇上的亲叔叔北文王穆广枭。   “回北文王,是这个女子,鬼鬼祟祟,属下正在盘问她!”   珞烟一听,立刻抬起头来,颤颤的辩解:“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没有鬼鬼祟祟......”   穆广枭视线与珞烟交接的一霎浑身动弹不得,满目沧桑竟有一丝惊喜之色。   珞烟与他对视了两秒又胆颤的低下头道:“求北文王饶了奴婢......”   穆广枭忽然瞥见了珞烟脖子上的坠子,眸中更是大喜,又抑制住感情道:“你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   珞烟惶恐的回到:“坠子,是,是奴婢从小戴在身上的。”   “拿给老夫看看!”穆广枭迫切的伸出手去。   珞烟疑惑他为何对自己的坠子感兴趣,不过也不敢多问只能解下坠子递给他。   穆广枭拿着坠子,对着天边破晓的光观察起来,坠子在他的手中流光四溢,所有人都暗暗咂舌这真是一件好东西,但竟然在这种低等宫女的手中。   穆广枭一脸喜色,喃喃道:“琉璃坠......”下一刻他却收好了表情,颇为严肃的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珞烟小心翼翼的回答到:“珞霞飞。”   “哪个宫的?”   “浣衣局。”   穆广枭一脸沉思的点了点头,又道:“你抬起头来。”   珞烟咽了口口水,紧张的缓缓抬起头来。   穆广枭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将坠子收到自己袖中,道:“这个坠子老夫很喜欢,就当你送给老夫了。”   珞烟一惊慌忙说道:“不行,那是......”   穆广枭摇了摇手:“什么都不用说了,老夫既然收了你这份礼,就还你一个人情。”又转向对侍卫们说道,“今天就放了这个姑娘。”   众人不敢多言,只得答应到:“是。”   穆广枭又从腰间取下一块银色的令牌递给珞烟:“礼尚往来,这块是通行令,你以后除了二品以上的地方都可以自由走动。”   珞烟仿佛觉得在做梦一样,虽然失去了从小戴在身上的坠子,可是居然遇上了这么一个贵人,感恩戴德的叩头道:“多谢北文王!多谢北文王!”   “嗯。”穆广枭满意的点了点头,朝早朝殿走去。   也正是因为这块令牌,珞烟回到浣衣局,连新来的管事姑姑都对她礼让三分,还腾出了一间屋子给她一个人居住。   而且有了这块通行令牌后,珞烟每夜去阁楼练习,也方便了很多,不用再提心吊胆害怕被巡夜的士兵的发现。  承欢愿、山有木兮木有枝 (五)初见   夏季越来越热,夜里也更加难以入眠。穆煜钦又一次失眠,走出房门依旧不让人跟着,独自乘月散步。   夏夜的月亮倒是不圆,繁星却明亮如眼。   穆煜钦走着走着,又想到了前几日见到的那个独舞与阁楼的女子。   本以为她是为了博宠,不想她旁若无人的摔了一次又一次,看上去并不像是为了争宠,而更像是在练习。   穆煜钦悄然到了阁楼下面,见到灯火依旧如豆,人影也仍在孜孜不倦的练习,还是和几日前一模一样的动作,不过今天似乎比前几日摔得次数少了一些。   穆煜钦想,如若他没有记错,这个女子练习的舞蹈应该是“凤于九天”,真是个奇怪的女子,深更半夜的来这无人之地,只为了练习世界上最有难度的一支舞,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求些什么?   穆煜钦看了好一会,抿唇淡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此后的每一夜,只要失眠,穆煜钦都会走到这里来,而这个女子,也一直在阁楼上练习。有时会看见她练习舞蹈,也有时会听见她抚弄琴弦,只是舞艺难以入人之目,琴音也难登大雅之堂。而那女子仍旧不知疲倦似的每夜如此。   直至夏末,天气已不再炎热,然而穆煜钦却像是养成了习惯一样,半夜又自然醒了过来,便穿上衣服如往常一样朝那方阁楼走去。   自从见到那个女子后,穆煜钦曾询问过宫人,有关那个阁楼的事情。   宫人说,那个阁楼叫“月圆楼”,从皇宫建成之日便有,只是太过偏远,因无人问津也就逐渐地废弃。   有人向他提议是否拆了“月圆楼”,他只是淡笑着挥了挥手,道:“不用拆,有些鸟儿需要那个地方安家。”   穆煜钦来到了“月圆楼”下,抬头却见楼上漆黑一片,不见有人影。   “是不来了吗?”凉风吹起,院子角落的树叶沙沙作响,穆煜钦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寝宫。   第二夜,他竟然鬼使神差的又从梦中醒来,想着那个女子,再次去了月圆楼。可是一片黯淡,只有淡淡的月光倾洒在阁楼之上。穆煜钦轻点脚尖,用轻功飞上了阁楼顶层。   阁楼顶层不大,他环顾了一圈,站到了边沿上。楼虽然不高,可是极目远眺,还是能隐约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宫殿灯火阑珊。   近亥时,灯火都已渐渐熄灭,白日里争嚣的宫闱都已寂静,只剩下禁卫军巡逻的脚步声。   “沙、沙、沙”轻微的脚步声从阁楼下方传来,烛光摇摇曳曳从下至上蔓延而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灯光也愈加迫近,穆煜钦唇畔勾起一抹浅笑。   “啊!”珞烟一声尖叫,手上的灯盏摔落地上,灯油浇熄了火蕊,随之黑夜袭盖。   珞烟昨日莫名其妙的被来浣衣局办事的女官给狠狠修理了一顿,吃了十根鞭子,疼的下不了床,昨夜便没来练习,今日养了一天也算是好多了,晚上又继续过来练习。   她也知道,或许她这些练习都是徒劳,她的命运,最多就是等到年满被放出宫去,可是,她也不愿放弃,做了就是做了,一定要有始有终。这是珞烟的偏执。   却不料一上来便见到个背影立在阁楼边沿,也不知是人是鬼,吓得手一抖没有拿稳灯盏,还条件反射的叫出了声。不过幸好这方阁楼早已废弃,周边也没有禁卫军守着,才不至于给自己招来麻烦。   “你••••••你是谁?”珞烟紧紧扶着栏杆,说话明显的底气不足。   “你胆子真小。”男人的声线如同这黑夜中的萤火一般,清澈、神秘。   珞烟听见这个声音,浑身一个激灵,真像皇上的声音!可是她当然明白,皇上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只不过是声音相似而已。知道了眼前是个人,珞烟稍微松了一口气,不过一颗心还是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花开。”穆煜钦悠然的说着,眸中泛出奇异的光彩,连食指也不禁微微颤抖。   “花?”珞烟疑惑的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心中无比疑惑,大半夜的来这破阁楼上看花?   “这里没有花,你、你还是快离开吧!”她只希望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快些离开,别妨碍了自己练习,更重要的是此人身份不明,万一是刺客什么的,自己想逃都逃不掉啊!   想到这里,她连腿都开始发软。   穆煜钦轻笑两声继而道:“为何要离开?”   珞烟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脊背发寒。跑!快跑!纵使她心中已闪过无数次这个念头,但双腿却如同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   “这里,这里可是我的地方,你要是再不离开,我、我就叫人了!”珞烟口不择言,说完自己心里就后悔了。   穆煜钦依旧背对着她,道:“你安静些,我等我的花开,你要做什么随意便是。”   珞烟手心都冒出了冷汗,道:“那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呵呵,你先说,我再说可好?”穆煜钦抬头望着夜幕,轮廓依稀,难以辨认。   “我叫珞霞飞,是浣衣局的宫女,你呢?”珞烟一颗悬着的心也随之慢慢的放下。   “煜。”穆煜钦声音轻了不少,心中自嘲,自己竟允许一个小宫女这样称呼。   “煜?就一个字?那你是哪个宫的呢?”戒心放下,她边说着,边弯腰拾起了灯盏,捻着灯芯。   “以后莫要这么轻易的相信别人。”   “嗯?”珞烟掏出火种,“为什么?”问完点亮了灯盏,一瞬间,阁楼明亮起来。珞烟举起灯盏朝穆煜钦靠近,才发现他穿着极为华贵的黑袍,负手站在阁楼边沿。   “你站在那里不害怕吗?”她举着灯盏,缓缓朝他走去。   穆煜钦见烛光临近,跃身一跳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珞烟举着灯盏,呆在了原地,久久未能回过神来。他在飞?!他究竟是什么人?!这是真的••••••还是,自己在做梦?   男子的背影如同魔咒一般深深印在了脑子里,许多年后尤想这一幕,他若是回过了身来,或是从未来过,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承欢愿、山有木兮木有枝 (六)残曲   珞烟睡在床上辗转反侧,明明都已是夏末,浑身却热的出奇。   “去、不去、去、不去!”珞烟心中烦躁,索性一头埋进了被子里。这个时刻本应该去练习了,可是一想起昨夜的经历,她便惴惴不安,害怕今日去还会碰见那个诡异的男子。她心想自己练习这些来本来也就没有用处,可不能因为这些无用的东西的弄丢了自己的小命。   “不行!”珞烟掀开被子,视死如归的坐起来,“那是我的地方,凭什么让他给抢了?”自言自语了半天,才蹑手蹑脚的下床,抱着琴小心翼翼的溜出浣衣局。   没用又如何,她认定的事情,绝对不能够放弃,这是她原则。   其实她也感受到了,自己虽然很害怕,可心中还是很想去,因为那个男子,有着让她魂牵梦萦的声音。即使他们不是同一个人,至少声音真的很像,就闭上眼听听声音,也会感觉自己离他很近、很近。   来到阁楼下,珞烟的害怕反倒是烟消云散,想想若是那个男子要加害自己,昨日便已动手。   带着些许期待,珞烟上了阁楼,可是到了顶层,才发现并未有人。莫名的失望涌上来,珞烟轻声叹息,放下琴开始练习。可是十指搭在琴弦之上,却出了神,久久不见有动静。   那个男子究竟会是谁呢?他与他的声音真的太过相似,他会不会就是他?!呵,这又怎么可能呢,不过只是声音相似罢了。   “怎么久久不弹?”这个穆煜钦第一次近距离的看着珞烟,只觉得她眉宇之间,像极了一位故人,只是他明白,她怎可能是她呢?   珞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见昨日的男子正坐于自己的对面,带着半边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了一个嘴,根本辩不出容貌,只是那独特的声线又一次抨击着珞烟的听觉。   “你……是你……你又来做什么?”珞烟也很疑惑为何自己的心里不见恐惧反倒是多了丝惊喜。   “等花开。”穆煜钦淡淡的回答。   “你昨日也是这样说的,这里到底有什么花,我怎么没有看见?”   “你看那里。”穆煜钦指向月圆楼正对面的一棵树。   珞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黑暗中只见一棵树孤零零的立在院子一隅,问道:“那是什么树?”   “木槿。”   “哦,可是你为何非得在这里等这一棵木槿花开?”   穆煜钦淡淡的一笑,道:“因为这里只有一棵木槿,我要在这里等,或许就在某一夜,看见它第一朵花开。”   “是吗?为何非得等它第一朵花开?”   穆煜钦轻吸一口气道:“木槿之花,朝生暮死,每一朵只能存活一日,我既来了,便要看花开花谢。”   朝生暮死......珞烟望向远方,自己竟不知木槿花竟如此的凄美。   “你这么喜欢木槿吗?”这样一个惜花爱花之人,想必定是个无比温柔的人。   穆煜钦不做神色:“非也。”   珞烟仍旧满腹疑问,不过她目前没有心思与他讨论花的事情,因为令她最困扰的问题还是,“话说回来,你是哪个宫的?”   穆煜钦望着珞烟一脸郑重的神情,从容道出:“御林军。”   “啊?你是御林军?”珞烟大吃一惊,心底又无限的失落。   “嗯。”   “原来是御林军啊。”珞烟垂下头。   “听你这口气希望我是别人?”   珞烟抬起头神色慌张:“没有、没有!”又连忙岔开话题,“你在这里的话叫我怎么练习?这可是我先发现的地方!”   穆煜钦不答反问:“浣衣局的宫女,练习这些做什么?”   珞烟心虚的说:“关你什么事……”   穆煜钦微微点头,转过身子望着黑夜中的木槿树,道:“你练,我等。”   珞烟一脸不满的看着他的背影道:“你可别后悔。”然后开始拨弄琴弦,继续练习《东风残月》。   其实这首曲子珞烟已经练得很熟,只是她也没有琴谱之类的东西,没有新曲子可以用来练习。   穆煜钦忽然开口:“你就只会这一首?”   “是,不可以吗……”珞烟硬着头皮照实回答。   穆煜钦起身向珞烟走去,黑袍在微风之中荡漾。   “你要做什么?”看着他走过来,珞烟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我倒是有半首曲子,可以教给你,就当做是我打扰你练习的赔礼,可好?”穆煜钦停到了珞烟的面前。   珞烟仰着头看着他,心中迅速盘算了一番,道:“可以,不过,为什么是半首?”   “只有半首。”   “好吧,半首也行。”珞烟起身,让出座位给他,心想半首也比一首都没有好,《东风残月》这首曲子自己已经足足练习了两个月,已经很难再有突破,不如学些新曲。   穆煜钦盘腿而坐,十指抚上琴弦开始轻轻拨动,高山流水般的悦耳是声音自他指尖而出,与夜风汇为一体,柔柔的拂动着阁楼里的每一寸空气。   珞烟坐在一旁,看着他抚琴的样子出了神,此时感觉他好像一位衣袂飘然的仙人,琴技也令人折服。而音乐滑进珞烟的耳朵里,一股奇妙的熟悉之感蔓遍全身。恍然间,珞烟闭上眼,这样的音乐,仿佛在梦中听过很多次一样,明明感觉熟悉的很,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听过,只有疑似梦中,与它邂逅过。   曲子正是动情,却戛然而止,珞烟睁开眼,却还沉浸在那种充满回忆的感觉之中。   “如何?”   珞烟回过神来,惋惜的道:“为何只有半首?”   穆煜钦再次重复:“只有半首。”   珞烟笑了笑:“没关系,半首都已经足够了,快教我,教我!真的很好听!想不到你的琴技真么好!”   “刚才那一遍你没有学吗?”穆煜钦很是无语,这个丫头竟然让自己还要演奏第二遍!   “诶?没有……”珞烟摇头。   穆煜钦轻叹一口气道:“那好,你坐过来,我教你。”   等到珞烟坐好,他缓缓开口:“右剔三,左上二。”   珞烟转过头一脸迷惑的看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你连指法都不懂?”   珞烟双颊腾上浅红,道:“不懂。”   穆煜钦不禁笑了笑,问道:“那你是如何弹奏《东风残月》的?”   “那是因为我常常看见我家小……小妹弹奏,生硬的记下动作而已。”想着此人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御林军,珞烟说起话来也放心的多。   “那好吧,这木槿花也不知何日会开,在此之前,我就先教教你。”穆煜钦说完,心里却有些后悔,自己干嘛非得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浪费时间。或许还是那丝对漓儿的愧疚在作祟,自己与她耗时间,仅仅因为她和漓儿一样,都是棕色的眼眸罢了。   “好啊,谢谢你,煜。”珞烟满意欣喜的看着他。   听见她这样称呼自己,穆煜钦有些失神,若是漓儿还在,想必如今也和她差不多年纪了。“珞霞飞?”   “嗯嗯,对。”   “你是哪里的人?”明知不可能,他却还是问出了口。   “壁江榆县。”   果真不是。穆煜钦想着,没有再多问。“你看着琴,这是一把十弦琴,它••••••”穆煜钦好好打量了这把琴,才发现这把琴明明是自己送给云嫔的。当初云嫔才成妃之时,一直说着要琴琴,于是赐给了她这把独一无二的十弦琴,可是如今怎么却在这个浣衣局丫头的手里。   “怎么了?”珞烟问。   “你是怎么得到这把琴的?这可是独一无二的。”   “是好朋友送给我的。”想起云嫔,珞烟抿唇而笑。   看着她天真的模样,穆煜钦也没再问,而是指着琴道:“我先教你最基础的指法。”   “好的!”   穆煜钦坐在珞烟的左侧,边讲边演示,然后再由珞烟学一遍,两个人之间隔着恰当好的距离,始终没有任何的逾越。   恰似云朵与清风的关系,风动而云不止,云止而无风。  承欢愿、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月晴圆缺   又过了半月有余,进入秋季,天气转凉,宫人们纷纷添置了衣物,于是浣衣局的活儿便越来越不轻松,珞烟每夜练习的时间也只能够减少。   “今天好冷。”珞烟一上阁楼便四处张望,只见穆煜钦已早早的坐在席子上。   “嗯。”穆煜钦望着远方没有回头。   珞烟看了看院子里的木槿,犹豫了半晌还是凝眉说道:“花开了,昨夜就开了,我还以为你今夜不会来呢。”   穆煜钦泛起一抹不动声色的微笑道:“我还要等着花谢,况且前几日才教完你那半首曲子,还未检验成果。”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又来到了这里,或许是因为她,又或许是因为她那双与漓儿极其相似的眼眸。   珞烟暗自偷笑,双眸熠熠生辉,小心翼翼的将琴放好,随之坐与席上,道:“那先生请听好了。”   珞烟将手放于琴弦之上,开始弹奏那半首曲子。   如晨色般熹微的烛光中,珞烟凝视于琴弦,纤细的食指在弦见流转自如,正应一句: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线露尖斜。   琴声时而如月色趟进山泉,时而又如溪流猛扑向岸边,几处细珠落玉盘之音更是巧妙。   珞烟弹着弹着,已然忘记了四周的一切,只是恍然想到了煜第一次弹奏这首曲子时的样子,那么不可向迩,凌驾世人一般的,好像一个人……好像一个人……   穆煜钦凝视珞烟认真的神情,仿佛在如此寒凉的秋夜,看见了一朵独自盛开的梨花。那般炯炯有神的眼眸,宛若夜幕中唯一的颗星子,光芒浅浅,却又悄然的撒进人心里。   此刻的她,与他而言,有着别样的光彩。   珞烟弹的有些忘我,竟然奏完了穆煜钦教的半首曲子之后手还未停下来,就那般自如的弹奏了下去。   陌生的音律传入穆煜钦的耳朵里,与前半首曲子完全相接,融会贯通,仿佛本身就是一体!穆煜钦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忘我的女子,嘴角扬起了一抹惊奇的笑容。   她竟弹出了后半曲!普天之下,唯独南封皇室有这后半曲的音律!穆煜钦凤眸微挑,心下对珞烟的身份更加生疑。   远方一声更鸣,珞烟恍然回神,手上的动作也突然停止,音乐随之中断。   “方才奏的后半曲,可是你自己所作?”穆煜钦挑眉问道,心中泛起一丝丝涟漪。   “啊?”珞烟一脸错愕,自己也费解,刚才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就弹出来了,现在再要去回想刚才弹奏的音符,实在是无奈,脑海里一片空白,“我……就这样,弹出来了。”   珞烟眨巴着眼,咬着下唇,神情迷茫。   “若不是你知道这后面的音律,怎会那般流畅的弹出。”穆煜钦沉着脸,目光灼灼的望着珞烟。这个女子,明明单纯的如孩童,可却一次次的又令人费解。   首先是她为何每夜都来此处练舞,而他又恰好被人引至此处,再是她奇怪的言语举止,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她的计谋,一步一步牵引着自己向她靠近。可与她相处这么久下来,他的猜想都遭到了否定。她的性子,纯白入水,怎会有那般心机呢。   珞烟百口莫辩,可自己也不知为何,莫非是鬼上身了?!珞烟一阵寒颤,幽幽的道:“不知道......”   穆煜钦与她对视良久,然后缓缓转过头凝视远方的木槿花,沉默不言。   “煜?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的……”珞烟以为他生自己的气,于是连忙解释,“我就是……也许我......”珞烟本想说,也许我以前记得,可是失忆了却什么也不知道了。然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可是小姐珞霞飞,哪有什么失忆一说。真是对别人说了失忆一事,届时若有人追查一下,到榆县一打听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即便是煜,自己也断不可妄言。   想罢,珞烟生生的转了语风,“也许是我从前听过,今日不知怎么就弹出来了,天赋......异禀......”说道后面,珞烟自己也觉得害臊。   穆煜钦没有理会她的话,语重心长的说到:“花真的开了。”她的话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珞烟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连忙回答,以缓解这尴尬的气氛,道:“是啊!”   “你为何会进浣衣局?”穆煜钦回过头来不露形色的看着她。   珞烟觉得他今天给人感觉怪怪的,蹙眉道:“为什么问我这个?”   “随便问问。”   “嘻嘻,那你怎么进御林军的?!”珞烟撑着头,双眉一挑,一脸无邪的看着他。   穆煜钦与她对视两秒,淡淡的撇过头去,道:“武考进来的,该你回答了。”   珞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拧着眉头道:“我啊……说出来你可不许笑哦!”   “不笑。”   珞烟深吸一口气,心想煜也算是自己的朋友,而且他是御林军,这种事情告诉他也不会怎样的,于是道:“我进宫参加了春选,结果被贤妃娘娘贬到了浣衣局来。话虽风轻云淡,可脸上却掩不住失落,若不是贤妃娘娘,自己好歹也能留在皇上的身边啊。哪用得着这般,每日饱受相思之苦。   “贤妃?”穆煜钦煞是疑惑,回想春选当日并未见过这个丫头,想必是那日自己先离开而错过了,可芷然又为何要这般做?   “嗯。”想起春选的事情,珞烟变得更加失落,如果那日皇上没有离开,会不会一切都不同了?至少,皇上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一定不会把自己贬到浣衣局来。   穆煜钦抿着唇,略有所思。   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珞烟深吸一口气,不想让自己的不高兴而感染了别人,于是又笑嘻嘻的对他说到:“煜,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声音很像一个人?!”   穆煜钦一怔,有些心虚,莫非这丫头认出了自己?“谁?”   珞烟神秘的笑了笑,小声道:“皇上。”   穆煜钦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才缓缓说道:“我没见过皇上……”   “啊,那真可惜!”珞烟仰头望着夜空,星河冷清。   “为何?”   “因为他……”珞烟喜形于色,忽而又渐渐黯淡,道,“因为你们声音真的很像。”   穆煜钦看着她的样子也不像是知道了自己身份,于是放下心来,道:“世界之大,相似的事物何其之多。”   珞烟点头:“那当然,你肯定不会是皇上呀,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破院子里。”珞烟脸上又覆上惆怅之色。   半晌,珞烟双眸染上疑惑问道:“煜,你到底长什么样子?为什么你要一直戴着面具呢?御林军都要戴吗?”珞烟暗想,也不知这面具下是何容易,声音这般好听,相比定是个翩翩少年。   “脸受了伤,丑陋得很。”穆煜钦想,自己果真是不适合撒谎的。   珞烟投去同情的目光,心下又颇为失望,道:“别太看重相貌,你看,你现在是御林军,多荣耀的事呢!”   “嗯。”穆煜钦淡淡的应着,害怕她再继续说下去,于是语风一转,道:“你还不知道那半首曲子的名字。”   “半首曲子也有名字?”   “《月晴圆缺》。”   “《月晴圆缺》……好美的名字,不知是何人所作?到底为什么只有半曲呢?”   “我的母……”穆煜钦面容僵硬,停顿了半秒又道,“亲所作。”   珞烟凝眉模仿他的语气:“母、亲所作。”   本来是沉重的回忆,穆煜钦却被珞烟的样子逗的忍俊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你终于笑出声音了!”珞烟双眸顿亮仿佛发现了巨大的宝藏一样欣喜。   穆煜钦收起笑容,淡淡问道:“很奇怪?”   “是啊,我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第一次听见你的笑声。不过我也能够理解你,御林军也是个辛苦的职责,你们都应该不苟言笑。”珞烟继续说道,“想必你的母亲一定是为才女!”   穆煜钦不愿意谈话再涉及他的母后,于是道:“《月晴圆缺》确实是个好名字,在这个地方弹奏出来也恰是好处。”   “为何?”   “你可知这座楼有个名字?”   珞烟疑惑的摇了摇头。   “月圆楼。”   “月圆楼,月晴圆缺,嗯!确实挺般配的!”珞烟又转向望着他道,“你是如何得知这楼的名字?”   “我可比你早进宫。”穆煜钦轻舒一口气,又道,“你何来这么多的为何?”   珞烟笑着道:“古人有云,不懂就问呀。”   穆煜钦淡笑,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煜,你看月亮真的快圆了,过不了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到时你会不会还来这里?”珞烟期许的问到。   “也许。”   “要是你不忙就来吧,我们一起过中秋好不好?”珞烟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为何?”   珞烟莞尔道:“我们都孤零零的在宫中,中秋本应是家人团聚,可是我,”珞烟本打算说出自己没有家人,可是转念想到自己的身份是县令的女儿,又把话咽进肚子里道,“我们家人都不在身旁,就两个寂寞的人聚一聚吧。”   穆煜钦不回答,珞烟又道:“听说浣衣局每一个人会发两个月饼,到时候我分你一个好不好?你来吧,我不想一个人过中秋。”这几年,都是独自一人过中秋,珞烟真的不愿意再一个人陪着两个月饼过佳节。   穆煜钦心中一颤,一股莫名的温暖在胸中散开。两个月饼,还要分与自己一个......这是个让人喜爱的小丫头。可她身上疑点重重,再所有的疑虑尚未清楚之前还是勿要放下戒备。穆煜钦想着,身心疲惫,可又无可奈何,他的手中是北历朝百年的基业,即便是枕边人,也不得不防。   “嗯,我会来。”穆煜钦淡淡的应到,站起来准备离开。   “要走了?”珞烟噌的站起来,一脸失落的望着他。   “不,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珞烟一脸惊喜,心中一股暖流涌上来。   “走吧。”穆煜钦说着,信步往楼梯走去。   “好!”珞烟拿着灯盏高兴的跟上去,黑夜中两个人的脚步声沙沙而响,融入风中不见踪影。   穆煜钦走在前面,珞烟徐徐跟在其后,一前一后,烛光下人影依稀。   两人走下月圆楼,一路沉默的朝浣衣局方向而去。   珞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失神,幻想若是前方的人是皇上该有多好,就这样静静的跟着,慢慢慢慢的往前方行去。只要能够这般不远不近的望着他的背影便足够。   夜凉如水,此刻仿佛世间万物都消泯在了他耀人的光辉里。   珞烟兀自在自己的幻想里沉沦,并未发现前方巡夜的军队沙沙临近。   倒是穆煜钦却倏地他转过身来,以内力灭了灯火,将珞烟揽入怀中,轻点脚尖飞进了旁边的死角里。   珞烟还未反应过来,已经与他没有距离,下巴顶着他的胸膛,嘴也被他温厚的手掌给捂住。男人他脸近在咫尺,珞烟看着他精致的下颌脸急剧升温,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嘘。”穆煜钦小声说着,听着巡逻军的脚步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才缓缓的松开了珞烟。   珞烟慌忙的退了两步,绯红的脸颊连黑夜都难以掩盖,低着头嗫声道:“谢谢……”   穆煜钦右手的食指不禁动了动,凤眸微睨,转过身缄默着继续往前面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珞烟深吸一口气,鼓着腮帮子又点燃了灯芯跟了上去,一股莫名的感觉却在心头潜滋暗长。   “是这边吗?”   珞烟回过神来,看着他面朝的方向,道:“是那里,门口长着梧桐树。”   “快回去吧。”穆煜钦淡淡的说着。   “你,”珞烟看着他,抿了抿唇又道,“你也是!”然后对他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小跑回了浣衣局。   穆煜钦看着她的身影进了浣衣局,转过身飞上了宫墙之上,赶回凌阳宫去。   珞烟进了浣衣局,悄悄的探出了半只眼睛朝穆煜钦的方向望去,可是早已没了人影。  承欢愿、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面具之下   “煜,我给你说……”珞烟举着灯盏兴冲冲的跑上阁楼,准备告诉他自己被升为了新管事姑姑的助手,可是上来后才发现楼顶空无一人,不见穆煜钦的影子。   珞烟又转头望向木槿花树,空旷的院中还幽幽的溢着花香,明明花还未谢,他应该会来的!他定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便会到了!   珞烟想着微微舒了一口气,放下灯盏开始练习凤于九天。   这支舞不愧是舞中一绝,珞烟咬牙练习了数月,却连最基本的几个动作都还未能跳好。   凉风呼啸,珞烟心不在焉的练习了一会儿,发现煜竟然还没有来,始终放心不下,决定下去看看,很有可能他是被巡夜的人给抓住了!如果真是这样还好,自己有北文王大人亲赐的令牌,应该可以救他!   珞烟下了阁楼,顺着回浣衣局的路到了宫门口,心因为紧张而跳个不停,巡夜的军队都会来宫门口换人值守,若是真抓住了什么人,他们应该也会知道,而且煜也是御林军,问问他们,应该认识才是,也许煜是突发疾病也说不定。   想着,珞烟拿出腰间的令牌,深吸一口气快步朝宫门走去。   “什么人!”一个侍卫冲过来,手持刀柄,欲要拨出。   “大哥,我是来打听些事儿的!”珞烟吓得倒退一步,连忙举出令牌。   侍卫一见令牌,立马变了脸,和气的问到:“不知姑娘有何要事?”   珞烟讪讪的笑了笑,将令牌收回腰间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知道煜大哥在哪里吗?”   “玉大哥?”侍卫一脸茫然,“姓玉吗?”   “我,”珞烟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他说他叫煜,是御林军。”   “叫玉啊?”侍卫想了半天,道,“我们御林军里好像没有这个人。”   “没有?”   “对,绝对没有!我进宫都十几年了,从来没有听说个有个叫玉的人,倒是有个叫王玉的。”   “王煜?是不是带了半边面具呢?”珞烟慌忙的问。   “这倒没有,王玉近五十,这几日正准备告老还乡。”   珞烟愣在了原地,近五十,那一定不会是煜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煜在骗自己?   “姑娘?你是哪个宫的?这半夜三更的,你还是快些回去为妙。”侍卫好心提醒着,见她半天没有回应又继续道,“姑娘,姑娘!”   “啊?”珞烟猛然回过神来,一脸怅惘,连忙道,“谢谢大哥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别过侍卫,珞烟缓缓朝浣衣局回去,一路上都在想煜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他要骗自己。   煜......煜......你究竟是谁呢?   珞烟越想心中越是紧张,那般与皇上相似的声音,又如谜团一样的身份,莫不是......莫不是他就是皇上?!这也不可能啊,皇上又怎么会去到地势偏远的月圆楼呢?   珞烟一路沉思,不知不觉已经要到浣衣局。   走到浣衣局门前,珞烟才发现梧桐树下竟躺着一个人,提着心移步过去,吓得灯油溅在了手背之上。   “煜!”珞烟双目骇睁,躺在地上之人竟是煜!   珞烟连忙跑到穆煜钦的身边,发现他右手染着血迹,人也昏迷了过去,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完全忘却了手背的疼痛。   “煜,你怎么了?煜,你醒醒!”珞烟着急的将他的头扶在自己腿上,摇晃着他的身子,却不见他有任何动静。   珞烟惊慌的看了看四周,决定先将他拖到自己房里,伤口不知有多深,必需得快些处理才行!   珞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趁着夜色人不知鬼不觉的将他拖进了自己房中,苦于没有办法将他放在床上,只得将被褥铺在地上,然后将他放在被褥之上。   看着他泛白的嘴唇,珞烟顾不得太多,只得小心翼翼的将他的上衣解开。本来是深秋,天气寒凉,珞烟却觉得浑身燥热无比。   男子的上衣退却,露出结实的胸膛,珞烟深吸一口气一个劲的想着非礼勿视,然后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右手之上。   “咦?怎么没有伤口……”光光滑滑的一条膀子,根本不见有伤口啊!这是为什么?珞烟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血是别人的?!”   珞烟心有余悸,又稍微舒了口气,幸好不是他受伤。然后慌忙的又将他上衣给扣好。   扣好了他的衣服后珞烟坐在床边,朝床上看了看,实在简陋的很,也没有多余的被褥能够给他盖,于是从衣柜中翻出两件自己御寒的衣物给他盖上。   做完了这一切珞烟才长舒一口气躺在床上,侧躺着凝视着他的脸。   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将要熄灭。   煜......珞烟凝眸,微微的咬着下唇。看着他银色的面具,她忽然心中冒出一个邪恶的想法,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呢?会不会真的是......   珞烟偷笑着,爬下床去,跪在他的身边,对着昏迷的他小声说道:“煜,我就看一眼,我不会嫌弃你丑的!一眼,就一眼,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哦!”说着,缓缓伸出手去。   五指碰到银色的面具,简直是寒彻心骨,珞烟屏住呼吸,摘下了他的面具。   随之面具落地,珞烟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手死死捂住嘴巴。   这真的不是梦吗?!他……他……他真的是……皇上?!   珞烟喜极而泣,泪水沿着脸庞滴碎在冰冷的地上,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一些,凝视着他精美的轮廓。   他双目安详的闭着,剑眉刚毅,鼻梁高挺,薄唇如绯,轮廓似削,整张脸仿佛就是上天的恩赐。   真的是他!煜竟然真的是皇上!   珞烟看着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打破了这美丽的梦境。   竟然能够这样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距离,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   “煜,这是你的名字吗?”珞烟小声说着,躺倒他身边的地上,下颌放在手臂上直勾勾的看着他。   这是梦吧?一定是梦才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若不是梦他怎么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浣衣局门口,若不是梦,他怎么可能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皇上。   是梦也好,能不能就这样,不要醒来了,这样看着他,真的很满足。   烛光愈渐微弱,最后泯灭在了无比的暗夜中。珞烟也不知不觉的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无比的安心,仿佛皇城的波涛汹涌,都与这地上躺着的两人毫无关系。   翌日卯时,由于每日上早朝形成了习惯的关系,穆煜钦早早便醒了过来。睁眼便看见珞烟熟睡的脸庞,在熹微的晨光中清秀可人。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穆煜钦猛然一惊,回想自己昨夜在去月圆楼的路上遇上了一个刺客,以那人的武功看来,绝非等闲之辈,与他交手之时刺伤了他的左肩,然后自己不慎被人由后面偷袭,晕了过去,可这是何处,她又怎么在这里?!   穆煜钦缓缓坐起身子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件女子的棉衣,而身旁的人儿却睡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看上去这里应该是她的房间,穆煜钦想着,轻轻将她抱上了床去,然后被褥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为她盖上。   穆煜钦站在她的床边,拧着眉细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低头却瞥见自己的衣服皱巴巴的。原来是扣子系错了位。什么?!穆煜钦心中一惊,自己扣子怎么会错位?!有人脱过自己的衣服?!穆煜钦目光直直射向床上的人儿,珞烟却因为寒冷将小脸都裹在了被子中。   那么!穆煜钦立刻摸上自己的脸,果真……面具被摘掉了……   低头寻找,才在床脚看见了自己的面具。   穆煜钦不动声色的拾起面具,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留珞烟一个人,安详的睡在被子里。   “皇上!是属下失职!请皇上降罪!”御书房中袅袅的烟雾从香鼎里升起,赵侍卫单膝跪地声音分外刺耳。   “罢了,是朕太大意。”穆煜钦坐在御案前,凤眼微睨,食指轻点着桌面。   “皇上,属下这就彻查下去!”   “等等,查恐怕是查不到。”穆煜钦略有所思,“此人武功颇高,不像是皇宫里的人物,可又将时间算的如此精确,与朕在御花园打斗,再避开了御林军的巡逻时间将朕放到浣衣局门前,疑点重重。”   赵侍卫皱眉道:“难道就任由他们逍遥法外?!”   穆煜钦睁开眼,看着窗外浅浅的鱼肚白,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他们的目标太过明显。”   “目标?”赵侍卫一头雾水。   穆煜钦提起笔,写下诏书,道:“是她。”   既然他们的目标是她,便将计就计,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只有等下去,之幕后之人总会再出现。   况且她......穆煜钦狭长的凤眼微睨,陷入久久的沉思。   恐怕真的是她......一开始还未注意到,这样看来,便是八九不离十......珞霞飞......想到这些时日与她发生的一切,穆煜钦紧缩的眉头又稍微舒张展开来,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有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让人想要将她捧在手心好好的呵护。   可惜,他不能如斯...... 承欢愿、山有木兮木有枝 (十)他们的恩爱   “皇上,您的衣服。”珞烟低着头,毕恭毕敬的呈上衣服。   “你不用这么拘束,往后我们相处的日子还很长。”穆煜钦接过衣服,自己穿上后又坐在了椅子上。   很长的时间……珞烟心中小鹿乱撞,是自己想多了!是自己想多了!他的意思是自己以后要一直给他做女官!   珞烟看见他坐到椅子上,立刻跟了上去,为他斟上茶水,可才发现茶早已冰冷。   “奴婢这就去给您热一热!”说着珞烟端起茶壶就准备往外跑。   “等等,”穆煜钦看着她道,“如今你是女官,这些情让其他人做便是。”   “是。”珞烟小声的回答着,出门便看见了翠柳,于是小跑到翠柳的身边将茶壶给了她。   等珞烟再进去,穆煜钦已经坐在了御案前面。   “研磨。”穆煜钦说着。语气既不严厉也不温柔。   “是。”珞烟到他的身边开始研磨,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了错。   “你的身子还好吗?”穆煜钦提笔,蘸了墨,翻开桌子上的奏折批阅起来。   “嗯?”珞烟研磨的手一顿,疑惑的看着他。   穆煜钦继续批改奏折,道:“昨夜你睡在了地上。”   “啊!这个,奴婢身子很好的,多谢皇上关心!”珞烟高兴的回答,研好了墨退到他的身后,暗自窃喜。他竟然在关心自己!   可是之后穆煜钦却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在奏折之上。   珞烟微微低着头,视线却悄然的落到了他侧脸之上。   他认真的神情令珞烟望得痴迷,心想这世间怎么有如此好看的男子,会不会是从九重天宫不甚遗落到人间来的呢?   他批改了颇久,堆积如山的奏折都已经少下去了一半,可珞烟看他却丝毫不觉疲惫一般,一刻不停。   “皇上。”云公公走进来,轻声的叫着他。   穆煜钦抬起头,道:“何事?”   “贤妃娘娘派人来邀您共进午餐。”   贤妃!珞烟一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号浑身不自觉的一阵寒颤。   穆煜钦放下毛笔合起了奏折,起身说道:“走吧。”   珞烟双手紧握成拳藏于袖中,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出了龙銮宫,穆煜钦上了皇辇,珞烟则跟在轿辇的左侧,绕过九曲的宫墙,来到了永宁宫。   彼时永宁宫里的牡丹早已受不得风霜,凋零颓败,只剩下御赐的几株菊花还寒风中开得艳丽。   “皇上!”贤妃迎出来,“臣妾参见皇上。”抬头却瞥见紧跟在他身后的珞烟,穿着浅粉色的女官服,与春选当日浑身乡野气息的小丫头判若两人。   “免礼。”穆煜钦温和的笑容挂上脸颊,与贤妃一起走向餐桌。   珞烟紧张的跟在穆煜钦的身后,丝毫不敢懈怠,心中一个劲的安慰自己,煜就在前面,不用怕贤妃,有煜在,他一定会保护自己的。   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却只有皇上与贤妃两人,珞烟站在穆煜钦的身后,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与贤妃的一举一动。   “皇上,您把霍女官给调走了,怎么就找了个小宫女来伺候呢?”贤妃边说着,挥手示意自己的贴身宫女小菲盛饭。   珞烟一怔,这个贤妃娘娘果真对自己有很大的芥蒂,不就是因为春选之日自己弹了一首不成样子的歌吗?   “这是个不错的丫头,你为何将她调至浣衣局?”穆煜钦不答反问,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是责备,只像是一般的询问。   贤妃用余光恶狠狠地扫了珞烟一眼,这个贱婢竟然给皇上告状,真是嚣张!   “皇上,可是您自己说的,把那日春选交给臣妾主持,这宫女那日胡乱弹奏了一首曲子,简直是不把皇家放在眼里,于是臣妾便小惩大诫,把她调至了浣衣局。”   什么叫胡乱啊?!珞烟站在一旁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明明是自己不会弹琴,却硬生生被贤妃给说成是藐视皇家!   可是,一个县令的女儿连弹琴都不会,这说出去,也难免令人起疑。   珞烟心有余悸的看向穆煜钦,当初在月圆楼之上不知道他是皇上,幸好没有告诉他些什么,否则这欺君的罪名,可就怎么可逃不过了。   穆煜钦不再说话,静静的拿起筷子吃饭。   贤妃也缄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兔肉给穆煜钦。   “你吃不得海鲜,又忘记了?”穆煜钦看着贤妃的筷子落入煎鱼之中,立刻提醒到。   贤妃收回筷子莞笑道:“瞧,皇上若不说,臣妾真又忘记了。”   穆煜钦浅笑,给她夹了些菜,一顿饭吃的情意绵绵,珞烟在一旁看着,心中很不是滋味。   可转念一想,他后宫佳丽三千,此情此景日后怕是天天要见的,况且,连他与别人共寝,都还得自己这个贴身女官伺候,或许,日后司空见惯了,也就不会这么难过。   至少,自己还能与他离的这么久,能够每日都看见他。   后来珞烟才知道,他并不是对每一个女人都这样,贤妃是唯一的一个。   因为贤妃从穆煜钦继位起便陪伴在他的左右,在他最辛苦最劳累的那段日子,都是贤妃一直默默的陪伴着他。   贤妃还比他年长两岁,即便如此,他对她的情意从未变过。   听宫人们说,原本贤妃娘娘也是温婉和善的一个女子,后来日渐刁钻,令其他人难以接近,可是皇上依旧宠爱她,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珞烟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不能够早一刻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可是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人,真是心酸又最恰当的解释。   饭后,贤妃本想留穆煜钦在永宁宫小憩,可他说国事繁忙便与珞烟一同离开。   回龙銮宫的路上,珞烟因为一直未进食而饥肠辘辘,肚子竟不觉的叫出了声音,虽说不大,可还是被皇辇上的人给听得真切。   “你到现在还未吃饭?”穆煜钦转过头来问到。   珞烟羞红了脸,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嗯。”   “以后在朕下早朝之前,你就得与其他的宫人先把饭吃了。”   “是。”珞烟捂住肚子,生怕这不争气的东西再次响起来。   “来。”穆煜钦将皇辇上放着的新鲜鸭梨递给珞烟。   珞烟抬头望着他,一脸茫然,双颊如霞。   “吃吧。”   云公公与一齐侍卫看着,忍俊不禁,又怕触犯龙颜,也怕伤了珞女官的面子,都强行的忍住笑意。   珞烟的头立马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不行,不行,多谢皇上,可是在路上吃东西也太不雅观了,奴婢还是回去了再吃。”   穆煜钦恍然露出了微笑,收回手又将梨放回了果盘中。   其他的人都暗暗为珞烟舒了一口气,她竟然当面拒绝了皇上!幸好皇上向来宽宏大量,否则这可是抗旨的罪。   回到了龙銮宫,云公公与赵侍卫、张侍卫一同守在门口,珞烟跟着他进了寝宫,结果他又坐回了御案前。   “你去吃饭吧,吃完再过来。”穆煜钦说着,自己动手开始研磨。   “皇上,这……”   穆煜钦抬起视线与珞烟对视,露出浅浅的微笑,道:“朕是骗了你,可朕也还是月圆楼上的‘煜’,朕的全名叫穆煜钦,珞霞飞是朕的朋友,所有你不用太过拘泥身份。”   珞烟一怔,笑容浮现在脸上,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郑重的点了点头,道:“那奴婢先行告退。”说完,便欢快的跑了出去。   停到龙銮宫门口,珞烟回首,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心中一丝丝涟漪荡漾。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可是又仿佛一切又都未变。   或许,只要人心未变,物是人非又能奈何。  承欢愿、山有木兮木有枝 (十一)与他一起   “皇上。”   月上枝头,离中秋越近月儿也就月圆,珞烟吃过饭,看着穆煜钦批改了一下午的奏折。   吃过晚饭后见他又开始批折子,直至到了就寝时分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珞烟才小声的提醒他。   “该就寝了,您要保重龙体。”看着他勤政爱民,珞烟心中对他的爱慕更添一分。   “都这么晚了。”穆煜钦带着些许睡意,放下毛笔伸了个懒腰,起身缓缓朝龙床走去。   珞烟见状,走向门外,对着门口候着的宫女们吩咐道:“把热水和毛巾呈来。”   心中暗自感谢翠柳,幸好她提前把该做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   两名小宫女接到命令迅速的端进两盆热水,一盆放到了架子上,另一盆放于床前。   “皇上。”珞烟将架子上热水里的毛巾拧干,恭敬的呈给他。   穆煜钦接过帕子洗了脸又坐到了床边,珞烟急急忙忙的将毛巾递给旁边的小宫女,自己蹲到了他的脚边为他脱下鞋子,动作小心翼翼,心中分外紧张。   “朕自己来。”穆煜钦弯下腰下意识的握住了她的手。   珞烟浑身一怔,愣在原地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穆煜钦温和的一笑,不着痕迹的松开她的手,自己脱下鞋袜,将脚泡入热水之中,闭上眼享受着热水吻着脚心的酥痒感。   珞烟低着头,站起来退到一旁,只觉得自己的双颊像有簇火苗在燃烧似的。   直到看着两名小宫女又将水给端下去,珞烟才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朝他靠近,嗫声的道:“皇上,奴婢给你更衣。”   “嗯。”穆煜钦应着,站起身伸开双臂。   珞烟小心的呼吸着,将手伸向第一颗纽扣。   他是煜,他是煜,他是煜!珞烟一个劲的变相劝慰自己,努力克制着不让双手颤抖。   暖黄的烛光中,他轮廓的阴影头到珞烟的手背上,都让她感觉手背在莫名的灼烧。   这是多梦寐以求的场景,竟然就在这一刻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呵呵。”穆煜钦忍俊不禁,突然轻笑了两声。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珞烟手一抖,又强行继续,目光盯住纽扣,不敢有丝毫的移动。   “那日你可是将朕的扣子给系错了。”穆煜钦带着笑意说到。   “啊?”珞烟抬起头,正好与他对视,比他矮了一个头,这样看着他还真有些费力,“我……”   珞烟回想起,他说的,恐怕是昨夜那件事情吧,自己竟然把他的扣子给系错了?!真是糊涂啊!   “皇上,奴婢只是看您的衣服上有血迹,以为是您受伤了,便解开衣服给您看看……”   珞烟连忙收回手,低着头退到了一旁。糟了!他会不会责怪自己摘了他的面具啊?!而且......还睡在了他的身旁......珞烟暗暗想着,羞红了双颊。   “朕没有怪你,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朕昨夜恐怕得露宿一夜了。”   穆煜钦平日里不苟言笑,这时却露出鲜有的笑容。   珞烟怔怔的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那样迷人的笑容,真是仿若星辰。   “过来,继续更衣吧。”他的笑容渐渐消散,慢慢的恢复一贯的冷淡。   “是。”珞烟深吸口气,继续解扣子。对于昨夜的事情,两人都选择了心照不宣,有些事情总是不需要归根究底的。   有了方才的经验珞烟便一气呵成,可是到里衣时,虽然只用解开一条系衣绳,珞烟也踌躇着久久不敢伸出手。   “没关系的。”穆煜钦轻声说着,给予了珞烟莫大了勇气。   珞烟与他相视一眼,抿着唇,迅速的接开了里衣,半丝不敢往男子的胴体望,赶忙取过寝衣给他穿上。   一切结束后才慌忙道:“皇上安寝,奴婢先行告退。”说完不带他回答便匆忙得逃离。   珞烟急切的跑出了龙銮宫,如释重负的吸了几口大气。朝龙銮宫回望一眼,又才往自己住的宫殿踱步回去,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仿若梦境,珞烟边想着边捂着唇轻笑着。   回到住处,所有不用值夜的宫女都在院中侯着她,见她进来,立马一齐行礼,道:“奴婢们见过珞女官。”   珞烟先是一愣,又想起翠柳对她说过,做女官必须得有架子,否则是很难管好这些调皮的宫女,于是提起气道:“都不必客气,日后还希望你们多多照顾才是!”   “女官言重了。”大家回答了太过整齐,珞烟在心中严重怀疑她们是商量过的。   “很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珞烟说着,心中有些享受这样的感觉,至少不被大家冷眼相待,比什么都好。   “是。”众宫女散去,珞烟找了找翠柳,却不见人影,想必她应该是值夜去了,都还没来得及对她说声谢谢。   “咦?”珞烟回到房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翠柳好像说过,她是皇上派来照顾自己的!”珞烟想着,又笑出了声来,他真好!竟为自己想得这么周道。希望就永远这样下去。   这样宁静的日子倒是如愿的过了几日,直到八月十四,中秋前夕。   明月近圆,已是珞烟在穆煜钦身边当贴身宫女的第五天。   每日伺候起床与就寝,并且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珞烟已慢慢的习惯了一切。   这五天以来,穆煜钦都还未留宿哪位娘娘的宫中,只是这一天,突然兴起,摆驾绮莲阁。   珞烟怀着矛盾的心情,跟着穆煜钦来到了绮莲阁。   进门便见到了上次来浣衣局送琴的荷花迎面而来。   “奴婢见过皇上,见过珞女官。”   如今珞霞飞因为救了圣上,从浣衣局的低等宫女一跃成为皇上的贴身宫女一事,在宫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荷花今日再次见着珞烟,着实也吓了一跳,如今的她与当日在浣衣局见到的人,真是改变了不少,不仅是外貌,更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气质。   “嗯,云嫔呢?”穆煜钦问着。   珞烟也颇为期待的望着荷花。   “娘娘在里面。”荷花说着,为穆煜钦引路。   进到云倪的房间里,扑面便问到淡淡的草药香,珞烟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云倪,欣喜不已。   “皇上!”云倪正在玩弄一簇假花,看见穆煜钦走进来,便扔掉了花向他扑去,像极了一个单纯的孩子。   “嗯,倪倪今日喝过药了吗?”穆煜钦抱着她,也像哄骗孩子似的问她。   “药药苦,倪倪不想喝。”云倪低着头,抓住穆煜钦的衣襟嘟哝着。   “皇上,娘娘今日已经喝过药了。”荷花在一旁替云倪回答着。   “飞飞!”云倪正玩着他的衣襟,抬头便见到了他身后的珞烟。   “云、云嫔娘娘!”珞烟含泪望着她,丝毫不敢逾越。   别了这么久,终于与云倪再次相逢了,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比浣衣局过得好上一百倍。   “飞飞!”云倪从他的怀中挣出来朝珞烟扑去,珞烟站在原地不知是该近还是该退。   “飞飞,我好想你啊!”云倪紧紧抱着珞烟,眼泪哗啦啦的便掉下来。   珞烟赶忙掏出手绢给她擦拭泪水道:“娘娘不哭,飞飞这不是来看您了吗?”珞烟生硬的用着敬语,总觉得怪怪的。   “好晚啊,好晚啊!我都等了好久,皇上说,会带你来见我的哦!”云倪说着,看向穆煜钦,自己擦了擦眼泪,又跑到了穆煜钦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傻笑着。   穆煜钦看着云倪无可奈何的一笑。   珞烟暗自深吸了一口气,道:“皇上,谢谢您。”   穆煜钦转头看着珞烟,一时语塞。   “皇上,您是过来休息的,天色不早了,您与云嫔娘娘快些就寝吧。”珞烟低头说着,柔夷紧紧握在袖中,总觉得这一幕很刺眼,令她难以直视。   “嗯,你们退下吧。”穆煜钦说着,带着云倪朝内寝走去。   珞烟与荷花一同告退退出了房门,守在寝宫的门口。   “看,皇上对娘娘真心的好,您应该也高兴吧?”荷花看着珞烟一脸失神,小声的对她说着。   珞烟回过神,勉强的笑道:“是啊,我真的很高兴呢。”确实,自己的好友被皇上青睐,自然是打心里为她感到高兴的,可是、高兴的同时,心底也有些隐隐作痛。   这一夜皇城寂静的出奇,听不见一点的声音。   珞烟值完了上半夜,便与荷花一同到紧邻绮莲阁的宫女宿处休息。   一路上珞烟都无精打采,直到熄了灯睡在床上,珞烟睁着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泪水倏地便顺着脸庞滑下。   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在心痛什么。   这些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荷花睡在隔壁的床上,仿佛发现什么似的,有意无意的对她说道:“珞女官,虽说您官阶比我大两品,可是毕竟我在这**的时间要比你长。”   珞烟忍住眼泪静静的听着荷花说话。   “很多事我们做奴婢的,无可奈何也就无可奈何了。”见珞烟半晌不回答,荷花又道,“夜深了,早睡吧。”   无可奈何……珞烟想着,是自己太不懂得知足了,如今这样的身份,这样跟在他身边的机会,已经是老天爷的恩赐,为何还期待那些有的没的。   有些事情,真得任其发生,不能强求的,莫要动那些心思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