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节 第一章:热闹的储良镇   储良镇很久没这么热闹。   迎亲的队伍逶迤如长龙,从小镇的这头一直到小镇的那头,大红喜气,映得两旁围观的人群脸上都红咚咚的。   “唐家这回娶亲好气派!”   “唐家娶媳妇儿,哪回不气派、?大少奶和二少奶进门的时候比这阵仗大得多了,还有府衙官差开道,三品顶戴老爷保的媒!”   “你说的那是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可没这么气派。迎亲的人顶多就比这多了两排!”   “那二少奶奶也是响当当的大家闺秀,据说,”围观的中年妇女把手从跨篮里伸出来,比了个拳头,“这么大的夜明珠当陪嫁物什!”   旁听的妇人倒抽口气:“大少奶奶是前任宰相的千金,二少奶奶的爹被皇上称本朝第一大善人,这三少奶奶肯定也出身不凡!”   “这你可看走眼了。”知晓颇多的跨篮妇人眼皮上挑着翻了个白眼,“三少爷唐立年是个痨病鬼,再有钱,嫁过去守活寡不说,被传染了那坏毛病可是要命的!好人家的女儿谁愿意?”   旁听者好奇:“那这三少奶奶……”   “听说,”妇人压低了声音,靠到旁听人的耳边道,“是个来路不明的乞丐婆子!”   “哎!真的假的?”   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唢呐、鼓、锣,欢快的奏着喜乐往这边走过来。   八人大轿稳稳当当,轿檐挂着各色吉祥锦囊摇摇晃晃。帘动微微,坐在里面的人双手放在膝盖上,牢牢交握在一起。   三天前她还在北街市集口急得往身上插了稻草,求好心人能把她买回去,筹钱买副薄棺给小乞丐下葬,马上,她就要成为储良镇唐家的三少奶奶。   握着的手又紧了紧,听说三少爷唐立年是个痨病鬼,全靠上好的参药吊着,今天不知道明天。   稳稳的轿子忽然颠簸一下,夏霜浓立刻伸手抓住窗户边,幸好手脚快,没跌出去。   花轿外面的媒婆已经大惊小怪的嚷嚷开:“脚下咯噔,步步生莲!”   步步生莲。夏霜浓无意识跟着念了一遍,翻手去看右手心的掌纹。   和小乞丐一起的时候,有个看相的老伯吃了他们两个要来的馒头,替她看过手相。说她命不好,注定多波折。霜浓又想起三日前的那个贵妇人,也是带了看相的过来,却说她是大富大贵的命,有旺夫的命格。   不管是大富大贵也好,注定波折也好,今天她出嫁,只希望过门之后尽兴照料,盼夫君能好起来,还了她报恩的心愿,别的也不求了。   从京城一路颠簸逃至这里,以为,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就是与蜍虫螋蚁为伍。再度坐进八人软轿,恍如隔世。   “新娘子到!新郎官踢轿门啦!”   外头媒婆洪亮的嗓子喊起来,拖了长长的尾音,比那唢呐调子还要喜庆。霜浓在轿子里正襟危坐,十根手指扭着鸳鸯并蒂的帕子,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这一声喊后却一阵静默,外面只听到悉悉索索的,唢呐喜乐很快又奏起来。赶鸭子上架似的急促的响起,调子懒漫拖沓。那喜乐也变得有几分不讨喜似的。    全部章节 第二章:拜堂成亲   霜浓奇怪,稍稍侧到窗边想掀起盖头从那缝隙里朝外看,不想听到媒婆躲在这边和人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急。   “三少爷又吐血了?这,这让人扶着出来一趟也不成?”   是媒婆的声音。另外有个男的在回答,声嗓压得更低,又不似女子那般略尖,被唢呐、鼓锣一盖,听得很不清楚。又听到媒婆急得跳脚一般,从喜乐里破出一声呼:“不是说好实在不行让二少爷替代的,他怎么……吉时要过了!”   “不然,这般……”   媒婆的声音低下去,越加欢快的乐曲充盈到耳朵里。夏霜浓望着遮在眼前的一方红色盖头,沉闷闷的像山雨欲来天边浓重的阴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踢轿门咯!”   洪亮的一声喊,满味道的喜气洋洋。喜乐停了下来,周遭得了令一般,异常的安静。   通体等待着。   从红盖头下往那轿门出看,微微帘动。霜浓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忐忑,害怕,紧张,着慌。独独没有一点新嫁娘的欢喜。   惶恐不亚她刚逃出京城,被山中匪徒团团围住,孤注一掷的跳下悬崖时,冷风在耳边呼呼而过的威吓。   一双素手缠绕成茧,忽然见那帘门被外头一阵风带起,花轿被踢得微微晃动了一下。   “新娘子,久等了。”   戴了红花的城北媒婆王掀开帘子凑进来。夏霜浓浑身僵硬,勉强开口道一声:“有劳。”   就由那媒婆王背着进了唐家。   从那一方红彤彤的天地里瞥见一双双蹬了上好缎面的鞋,青砖高栏,前路就和此时的处境一般,摇摇晃晃里半点抓不到准。夏霜浓心里的害怕越加的厉害,待望见对面和她拜堂的一双小孩子腿脚时,更僵立在原地,脑子里“轰”的一下,片刻空白。   她被按着后腰与之拜堂,恍若没有主意的牵线木偶。一拜,二拜,至三拜时,拥堵在胸前的难忍终于积到极致。夏霜浓站住,摒直了后背再不肯弯腰,站在她边上的媒婆王忙忙附在她耳边示意的喊“夏姑娘”。   夏霜浓仍旧不动。她虽实际是卖入唐家,可要她和一个半大的孩子拜堂,这如何能够接受?岂不是把婚姻当了儿戏?   “夏姑娘,这许多人等着呢,你这是怎么了?”媒婆王揣着明白装糊涂,小心翼翼的问。夏霜浓正待要说,忽然听得一声大喝“立刻请大夫”。喜堂里哗啦啦一阵闹起来,嘈杂的脚步,惊呼痛惜。她被撞得跌了一跤,盖头跟着掉了下来。   于是就见到站在面前一张嫩生生的面孔,个头正好是她坐在地上那般高,周遭慌乱里,他一动不动,眼睛亮晶晶盯着夏霜浓。   “你……”   霜浓一时惊在那里,要开口,却发现四周这般的闹。连媒婆王都慌了手脚,涂得通红的脸扭皱起来,深红浅红的缩成一团。   霜浓撑着地面要站起来,对面的小男孩儿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袖子,直盯盯望着她喊:“藕粉桂花糖糕,我的藕粉桂花糖糕。”   一边说一边扭紧了她的手臂,阖身要压过来。霜浓才发觉这个小儿有些不对,四周乱糟糟的,又没个人来帮一帮她,霜浓朝那边媒婆王就喊:“媒婆!媒婆!”   岂料那媒婆王只往她这里一看,跺脚一声道:“真是个天煞的扫把星,才过门三少爷就要归天!你别喊我!别喊我!”   说着,连喜钱也不要了,忙不迭甩了绣帕,躲瘟神一般朝外头跑了。    全部章节 第三章:诡异竹林   此时喜堂里竟然是落得一个人也没有了,空荡荡只有那当门的一副大红喜字并一对红烛跃跃的烧着。要糖糕的小孩儿还是一个劲的扑过来,夏霜浓慌得不得了,又敌不过小孩儿的蛮力气,正不得法。眼尖瞧见台上供着的糕点,手朝那里一指,立刻就道:“那里!你的藕粉桂花糖糕在那里!”   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说罢紧紧盯着那男孩儿,她是满额的汗,不敢乱动。那孩子眼睛直直的从她脸上滑过去,盯着台面上的糕点,呆愣愣望了半晌,忽然高兴的跳起来,扑过去抓着糕点就往嘴里送。夏霜浓趁机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西房怎么样?”   “城里最好的四个大夫都来了,大少奶奶还请人把刚从京城退下来的御医也给请了过来,恐怕是难。”   “早起不是还说精神好多了?怎么突然就……”   “他的病本就是拖一天赚一天,哪能按常理来说。别说了,赶紧走,大少奶奶催着呢!”   夏霜浓就在九曲十八弯廊子里胡乱走着,步履匆匆的丫鬟从她身侧走过,浑似不见她这个人一般,哪怕她一身喜服,如何显眼。夏霜浓想要喊住她们,走到一个拐角一拐,却又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她越加不安,着急起来。   越是想要找到刚刚走过的那两个绿袍子丫鬟,越是在廊子里兜兜转转走不出去。一时间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连一点儿虫鸣鸟叫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明明是阖府上下的天翻地覆,却又安静得诡异。诡异得人心都一竦一竦的战栗。   唐家四代在储良镇,虽如今唯一在朝为官的唐武出征失踪,唐家父辈寥落,儿孙萧条,可毕竟家大业大,祖辈中又有曾任三品大官的老爷,房子自然也是一修再修,普通富贾官员不能比。夏霜浓好不容易从连着喜堂的廊子走出来,脑中天旋地转,忙乱间眼前一晃,终于再度见到一个疾步快走的小丫鬟,立刻就跟了上去,半点儿旁的也不敢多想。走了一段,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就见那丫鬟转到偏角的一个竹林子里,霜浓也随了她进去。一条石子儿铺陈的小道儿,绿绸带般一直蜿蜒往里,至林子深处。   才走几步,忽而,遥遥的听到些调笑的声音,有男亦有女,空气里带有种从未闻过的香气,让人浑身松懈下来,好像眼前也虚晃晃的,只觉昏昏然。不由自主的就要往前走。   “三妹妹。”   忽然肩膀上被人一拍,整个人像从梦里惊醒。霜浓一怔,眼前蒙着的薄雾散开,清明里望见唐家大少奶奶苏蕙茹的一张芙蓉面。   “大少奶奶!”   霜浓立刻要与对方作揖,蕙茹抬着她的手臂止住,微微带了一些笑道:“你我已是一家,不必这样多礼。”   便转过身来,朝林子外面走,霜浓因此也跟着她走出去,问:“三少爷怎么样了?”   蕙茹的步子稍稍一顿,她回过来时脸上显出凝重:“我正是来和你说这件事。方才,薄待了,三妹妹万要见谅。”   “没事没事。三少爷要紧。”霜浓连连摆手,心里却是装了个秤砣一般,无论如何不能舒怀。   媒婆王的话又在耳朵边响起来,偏偏面前的苏如惠又一言不发,只是带着她慢慢的走。更叫那种胡乱猜测、提心吊胆勒到极致。    全部章节 第四章:转折   “大少奶奶……”   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一座凉亭子里。苏蕙茹在上手端坐下来,示意了霜浓坐下。园子里有步履匆匆的下人,和蕙茹做了福,颜色皆是一色的灰白,如临大敌一般。霜浓不敢坐下,心中已经了然。愧疚自责难以言说,一张粉嫩的脸上惨白簌簌,“噗通”一声就跪倒在苏蕙茹脚边。   “三妹你这是……”蕙茹一惊,忙弯腰拉她,霜浓不起。   抬得头来,已经是双眼泪雾涟涟:“霜浓有罪!大少奶奶,三少爷他是不是……”   她嫁入唐家,原本是为冲喜。谁知竟是才进门就……唐家几代单传,到这一代才生养了三个男丁。却是大少爷唐立仁早逝,二少立本风流羸弱,三少又……霜浓说不出的自责,匐在地上不起,哭得厉害。   “霜浓。”   自方才一直唤她“三妹”的苏蕙茹忽然异常冷沉的喊了她的名字。霜浓正是哭得难以自持,泪眼朦胧里被她捏了下颚抬起头来。   她温婉柔和的面上显出一种从未见过的冷静沉着,与她一贯的端雅不同,似男儿般刚毅决断的凛气。霜浓被她这番情景微愕住。   “你听好了。”她精致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弯下身贴近霜浓的面孔,声音微凉,“立年本就已是药石无灵,此事与你并无干系。唐家子息微弱,至此只得我等女流之辈可依靠。我只要你一句,你是留下还是离开。”   “大,少奶奶……”   “留下,则你我妯娌齐心,将唐家好好经营下去,”她说时眼睫微微一抬,似有流光忽闪而过,及后幽长缓慢的叹了一声,“若你不愿,我也不逼你,账房会留你一份盘缠。往后,你便与唐家再无瓜葛。”   眼皮子垂下来,苏蕙茹眼眸里起了雾气,她放开夏霜浓,拿手帕子揩了揩眼角。霜浓有一点的异样在心头盘旋,她抬手拿袖子左右擦了眼睛。   走或留,其实并无不同。无论她到哪里,都只是求一个栖身之所。况且,这唐家总好过外头风餐露宿,就是那些不信她已掉下悬崖身亡的人搜查过来,凭着唐家的遮蔽,她也能得保一时性命。   权衡之下,她挺直背脊,提住一口气,朝着苏蕙茹长长的拜了下去:“霜浓既已入唐家,凡事但凭大姐吩咐。”   一夕之间,唐家红喜成白丧。夏霜浓亦成储良镇千夫所指,道她命中克夫,唐家还留她,自此恐是要家宅无宁。幸得大少奶奶主持,一力维护,倒也无人当面唾骂。夏霜浓越是感念苏蕙茹的仁厚恩德。   苏蕙茹更安排她入主唐三少生前所住的院子——西房,并三少生前服侍伺候的丫鬟,一应都归了她指派。夏霜浓未免推托一番。她虽明面儿上是嫁进了唐家的,可谁不晓得与她拜堂的是个半疯不傻的痴儿?能留下来已是勉强,多少人在背后戳着她脊梁骨说她攀高附贵。夏霜浓自觉不合适,也与苏蕙茹仔细的把话说了。偏偏这苏蕙茹以为既然她是名正言顺进的门,自要照着府中夫人一贯的规格对待,半分不得削减,否则便是短了唐府的脸面。    全部章节 第五章:假山鬼话   这唐府因男丁凋弊,二少唐立本只知玩乐不管正事儿,唯一的长辈唐武唐将军又在不久前出征西南后失去消息,唐家便由了那一介女流苏蕙茹当家作主。女子当家,在贫寒苦门之中也不算奇事,在这样的高门大户却少见。然,事事有范例。且看那前朝皇帝的奶娘,丈夫过世后一人撑起了整个家族,更荫及子孙,因而,这苏蕙茹身为前宰相之女,任过长公主侍读,暂且担了唐府一应事宜,也未有一个说嘴的。苏蕙茹坚持己见,旁人无可厚非,霜浓也就没有可反驳的。   只是,湖面上汪洋一恰碧玉流光,底下是怎样的暗潮汹涌,天不知,地不知,身处其境的鱼虾才得知。   “三少奶奶,大少奶奶请您过去一趟。”   近冬了,屋子里冷得很,连床暖和的被褥都不得。还是初秋的褥子。夏霜浓抬眼看了进来的丫头,是个不知名的小角色。西房那四个大丫头,处苏蕙茹带她进院子那一遭,从不在她面前出现。   霜浓点头:“知道了。”   小丫头子预备退出去。霜浓喊住她:“秋茗他们几个人呢?”   “姐姐们的去向,奴婢不知。”   想她不过也是个上不敢得罪,下不可得罪的角色。夏霜浓未勉强她摆手让她出去。   自己理了下衣裳出去。霜浓先站在西房院门口往四周瞧了一瞧,略梳理了记忆里的路线才动身。她仍旧不熟这路的,大约摸的走着之前丫头领了她几回的路,正纳闷这次怎的大姐来找她却未让传话的丫头等她,单单传了话就走了,前面青山斜阻。霜浓正怪自己又走错,要回头,就听到山后有人在说:“什么新添奶奶,福泽不浅?我看是攀龙附凤,野心不小才对!谁不知道我们大少奶奶心慈人善?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仗着自己大红花轿进门,双喜蜡烛前面拜了堂的,我们大少奶奶能硬了心肠把人赶出去?横竖不过是为了府上的脸面!只当是养了条狗!”   “啧!你这话不得说!倘若叫人听到,可怎么好呢?”   那高声阔论的丫头却偏更大了声:“叫她听到倒好!有三分脸皮趁早卷铺盖出去!没得脏了三少爷的地方!”   “铺盖?”方才还担心的丫头不禁笑出声来,“她身上有哪样是自己的?”   “对对对!连铺盖也不必卷,大门朝南,直接去吧!我们唐府也不缺那一套衣裳,权当便宜花子了!”   两人便笑。霜浓脚步早停下来,也不动,站在原地听着。脸上无一丝颜色。心中翻江倒海。两只手揣得紧紧的,直贴在衣裳边上。   高声恐人不知的丫头笑着笑着,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惋惜道:“三少从前如何好人品,好相貌?储良镇没有一家姑娘不巴着能见他一见,听他一言的。大少爷在的时候,也几次三番催三少早早娶妻生子,三少只说不急不急,谁料到会是这样一个人来?”   “咦?听你这话,你倒是见过三少爷?就是咱这府里,也没几个见过三少真面目的,你倒是快说说,三少长得个什么样儿?”    全部章节 第六章:虎视眈眈      那一个就道:“哪里见过?连一张画都没的!不过大少爷未出事时,曾诓了三少的与镇上出名的媒婆瞧过,那媒婆便传出去哩!三少爷人品是真好,你瞧西房那个个念主就是了。我看那花子不出三天必是要走。死皮活赖的,也忒不要脸!”   “哎哟!险些忘了!我还得往玉合居去一趟。丹书姐姐吩咐我去二少奶奶那儿把前些日子装葡萄的玛瑙盘给拿回来。”   霜浓在山边听到这话,吃了一惊,忙往周边一看,后头就是一四面透空的回廊。左右,一边是桂树,一边是几丛不知名的灌木。她必是躲不及时。也就不避了。先那两人出来之前故意放重脚步,扬声喊道:“丹书姑娘我知你着急,你也且慢些,我问一问你大姐找我何事?可是为着夫君的后事?”   一边加快脚步,极快从回廊的一端穿过去,恰好叫那从山后欲出不敢出的两人瞧见她脚步匆匆的身影。   听见夏霜浓说话的丫头不禁往后一缩,对着身旁的人道:“这可好,叫丹书姐姐听去了,大少奶奶定是要问罚你我了!”   “若是只被那叫花子听见也罢了。她初入府,谅她也不敢到大少奶奶面前乱嚼舌根,毁了自己在大少奶奶眼里的可怜样儿。可丹书姐姐……她是大少奶奶第一贴心人,她知道的事,没有一件瞒着大少奶奶的,你我这次该怎么是好?”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那边处理唐三少丧事的红衣派人找过来,要他们两个人过去搭一把手,两个丫头心事重重的就去了。   这里夏霜浓快步匆匆到了芜园前门,她抬头望了顶上,抬手抚了抚额上薄薄的汗。还未进门,就有小丫头子迎出来。   “三少奶奶快进去罢,大少奶奶和知县老爷他们正在里面等着呢!”   “知县老爷?”   据夏霜浓所知,唐府所在储良镇是颇有地位的。且不说别的,单看唐家大少爷和二少爷的两位夫人是什么身份就可窥见一斑了。知县老爷过来不足为奇。只奇在,何事会让芜园里的丫头看起来心急慌忙的。   不由她多想,小丫头子急匆匆带着她往里走。   怪道方才不是丹书过来传话,霜浓进了海棠厅,才晓得今儿的阵仗有多大,满满一屋子的人。皆是上了年纪的老者。丹书立在苏蕙茹身旁,两人正在低声说话,见到霜浓。蕙茹对丹书摆了摆手。   她微垂首,对右手位置上的一位白须老人低声说了句什么,招手示意霜浓过去。霜浓这一步一行,真若如履薄冰。一二十双眼睛皆望着她,直要在她身上看出什么了不得的错处来。她脑子里就响起方才在假山那头听到的对话,那两个丫头笃定了她待不了三天就要走人,看来倒也不是凭空胡说。今儿阵仗,勿需多言,显着往是为她而来的。   “来,三妹坐我这里。”   “大夫人!”   苏蕙茹方才垂首交谈的老者沉着嗓音唤了一声。   霜浓下意识往他看,只见他须发洁白,脸颊红润,只染了怒色,眼睛炯炯瞪来。霜浓也不避开,就站在那里盯着他瞧,见他望来,微微一蹲身,象征性做了个福。那老头儿像是未料到她会这样,当那一愣,越加不快的扭头冷哼了一声。   蕙茹甚是满意,招招手,更让丹书下去带她。霜浓依着丹书到了苏蕙茹身旁,在她脚踏边上坐下来。    全部章节 第七章:夫人三思而行   下面左右两排的年长者在她进来之时便息声不言,此时俱俱都望了她,那一股蓄势待发的洪潮气势,扑面而来。   霜浓便抬头看了看苏蕙茹,蕙茹低头亦望了她,微微摇头,又轻轻的点了点头。而后,她对众人道:“这便是新进门的三夫人,众叔伯兄弟既是要见,我就遣人请了她过来,大家见一见。往后这里里外外,总免不了有她搭把手的时候。”   这话一出,首先坐在右手位上的白胡白须老人把茶杯往桌上一扔,虎眼圆瞪望向苏蕙茹;“大夫人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让我们居在一个街头巷尾混迹的人物下头?”   “雷老爷勿急,且听我把话说完。”   “说不说完的,我都不听了!今日来是什么目的,大夫人不必装糊涂,我们也不藏着掖着。储良镇自先太祖皇帝以来,文也好,武也罢,代代为百城之首!唐府如今身为我们储良镇的表率,更该以其行正其身,你若硬要如此,恐怕储良镇的名誉因此受损!”   说到激愤处,那雷老爷一掌拍在身旁桌面上,陡的立起身来,将个桌椅亦拍得惶惶然震动不已。在场众人亦是气氛凛然。   又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儿站起身,冲着苏蕙茹不客气道:“苏姑娘,我们是看在你爹的份上,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才让你当这个家。你要当不来,我们这里不是没人能掌舵!”   局面变得有些难堪。苏蕙茹的脸色亦是难看的。然而那姓雷的老头站直了身,一副不容商量的模样,于是那随即附和的人更有恃无恐,又说出一番话来:“倒不如让雷老爷当了舵手,多少好着呢!”   苏蕙茹当下按耐不住,一掌拍在扶手上头,猛的站了起来,脸色难看至极的望着那说话的老头儿,声音严厉得很:“秦公可是在说笑?若说笑,今日场合不对;若不是,我唐门府中之事,何时由得外人来插手了?我唐家门上还未死绝,就如此迫不及待?”   她一步一步走下去,在那赫赫然的众人之中居然半点儿不输气势,眼睛所到之处,俱是一家之主的不容质疑。   “各位今日来若是怀疑我的能力,好得很!就让我们来算一算,自我夫君过世,三弟重病,我接手唐家铺子以来,替各位赚了多少银两,在镇上造了多少善堂,又为雷知县分了多少忧?”   “大夫人且稍安勿躁。秦公不过一时情急,何尝有那样的意思?”见苏蕙茹起了性,知县老爷雷琦生打起太极来。眼峰朝着被叫秦公的老儿一示意,自己先就坐下来。   “我们的意思,不过是要你顾全大局。你是有胆识又有智慧的妇人,岂不知恣其毁誉的后果?届时楚人贻笑,夫人何处?唐府何处?”   方才凶横强霸的秦公在旁不发一言,他左手边的人中年男子亦道:“大夫人心善仁慈,众人皆是知道的,只此一件,尽要三思而后行!”   苏蕙茹倒也静默下来,紧皱娥眉,沉而不语。    全部章节 第八章:将军 那人说得意味深长,眼光自坐在一旁不吭声的夏霜浓身上轻描淡写扫过,苏蕙茹见此,倒也静默下来,紧皱娥眉,沉而不语。 这不知何人的中年男子长得一副贼眉鼠眼,奸诈心肠,游说力劝的本事倒是不错。坐在一旁的霜浓蹙眉听、看、思,面上一无所动,心中却是翻来覆去,冷笑连连。此番种种皆因她而来,她哪里会无知无觉的尽坐在一旁真当恍若无事?急?倒也不急,横竖不过赶了她出去。可要说不急?她又是担心的。在外这些年,她东躲西藏,也不过是在找一个栖身之所。保终生的所在是不能的了,总也要等到那一天,眼见着仇人狼狈跌落云端才值了她苟延残喘至今。思及此,夏霜浓霍然起身,身旁丹书望了望她,未阻止她走下阶去。霜浓便知方才苏蕙茹那一点头,一摇头的意思,自己是猜对了的。她要她暂且按耐不动,等众人皆将她这个小乞丐小瞧透了,再将下那一军,叫他们怔忪错愕下,输个一败涂地。 那雷知县首先望见她动作,当下便要呵斥,却见霜浓盈盈对着众人弯腰低身做了个全福,姿态端庄比那大家闺秀更多了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高雅之气。雷知县一声呵斥滞在嗓子眼处,竟未能顺利说出来,倒由着她施施然起了身,正面直对着众人说道:“方才听得各位长辈直言,霜浓深感不安。姐姐好心收留,不想成了千古罪人。事由我起,理当我来面对,我虽年纪小,想各位长辈也非只看年岁长幼就任意欺凌的贤者,但凡有理在情,必明辨思量,而后才下定论。” “姐姐原谅妹妹年轻气盛,不经您的同意就心直口快了。”走至苏蕙茹身旁,霜浓又是要跪拜下去,被蕙茹忙忙扶住。两人相视一望,霜浓微微露了一丝浅笑。在蕙茹握她的手上稍施力紧了一紧,聊以宽慰。 蕙茹亦眼中露出一丝赞许,道:“妹妹哪里的话?你既是八抬大轿抬进我唐门中,自不比得旁人,闲人。” 两人话里有话,又将那雷知县等人损了一损,又各自摆明了身份立场。 雷知县脸色便难看起来,端了那一杯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霜浓心中好笑,他不过区区一个知县,说得冠冕堂皇,谁人不知他的司马昭之心?他领了这么些人来,浑不过想要乘火打劫,分得一杯羹罢了。可惜,他不碰着她即可,他过了分,她亦不习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 “霜浓初进门,虽是知道雷知县的,却不知道雷知县与我们唐家有何渊源?未免言语里不慎冲突了,还得请教雷知县,知县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此兴师问罪?” “你这刁蛮妇女!” 她开口便以礼貌之姿挑战雷琦生的蛮横霸道,让雷琦生脸上陡得生青,立即瞪圆了眼睛。 “知县大人,”霜浓声音不高,却暗藏威严,两边嘴角往上一拉,笑得恰到好处,“您只需回答你的身份,而非定义我的身份!” 全部章节 第九章:舌战   雷知县气得登时脸孔紫胀如猪肝。他有何身份?那秦公许还能拐了九曲十八弯与唐府几辈子朝上的远亲认个宗,他是祖上几辈子都不曾与唐府有牵连的。浑不过仰仗了这一镇之长的名头。此时被夏霜浓一问,半句话说不出来,直哽在那儿不上不下,一口气憋在胸口。   霜浓放开苏蕙茹,转而看他,两步走到他面前,更是心平气和,言语温和有度:“喔,倘若没有身份也是无关的,您还有立场。只是,我不晓得这一镇之长的位置,是不是合适过问我们的家事。”   “家事?唐府不比寻常百姓!街头巷尾的乞丐花子就是不知所谓!”   “好!这句话总算是说出来了!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夏霜浓稚嫩的面孔倏然一沉,倒生出比苏蕙茹方才还叫人敬畏三分不知缘故的威仪来。她眼锋往周遭扫了一圈,多是躲在背后徒长声势,好谋得一分一厘好处的帮手,逞凶斗狠还比不得他们口中那“街头巷尾的花子乞丐”。心中冷笑,她脸上镇定若常。   她直盯住开口说话的那人,一脸胡子拉渣,见她望过去,仗着自己体型庞大,挺直了胸,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来的的这些人倒是奸、狠、刁、钻都齐全了。夏霜浓保持着半分浅笑,眼睛直直望到那人眼睛里,逼得他禁不住缩了眼皮。   “当朝太祖皇帝登上宝座前混迹街市,当过乞丐,做过和尚,他自认为人生历练,有彼才有此。从未隐瞒,赢得天下拥戴。太宗皇帝御驾亲征西南边陲,中了敌军埋伏,三天三夜流浪至营中,带回一路见闻,反败为胜。便是如今的皇帝陛下,亦喜好微服于街头巷尾,体察民情。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我虽比不得圣主,然我自问进门以来无一分差错,未行一步错路,三少病情如何,不消大姐说,我是因何进的门,便可见得清清楚楚!难不成我当今圣上惜臣民之命如宝,以女子亦当倚重三分,众位却倒行逆施,违负圣恩,欲将我逐出唐门逼死街头才觉理所应当?”   “雷知县口口声声储良镇的名誉为重,岂不知名誉之由,非墨守成规,将人都往死了逼,而是顺应民心,要叫人活才来的名誉?我知众人担心,着急,爱屋及乌才惹得这样急匆匆过来,想要防患于未然。然则我既是进了门,要出去必要有唐家的休书,否则,我不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去,更是决意要与大姐一起守着唐家的。众位若是仍旧立意心决,我瞧着只有两条路好走,第一,三少死而复活写了休书,将我逐出门去,第二,各位之中不乏勇武英雄,且拿把刀将我一脖子抹了,倒也干净!”   说到此处,她忽然转了身,朝着那身高体胖的男子就走了一步,微微昂了下巴,态度傲然挺立。脸上尤是带了浅淡的笑。凌寒而来的腊梅一般,那般弱柳身姿,却藏着极大的耐力。   苏蕙茹亦是微微眯了眼,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不消说浑想来趁火打劫的雷知县等人了。    全部章节 第十章:应对质疑   雷知县本是想逼迫一逼迫苏蕙茹,让她拿出些钱财来暂且平息事端,他佯装看在前宰相的面上不追究她收留扫把星的罪过,不想苏蕙茹此番那般强硬的不肯妥协。又碰上个这么厉害的乞丐婆子,正不知奈何。那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便出面圆场道:“不想三少奶奶是个如此有学识的,倒是我们看错了。大夫人只由得那些人胡传谣言,早说不就完了?”   上前拍了拍雷琦生道:“雷知县也好安心了,未辜负与大少一番交好。”   雷琦生见有台阶下,虽心中不愿,也无别的路好走。莫不能当真用蛮横手段,强取豪夺,他即便不顾忌前宰相的脸面,也要顾忌长公主的面子。点头道:“余生所言极是,是我听信了谣传,今日得罪,还请两位夫人多多包涵才是。”   夏霜浓知自己所能者只到此为止,转而就问:“大姐以为?”   苏蕙茹脸上微有颜色,然一闪而逝。她抿唇弯笑:“雷知县不必自责,也是我们的不是,近来忙的事情颇多,不欲与街头巷闻的消息计较,无端端生出这样一场是非来。”   如此虚与委蛇,总也将人送了出去。   苏蕙茹去前未留话,夏霜浓就在海棠厅里等她送了雷琦生等人回来。   霜浓垂眉低目望着地上菱花格纹的地砖,料得苏蕙茹有话要说。她岂是不知道该藏锋避芒的?只今日一遭,恐怕是有心人故意要试她一试,若她果然毫无用处,则假手他人顺理成章的弃之不用,若她足够资格留下来,那心里的怀疑也是随之而长的。假山之后的那两个丫头,既晓得丹书对苏蕙茹知无不言,必然是芜园内近得苏蕙茹或是丹书的人才是,于此想来,听到那番谈话,唯恐也非意外之获。霜浓在海棠厅里立着静静的想着,耳畔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来。她忙垂了手,往边上站了些,做出恭敬却不失身份的样子来。   苏蕙茹进来先着把眼睛在她身上溜了一圈,眉间微微蹙了,摆手示意丹书下去。脸上带起笑来,她走上前去,拉了霜浓的手,边走边笑道:“妹妹久等了?我倒是想让你一道陪着送他们出去的,只是老头儿们未免顽固,我恐你又受了委屈。”   “大姐哪里的话?大姐这般维护霜浓,霜浓若再要不知好歹,那真是要天打雷劈了!”   霜浓也堆了笑,与她一行走一行说。心内百转千回。爹爹送她走之前千叮万嘱,再不可与侯门富贵为伍。她心亦然,然则可若要保全到那一天,她不得不依靠如今的唐府。   霜浓一边想着,一边随苏蕙茹进了里间,两人搀着手在榻上坐下。   苏蕙茹面目温和,一派的温柔可亲,先是好言宽慰了她几句,转而不经意的就道;“妹妹今日好口才,姐姐我本还担心你。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这样也好,将来你我姐妹,当真是可以为唐家做些什么,好歹勉强撑到唐家唯一的男丁成人,也算你我不辜负夫家。”   霜浓心中冷笑,脸上羞怯腼腆,低着头咬唇痴痴一笑:“我哪儿有姐姐说的那么好。今天这样,也是有缘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