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进京之路 第一章 离别
第一章
春寒料峭,海风呼啸而去,铅灰色的天空阴沉沉地酝酿着一场桃花雪。
外面风寒似刀,怀恩侯韩忱嫡女韩璎的闺房里因为生了地龙,倒甚是暖和。
洗完澡出来后,韩璎坐在妆台前,任凭贴身丫鬟润秋和漱冬忙活着。
润秋拿着一把大丝巾轻轻揉搓揩拭着韩璎的乌黑长发,柔声道:“明日就要出发去汴京了,不知汴京是什么样子!”她今年十五岁了,心形小脸中等身量,颇为秀丽。
韩璎有些发懒,便单手支颐倚向妆台,看着镜中的自己:“汴京可是东方大陆最繁华的城市……”
镜中的她眉眼漆黑嘴唇嫣红肌肤雪白,美归美,却是货真价实发育延迟的十三岁萝莉。
想到顺路护送自己进京的十五岁的未婚夫傅榭,韩璎觉得自己有无数的本事要在傅榭身上施展一番,免得傅榭不肯老老实实等她长大,可惜真是时不我与——傅榭若是喜欢上现在的她,那才叫可怕呢!
韩璎悻悻地叹了口气,伸手接过漱冬手中盛着玉容膏的白玉盒子:“赶紧妆扮了,得去给母亲请安呢!”
漱冬笑嘻嘻道:“姑娘,夫人说您太矮了,巴不得您多睡一会儿好长个子。”她生得杏眼朱唇俏丽非常,性子活泼,嘴上也来得。
韩璎:“唉……”她为何会比同龄人矮那么多啊?明明爹娘都属于高挑身材的,为何她到了十三岁还不肯抽条长个子呢?
正在为她梳理长发的润秋听她叹气,以为她担心进京之后的日子,忙安慰道:“姑娘您可是咱们侯府正房嫡女,就算回了京中侯府,也没人敢忤逆您。再说了,老太太也一定会疼您的。”
韩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却没说话。老太太疼她,不过更疼二叔三叔家的堂兄堂弟们。爹爹多年来镇守南海海疆,等闲回不了京城,即使是老太太的嫡长子,感情慢慢也淡了,比不得守在老人家身前的二叔三叔。
想到爹娘至今还没能生出儿子来,韩璎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垂下眼帘想起了心事。怀恩侯府虽然日渐破落,不过她身为怀恩侯嫡女,爹娘宠爱,未婚夫是安国公嫡子,日子还算顺遂,唯有两件事始终挂在她的心上——第一件是爹娘至今还没有儿子,她还没有弟弟;第二件是如今大周国势日衰,南越国虎视眈眈,边关形势紧张,她总觉得爹娘让她这个时候进京备嫁似乎有些不对。
怀恩侯韩忱的夫人林氏在丫鬟妈妈们的簇拥下沿着游廊走了过来,边走边低声问侍候韩璎的奶娘徐妈妈:“阿璎最近晚上睡觉还做噩梦么?”
徐妈妈边走边禀报道:“禀夫人,自从服了傅姑爷送来的药丸子,姑娘睡觉安稳了许多,很少做噩梦了。”
林氏这才放心了一些,道:“阿璎是我的心头肉,但凡我有看不见的地方,就靠你镶补了。”
又道:“阿璎长到十三岁还没离过我呢,这次进京,你得多操点心!”
徐妈妈忙道:“夫人放心吧,奴婢晓得。再说了,到了汴京,不是还有未来的姑爷?”
想起女儿的未婚夫傅榭,林氏不由叹了口气。傅榭是安国公嫡子,当今中宫皇后的弟弟,阿璎嫁过去算是高攀了,不过安国公府里的情形实在是太过复杂,她和韩忱成婚多年,膝下惟有韩璎一女,想到女儿要嫁入那样复杂的环境,她还真是有些担心。
怀恩侯韩忱进了堂屋坐下,接过林氏亲奉的茶盏啜饮了一口,看向她柔声道:“你别伤心了,阿璎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过两三年也该出嫁了……”
他放下茶盏屏退了侍候的人,这才道:“如今不同往日,大周自承胤帝登基以来,瘟疫、水旱、地震、蝗灾接踵而至,承胤帝又格外昏聩,外戚宦官专权,宰相崔成珍乱政,国基着实不稳……北方辽国接连入寇,咱们这边军中已有探报,越国也蠢蠢欲动……我担心……”军人当以马革裹尸,只可惜他和林氏只得韩璎一个女儿,决不能让她有一点差池。正好未来姑爷安国公之子傅榭奉圣命前来南海宣旨,倒是可以让他顺路护送阿璎回京中怀恩侯府,在母亲身边教养备嫁。
他没有往下再说,可夫妻心灵相通,林氏也明白他话中之意,当下便道:“妾身明白了。”
夫妻两人正是相对黯然之际,大丫鬟金珠进来禀报:“禀侯爷夫人,姑娘来了!”
韩忱和林氏不由相视一看,脸上的凝重之色均一扫而空,换为轻松的笑意:“哟,阿璎来了!”
韩璎令丫鬟搬走了楠木榻上的小炕桌,自己脱了绣鞋上了榻,挤在爹娘之间撒娇温存,命令爹娘:“我去汴京之后,你们二老要赶紧努力,早点给我生个弟弟!”
韩忱心里凄凉,却笑着伸手在她的脑袋上弹了一下:“小丫头多管闲事!”
韩璎瞪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咦?我怎么多管闲事了?没有弟弟,这侯府爵位谁来承继?我将来出嫁了谁来给我撑腰?京中二叔三叔家可是好些堂兄堂弟呢!”
听了女儿的话,韩忱不由又笑了:“知道了!”他和林氏青梅竹马相爱甚笃,自是不会纳妾,如果命中无子,那也无可奈何。
林氏也笑:“小丫头管的倒宽!”
一家三口正在笑谑,金珠又来回报:“禀侯爷夫人,傅三公子求见。”
傅忱微微颔首道:“请傅三公子去我书房。”
晚上韩璎正立在书案前练字,漱冬悄悄走了进来,笑嘻嘻道:“姑娘,奴婢去问了在侯爷书房侍候的大贵,大贵说傅三公子长得——”
她欲言又止,想要吊韩璎的胃口。
一旁侍立的润秋不由笑了:“姑娘小时候随夫人进京见过傅三公子。”
漱冬:“……”她是三年前才从庄子上选来的,不像润秋以及洗春浣夏是姑娘身边的老人。
韩璎笑着看了漱冬一眼,却没说话。她好奇心虽强,却也知道漱冬嘴快,若是打听到什么一定会忍不住说出来的。
果然,漱冬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绕着韩璎滴溜溜转了好几圈,终于道:“姑娘啊,傅三公子很是俊美呢!”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她伸手在韩璎前方虚虚往上摞了八个拳头,“他大约比您高这么多呢!”她知道身高是姑娘的死穴,所以故意逗姑娘开心呢!
韩璎死鱼眼看她。
漱冬和润秋见姑娘表情如此可爱,都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润秋忍住笑道:“侯爷和夫人可都身材高挑,咱们姑娘只是发育晚,将来一定会长高的!”
韩璎低头继续练字。她小时候进京随母亲探望祖母,在京中怀恩侯府见过傅榭,知道他小时候就是美正太一枚,长大了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第二天,登着脚踏上车的瞬间,韩璎回头看了一眼送行的爹爹,却看到爹爹身旁立着一个细高挑少年。她定睛一看,不由看呆了——原来一个男人可以漂亮到这种地步,不是那种阴柔的漂亮,而是英气逼人的漂亮!
她先是呆呆地看着他,中邪一般,然后仿佛下了决心一般转身扶着润秋上了载她去码头的红锦檀香车。
傅榭看着自己的小未婚妻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车,心中平静之极,一点旖旎之思都没有——韩璎还是一个小丫头呢!
车子辘辘向前,韩璎依偎在送自己登船的母亲怀里,良久地沉默着。
林氏想到要和女儿分别,心中也是凄苦,半日方道:“到了京中府里,要好好将养身体,不可不重养生;不要吝惜金银,该赏就赏;对你祖母和各位婶子要恭敬有加,不可忤逆……”
她把女儿小而柔软的身子揽入怀中,絮絮地嘱咐着,恨不得立时三刻把娇养了十三年的女儿瞬间变成精明能干独当一面的闺秀。
韩璎柔顺地依偎着母亲,乖乖地答应着。她又嘱咐了母亲一次:“娘,等我的船开了,您一定要好好读读我给您留的那封信。”在信中她假托自古籍中得了一举得男的法子,其实就是告诉母亲如何排算排卵期。
林氏不由笑了,摩挲着女儿答应了一声。女儿年纪小小的,偏偏做出正经之态,看着端的是可爱至极。
待韩姑娘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上了船,傅榭拜别了怀恩侯韩忱及侯夫人林氏,这才带着亲兵登船而去。
韩璎趴在舷窗前,看着岸上越来越小的爹娘,鼻子一酸,眼睛不由自主湿润了。
这一去,可是几千里路啊!
第一卷:进京之路 第二章 噩梦
第二章
行驶在海面上的大船就像一个巨大的摇篮颠来簸去,韩璎很快就有些渴睡了,眼睛似睁非睁的,整个人懒懒地倚在奶娘徐妈妈的身上。
徐妈妈把她从小带到大,素来知道韩璎的生活习惯,忙吩咐润秋:“去给姑娘热碗牛乳,里面放半勺细砂糖。”姑娘自幼爱做噩梦,喝完热牛乳的话会好一点。
润秋答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出去了。
徐妈妈把韩璎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一边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一边轻轻哼着儿歌。
漱冬见状,忙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徐妈妈,是进里间睡?还是在这里睡?”
徐妈妈打量了四周一下,见这外间诸事齐备,便低声道:“姑娘常做噩梦,还是在这里榻上睡吧,免得进去还得重新暖热被卧。”
漱冬闻言便去里间取姑娘的被子和枕头去了。
姑娘的行李还没有打开,漱冬把行李打开整理好,把韩樱家常用的浅蓝绣被、软枕和锦褥抱了出来,发现润秋已经把热牛乳拿来了,正和徐妈妈服侍着姑娘喝下。
漱冬虽然嘴快,干活却甚是麻利,很快便把铺盖在榻上铺设好了。
韩璎喝完牛乳,在奶娘和丫鬟的侍候下脱了外面的绣花夹袄和素裙,在锦褥上躺了下来,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察觉到熏了蜡梅香的绣被轻轻压在了自己的身上,韩璎放任自己进入了梦乡。
润秋和漱冬合力把黄花梨绣四季花卉屏风展开,为韩璎隔出了一个独立的世界,便拿了针线陪着徐妈妈做了起来。姑娘这次进京虽然带了四个绣娘,不过贴身的衣物还得她们这些身边人来做。
漱冬专门负责姑娘的笔墨纸砚书房事宜,因此悄无声息地打开韩璎的那几个书箱,一个个整理摆放了起来。
洗春和浣夏安顿好跟来的绣娘、厨娘和粗使妈妈,过来向姑娘回话。她们一进来就发现奶娘徐妈妈在向她们摆手,再一看锦榻前摆着那张黄花梨四季花卉屏风,便明白姑娘睡下了,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向徐妈妈回话:“妈妈,奴婢让林大娘去打听了,傅三公子常年随着安国公镇守辽州,近身服侍的不过是几个小厮和军中的亲兵。”
徐妈妈停下手中的针线,脸上现出沉思之色,过了一会儿方道:“还有别的消息没有?”
“别的也没问出什么,”洗春迟疑道,“傅三公子的规矩好像很大,下面侍候的人嘴都很严。”
徐妈妈低头想了想,摆了摆手道:“你们下去歇着吧!”姑娘年纪小小的,看似爱说爱笑的好说话,其实做事颇有章法赏罚分明。譬如她身边这四个大丫鬟就一向各司其职,洗春负责衣服绣品,浣夏负责小厨房,润秋负责首饰脂粉,漱冬负责笔墨纸砚。
韩璎又梦到了前世她坠楼前的那一刻。
原来从高楼坠下的感觉和她滑水时从高空滑下的感觉很像,身体急速下坠魂灵迅速浮起,晃晃荡荡飘飘悠悠,速度却又那么快……
韩璎后知后觉地开始尖叫。
韩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徐妈妈把她紧紧揽在怀里,右手轻轻地在她胸前抚摸着:“乖,别怕!是做梦!”
漱冬拿着一方帕子擦拭着韩璎额头上的冷汗。
润秋一根一根掰开韩璎紧握着的拳头,发现韩璎的手心已经被她的指甲给刺破了,便在心里盘算着这次无论如何得说服姑娘把指甲给剪了。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便传来陌生的清朗的男声:“发生什么事了?”
徐妈妈怕对方贸然进来,忙扬声道:“我们姑娘做噩梦了,已经不碍事了!”她忙向漱冬使了个眼色,令漱冬起身拦住来人。
漱冬刚起身,就听见外面那个陌生男声道:“璎妹还做噩梦?”
他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立在榻前注视着韩璎。
房里侍候的丫鬟忙齐齐行礼。
徐妈妈阻拦不及,只得看向这个俊秀之极的少年:“三公子见谅,恕老奴不能起身。”
傅榭见韩璎缩在徐妈妈怀里,素日红扑扑的小圆脸如今变得煞白,灵动的大眼睛也变得暗淡无神,呆呆地注视着前方,刘海也被汗打湿了,显见是犹有余悸。
他略一沉吟便道:“船上有军中的大夫,让他来瞧瞧璎妹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了。
徐妈妈虽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可一来傅三公子和自家姑娘原本就是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妻,二来自家姑娘才十三岁,还没长大成‘人,所以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什么。
傅榭自己年纪不大,跟着他的军中大夫陈平也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看着清清秀秀的举止却很老道。
他望闻问切一番之后,沉声道:“姑娘思虑太过,忧虑伤脾,肝木忒旺,因此易做噩梦。”
徐妈妈目瞪口呆:姑娘天天笑嘻嘻的,哪里会“思虑太过”?
少年大夫看向一旁负手而立的傅榭:“三公子,韩姑娘此病应以言语疏导为主,汤药调养为辅。”换成大白话就是“您得多陪韩姑娘聊天疏导她,另外吃点安神的汤药就行了”。
傅榭面无表情看向韩璎。韩璎虽然号称十三岁了,可是小圆脸大眼睛,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身子也小小的,分明是小孩子的模样。
想到这个小孩子是自己的未婚妻,傅榭心中不禁生出荒谬之感。
这时怀恩侯韩忱那类似临终托孤一般的话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他不禁叹了口气。君子一诺千金,这个小小的女孩子以后是他的责任了。
第一卷:进京之路 第三章 驯妻
第三章
韩璎终于回过神来。
心脏几欲跳出的余悸犹在。
被汗打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冰冷而黏湿。
因为前世的苦难,所以这一世她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活只有下去才会看到希望。
徐妈妈见韩璎还在发呆,忙低声提醒了一下:“姑娘,傅三公子……”
韩璎抬手把刘海抹在一边,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抬眼看向傅榭,竭力笑了笑,雪白的脸上梨涡微现:“谢谢三公子!”
自从泰山大人把韩璎托付给了自己,傅榭自觉对韩璎就有了责任,此时见她因为惊吓过度肌肤雪白,小小的身子缩在奶妈怀里瑟瑟发抖,还强作笑意应酬自己,他的心脏不由微微有些空,这个感觉有些陌生,他有些糊涂,不想留在这里了。
见陈平已经开好了食疗的方子并向徐妈妈交代过了,傅榭看向韩璎,面沉如水:“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韩璎闻言抬眼看向他。
这时候近距离看傅榭,她发现傅榭修眉凤眼,鼻梁挺直,生得很是俊俏。大概是因为长眉入鬓的缘故,他天生带着股眉目如画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眼睛,寒星一般,瞧着冷冷的,虽然说着安慰的话,却未见一丝温情。
韩璎觉出了傅榭的敷衍,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傅榭拱了拱手,带着陈平转身而去。
韩璎依偎入徐妈妈怀里,眼睛却看向傅榭的背影。她发现傅榭虽然才十五岁,可是因为是细高挑身量,宝蓝色的锦袍被黑玉腰带极熨帖地勾勒出腰线来,显出了玉树临风的好身材。
喝了一盏热茶之后,韩璎又懒懒地躺了下去。
漱冬极有眼色,忙拿了一本诗集翻到韩璎上次读到的地方念了起来,读了一首诗便停顿片刻,给姑娘留下回味和背诵的时间。
韩璎侧躺在锦榻上,专注地倾听着漱冬读的诗,不过两刻钟她已经背了不少首诗了。
躺着歇了一会儿之后,韩璎起身梳洗一番开始练字。
把上午的作业完成之后,韩璎这才放下了笔。
徐妈妈心疼地帮她按摩着手指,嘴里嘟囔着:“下午还得练琴打棋谱,还得画画,先生又没有跟过来,那么辛苦做什么?有空还不多歇歇!”
韩璎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妈妈,等到了汴京你就知道我为何如此用功了。”京中侯府那几位堂姐堂妹个个争强好胜,事事要都要掐尖比较。韩璎不求样样比人强,只求不太给爹娘丢脸。
徐妈妈笑着道:“她们争强好胜是因为都未曾许得好人家,姑娘你已经许给了傅三公子,安国公可就这么一个嫡子,姑娘将来国公夫人是跑不了了,何必——”她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可脸上的神情却是洋洋得意。
韩璎闻言,忙伸出一根手指挡住了自己奶妈的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然后又给漱冬使了个眼色。
漱冬忙道:“不碍的,润秋在外面守着呢!”
韩璎看向徐妈妈,温声道:“妈妈,以后切记这样的话不可再提。”傅榭虽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子,可是母亲早逝,上面还有两个庶出哥哥,安国公府的情况不会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徐妈妈难得见她严肃,忙道:“妈妈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说了!”
韩璎怕徐妈妈不好意思,便不再纠结于这件事,笑着转移话题:“妈妈,躺了半日了,我想去二层甲板转一转,您给我寻件披风去吧!”这个大船下面有四层舱房,水手、士兵都住在下面,厨房仓库也在下面;上面有三层舱房,韩璎带着妈妈丫鬟住在第三层,傅榭带着随从住在第二层。第三层没有甲板,第二层前方有宽阔的甲板。
徐妈妈当即答应了,吩咐漱冬和润秋侍候韩樱之后就进里间找披风去了。姑娘年纪小,正是好动的时候,不能让她一天到晚呆在房里,得出去见见太阳,这样对身体也好。
见徐妈妈进去了,韩璎便下了榻,在丫鬟的侍候下开始重新梳洗换衣。
她自知自己看着太过萝莉,若是打扮得美如天仙傅榭只会觉得怪异,因此只是薄薄敷了一层玉容膏润肤,并不涂脂抹粉,衣服也拣适合小萝莉的衣裙穿。
妆扮完毕,她在徐妈妈的帮助下系上碧色绣花缎披风便向外走去。
刚走到舱房门口,韩璎就看到浣夏用托盘端着一个白瓷银边花卉盖碗沿着木梯慢慢上来了。
浣夏见韩璎一副出门散步的装束,不由笑了:“姑娘还是先把安神汤给喝了再说吧!”
徐妈妈带着润秋和漱冬先去用午饭了,房里便由洗春和浣夏侍候着。
浣夏身材小巧,脸也小小的,细长眼睛樱桃小口,是个俏丽甜净的丫鬟。她一边麻利地侍候着韩璎喝汤,一边道:“傅三公子看着冷冷的,居然很有心,不知何时吩咐厨房按照陈大夫开的方子炖了安神汤,厨房的人一来叫,奴婢就去取了过来,姑娘先趁热喝了再说。”
韩璎接过汤匙,舀了勺安神汤,轻轻吹了吹。
见姑娘开始喝汤,浣夏马上没了声音,麻利地先舀了一碗汤,用汤勺轻轻搅动着散热。
安神汤是用老母鸡汤加了几样药物熬成的,味道居然还不错。韩璎尝了一口,吩咐洗春:“今日我的午饭不用那么复杂了,让小丫头去船上厨房看看,不拘是烧饼或者馒头包子,给我拿几个过来,算是我的午餐好了。”
洗春忙出去吩咐了小丫头。
这顿午饭韩璎不但把这一碗汤给喝完了,还吃了三个芝麻烧饼。她看着娇娇怯怯的,其实身体并不弱,而且大约是因为正在长身体,饭量并不小。
韩璎用罢饭,留下洗春和浣夏带着小丫鬟用饭,自己带着已经用过午饭的润秋和漱冬出了舱门,预备到二层的甲板上散步消食。
正是用午饭的时候,士兵、水手们都在甲板下的舱房内用饭,船外的甲板上空荡荡的,只有海风刮过旗子发出猎猎声响。
韩璎见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她和她背后的润秋漱冬,一时淘气发作,看着下面约莫估了估,觉得自己还能承受,撩起裙子便在润秋和漱冬的惊呼声中从木梯上往二层甲板上跳了下去。
她记得撩起裙子,却忘了自己那两条小短腿和身后的长披风,结果被披风下摆一绊,预想中姿势美妙的凌波微波变成了狼狈的仰面朝天平沙落雁式。
润秋和漱冬手忙脚乱往下奔,刚急急忙忙冲到下面,却发现自己家姑娘已经被傅三公子抱了起来,忙面红耳赤上前道谢——她们都替姑娘害臊啊!
傅榭原本在二楼舱房里同谋士苏湘之坐在舷窗前喝茶读书,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两人齐齐看了出去,却发现傅榭的小未婚妻正在木梯上往下走。
苏湘之看看外面那个可爱的小丫头,再看看面前这个俊美高挑少年,不由笑了:“三公子未过门的妻子甚是活泼可爱啊!”
傅榭静静地看着外面,没有说话。
这时候韩璎已经撩起了裙子,做出了往下跳的样子。
见状傅榭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出了舱房。
韩璎“噗”的一声摔在了甲板上。
看着灰头土脸躺在甲板上的韩璎,傅榭实在是不相信自己的小未婚妻已经十三岁了,他面无表情地蹲了下去:“哪里疼?”
韩璎把已经盈盈欲滴的眼泪给逼了回去:“……尾椎骨……”其实是屁股疼。
傅榭瞅了她一眼,明白这小丫头是摔着屁股了,便一把抱起韩璎站了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肩上,一手揽着韩璎的腿,一手去揉韩璎的屁股——他没觉得韩璎是姑娘或者女人,他只觉得韩璎是个小孩子,还是他负责监护的小孩子!
揉了几下之后,傅榭意识到看着瘦弱的韩璎其实并不瘦,浑身都是软肉,只是骨架小看不出来。
韩璎虽然十三岁了,其实个子只有一米四多一点,被傅榭这么一抱,她还没开始发育的胸口正好紧贴着傅榭胸前。想到自己不但被男神发现了还未开始发育的真相,而且被男神当众当小宝宝一样抚慰,韩璎没有感动激动,只有害臊害羞,小圆脸憋得通红,肥短的小身子摇头摆尾地挣扎着:“嘤嘤嘤放我下来!我自己来……”
傅榭看似抚慰实则惩罚地把韩璎给揉搓了一番,确定韩璎已经得到了教训,这才抱着她上了木梯回到韩璎的舱房,把她交给了飞奔而出的徐妈妈:“妄涉险地,禁足一日。”
徐妈妈:“……”姑爷啊,您这是教女还是驯妻?
第一卷:进京之路 第四章 试探
第四章
不管是韩璎还是徐妈妈,都觉得傅三公子所谓的“妄涉险地,禁足一日”只是随口一说,因此都没有放在心上。
被徐妈妈按摩了半天,韩璎的屁股终于不疼了。她倒是老实了一会儿,乖乖地趴在榻上拿着一本书看了起来。
徐妈妈见她如此乖觉,便不忍心狠说她,不过不疼不痒地埋怨了两句,就继续沐发去了——方才她正在沐发,听到外面的动静胡胡乱盘了一下头就冲出去了。
润秋斜签着身子坐在锦榻边上,剥了橘子一瓣一瓣喂着韩璎吃。
漱冬拣了一盘水果用玉盘盛了,预备出去洗了送进来。过了半日她才回来,急急向韩璎行了个礼禀报道:“姑娘,三公子是真的罚您!”
韩璎抬头看向她,眼睛里满是疑惑。
漱冬手指着舱房门外轻轻道:“三公子派了两个小厮在咱们木梯口守着,奴婢问了,他们说奉三公子之命看着您呢!”
韩璎略一思索,放下书本坐了起来:“小厮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他们公子是怎么交代他们的?”漱冬最善打听各种消息,再说她不过洗个水果而已就洗了那么久,这说明她一定已经打听过了。
漱冬眉开眼笑道:“禀姑娘,奴婢已经问过了,这两个小厮一个叫傅安,一个叫傅宁;今年都是十岁;三公子交代他们,说丫鬟妈妈尽可以进出,但您不能出门。”
韩璎:“……”这个傅榭还真要把她当小孩子看……
她垂下眼帘,白嫩的手指互相绞了绞,心中便有了一个对付傅榭的主意。
韩璎仿佛忘了这回事一般,笑嘻嘻问漱冬:“漱冬,画格子的粉笔带着没有?”
漱冬连连点头:“禀姑娘,您爱跳格子,奴婢当然带着了!”姑娘很重养生,家常除了散步之外,跳格子踢毽子跳绳什么的,都是她常玩的。
韩璎眯着大眼睛笑:“我要在舱房门口跳格子。漱冬你拿了粉笔去画格子,洗春来帮我换衣服。”
漱冬脆声答了一声“是”便找粉笔去了。
洗春今年已经快满十六岁了,是四个大丫鬟中年纪最大的,也是最稳妥的,四个大丫鬟一向隐隐以她为主。闻言她迟疑了一下,道:“姑娘——”刚被三公子禁足姑娘就闹着出去跳格子,而且舱房下面就是傅三公子的住处,这样似乎不太合适。
韩璎狡黠地看了她一眼,对着洗春抿嘴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眼睛黑而大,睫毛浓而长,颊上还有一对梨涡,这样一笑很甜美,喜爱她的人都很难抵挡。
这样的笑她对镜练了好多次,也在爹娘那里试过效果,大概是因为过于甜美了,只要她施展这一招,爹娘和徐妈妈都是落花流水举手投降。
洗春果真被她笑得心软了,没说完的话全咽了下去。
傅榭与谋士苏湘之在下舱察看罢舱房里的士兵和水手,一起回了上舱第二层舱房,在榻上坐了下来。
他的两个亲随傅平和傅靖,一个守在舱门外,一个悄无声息地沏了一壶茶奉了上来。
傅榭刚端起茶盏还没来得及喝,头顶上便传来“嘭嘭嘭嘭”的蹦跳声。
他修眉微皱,放下了茶盏,看向傅靖。
傅靖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苏湘之凝神听了一下上面的动静,脸上现出幸灾乐祸的笑意:“三公子,难道是您的小未婚妻在上面玩跳格子游戏?”明知道下层就是傅三公子的房间,丫鬟们是绝对不敢在上面蹦跶的。
傅榭精致的凤眼看向舱房门口挂着的锦缎帘子,俊俏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被苏湘之取笑的不是自己一样,其实正在思索着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孩子。作为安国公嫡子和当今傅皇后唯一的同母弟,傅榭身份高贵,长相俊俏,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有着一颗久经锤炼的亡命之徒的心。
因为过大的野心占据了他的全身心,所以傅榭还没来得及分一点心思在女‘色上面,也就是说他还没开那情爱之窍,等闲姑娘再美也从未令他费心去想,只是这是他的未婚妻……
傅靖没过多久就回来复命了:“禀公子,韩姑娘在上面带着丫鬟跳格子。”
苏湘之笑眉笑眼看向傅榭,看他怎么处理。
傅榭微微颔首,没说什么,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他给韩璎的惩罚是禁足一天,只要韩璎不违反这个前提,他倒是要看韩璎能作到什么地步。
韩璎跳格子跳出了一身汗,被海风一吹有点凉,见傅榭还不来搭理她,就鸣金收兵回舱房里喝水歇息去了。
到了用晚饭的时间,浣夏和洗春把韩璎的晚饭取回来在八仙桌摆好,润秋和漱冬侍候着韩璎净了手。
见一切齐备,徐妈妈便净了手上前预备侍候韩樱用饭。
韩璎下午活动了半日,早就饥肠辘辘了,她看了一眼晚饭,发现共有八味菜,看上去□□俱全,不由咽了一口口水。
可是她没忘记自己要挑战傅榭忍耐极限的初衷,忍住馋涎仰首道:“没胃口。”
徐妈妈慌忙劝说,可是韩璎铁了心似的,索性背对着船壁,就是不肯吃。
想起韩璎以前的大食量和以前的乖巧省事,徐妈妈心里慌慌的,和四个大丫鬟又是引诱又是劝说,最后还是没能让韩璎吃一口饭菜。
徐妈妈没奈何,只得去求傅三公子。
傅榭正拿了一本书在看,听了傅平的回报,头也不抬:“让她进来。”
徐妈妈一进来就看到傅三公子在灯下看书,柔和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简直如天人一般。不过此时心乱如麻的她并没有心思欣赏天人的美妙姿态,一进门就匆匆忙忙福了福:“禀报三公子,我家姑娘不肯吃饭啊!侯爷和夫人以前从未禁过姑娘出门,姑娘她——”
傅榭抬头看向她,目如寒星脸带严霜。
徐妈妈不禁一凛,还没来得及说出的那些带着埋怨之意的话全被吓得又给咽了进去。
傅榭垂下眼帘继续看书。
徐妈妈眼巴巴看着傅榭,却一句话不敢说了。
傅靖给徐妈妈做了个手势,带着徐妈妈下去了。
为了抵抗肚里的馋虫,韩璎正拿了本诗集在看,见徐妈妈回来,也不说话,继续看自己的书。
徐妈妈急的团团转,唉声叹气个不停——姑娘自幼懂事异常,怎么一见傅三公子就任性起来了?这难道就是人家所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主子还没吃,丫鬟们自然也不好去吃,洗春四人也侍立一旁。
韩璎自己不肯吃,却不肯让妈妈和丫鬟们挨饿,便吩咐道:“把席面撤下你们去吃吧,我想自己回里面歇一会儿。”
把妈妈和丫鬟们都赶出去吃饭之后,她坐在里间床上,乐滋滋等着傅榭来向她屈服。
两刻钟过去了,傅榭她没等到,却等到了新的一席菜肴。
已经吃过晚饭的浣夏四人接了傅三公子的亲随傅平傅靖送来的食盒,一一摆在了小八仙桌上,一边摆一边报菜名:“香螺炸肚!沙鱼脍!清蒸蟹!鲊糕鹌子!鹅肫掌汤齑!琉璃藕!杂丝梅饼!荼蘼粥!牛乳粥……”都是韩璎爱吃的菜肴!
舱房本就狭小,随着报菜名的声音传来,每样菜肴所特有的香味随之飘入,韩璎心性坚定坐在床上没动,可是她听到了自己的肚子在鸣叫,好像在说“我想吃我想吃我想吃”。
因为不忍心让自己的肚子受煎熬,韩璎利利索索滑下了床,理了理衣裙就往外走,边走边给自己搬下台的梯子:“咦?都是我爱吃的菜呢!”
丫鬟已经撩开了里间的绣帘,韩璎还没出里间门便看到了立在前方面无表情看着她的傅榭。
由于猝不及防,她的脸有点红,却依旧厚着脸皮在八仙桌边坐了下来,麻利地拿起筷子开吃。
看着韩璎吃得鼓起的小胖脸,傅榭突然觉得心里好像不那么空了,便在韩樱对面坐了下来,净了手后拿了工具打算给她剥螃蟹。
韩璎见状,忙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笑得一脸谄媚,还双手合十摇啊摇:“哥哥,我爱吃蟹黄,给我剥母的!”
傅榭:“……”哥哥?
第一卷:进京之路 第五章 姑爷
第五章
傅榭突然有些害羞,垂下眼帘没有说话,伸手拿了一个雌蟹掰开了蟹盖。他虽然也有一个名叫傅榆的庶妹,可是庶妹见了他便如同避猫鼠一般战战兢兢,不过是不得已了才会按排行叫他一声“三哥”,哪里会这么娇娇地甜滋滋地叫他“哥哥”?
他夹出蟹黄,沾了些姜汁醋,探手要往韩璎面前的碟子里放,不防韩璎身子前探:“哥哥,喂我吃!”
傅榭蹙眉看着韩璎,很想斥责她没有规矩,可看她张着嘴巴眼巴巴等着自己喂,分明还是馋嘴小孩子模样,那些斥责的话便没有出口,而是干脆利落地把夹的蟹黄喂给了韩璎。
韩璎食髓知味,老实不客气地等着傅榭喂:“哎,哥哥,再来!”
傅榭喂她吃了四个螃蟹之后便不肯喂了,命浣夏把热好的黄酒送上来奉给韩璎。
韩璎尝了一口,发现不够甜,刚要吩咐浣夏帮她加蜂蜜,一抬眼就看到了对面坐着静静看着她的傅榭,只得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今天已经够了,见好就收她还是明白的。
见韩璎喝了一盏黄酒小圆脸便透出红来,眼睛也水淋淋的似睁非睁,傅榭便看向徐妈妈。
徐妈妈一直在一旁严阵以待侍立着,见状便叫了洗春一起搀扶着韩璎往里间去了。
等她安顿了韩璎睡下出来,发现傅榭已经离开了。
浣夏忙回道:“妈妈,您扶着姑娘一进去,傅三公子就带着小厮离开了。”
徐妈妈微微颔首,脸上现出满意之色来。她是侯夫人林氏的陪房,又亲手把韩璎带大,感情自然深厚,见傅榭待韩璎好,她心里自然满意。
临离开,徐妈妈又问今夜轮值的浣夏和洗春:“你们俩今晚谁睡在姑娘房里?”
洗春忙道:“妈妈,是我。”
徐妈妈交代道:“海上风大,不要睡得太沉,夜里记得起来看姑娘把被子蹬开没有。”
洗春忙答应了。
因为喝了热黄酒,韩璎这一夜睡得极安稳。待她早上醒来,发现原来大船在码头停泊了一夜,今日该下船上岸登车而行了。
周朝的沿海总共有四个大的据点,从西到东分别是清汤、河泽、南海和玉溪。韩璎之父怀恩侯韩忱乃镇南将军,节制周朝沿海,大军驻扎地便是最西边的玉溪。傅榭率领的船队由玉溪码头沿着海岸向东而行,到了南海码头弃船登车,然后由南海县经云州宛州等州府往京城汴京而去。
傅榭指挥着众人搬运行李箱笼安排行程。
韩璎安排了洗春等人收拾行李,见事事妥帖,就自己坐在一边拿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在马车上坐定之后,漱冬看悄悄把车帘拉起了一点,看着两队士兵们一箱箱地往车上搬运着行李,低声问道:“咱们上船时不过带了两车行李啊,如今怎么这么多箱笼?”
韩璎闻言只是笑了笑。
徐妈妈也笑了:“都是侯爷和夫人为姑娘准备的嫁妆,提前运到船上去的,夫人把嫁妆清单都交给姑娘了。“
漱冬咂舌不已:“我说呢,就咱们这些人,怎么会需要一个船队那么多士兵押运,原来是要运姑娘的嫁妆。”
到了天擦黑时候,傅榭一行人才赶到了云州城外的驿站。
派去做先导的小厮傅胜已经提前过来把驿站包了下来,此时便引着傅榭等人进了驿站安顿了下来。
傅胜为主子预备了一个外院套内院的套院,傅榭带着谋士亲随和小厮们住外院,韩璎带着妈妈和丫鬟等女眷住内院。
傅榭命苏湘之指挥着士兵绕着驿站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自己把韩璎送进了内院,见徐妈妈吩咐安排颇有条理,便告辞出去了。
用过晚饭韩璎简单洗了个澡出来,发现丫鬟们已经铺设好了卧室和堂屋,用的都是她家常用的那些绣枕锦褥,就连常用的黄花梨木小炕桌、小金自鸣钟和青玉花瓶都摆好了,青玉花瓶里还插了一枝半开不开的蜡梅,不由笑着点头:“多谢你们费心!”
立春另拿了几方大丝巾,和浣夏一起揩拭着韩璎湿漉漉的长发。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风声很大,吹动着院子里白杨树上一两片残叶,发出清脆的“哗哗”声,令人听了更觉寒冷。
韩璎倾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想着心事。
漱冬觉得有些背寒,便道:“这驿站太简陋了,连地龙都没有,冷呵呵的,怪难受的,姑娘的头发也不易干。”
因长发未干透,韩璎抱了镂空赤金暖手炉挨着徐妈妈坐在堂屋的榻上,靠在徐妈妈身上看徐妈妈给她做衣服,闻言笑了:“咱们整个东方大陆都靠北方,这冬尽春初天气自然是冷了,辽国比咱们大周还要冷一些呢!不过若是乘船在海上一直往南走的话,气候就越来越暖和,有的地方冬天也穿单衣。”
漱冬连连惊叹,还不忘拍韩璎马屁:“姑娘懂的真多!”
韩璎微微笑了。
润秋和漱冬去卧室里收拾去了,洗春和浣夏便拿了针线在房里做着绣活陪着姑娘说话。
听从家里带来的小金自鸣钟报了亥时,韩璎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好渴睡啊!”
她话音刚落,在棉帘外侍立的媳妇就隔着帘子回报:“禀姑娘,三公子看您来了!”
韩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起身下了榻预备迎接。
堂屋门上挂的棉帘掀开,戴着黑玉冠穿着白色暗银云纹锦袍的傅榭走了进来。
韩璎屈膝行礼:“见过哥哥!”
此时她穿着镂金百蝶穿花素白缎小袄,系着一条大红纱裙,微湿的长发披散了下来,长及脚踝,衬得整个人愈发的娇小。
她屈膝行礼的时候,长发随之滑了过来,差点触到地上铺着的大红地毡。
跟在韩璎侧后方的浣夏眼疾手快,伸出手臂把韩璎的发梢全拢在了自己的手里。
傅榭已经伸出的手悄无痕迹地缩了回来,居高临下看着韩璎:“起身吧!”
在锦榻上坐下之后,傅榭接过洗春奉上的茶盏放在炕桌上。他正要开口说话,却看到韩璎从另一个大丫鬟手里接过茶盏作势欲饮,不由秀眉微蹙:“这么晚了,不要喝茶了。”
韩璎:“……”
她眼波流转看了傅榭一眼,声音娇而软:“可我有点渴呀!”
傅榭不吃她这一套,直接命洗春:“给你们姑娘送上温开水。”
洗春有点怕他,连看都不敢看自家姑娘的脸,答了声“是”,低着头退了下去。
韩璎嘟着嘴看着洗春的背影,心中很是担忧,如果是机灵的浣夏去取温开水,她一定会特地找一个小小的茶盏;但是换了洗春去,怕就想不到这一层了。
傅榭面无表情坐在那里,韩璎隔着炕桌坐着,都没有说话,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堂屋里侍立的徐妈妈和浣夏静静立在那里,一声大气不敢出。烛花忽然炸裂,发出连续不断的“噼啪”声,仿佛在她们耳边炸响,气氛压抑极了。
没过多久洗春就回来了。
韩璎看了一眼她手上端着的托盘,见上面果真放着一个白底蓝花阔口杯,便知自己所料不差,不由白了傅榭一眼,以表不忿之意。不防傅榭也正在看她,两人视线交汇,韩璎发现傅榭睫毛长得很,黑压压的,衬得一双凤眼特别的好看。
她的心脏不由剧跳了一下,忙移开了视线。
韩璎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便悄悄摸了上去,果真热热的……
傅榭也随之移开了视线,心绪平静似水——对他来说,韩璎只是一个需要他管教的小孩子。
接过阔口杯,韩璎喝了两口便打算放下,却听到傅榭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喝完。”
她捧着阔口杯有些委屈地看向傅榭:“水太多了,我喝不完!”
韩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还特地眨了眨眼睛,试图让眼泪滴出来。
可惜傅榭不为所动,静静看着她,等她喝完。
双方僵持片刻,韩璎拗不过傅榭,只好委委屈屈把一杯水全喝完了。
徐妈妈侍立一旁看着傅榭逼着韩璎喝了整整一杯温开水,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姑娘说白开水没味道,从小就讨厌喝白开水,连侯爷和夫人的话都不听,没想到却被姑爷给拘住了,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见韩璎已经喝完了水,傅榭正要交代她早睡早起,却见韩璎露出杯底让他看,嘴里悻悻道:“若我夜里溺床,都是你的错!”
傅榭:“……”
他有些尴尬,便用手捂住嘴,轻咳了一声,看向徐妈妈吩咐道:“别急着让她睡,让她再玩两刻钟,然后让人热一盏牛乳服侍她喝了再睡。”
徐妈妈喜笑颜开蹲身行礼:“是,姑爷!老奴晓得!”
韩璎差点呛住:这么快“傅三公子”就变成“姑爷”了?!
第一卷:进京之路 第六章 温暖
第六章
韩璎此时与傅榭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傅榭身上带着湿漉漉感觉的清雅气息,猜到他是洗过澡后过来的。
她又瞅了傅榭一眼,见他戴着黑玉冠,穿着白色暗银云纹锦袍,看起来玉树临风颇为齐整,便猜想这么晚了傅榭还穿这么整齐,应该是还要出去巡视。
韩璎抬头看向堂屋门上的棉帘,发现因为夜风太大,沉重的棉帘被风吹得摆来摆去,一溜溜冷风趁机贴着地钻了进来,显见是冷得很。
她看向傅榭,正色问道:“哥哥等会儿还要出去巡视?”
傅榭有些疑惑,却点了点头。
韩璎便吩咐洗春:“去把衣箱里那件宝蓝缎面玄狐斗篷拿过来。”
洗春答应了一声去了里间。
韩璎这才看向傅榭笑盈盈道:“夜里太冷了,我怕哥哥吹了风头疼。我这里有一件崭新的宝蓝缎面玄狐斗篷,正好送给哥哥穿!”自韩璎三岁那年和傅榭订婚开始,韩忱和林氏就开始为她准备嫁妆,林氏甚至命人去辽国购买了不少上好狐皮,因此韩璎的嫁妆甚是齐备。譬如韩璎提到的这件宝蓝缎面玄狐斗篷,就是林氏令人打听了未来女婿的身量,精挑细选了最好的玄狐皮,让将军府的绣娘提前做好让韩璎带上的。林氏怕傅榭嫌弃韩樱年小幼稚,还特地交代韩璎,要她寻个恰当的时机给傅榭。
傅榭凤眼微眯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丫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立春取了斗篷出来,韩璎接过斗篷眨着大眼睛笑,一对小小梨涡在颊上时隐时现,煞是可爱:“哥哥,要不要我帮你披上斗篷?”
傅榭:“……我自己来好了!”他接过斗篷,神情庄严地道了谢,然后展开披在了身上。
韩璎见他披上斗篷,看起来甚是合身,忙双手合十道:“哥哥,求你了,让我给你系带子吧!”
说话时她已经飞快地站在了锦榻上,小肥手还配合着摇啊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脸上满是期待。
傅榭难以拒绝,只得走近,微微仰首等韩璎为他系上斗篷的带子。
韩璎凑近傅榭开始系带子,一边系一边颇为自豪道:“哥哥,我最会系蝴蝶结了!”傅榭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呢,清清淡淡的,像是薄荷,又像是青竹。
傅榭:“……”蝴蝶结?大男人系什么蝴蝶结!他想走开,又怕吓着了韩璎,只得竭力忍耐着。
韩璎用黑丝带绑出了一个完美的蝴蝶结,心中满意之极,又凑近观察了一番,意外地发现傅榭的肌肤很细致,简直看不见毛孔,忍不住便伸手要去捏捏试试看。
傅榭眼中的韩璎就是一个淘气包熊孩子,因此警惕性很高,反应也很快,韩璎刚向他伸出了小爪子他就迅疾向后退了几步,双手抱拳行了个礼:“多谢妹妹!”
说罢转身掀开帘子离开了。
韩璎悻悻地捏了捏两个手指,很遗憾自己没有摸到美少年的脸。
见自家姑娘会关心未来姑爷了,徐妈妈正在一旁得意地微笑,冷不防就发生了这一出。傅榭一离开,她便压低声音劝诫道:“姑娘,你怎么能调戏姑爷呢?姑爷万一烦你了,那可怎么办呐!”
见徐妈妈如此痛心疾首,韩璎狡黠一笑:“妈妈,我饿了,想喝妈妈亲手调的甜甜的热牛乳呢!”
徐妈妈:“……呃,加蜂蜜还是加糖?”
韩璎甜蜜蜜地凑过来抱住她的腰:“加细砂糖好了。”
徐妈妈忙不迭指挥着浣夏去加热牛乳,她要给韩璎调热热的甜牛乳。
润秋和漱冬收拾床铺的时候在被窝里放了两个汤婆子,等韩璎去睡的时候,被窝已经有些暖意了。
韩璎脱得只剩下素白绉丝中衣和亵裤,掀开锦被钻进被窝里,却依旧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徐妈妈心疼她,让漱冬去换汤婆子里的水,又令润秋拿了一个锦被压了上去。忙完这些,徐妈妈又坐在床边陪了韩璎一会儿,为她搓了一阵子的手,见韩璎眼睛都睁不开了,这才交代丫鬟一番离开了。
今夜轮到润秋值夜。从徐妈妈离开之后,她把自己的铺盖铺到了窗前的榻上,展开铺盖后没有熄灭烛台也睡了下来。
韩璎渐渐暖了过来,在呼啸的风声中睡着了。
外院傅榭房里的灯光亮了很久。
从韩璎房里出来后,他带着傅平傅靖去巡视士兵的驻地。沿途扈卫的士兵出自镇北将军府,都是他麾下的亲兵。
巡逻的士兵见他过来,忙去禀报了领兵的游击蒋云川。
蒋云川身着整齐的甲胄迎了出来:“标下见过将军!”傅榭虽然才十五岁,却早已立下战功,已是从四品的明威将军了。
傅榭微微颔首,脚步不停继续前行。
蒋云川忙带着两个千夫长跟了上去。
一轮清冷的月亮高挂空中,蓝砖灰瓦的驿站沐浴在月光中,黑黢黢的一片,周围光秃秃的树枝在夜风中摇动着,将月光划得破破碎碎。
凛冽的风吹在傅榭脸上,刀割一般。他悄不可见地拢紧了身上的狐皮斗篷,感受着斗篷带来的温暖包围的感觉,心中弥漫着阵阵暖意。
傅榭虽是国公府嫡子,可是母亲早逝,长姐早年进宫,父亲常年镇守辽北军营,继母侯氏也并不亲近,他从小习惯了自己管自己,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关怀。
即使对方只是个小孩子,他却依旧感受到了亲情。
清晨天还没彻底亮,傅榭一行人就出发了。
傅榭见韩璎差不多是闭着眼睛被徐妈妈扶上车的,有些担心她,忍不住打马过去,敲开了车窗看了一眼。
他发现韩璎背对着他侧躺在马车的长座上,枕着软枕盖着锦被睡得正香,而徐妈妈坐在右侧座上守着她,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中午,傅榭一行人停了下来,士兵开始埋锅造饭。
行路途中自不能像在船上一般饮食‘精致,傅榭一向和士兵吃同样的饭菜,却担心韩璎自幼娇养吃不惯这些粗陋饮食,就吩咐军中的厨子单独给韩璎用鸡汤做了什锦砂锅,又贴了几个饼子。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放心,便过去看了看,发现韩璎端端正正坐在车上吃得很香。
今日她穿着大红玫瑰花刺绣饰边对襟小袄和浅粉色马面裙,黑尔软的长发用玫瑰花金环扣了两个丫髻,其余全垂在身后,看起来玉雪可爱乖巧无比。
傅榭很是欣慰,不由自主伸手在韩璎发上摸了摸,老气横秋道:“今日好乖,继续保持。”
韩璎:“……”傅榭你确定我是你未婚妻不是你女儿?
第一卷:进京之路 有爱小番外
有爱小番外
两年后,十七岁的傅榭,十五岁的韩璎。
某一日春暖花开。
阿璎:“哥哥,花园里的月季花开了呢,花团锦簇又香又美!”(陪我去看花吧陪我去看花吧(*^__^*))
小傅垂下眼帘:“哦。对了,我布置的那篇策论你完成没有?”
阿璎:“……还没呢。”( ˇˇ)
小傅瞅了她一眼,见她黯然不由心疼,便淡淡道:“走吧!”
阿璎:“咦?”
小傅:“去看花。”
阿璎把自己的胖手放到了傅榭手中:“哥哥真好!”(づ ̄3 ̄)づ╭~
傅榭面无表情,凤眼中却漾过意思微笑,牵着韩璎的手向花园走去。
有爱小番外:
四年后,十九岁的傅榭,十七岁的韩璎。
傅榭看着韩璎,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无奈。
韩璎大眼睛水汪汪满含恳求望着他,双手合十摇啊摇:“拜托了!哥哥,拜托了!”
傅榭垂下眼帘,不经意间发现因为双手合十,韩璎那里高高鼓起……他猝不及防,白皙的肌肤顿时红透了,忙错开视线,用手捂着嘴巴,假装咳嗽了一声:“知道了。”
韩璎笑得眼睛眯得看不见了:“谢谢哥哥哟!”
傅榭板着脸道:“以后不要随便对别人这样。”
韩璎眨了眨大眼睛:“对哥哥你也不行吗?”
傅榭移开眼神,一本正经:“只能在我面前。”
韩璎:“知道了知道了!”
傅榭伸手在她发上抚了一下:“乖!”
有爱小番外
八年后,二十三岁的傅榭,二十一岁的韩璎。
夏日雨后初晴。
韩璎系上漂亮的新裙,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得意洋洋让傅榭看:“哥哥,我这条新裙子好看吧?”
傅榭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今日未曾严妆,松松挽了发髻,只在发髻上插戴着一枝金边瑞香花,肌肤雪白柔媚异常,月白绣花对襟夏衫未曾系带,露出了大红遍地金罗抹胸,那极之丰满之处颤颤巍巍呼之欲出……
他默默地转过身去,低头似乎继续在看兵书,左手却快速地抬起,拿了一方白纱帕子拭了拭鼻端。
韩璎有些没趣,从后面紧紧贴住傅榭,脸隔着轻薄的玉白夏衫贴在了傅榭劲瘦的背上,呼吸着傅榭身上的薄荷味道。
傅榭垂下眼帘,又拿起帕子在鼻端拭了拭,见帕子已经被血浸透了,便团成一团暂时收了起来。
韩璎贴在他背上磨来蹭去哼哼唧唧撒娇:“哥哥,你现在都不看我了!”
傅榭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怀着四个月身孕呢!”成亲三年韩璎方才有孕,这是他和韩璎的第二胎了,傅榭对她的肚子充满敬畏,却依旧一看见韩璎就有反应,闻到她的气味就有反应。他也烦恼:难道在阿璎生下孩子之前不见面吗?
韩璎闻言笑了:“哦……”声音中似带着一股媚意……
第一卷:进京之路 第八章 爹爹
第八章
傅榭一行人披星戴月晓行露宿,终于在二月初六后半晌赶到了云州和鄂州交界的滁县。
云州鄂州交界群山连绵高耸入云,山形险峻地势险要,穷山恶水出刁民,云州鄂州素来民风彪悍,所以穿山而过的那条官道一向颇不安稳,四周颇多聚啸山林的匪盗。
傅榭心中自有打算,便不急着赶路,直接歇在了滁县郊外的驿站里。
用过晚饭洗罢澡出来,韩璎吩咐漱冬:“带两个婆子把我那个标着‘山川地理’四字的书箱找出来,里面有一本《滁县四年志》,翻出来送到我这里。”
漱冬负责笔墨纸砚和书籍等事项,这些书箱都是她看着人装车的,很是熟悉。她想了想,道:“姑娘,这个书箱在甲子号马车的第四层,不太好搬……”
韩璎一向是很随和的,这次态度却很坚决:“你把这件事和傅平说一声,让傅平叫几个士兵帮你搬。”驭下也是一门学问,过严和过纵都是不行的。
陈平是傅榭的小厮,自然能叫动士兵帮忙,漱冬便带着两个婆子去了。
漱冬离开之后,韩璎单手支颐靠着她那个黄花梨小炕桌坐着,默默地想着心事。
立春立在她身后,轻轻梳理着韩璎微微潮湿的长发。
漱冬很快就拿着那本《滁县四年志》回来了。
韩璎接过这本泛黄的旧书,一边翻着书一边吩咐立春:“帮忙搬书的士兵一人给一吊钱买酒喝。”
立春答了声“是”,带着漱冬进里屋取铜钱去了。
韩璎倚着软枕歪在锦榻上,拿着《滁县四年志》一页一页翻看着,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地方,随手从发上拔了一根赤金发夹夹了进去。
徐妈妈亲自用托盘端着一个银边白瓷汤碗进了堂屋:“我的姑娘哟,还是驿站里面方便。我用猪脊骨、党参、红枣、桂圆和枸杞给姑娘煮了补血益气汤,姑娘快趁热喝了吧!”
韩璎闻言笑了,眼睛从书本上移开看了徐妈妈一眼:“妈妈,我的月信还没来呢,补什么血呀!”
徐妈妈把托盘放在小炕桌上,把碗盖揭了放在一边,拿着汤匙在碗里轻轻搅动着散热,嘴里絮絮叨叨道:“有的女孩子十岁十一岁月信就来了,姑娘你都十三岁了,月信还没来,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气血不足,自然得补了……”
韩璎看了一眼这内容丰富气味复杂的补血益气汤,小小的苹果脸上带着适意的微笑,半藏在浅紫扣身袄窄袖里的雪白手指却绞来绞去。
徐妈妈从她出生把她带到十三岁,熟悉她所有的小动作,知道绞手指意味着韩璎在打歪主意,便不动声色观察着韩璎,预备把韩璎接下来的拒绝给堵回去,一定劝她把这碗汤给喝下去。
见徐妈妈胸有成竹地盯着自己,韩璎眼睛微眯笑意加深——她已经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只等鱼儿来上钩了。
傅榭可是每晚巡视前都来她这边对她进行监督视察的!
果然没过多久,在廊下候着的润秋便禀报道:“姑娘,姑爷过来了!”
徐妈妈闻言忙起身侍立在一旁。
韩璎依旧懒懒地倚着靠枕歪在锦榻上,待傅榭一进来便软软道:“哥哥,我今日好累啊!”
傅榭闻言,凤眼如水扫过浑身没骨头似的韩璎,意态洒然隔着小炕桌在锦榻上坐了下来。
他出身世家,虽是武将却也讲究文武兼修,自然通读过班昭的《女戒》,深觉可以用此书提炼出一个“礼”字来禁锢那些需要约束的女子。
如今他有了韩璎,无论“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静自守,无好戏笑”,还是“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韩璎明明哪一点都不合“礼”的,可他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挺顺眼挺自在。
傅榭不知道自己这就叫护短,心中疑惑,坐下之后犹自思索着。
韩璎笑嘻嘻看了徐妈妈一眼,端起小炕桌上的汤碗奉给傅榭:“哥哥,这一路你辛苦了,喝碗汤补补吧!”
傅榭漂亮的凤眼波光流转看了她一眼,道了声“多谢”,接过汤碗又放了回去,却拿起那本《滁县四年志》看了起来。汤里面有红枣枸杞,这怎么会是给大丈夫喝的?他才不上当!
韩璎见他拿起了书,当即凑了过去,笑逐颜开道:“哥哥,这本书是我爹爹特地送我的,我刚才让人找了出来。”
傅榭翻到韩璎夹着赤金发夹之处,拿起碧玉簪握在手里继续看书,发现这个地方画的正是云鄂两州交界处山岳地形图,不由又惊又喜,凤眼变得幽深看向韩璎。
韩璎一脸的求表扬求称赞神情,眼巴巴地看着他。
傅榭心里一软,看向韩璎,见她一头柔顺的青丝流光溢彩垂在身前,闻之犹有月季花的清香,便伸手在韩樱发上抚了一下:“不错,今日很乖。”
韩璎:“……”
对于韩璎快要具现化的怨念傅榭毫无所觉,他抬眼看向韩璎,凤眼肃然:“岳父大人把书给你的时候说了什么?”镇南将军韩忱十五年前驻守云州时,曾带领云州驻军歼灭聚啸云鄂交界的巨匪黄恩焕。他特意把这本书交给韩璎,让韩璎交给自己,傅榭自是领会岳父的苦心。
韩璎回忆了一下,道:“爹爹说这本书的作者颇重实践,所画的地形图很有价值。”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一敛而逝,鼻子有些酸涩,心脏也微微抽搐:爹娘为她,真是煞费苦心……
傅榭明白了,他看向韩璎,郑重道谢:“谢谢妹妹。”
韩璎满不在乎道:“这些我都不懂,哥哥,我都听你的。”说着话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傅榭见她一双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便吩咐徐妈妈:“妈妈,带她进房里歇息去吧!”
徐妈妈忙屈膝行礼:“是。”姑娘真狡猾,到底还是逃掉了这碗益气补血汤!
韩璎假装睁不开眼睛,从眼缝里看向傅榭,见他虽然故意老气横秋的,可是容颜清俊身形高挑,正是十五岁美少年的模样,不由想要逗逗傅榭,便趴在绣花靠枕上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了。
随着徐妈妈的一声惊呼,韩璎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嗅着傅榭身上清新好闻的味道,韩璎嘴角弯了起来。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躺在熏好的温暖被窝里的韩璎悄悄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床边背着烛光立着一个人,不由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傅榭弯腰看向她,凤眼清澈声音沉静:“阿璎,明天开始该读书了。”
韩璎:“……”
第一卷:进京之路 第九章 驯妻(2)
第九章
傅榭见她烦恼,心里竟诡异地开心得很,便慢悠悠又补了一刀:“嗯,还有琴棋书画呢,明日一并检查了吧!”
韩璎:“……”有这么对待未婚妻的么?
傅榭心中轻松愉快,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清冷:“检查不过关可是要罚的。”
韩璎彻底闭上了眼睛,不肯再看傅榭了,无论他生的如何好看。
徐妈妈如临大敌,带着立春和润秋紧张地侍立一边,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姑娘这么小,姑爷不可能那么禽.兽吧?她可得看好啊!
傅榭俊秀的脸依旧平静无波,凤眼中却隐隐有了笑意。他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韩璎的卧室。韩璎还真是小女孩子,不过是暂住而已,房间里满目都是浅绿丝绸和繁复刺绣,就连那些家常玩器也都摆了出来,好像要住到天长地久一样。
他负手踱出,不知怎么的脑子里想到了今后他和韩璎的卧室。想到自己以后几十年要天天睡在这繁花似锦的锦绣堆中,傅榭觉得背脊发凉。
不行,为了自己以后几十年的人生幸福,他得做点什么了!
他要好好改造韩璎,把韩璎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想到炮制韩璎的那些法子,傅榭心情越来越好。
巡视士兵营帐的时候,蒋云川和苏湘之都发现傅榭嘴角一直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蒋云川见状含笑不语,苏湘之笑着问了一句:“将军今日心情很好啊!”
傅榭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问道:“朱青明日何时能到?”
蒋云川略一沉吟,上前一步禀报道:“禀将军,朱青最迟午时能够赶到。”
傅榭不再说话,迈步继续向前走去。
周朝的大家闺秀未出嫁时的功课大都是琴棋书画。怀恩侯韩忱虽是武将,可侯夫人林氏却出身书香世家,是实打实的名门闺秀,所以韩璎的家庭教育是颇为全面的。
因为心中有事,韩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心事。
韩璎练的琴是月琴,已能弹奏几首曲子了;围棋水平虽不算高,和她爹韩忱对弈却是输少赢多;书法一道上韩璎自成一体,练就了一种介于隶书和簪花小楷之间的字体,韩璎自己看惯了,觉得好像也还不错;至于绘画,她虽然只会画桃花、莲花、菊花和梅花,却也能够冒称善画四季花卉了,爹爹的书房里挂的是她画的凌雪梅花,母亲的起居室里挂的都是她画的山村桃花。
经过这样一番心理建设之后,韩璎就没那么紧张了,很快就睡着了。
巡视罢,傅榭带着蒋云川和苏湘之回了他居住的内院。
在堂屋椅子上坐下之后,傅榭问傅平:“东西准备好没有?”
傅平很快就端着托盘过来复命。
蒋云川和苏湘之见托盘上铺着一层月白软绸,上面放着一节戒尺似的青竹板,不由都诧异地看向傅榭。
傅榭拿起青竹板看了看,在自己手心敲了一下,拭了拭手感,觉得还算满意,只是板面还有一点粗糙,得找时间再磨一磨。
他点了点头,示意傅平收起来。
傅平退下之后,傅榭面容沉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开门见山谈正事:“云鄂山中匪患数目众多,不可一概剿杀,匪首和从逆宜区别对待,以进行分化。”虽然逗韩璎的时候傅榭活泼了一些,其实他处理公事时没那么多废话,也不爱做过多的铺垫,
苏湘之沉吟片刻,道:“将军所言极是,我方可制定凡胁从皆免死的政策,制定政策还可以更加细化。”
傅榭微微颔首:“此事由你来做。”
他又看向蒋云川:“新的武器和铠甲发下去没有?”
蒋云川拱手回道:“禀将军,已全部发放完毕。”
傅榭点了点头。
蒋云川和苏湘之离开之后,傅榭又练了一阵子拳出了一身透汗,这才又去冲了个澡。
长发尚湿,一时还不能睡,傅榭按照惯例拿了一本兵书坐在床上看了起来。他的床铺实在是太简陋,不过是一薄被一薄褥一硬枕,不像韩璎床上堆满了各种的锦绣靠枕、抱枕和软枕,所以即使傅榭想要像韩璎那样倚在靠枕上也不可能。
临睡前,傅榭把兵书放下,有些疲惫的凤眼看向摇曳的烛焰,默默想着心事。
他是当今中宫皇后的弟弟,别人眼中他是国舅爷,是未来皇帝的舅舅,可是长姐傅皇后至今无子无宠,虽身居中宫却地位不稳。
他的父亲是名震天下的镇北将军、安国公,别人眼中他是未来的一方诸侯,可他上面还有两个颇受父亲宠爱的庶兄,他能否成为安国公世子还未可知。
他才十五岁,却已是麾下有六万士兵的实权将军,可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千百个周朝将军中的一个。
是的,他的野心很大,这些都满足不了他。
傅榭单薄的身体里跳动着一颗勃勃野心。
他想要站在在东方大陆权力的顶峰,带领这个皇帝昏聩、外戚宦官专权、百姓丧失土地流离失所、强敌环伺举步维艰的祖国,使她强大、兴盛,重现三百年前雄踞整个东方大陆的无限荣光!
用罢早饭,韩璎正在浣夏的侍候下漱口,润秋进来回报,说傅平来了。
傅平是个极清秀的少年,他拘谨地行了个礼,捧着一摞书开始传达傅榭的话:“禀韩姑娘,公子请姑娘先读《史传》,说今日把《六帝本纪》读完就行了,公子晚间抽查。”
韩璎端端正正坐在锦榻上,神情平静,答了句“知道了”,看向傅平问道:“今日何时出发?”
傅平头也不抬,抱拳行礼道:“回韩姑娘,奴才不知。”
傅平离开之后,韩璎吩咐徐妈妈:“妈妈,让人收拾行李吧!”
徐妈妈也不多问,先交代四个大丫鬟照应姑娘,自己出去吩咐媳妇婆子们收拾外面的箱笼。这次姑娘进京,跟着上路的除了丫鬟婆子,还有四个管家媳妇,都是姑娘的陪房,她们的丈夫已经先行出发去京城了,现正在京城代管着姑娘的铺子。
韩璎推开糊着浅绿窗纸的木格窗子,灿烂的阳光一下子便照了进来,令早春寒冷多了点暖洋洋的适意。
见外面阳光甚好,韩璎就让立春和浣夏带着小丫头们收拾屋子里的行李摆设,自己带着润秋漱冬出去散步了。
二月初天气尚寒,院内花木萧条,惟有窗前的一株迎春花开放了,嫩黄的小花在早春风中瑟瑟发抖。
把内院转了好几圈之后,韩璎发现守在门外的是傅榭的小厮傅安和两个健壮婆子。她叫来漱冬,低声交代了一句:“想办法问傅安何时出发。”韩璎知道傅榭所住的外院外男来来往往,所以也没有去游逛一番的打算,她在傅平那里没问出来,便打算在小一点儿的傅安这里试试,好提前有所准备。
漱冬最善打听消息,闻言笑盈盈答了声“是”,却没有立即离开。
等韩璎做出专心欣赏迎春花的架势来,漱冬这才悄悄离开去了门口。
见漱冬过来,傅安含笑道:“姐姐有事?”他今年才十三岁,娃娃脸大眼睛,个子没比韩璎高多少。
漱冬一脸的烦恼:“没什么事,就是姑娘在烦恼何时收拾行李,就怕事到临头来不及。”
傅安想到了韩姑娘那数目众多的丫鬟仆妇、一车一车的行李和锦绣繁华的房间摆设,脸上的表情有些奇妙。公子常年呆在军中,素来简朴,未来的少夫人却养在锦绣丛中,这样的一对未婚夫妻,将来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漱冬说了半天,见傅安油盐不进,便直接问道:“到底什么时候出发呀?”姑爷那么疼爱姑娘,她就是直接打听,又能怎么样?
傅安看了她一眼,道:“等朱游击带兵过来会和就出发。”
傅榭身边的小厮个个都是人精子,傅安年纪虽小却甚是机灵,猜到漱冬应该是韩姑娘派来询问的。韩姑娘又不是外人,说了公子的安排也没关系。
怕漱冬听不明白,他又解释了一句:“朱游击和蒋游击一样,都是公子麾下带兵的军官。”
听了漱冬的回报,韩璎全明白了,不由微微一笑,从腕上褪下一个赤金虾须镯赏了漱冬:“这件事你完成得好。”这样看来,傅榭早已做了完全的准备,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躲在傅榭身后就好了。
想到傅榭稍显稚嫩的少年身量,韩璎的脸不由有些发烧,她悄悄抚了一下,发现热热的。
可是再看自己平板的萝莉身材,韩璎不由叹了口气——她把傅榭当成未婚夫肖想,傅榭把她当成小孩子教养,唉!
傅榭把来见他的滁县官员送到堂屋门口,对滁县官员的多礼巴结,他负手而立微微一笑,做出礼贤下士和蔼可亲的模样来。
目送他们离开了,他这才回到堂屋坐下。
傅安把沏好的茶奉了上来,把上午漱冬来找他打听行程的事干巴巴叙述了一遍。
傅榭闻言,表情未变,凤眼却变得幽深起来——他的小未婚妻敢让人刺探打听他的安排布置,看来得好好教训一下了!
第一卷:进京之路 第十章 驯妻(3)
第十章
浣夏指挥着小丫头们把饭摆好,见润秋那边已经侍候姑娘洗罢手了,便脆生生道:“席面已摆好,姑娘请用吧!”
韩璎在套着绣花椅套铺着丝绵锦垫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浣夏递过来的筷子向席面看了过去。
浣夏笑着报菜:“荤菜有两个:烤鹿肉和冬笋烩糟鸭子热锅,素材也是两个:玉笋蕨菜和鲜蘑菜心,汤是红枣枸杞排骨汤。”
听到浣夏报红枣枸杞排骨汤,韩璎看向一旁立着的徐妈妈。
徐妈妈微笑:“这是随军的陈大夫为姑娘开的方子,姑娘若不想姑爷生气,还是喝了吧!”
韩璎:“……盛一碗尝尝吧!”她不是怕傅榭,而是嫌麻烦懒得搭理他。
尝了一口汤,韩璎觉得汤味道好像还可以,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腻,就把一碗汤给喝完了。
午后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光,温暖的阳光从大开的窗子里照了进来,照在窗前摆着的贵妃榻上。韩璎倚着软枕盖着绣被歪在榻上,手中拿着《史传》读傅榭布置的《六帝本纪》。
韩璎爱吃热锅,午饭吃得有点饱,午后的阳光太温暖,而《六帝本纪》又过于枯燥了,所以没过多久坐在一边纳鞋底子的徐妈妈便发现自家姑娘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起身帮韩璎把被子盖好,又把书拿过去放在一边,待诸事妥帖这才继续做活。
这觉韩璎睡得舒舒服服甚是甜美,最后是被徐妈妈叫起来的。
徐妈妈见她醒了,忙吩咐浣夏:“快去把糖水端过来让姑娘喝!”
韩璎迷迷糊糊被徐妈妈喂着喝了一碗甜丝丝的汤,这才清醒了过来:“妈妈,这是什么汤?”
徐妈妈笑:“双红汤。”
韩璎眨眨迷茫的大眼睛:“什么汤?”
“红皮花生和红枣加薏仁银耳煮成的汤,补血又美颜,”徐妈妈手里拿了件大红段雪貂披风裹到她身上,“傅平过来通知半个时辰后要出发。姑娘去床上换衣服?”
韩璎:“……天天补,再补就要补出问题了!”
“姑娘不要胡说!”徐妈妈见洗春已经关上了窗子,便扶着韩璎去屏风后换衣服去了。
韩璎令洗春取了一件绿底梨花刺绣饰边通袖袄和一条月白熟绢裙子,又吩咐润秋取了一对白玉梨花步摇,这才开始洗漱换衣。
妆扮罢,韩璎自觉清新可爱,顾镜自怜了一会儿,一眼瞥见床头小几上放着的那本《史传》,一下子急了:“呀,我的《六帝本纪》还没看完,拿着到车上看吧!”
一刻钟之后,韩璎乘坐的精致马车驶出了内院,微风掀起车帘,韩璎发现今日傅榭部士兵与往日相比似乎有些很大的不同,看起来甲胄更鲜明,武器更锋利,人数也更多,想来那个什么朱游击已带着人过来会合了。
军容齐整的骑兵开始进山,队伍里夹杂着无数一模一样的马车,前面是镇南将军府的女眷,后面是韩璎的行李箱笼。
韩璎坐在马车里,被旺盛的好奇心煎熬了半日,难受极了,见徐妈妈正在闭目养神,便悄悄掀开车窗帘子往前看了一眼,发现前方不远处几位军官骑着马簇拥着一位身着甲胄略显单薄的将军缓轡而行,这位将军的背影瞧着有些熟悉。韩璎定睛看了良久,方才明白这就是傅榭。
傅榭心有所感,向后方看了一眼,正好和韩璎四目相对。
这时候傅榭左右的蒋百川和朱青见他往后看,便也跟着看了过来。看到车中那个虽半遮半掩却难掩艳色的女孩子的脸,他们都有些吃惊:将军的未婚妻这么美?
蒋百川一向谨言慎行,倒还罢了,偏偏朱青只有十七岁,性格活泼快言快语,当即道:“咦?好美的女孩子!将军,这就是您的未婚妻吗?”
傅榭的脸早已沉了下来,盯着韩璎的凤眼流淌着一股冷意。
他的眼睛是所谓的那种吊梢丹凤眼,眼尾上微微上挑,平时黑白分明分外清澈看着很好看,可是如果生气的话,眸色就会加深,看着就令人害怕了。
韩璎被他吓得当即合上了帘子。
在车里坐了良久,她的心脏犹自怦怦直跳——方才傅榭好吓人!
韩璎再也不敢往外看了,让浣夏拿了《史传》出来,翻到傅榭布置的《六帝本纪》耐着性子读了起来。
徐妈妈深自悔恨自己纵容姑娘贪睡午觉,韩璎读书,她就给韩璎捏肩膀;韩璎的手拿书累了,她就要帮韩璎拿着书。
弄得韩璎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安慰徐妈妈:“妈妈,我没事,不用担心!”
其实她虽然在读着书,心里却在祈祷着傅榭忘了要检查她读书的事。
可是该来的终归还是会来。
进山这一路极为肃静,除了马嘶声、马蹄声和马车行驶的的辘辘之声,别无他声。
韩璎不由敬服傅榭治军之严。
她爹爹身为一代军事天才,在实战中积累了不少经验教训,却因为只有韩璎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宝贝女儿,所以只能对着韩璎倾吐一二。
韩璎听爹爹说过军队纪律一定要严明,这样方令旺盛军气聚而不散,没想到傅榭年纪轻轻就把这样的军事思想贯彻得这么彻底了……
她的心中不由有些迷茫。
韩璎想要的是一个爱她疼她宠她的丈夫,而不是一个志在天下冷冷冰冰不肯略顾儿女私情的大将军……
晚间歇在一个山中小镇上。
小镇背山面水地势险峻,因不是集日,所以唯一的一条街道空荡荡的,只有寥寥几家铺子酒肆客栈营业。
傅靖早就提前过来包下了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
客栈很小,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把韩璎安顿入这个院子之后,傅榭便布下重兵把守,而他则与麾下两位游击蒋百川和朱青同住军营。
吃过晚饭韩璎就去洗澡了。
洗澡的时候,想到路上傅榭那一瞥中带着的冷意,韩璎犹有余悸。她泡在自己的桐木浴桶里,默默思索着应对之法。
洗完澡梳罢妆,韩璎已经胸有成竹了——傅榭你够强悍,我就装娇弱!
韩璎今日特地嘱咐为她梳妆的洗春和润秋:“今晚要把我打扮得格外可爱娇弱我见犹怜!”
洗春润秋:“……”
在韩璎的指导下,洗春和润秋很快就完成了任务。
韩璎走到西洋穿衣镜前看了又看,心中满意之极。
镜中的小美女梳着双花苞头,左右两个花苞上各扣着一枚赤金镶就的红宝石玫瑰花,其余乌黑长发柔顺地垂了下来,衬得白嫩的小圆脸愈发可爱,身上穿着一件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系着一条宝石红缎裙,看起来小仙子一般美丽。
她刚从卧室出来,傅榭就过来了。
他戴着黑纱冠,穿着玄色镶边宝蓝缎面圆领袍子,腰里围着黑玉带,玉面如霜走了进来,看着正在蹲身向他行礼的韩璎,挥了挥手,沉声道:“徐妈妈留下,其余都出去吧!”他要收拾韩璎,不能让丫鬟们看到,免得韩璎没面子。
徐妈妈担忧地看着韩璎:“姑爷……”
傅榭眼波流转看向她,没有说话。
徐妈妈被吓得屁滚尿流,当即使眼色让四个大丫鬟出去了,自己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韩璎,准备随时扑上去护着姑娘。
韩璎小苹果脸笑的甜美极了:“哥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要多笑,笑得傅榭心软。
傅榭撩起袍子,在锦榻上坐了下来,看着立在那里不敢动的韩璎,半日不说话。
他要在气势上镇住韩璎。
韩璎脸上可爱的笑渐渐撑不住了,连小梨涡都不见了。
傅榭淡淡道:“背《女论语第一立身》。”
韩璎悄悄掐了掐自己腰上的软肉,慢慢背诵起来:“……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她边想边背,慢慢把《女论语第一立身》背了下来,一字不差。
韩璎虽然在爹娘面前和傅榭面前爱撒娇,其实在外人面前都是很端庄的闺秀模样,为了不显得特行独立,像《女戒》《女论语》这样的书她也都跟着先生认真学过了。
此时韩璎的大眼睛里已经成功氤氲出泪水了,她微微侧脸看着傅榭,等待他良心发现。
傅榭心中一软,却马上抑制住了,冷冷道:“你今日哪里错了?”
韩璎眨了一下眼睛,待一滴泪水流了出来,见傅榭还没恻隐之心,这才道:“‘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我不该在外面掀开车帘看哥哥你。”
这一声“看哥哥你”被她说的委屈无比,傅榭心中的坚持“喀拉”一声碎成了渣渣。
他故意不再看韩璎,淡淡道:“还有呢?”
韩璎想啊想,可是还是想不起来。
傅榭并不看她,慢慢道:“漱冬妄探军情,傅安泄露军机,均打二十大板。”
韩璎一下子明白了,傅榭这是烦她刺探他的事情,要敲山震虎呢!漱冬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如何受得了那二十大板?她敢作敢当,不能让漱冬代她受过!
她略一思索便下了锦榻走到傅榭身旁,在榻边跪了下来:“哥哥,是我错了,是我命漱冬去问的,你别打漱冬……”
韩璎哀求着,眼泪汪汪地看着傅榭,看着可怜兮兮的,令傅榭心脏微微抽疼。他硬着心肠道:“行为不端,打十下。”
韩璎目瞪口呆看着傅榭不知从哪儿拿出的青竹板,连装可怜装娇弱都忘记了:“……你打我?我爹我娘都不打我!”
傅榭凤眼幽深,右手拿着青竹板,在摊开的左手上敲了一下。
韩璎最怕疼了,当即“嗷”了一声就往外跑,却被傅榭闪电般给捉了回去。
傅榭把她屁股向上摁在腿上,连青竹板也忘记用了,扬手对着韩璎的小肥屁股就打了下去。
嗯,韩璎的屁股肉肉的软软的。
韩璎“嗷嗷”叫:“妈妈!妈妈!”叫着叫着就真哭了起来:“妈妈……”其实傅榭打得并不疼,可她就是觉得委屈。
徐妈妈冲了过来,张着手却不敢阻止,眼都红了。
傅榭抬着手,正要落下第二下,却听到徐妈妈压低的叫声:“血!血!姑娘裙子上都是血!”
韩璎伸手在屁股上摸了一下,一下子摸了满手的血,不由也呆住了。
见此情状,傅榭担心极了,心脏怦怦直跳,却依旧镇定:“去把陈平叫来!”
韩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忙道:“别去。”
徐妈妈当下也明白了过来,不由一喜。
傅榭抱小孩子般把满脸是泪的韩璎抱在怀里,沉声问道:“怎么了?”
韩璎就是不说话,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直接去了卧室。
傅榭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徐妈妈一脸喜色低声道:“姑爷,姑娘大概是癸水来了!”这下子好了,姑娘终于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傅榭:“……”
他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默默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