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1、失忆的奶娘 冬日的黄昏,寞落残阳斜斜的映在些许斑驳的墙上,让人昏昏沉沉的,有些泫然入睡的感觉。 一桩稍嫌旧的四合院门口围坐着几个妇人,恰逢要做晚饭时分。几个人一边闲话家常,一边抠着手里的青菜。略显破旧的儒裙上面微微可见几个四方的补丁,从头上的粗制方布看来,该是小家小户的妇女才是。 不远处几个孩童正点着炮仗儿玩耍,小心翼翼的围上去,然后嬉笑着一哄而散。 紧接着便是“嘭”的一声轰鸣,孩童们手舞足蹈乐的颠儿颠儿。附近那几个正在择菜的妇女却是唬了一大跳,有脾气大的当即就起了身,没好气的骂道,“这些没管教的小痞子,早晚叫人牙子给卖了去。” 一个身穿淡青色儒裙年轻妇人正倚在红木漆门边上嗑着瓜子,笑眯眯的看着不远处的热闹。 把闹事的孩童驱散了,那妇人才扭头朝不远处的四合院瞅了一眼,目光在青衣女子身上留连一番。而后闷声一哼,“不就是王家奶娘嘛,不回去给王家小子喂奶,站在门口卖相?” 一边灰衣妇人连忙伸手拉了一把,低声道:“骆驼家的,可别乱说话。那娘子可是王家媳妇新进的奶娘,现在在王家地位可高着呢。” “哼,”骆驼家的媳妇没好气的闷哼一声,低头将手上的菜甩到盆子里,“盼了这么些年,终于生出个带把的来了,还不得宝贝的跟个什么似的?” “喊什么?”灰衣妇人小心抬眼,见那年轻奶娘面上没有异样,这才端起盆子准备回屋,生怕牵扯上自己,“你家骆驼还不是老王家的长工,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怕什么,我家骆驼还不是做多少拿多少?”骆驼家的虽然不愿意低头,可是音调却渐渐降了下去,她愤愤然地端起盆子朝自家屋子走去。自己丈夫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在老王家里没日没夜的干活,可工钱却没有王家奶娘的一半,说起来就恼火。 倚在门边的年轻妇人目送骆驼家的进了屋子,这才动了动眸子。嗑瓜子的动作依旧没有停,她唇角微微上扬,仿佛刚才别人嘴里闲话的不是自己一般。每日除了伺候王家的小祖宗,来这里看热闹仿佛也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呢! “月茗……赶紧的回去,少爷正哭闹着要吃奶呢。”一个紫衣丫头惶惶然奔了出来,一看苏月茗又倚在门口嗑瓜子,不由的皱起了眉头,“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苏月茗回头,正朝自己奔来的丫头俨然是王夫人身边的丫鬟小香。每次看见小香这么急急忙忙的,苏月茗都止不住皱起眉头:王家小祖宗又要闹了。 若只是闹闹倒也罢了,可是小男娃养到了两三岁还不断奶,这可就实在是难伺候了。 扭头把手里的瓜子扔到地上,苏月茗连忙在身上胡乱的擦了几下,应声道:“就来了,就来了。” 苏月茗虽然是个奶娘,可是身边却没有孩子。确切来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到底去了哪里。 三个月前,她昏死在王家媳妇回家省亲的路上,王家媳妇瞧见她可怜,一时心软,才把捡回客栈,打算给她一碗冷饭便打发了。却不料让同行的婆子瞧出了苏月茗胸前那一片湿漉漉的,伸手一检查,这才知道苏月茗原来是刚产后不久,奶水都涨了出来。 王家媳妇心头一喜,儿子快三岁了,自己也早就断了奶。这捡来的丫头看起来约莫也只有十五六岁,但乍看之下身子不弱,奶水也足,便动了苏月茗的主意。 原本打算让苏月茗醒来,问问清楚她家里的情况。可谁料到,她一觉醒来,除了知道模模糊糊喊着“月茗”两个字之外,便是一问三不知。更甭提她的夫家,还有那出世不久的孩子了。 这苏月茗来历不明,按理来说不应该就这么带回家去。可是王家媳妇望着正酣睡的苏月茗,想起自己那整日无事就喊着要吃奶的儿子,心下一横,干脆就把苏月茗领回了王家,跟丈夫和婆母就说是从娘家那边买来的奶娘。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男娃儿,王家人自然也是把他当成了心尖尖上的肉,疼的不得了。原本早就该断奶,可是每每看见自家宝贝孙儿哭闹的凶,王家婆婆立刻又把王家媳妇骂了一顿,赶紧的把奶送到孙儿的嘴里。 便是这样,直到现在,近三岁了这王家少爷也未曾断了奶。 一开始,苏月茗还有些害羞。她除了胸前沉甸甸的异物感,就再也没有其他的记忆,忽而叫她去给一个三岁的男童去喂奶,她当然有些别扭。 不过,几次下来,她也就不觉得害臊。只要小祖宗一喊要吃奶,除了王家大堂之外,苏月茗都得宽衣解带。 约莫是跟王家少爷相处久了,苏月茗这段日子每每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一个小小的婴儿朝自己挥舞着双手,咿咿呀呀的喊着。 一得空的时候,苏月茗就会倚在王家大院的后门,望着那些玩闹的孩童,想着:自己的孩子呢?他多大了,是不是也该断奶了? “唉,还愣着做甚?赶紧的啊!”王家媳妇王刘氏一边抱着使劲闹腾地小祖宗,一边瞪着眼睛呵斥苏月茗,“饿着少爷看你怎个交代!” 苏月茗连声应下,赶紧从王刘氏手里把小少爷给接了过来,一边忙着宽衣解带,嘴里还忙不迭的哄到,“少爷乖,少爷听话,来,奶娘就来了,马上把少爷喂得饱饱的。” 这么轻声细语的哄着,眼看着打算大闹一场的小少爷居然意外的安静了下来,半眯着眼睛躺在苏月茗的怀里,噘着嘴巴开始在她光滑的胸脯上摸索着。 王刘氏看见自己的孩子总算是安静了下来,脸上的紧张也不由的退下去不少。小祖宗谁的话也是不听的,可是一遇上苏月茗,轻声细语的哄了两声,居然就十分的乖巧。想到这里,王刘氏不由的喜上心头:想来把这月茗带回来还是没有错的。 吃饱喝足的王家小祖宗总算是在苏月茗的怀里睡了过去,身边的小香小心翼翼地把小人儿接了过去,安置在一边的木质摇篮里面。 王刘氏动了动眸子,落在儿子身上的眼神里尽是宠溺。 苏月茗年纪尚轻,再加上之前照顾孩子的记忆全部消失了,所以每次她给小少爷喂奶的时候,总是有婆子在身边照看着。这一来二去的,倒让苏月茗长了不少的见识。 这次是因为王刘氏在身边看着,所以苏月茗其他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只是乖乖地抱着小少爷。直到小少爷吃饱喝足之后,她才低眉顺目的微微动了动酸胀的脖子和手臂。 这一切自然是被王刘氏看在眼底,想当初孩子刚出世的那会儿,自己也是一问三不知。若不是身边有婆子照看着,恐怕未必还能做到苏月茗这般仔细。 看看苏月茗,再看看熟睡的儿子,王刘氏只觉得心生欢喜。一时高兴下来,也不忘体贴一下苏月茗。 王刘氏抖抖袖口,从里面摸出半钱银子,走到苏月茗的身边递给她,“你来王家也差不多三个月了吧?记得上次进门的时候,才从老太太那里拿过赏钱,这个是我的贴己钱。这大过年的,你也去置办两件新衣裳,趁着小少爷睡熟了,早去早回。” 苏月茗愣了愣,目光落在王刘氏手上的半钱银子上。她每个月的月钱原本是五钱银子,后因为深得王刘氏喜爱,这个月才涨成了六钱。这半钱银子算算也是将近五六天的工钱呢! 王家只有王刘氏这么一个媳妇,连个妾也没有。所以后院的花销都是都王刘氏打理的,她年纪虽然才二十出头,可人却精明的很,想要在这铁公鸡身上拔毛也非一件易事。 苏月茗佯做出一副双眸发亮的模样,千恩万谢地接过了银子。 临出门的时候,她才斜睨了一眼睡得正酣的小少爷心里却也是五味杂陈:就算再宠溺,小少爷也是一样的越长越大,总有不再闹着要喝奶的一天。现在也许自己还是王刘氏眼里的香饽饽,可是以后呢?若自己没有了用处,想来王刘氏第一个要赶的便是自己吧? 掂了掂手里的半钱银子,苏月茗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帕:里面放着她这几个月来攒下的银子,现在就是她的命根子。趁着自己还有用处,能多赚点就多赚点吧。等钱足够了,不用王刘氏开口,她也会自己请辞。 她原本就应该是有家有室的,可不能就在这里蒙混一辈子。 这几个月,日日看着后门口闹腾的孩童们,一个想法慢慢在苏月茗心底蔓延:她想回家,想那个自己从未谋面的孩子,甚至在想谁才是孩子的父亲。 第一卷 02、俊美少年 在王家做奶娘,再加上王刘氏的宠爱,苏月茗的日子过的并不艰难。 刚才王刘氏提及的,让苏月茗去置办几件衣裳,想来是看着她整日都穿着二等婢子的衣服,这才找了个赏钱的借口。 其实,说不准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吧? 苏月茗心底想着这些,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比起别的主子来说,王刘氏对自己总归是不错的。至少,为了保证奶水丰沛有营养,苏月茗的伙食比起一等丫鬟的也差不到哪里去。有时候,王刘氏还会给她开小灶,那些鸡汤什么的更是不再话下了。 苏月茗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走着,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去裁缝店里真的置办衣物。反正衣服都有的穿,回头王刘氏若是问起来,便用没有选到上眼的搪塞过去便是了。 苏月茗一边扭动着脖子,一边抬起酸胀不已的手臂。对于王家小少爷颇有微词:“都三岁的孩子,怎么还闹腾着不肯断奶?这倒真真有些奇怪了。” 心里想着事情,脚下的步子也不由人了。直到不远处传来了炮竹爆炸的声响,这才猛地把苏月茗惊了一跳。抬起头一看,她才发现不知不觉的,自己已经沿着小路走到拂冉茶楼来了。 这拂冉茶楼虽说不是歌城最大、最富丽堂皇的茶楼,但却是大部分文人雅士最喜聚集之处。原因不外乎有一:那便是巍然矗立在拂冉茶楼边上的大学堂——雪岩堂。 一说起雪岩堂的教书先生苏落岩,那更是歌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就算是从不读书的卖菜小贩,或是足不出户的妇孺,那都是要竖起大拇指的。 且不说今年的状元郎是落岩先生的徒弟,就连当今扶摇直上的恭亲王也同样是出自落岩先生门下。 约莫是两年前,恭亲王故地重游,回到了宁安城。拜望恩师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听说那日恭亲王便是在拂冉茶楼设的宴。酒酣耳热,王爷当即挥毫泼墨,书下了“雅俗共赏”四个大字。 拂冉茶楼的老板隔日便把这四个字裱好,挂在店里面。这四个字,俨然便成了拂冉茶楼的金字招牌。至于那金澄澄的四个大字,恐怕也只有落岩先生才明白其中的意思吧。 恭亲王原本是嫌这茶楼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但碍于恩师的面子不好直说,便拐弯抹角的书下了这几个字赠予茶楼老板。岂料,却让宁安城的人们产生了一个莫大的误会。为了秉承恭亲王“雅俗共赏”的见解,茶楼老板硬是把一楼和二楼的隔间全部拆除了。大厅一分为二,左边便是那些不识字的乡野村民喝茶的地方,右边则是学子们吟诗作乐的去处。 站在楼下的苏月茗微微皱眉,远远的瞧见字画上那些个字,居然顺着念了出来。“苍穹如海高楼低,华灯十里绕湖碧。湖中不见小瀛洲,寒风吹颈略凄迷。” 语毕,苏月茗猛地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识字的。平日里忙着照顾王家的小祖宗,闲下来的时候,也只顾着跟那些丫头闲话家常,或者是倚在门口发呆。谁曾想到,原来自己也是识字的? 这个时候,苏月茗才伸出手来,这三个月的忙碌让她手上起了薄薄的茧。可是,在袖口以上的肌肤,都是光洁粉嫩,吹弹可破的。 下意识地拎起裙摆,苏月茗朝着拂冉茶楼的二楼走了去,一个大胆的猜想开始慢慢在她心底滋生:难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会有这般大胆的猜测,苏月茗自己也唬了一跳。可是,在这男尊女卑的社会里,一般小家小户的女儿家都是念不起书的。就连王刘氏,她认识的字恐怕也不多。更别说,像小香那样的丫鬟,估计要她写自己的名字都是难事。 所以,苏月茗之所以会有那样的猜测,并不能说是毫无根据的。 拂冉茶楼原本就有女客来的先例,再加上苏月茗一身的奴仆装扮,所以她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小二挂着职业性的笑容给苏月茗倒了一壶茶,也不开口问她要吃些什么便急急忙忙地走开了。 明眸忽闪,苏月茗捡了茶杯,换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了。 冷眼瞧着对面那一群吟诗作对的书生,苏月茗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一段话:古来文人者,好色者颇多,天赋敏感,地赋多愁,世赋多情,人赋多忧;喜叹红颜命薄,叹知己难求,叹抱负不成,叹爱恨不休。为浇愁,或沉溺于灯红酒绿,烂醉于花天酒地,或流连于烟花柳巷,揉怀于风花雪月。酒醒柳岸,晓风残月,却也成一时之风流,领一代之风骚。 这话的出处自然是寻不着的,苏月茗原本想着在这氛围之中,也许能让自己想起些什么来。却不料能见的,只有几个酸臭书生在这里饮酒对诗,然后互相抱拳称赞的丑态。有更甚者,趁着酒酣耳热之时,对楼下路过的女子指手画脚,当即就满口的艳诗艳辞来。 微微动了动身子,苏月茗便打算起身离开。这个时辰了,若还不回去,要是小少爷醒了,可就麻烦了。 不料苏月茗才微微侧了身子,便瞧见那几个正在饮酒的书生全部起了身子,一下子凑到了二楼围栏之上,嘻哈笑闹起来。 方才那个油头粉面,满口艳诗艳辞的书生把白玉骨扇往手里一合,扯开嗓门朝楼下大街上喊了起来,“斐然兄,斐然兄……一起上来喝两杯吧?” 隐约能听见楼下大街上有人应声,苏月茗微微侧耳,却听不真切。就在她抬眼的那一瞬间,一位长相俊美,面如满月的少年疾步奔了过来。 不对,应该说,他是蹦着上楼来的。 苏月茗目光诧异的落在少年的脸上,他约莫十七八岁,一身水墨蓝底边的长袍,腰间系的是紫金鎏边的腰带。乌黑的发丝一字不苟的梳至头顶,依旧是水墨蓝的发带,灵动地跟在他身后翩然。胸前正中挂着一个金黄的长命锁,在他有些起伏的动作之下,发出轻微碰撞的声响。 第一卷 03、戏弄 “先生说了,酒能乱性,我们作为学生不该喝的!”少年灵动的双眸不满的瞪着面前的几个书生,双颊因为刚才的动作微微泛红。 几个书生手里的动作顿了一瞬,而后相视一看,最终隐忍不住,爆发出哄堂大笑。 被众人围在中间,原本就有些拘谨的少年当下就涨红了脸,说话也有些结巴,“你、你们笑什么?” 几个书生相视看了几眼,好半响才憋住了笑意。 “没想到我们的黎少爷居然是这般的规矩?” 那油头粉面的书生名唤游伯之,也是雪岩堂的学生,不过却生来就是一副油嘴滑舌嘴脸。在学院里面虽不惹教书先生喜欢,却因为家里有些银子而颇得身边学生的好感。那些天天无所事事的书生,就时常跟游伯之混在一起。 被称之为黎少爷的少年瞪圆了双眸,眨巴了双眼,忙不迭的点头,“先生说过……” 游伯之见黎少爷要开口,连忙上前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先生是说过酒能乱性,但是先生也说过朋友之间要以诚相待。若朋友有难又该如何?” 黎少爷眨巴了双眼,当即仰头答道,“朋友有难,当然要两肋插刀。” “若是朋友囊中羞涩,没钱付这酒水要如何?”游伯之对身边正偷笑的书生轻轻摇首,示意他们别出声。 “作为朋友当然要慷慨解囊……” 苏月茗诧异的望着那位少年,他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那油头粉面的书生正在给他下套,居然还欣欣然的应下话来。 “说的好!”游伯之将手里的骨扇猛地一合,喜逐颜开。“既然黎少爷发话了,那这顿酒水钱大伙儿就免了,由黎少爷负责便是。” 苏月茗皱着眉头,望着那位黎少爷一脸的笑意,心底止不住暗道:这位黎少爷莫不是个傻子,居然这样让人耍着玩? 就在大伙儿在游伯之带动之下闹腾的起劲的时候,黎少爷在身上胡乱的摸了几把,脸上的神情这才微微有了些变化,“等等……我……” 少年的话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听的进去?大伙儿吆喝着,让小二把所有的好酒好菜都上上来。茶楼的老板约莫是这种场面见惯了的,他一件那个游伯之开口,连忙笑意满面的应了下来,“好嘞,马上上菜。” 就是眨眼功夫,点好的菜都已经被端了上来。游伯之跟茶楼老板使了个眼色,然后笑咧咧地搭上黎少爷的肩膀,做出一副哥俩好的阵势,“斐然兄,那这次就承蒙你的热情款待了?” 直到这个时候,游伯之才得空打量了黎少爷一番,面上虽然是热情款款,可是眼底的轻蔑鄙夷之情是丝毫没有遮掩的。黎少爷苦着脸,望着桌面上那些吃食,“可是伯之,我身上没带钱啊!” 这一句话,无疑是在平静的湖里投下了一块石头,游伯之脸色陡然一变,原本搭在黎少爷肩膀上的手立刻挪开,“你说什么?”正兴高采烈的上菜的老板和小二也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僵在了原地,刚打算放到桌面的上品女儿红立刻缩了回来,双双虎眼瞪得溜圆。 黎少爷委屈的瘪着嘴,“前两天我给你们付账之后,我娘就不肯再给我银子了。”一边在袖口,衣襟里面抖落着,证明他没有说谎。 一大群书生和老板面面相觑,最终是游伯之长叹一声:“嗨,这个傻子!” 在一旁看戏的苏月茗这会子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自己方才的猜测并没错:这个衣冠楚楚,面如满月的少年,果然……是个傻子!要不然,到了他这个年纪,说话怎么会如此幼稚,行为举止又怎么会如此不稳妥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是苏月茗却更是鄙夷那群方才耍弄那个少年的书生。想这茶楼老板这场面该是见过多次,可却未曾阻拦,反而尽挑贵的上桌。那些书生恐怕这么耍弄别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苏月茗心里想着这些,却听见耳边又想起了那位黎少爷清脆的声音,“要不然这样吧,你们随我去胭脂锁取银子?或者……去我家找我娘要也成。” 一听这话,游伯之即刻变了脸色,他手忙脚乱的拒绝着,“不必不必,令堂可是歌城最有名的厉害人物……我们还是不叨扰了。”那游伯之的话还没有说完,之间茶楼的拐角处一个青衣少年急急忙忙地跑了上来,约莫十五六岁,生的眉清目秀。不过身上穿的却是粗布料,一身的小厮的装扮。他年纪虽小 ,可是那脾气却不小。苏月茗瞧见他人还没有上楼来,嗓门早就已经拉开了,“好你们!” 游伯之和几个书生斜睨了那小厮一眼,脸色变了变,不动声色的朝茶楼里面挪了一些,却不再说话。 那小厮怒气冲冲的冲了上来,旋即挡在了黎少爷的前面。双脚一张,双手摆出了打架前的准备招式,从身姿上来看,倒有几分练家子的样子,“你们还有脸称是我们家少爷的同窗?这下作手段使了多少次了,专门想法子把我支开,然后欺负我们家少爷!”一边骂骂咧咧的,小厮一边回头,上上下下的把身后的人打量了一番,望着黎少爷的眼底尽是担心,“少爷,您没事吧?” 黎少爷连忙摇头,“没事没事,他们没欺负我。只不过是让我付了酒钱……”说道这里,黎少爷眼前一亮,居然就伸手在小厮身上摸索起来,“四儿,我娘不是把银子都交给你了吗?那个在哪啊,我还没付账呢……” “啊呀,少爷……”四儿吊着脸,回头瞪了游伯之和茶楼老板一眼,“他们总是在唱双簧,合着伙来骗你的银子,然后私下里好拿回扣呢。少爷,你居然还当真了?”顿了顿,四儿又扭头瞪着始作俑者游伯之,“游少爷,我可记得令尊跟胭脂锁好像有生意上的来往吧?要是我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我们家夫人,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四儿得意洋洋的瞪着游伯之。 第一卷 04、出头 “别别别……”游伯之脸上失了血色,这件事要是让自己老子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顿打。看见他脸色大变,心底禁不住称赞:若不是夫人早就把少爷周边的人调查清楚,今天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让游伯之知难而退?四儿冷哼了一声,径直拉住愕然的黎斐然便朝外面走去,“既然知道了,以后你要是在敢欺辱我家少爷,小心我不客气。”说罢这话,四儿还佯装凶狠的晃了晃自己的拳头。 “可是……”黎斐然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他瞪着一双错愕的眸子,有些不情愿的跟在四儿的身后,还不时的朝着游伯之那边指。 不等黎斐然把话说完,四儿无奈的望向黎斐然,眼底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心疼,他提起嗓子,无奈之下,只好将夫人拿出来做挡箭牌,“少爷,你要是还不回去,小心夫人……” 四儿这话还没有落音,却只见黎斐然脸色一变。他无奈的回望了游伯之和那群书生一眼,瘪着嘴不情愿地跟着四儿朝楼梯口子那边走了过去。 苏月茗动了动眸子,原本以为这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却不料她才瞧见那个黎少爷走了两步,游伯之合了扇子又追了上去。意欲跟在后面起身的苏月茗颇有些不悦,干脆坐等闹剧收场。 “游少爷,你又想作甚?”四儿一见游伯之挡在少爷面前,不由的提高了音量,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别误会!”游伯之眼珠子一转,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他手握着白玉骨扇,摇头晃脑的望着黎斐然,“听说黎少爷常年混在胭脂铺,只需一闻,便知那胭脂的好次。只是不知道,作为学生的他,是不是能把那些诗词歌赋应答如流呢?” 四儿一怔,脸色变了:若说比其他的还好,可是吟诗作对,那根本就不是少爷强项啊。这些人跟少爷早晚一起上学,自然是知道他的长短。现在居然拿出这一手来为难少爷,简直是可恶之极。只可惜,若是动手四儿倒是不在话下,可是舞文弄墨……四儿可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的啊! “你别欺人太甚!”四儿脸上的表情红了又绿,绿了又红,煞是好看。 游伯之咧嘴一笑,“哈哈,先生常常用对子来考我们,今天我也出上一联。若是斐然兄能够答上来,这些酒水钱便由我游某人付了;若是斐然兄对不上来,那么……”游伯之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眼睛半眯,看着黎斐然的眼底尽是奚落,“那便有劳斐然兄回府找令堂要银子咯!” 四儿一听这话,当即就不满起来,“凭什么?凭什么要跟你打赌?” 四儿话音未落,原本躲在他身后的黎斐然旋身站了出来,“赌就赌!” 四儿自五岁就跟在黎斐然身边,两人感情笃深,虽为主仆相称,但是感情却胜似兄弟。想黎斐然自小犯过不少错误,四儿不知道替他顶过多少回的黑锅。这回黎斐然瞧见游伯之几个正奚落四儿,脑门一热,冲上前去就把赌约应了下来。 还不等四儿捂住黎斐然的嘴,游伯之和另外几个书生就哄然大笑,应了下来,“好,果然有魄力,不愧是黎家大少爷。” 四儿急红了眼,银子到不是多大的事情,要是被夫人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顿打骂。他拦在黎斐然的身前,“谁应下了?谁应下了?” 游伯之嘴角勾起,斜睨了四儿一眼,“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黎大少爷亲口应下了,怎么,你想抵赖?”撇嘴,他继续嘲笑道,“不认账也成,只要你让你们家少爷承认自己是傻子那就成了!” 游伯之的话音一落,整个拂冉茶楼瞬间爆发出哄堂大笑。几个无赖的书生还凑到了四儿和黎斐然的跟前,奚落道,“傻子,傻子!”游伯之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轻蔑的瞧着四儿,也冲着黎斐然唤,“傻子,傻子?” 就在四儿急得不知所措,黎斐然俨然已经眼眶泛红的时候,突然从茶楼的一角传来了一个清脆透亮的声音,“傻子在叫谁呢?” 游伯之半眯了眸子,继续摇头晃脑,想也没想就应声道,“傻子再叫你呢!” 话音一落,周遭都安静了下来。一瞬间的怔忡之后,游伯之摇扇子的动作僵在半空,脸色陡然大变,他猛地收了扇子,气急败坏的怒吼,“谁啊,哪个小痞-子居然敢阴我。” 众人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一个青衣丫鬟打扮的秀丽小女子正端着茶杯细细的品。细细看去,杏面桃腮,颜如渥丹,点染曲眉眸含秋水。 常流连烟花之地的游伯之也被面前这清丽的女子吸引去了,他怔了一下:这女子气质却是不凡,但身上穿的却是丫鬟的粗布衣裳,想来是没有什么来历。如此思量了一番之后,他这才怒声呵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胆敢在本少爷面前放肆?” 这位青衣女子便是方才上楼看好戏的苏月茗,放下手中茶杯,轻启朱唇,齿如含贝。 回身举步,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走到了黎斐然和四儿的面前,嘴角一勾,两颊笑涡霞光荡漾,苏月茗欠身朝着错愕的黎斐然见礼,“少爷。” “你……”黎斐然眨巴了双眼,只觉得面前这个女子长的好生面善,脸上居然不由的生出一抹红霞,一时间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身后的游伯之也是一脸错愕,“你是斐然兄的婢子?” 苏月茗背着众人,水灵灵的大眼朝四儿眨巴了两下,而后又转身向游伯之施礼,“小女子茗儿,是黎少爷身边的小丫鬟,专管整理纸张、磨磨墨水。”一边解释,一边微微转动皓腕,优雅地做出磨墨的动作。 倒是四儿机灵,他瞪大了双眼瞅着苏月茗,皱起眉头,“茗儿,你要做甚?” 苏月茗扭头朝着黎斐然嫣然一笑,“对对子这种事情少爷出面怕是大材小用了,不如然我来试试,何如?” 第一卷 05、对穿肠 “你……”四儿原本以为这突然出手相助的小女子能想出什么妙招来助自己和少爷离开,却不料她居然说要自己对对子,这不是拿黎家大少爷的脸面来玩笑吗? 还不等四儿说不,黎斐然居然笑盈盈地绕道苏月茗的面前,“漂亮姐姐,你真会对对子?” 苏月茗朝着黎斐然嫣然一笑,用手指轻轻抵在自己双唇之上,示意他小声些,“可以一试。” 那游伯之又将苏月茗重新打量了一番,这个女子虽然长相清丽,清眸流盼,但是葱指上却有细细的薄茧。身上穿着的绝对不是富家小姐该穿的上等丝绸,而是粗布麻裳。想到这里,游伯之心底更加有了几分的把握,他轻蔑的勾起嘴角,合起骨扇,“既然如此,我就依了你们。不过,你们还有考虑的机会,要是我赢了你这婢女,人家可要说我名不副实了。” 苏月茗面上虽然没有变色,可是心底却是一声冷哼:游伯之这话虽然说的漂亮,可是行为却不那么光彩了。仗着自己读过几年的书,就欺辱人家,岂不是更加让人不齿? 心底虽然这么想着,苏月茗却也只是颔首轻笑,朝游伯之福了身子,“游公子只管出题便是。” “好!”游伯之似乎就在等着苏月茗开口,他即刻就应了下来。扇子虽然合上,可是却也在他指尖转悠把玩着,那眼神在苏月茗和黎斐然身上流连,最后却意外的定在一脸紧张的四儿身上。他突然勾起嘴角,张口道,“小书童嘴上无毛,有计(髻)亦无可施。” 明人一听便知道这是在拐弯抹角的骂四儿,周遭的书生脸上浮起轻蔑的笑意,四儿空有一身武艺,可是这个时候却没办法派上用场,他能做的只是气的面红耳赤,暗自在心底绸缪着:下次一定要寻个机会,好好揍那游伯之一顿。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苏月茗的身上,游伯之动动眸子,一脸洋洋得意。这对子他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是想试试苏月茗的深浅。 这个时候,苏月茗却只是动了动清眸,目光也在游伯之身上过了一遍,却不似他瞧自己那般的轻浮。轻轻抿了抿双唇,苏月茗双唇微启,吐出一串字来,“游老爷一脸髭髯,生儿何须如此。” 游伯之一怔,这对子虽然不甚工整,但是也勉强过关。她点名直骂自己的爹,不是在说自己老子没有把自己教养好吗?想到这里,游伯之便是一脸的怒意,他陡然把扇子拍在桌面之上,“好你个小女婢,居然敢对此放肆。” 苏月茗也不甘示弱,依旧恭恭敬敬地福了身子,“多谢游少爷夸奖!” 一句话便把游伯之给堵了回去,让他那口气怎么也顺不了。就仿若一拳打在了绣花枕头上,寻不着着力点,只觉得无趣。 游伯之闷哼一声,锁起眉头,冥思苦想起来。这一回,他定要让这小小婢女颜面扫地。 须臾之后,他抬首,眸光里闪过狭促,“这是上联,姑娘听好:‘两猿截木山中,这猴子也会对锯(句)。’” 苏月茗自然是听懂了其中的谩骂的意思,她亦不恼。扭头看向黎斐然,他一脸暖暖的笑意,居然让苏月茗心底产生了几分暖意。那笑容似是鼓励,却更像是信赖。原本她今日只是向来这里寻寻自己失落的记忆,本不想多事。却不料见游伯之欺辱于黎斐然,可是满堂的书生看客,居然没有一个愿意出手相助的。若不是因为那少年合了自己的眼缘,苏月茗亦不会没事出这个风头。因为今个儿这事若是传到王家媳妇耳朵里面去了,依着王刘氏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恐怕头一个念头就是要敢自己出门了。 不过,现在已然出头,半途而废可不是她苏月茗的作风。她勾起嘴角,脑海里面开始飞速运转,往日的一些看书识字的片段居然断断续续的冒了出来。苏月茗蹙起眉头,脑海里面一片明朗,“匹马陷身泥内,此畜生怎得出蹄(题)?” “好对子!” 就在苏月茗话音落下之后,旁边的人群里面终于有看不下去的人挺身出来赞了一句。紧接着陆陆续续也有人出来替苏月茗和黎斐然说话,“游少爷,这对仗工整,你可认输了?” 见苏月茗占了上风,四儿也挺起了胸脯,“游少爷,现在对子也对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游伯之双颊涨得通红,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朝着苏月茗和黎斐然的方向,怒目而视。 “哼,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动坏念头!”四儿引着苏月茗和黎斐然朝楼下走了去,行至楼梯口处的时候,还不忘记回头戏谑一句,“游少爷,可别望了付账。哈哈!” 游伯之气急败坏的一掌落在手边的木桌之上,在众人有些狭促的目光中,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面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面,领着自己身边的那群人,落荒而逃。 出了拂冉茶楼之后,四儿才笑盈盈地朝着苏月茗双手作揖,感激不尽,“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黎斐然眨巴着灵动双眸,凑到苏月茗的面前,毫不避讳的将苏月茗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遍,然后笑的清甜,“小姐姐,你长的真好看,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苏月茗只当是黎斐然傻性骤起,嫣然一笑:这种搭讪的方法实在是太老土了呢!不过她虑及黎斐然与众不同,便也没有多言,只是轻笑道,“黎少爷,你这话可是经常对别的女孩子说?” 黎斐然双颊顿时急得通红,他连忙摇手,身上的长命锁也跟着撞得叮当作响,“这话斐然只是跟漂亮姐姐一个人说,娘一直就教导斐然,不可以说谎话的。” 有些委屈又有些无辜的样子,让苏月茗看的笑弯了双眸。她抬头朝着一边看热闹似的四儿笑了笑,然后便开口请辞,“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否则夫人要责怪的。” 四儿这才诧异的惊叹,“原来姑娘真是哪个大户家的婢子?” 苏月茗点头轻笑,也不多做解释。 第一卷 06、俊美的弟弟 跟黎斐然和四儿告辞,苏月茗也没有将自己的真实姓名留下来,只说日后应该没有什么机会相见。她估计也在王家待不长久,按照王家少爷习惯来说,约莫着入秋时分也该能把奶水给断了。那个时候,身边的银两也足够了,便是自己离开王家的时候了。 走了几步,苏月茗总觉得身后一束热切的目光停在身后。她皱起眉头,再次回头,却瞧见黎斐然正有些痴痴然的望着自己,纵使四儿再怎么拉扯,他也不愿意挪动半分。 苏月茗心底在心底轻笑一声:这傻瓜,还真是会是小性子。不过心里虽然这么念想着,可是行动却背道而驰。她干脆转身走到黎斐然的面前,在他欣喜的注视目光中,附上他的耳朵,小声的说了两句话。 四儿纵使是竖起耳朵,也未曾听见分毫。就在他下意识的打算靠近的时候,却见苏月茗陡然正了身子,跟黎斐然分隔开来。她笑盈盈地伸出小指,“呐,我们拉勾,说到可要做到哦!” 黎斐然兴奋的两颊微微涨红,连忙伸出手去,两根细致的手指搭在了一起,印着黎斐然笑的灿烂的脸蛋。四儿着实好奇,这个小婢女到底跟自家的少爷说了什么,居然把他陡然从失落中拽了出来。 就在黎斐然和苏月茗两个人笑颜相对的时候,远远的从身后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大哥,四儿,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苏月茗一怔,循声望去,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身上着的是深墨色的直缀。远远看去,五官面向倒是看不真切。不过根据刚才的称呼可以推断,应该是府里的少爷。苏月茗虽然不是怕见生人的女子,但是却也不想过多的在这边纠缠。这会子,约莫着府里的小少爷也是时候醒来了。思及此处,苏月茗连忙朝黎斐然福了身子,匆匆离去了。 迎面而来的便是黎府的二少爷,黎斐心。 黎斐然见他上前来,连忙喜逐颜开的应了上去,“斐心,你来找我了?” 黎斐心看了一眼四儿,目光又在黎斐然身上流连了一番,整个过程眼神都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语气也是极致的平淡,“不是说去看先生吗,怎么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这黎斐心原本就小黎斐然两岁,可是说话行事都比他要成熟稳重许多,俨然一副大哥的样子。 黎斐然瘪嘴,扭头朝着苏月茗离开的方向指了指,“刚才遇见了一个漂亮姐姐,所以耽搁了。” “漂亮姐姐?”黎斐心的目光顺着黎斐然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玲珑的背影落入眼帘,颇有几分眼熟的感觉,不过那一身婢女装扮却着实扎了他的眼睛。黎斐心嘴角拉起一个不可见的弧度,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约莫是打着黎府的主意才特意凑上来的莺莺燕燕 吧。” 顿了顿,黎斐心又扭头看向黎斐然,却像是在跟四儿交代,“夫人今天巧遇了一个道士,这会子正在替大少爷算命相,赶紧回去吧。” 四儿连连点头,引着黎斐然赶紧朝着黎府的方向而去。 三个人才进黎府大门,已然守候在那里的一个中年妇人就急急忙忙的迎了上来,“啊哟喂,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回来了。再晚一些,可就要把我给急死了!” 知道面前这个妇人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黎斐心在她迎上了时候,不动声色的让开了身子。也不多说话,就是看着她迎上来就径直拉住了黎斐然的手臂,得闲的右手还不忘记在四儿身上打几下,“你这死孩子,叫你陪大少爷去看望一下先生,怎的拖得这么久。” 黎斐然窝在妇人的怀里,只是痴痴的笑。直到听见四儿求饶的时候,他才抬头,“眉姨,二弟说我娘找我?” “是啊!” 把黎斐然搂在怀里上下打量的便是黎府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名唤描眉。她这个时候才松开黎斐然,作势就要把他朝着里面带,“夫人都在锦绣苑里面等了好长时间了,再等下去恐怕就要生气了。我着实是没有办法,这才央着夫人,遣了二少爷去寻你……”说道这里,描眉才想起黎斐心来,她连忙朝着他福身见礼,“有劳二少爷了。” 黎斐心淡然一笑,连忙回礼,“眉姨过于客气了,本就是我该做的。” “那我就先去锦绣苑回夫人话了?”描眉拉上黎斐然急急忙忙的朝着锦绣苑的方向而去。四儿亦是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面,心下只道:这会子一顿骂自然是少不了的了。 目送描眉和黎斐然一干人离开之后,黎斐心这才动了动眸子,朝着大门右侧的假山水池那边弓了身子,恭恭敬敬,“斐心见过二娘,三娘。” 声音落下之后约莫过了两三秒,这才听见假山后面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从后面闪了出来,两个中年妇女因为保养得宜,在脸上却是看不出来什么岁月的痕迹。其中一个脸上带着颇不好意思的笑容,而另一个则是一脸的嘲讽,她闷哼了一声,将拎着的裙摆一甩,“斐心你虽不是嫡孙,但至少也是大老爷的长子,她锦绣苑算个什么东西,胆敢让你当跑腿的?” 黎斐心浅笑不语,“二娘,不碍事的,恰好我今日的功课已经做完了。” “唉……”被称之为二娘的妇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到黎斐心的身边,伸手在他光洁的脸颊上轻轻抚摸了几下,“论长相学识能力,咱们的斐心简直胜出那傻子千百倍,怎的……” 这个时候,另一个夫人连忙惊慌上前捂住了二娘的嘴,“姐姐,此话可乱说不得,小心隔墙有耳。” 二娘没好气的拿开三娘的嘴,“就是你这没脾气的种,才让斐心受苦。但凡你要是厉害一些些,斐心也能过继到郝夫人的名下。你这个亲生母亲真是半点用处也没有,竟不知道替他打算一番。” 第一卷 07、要出事端 听见自己的胞姐这么说,三娘脸色黯淡了许多,她抿着双唇,看着黎斐心的眼底尽是不舍和爱怜。她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只可惜上面有正房夫人压着,而且那个正房夫人还不是黎家的当家主母,即使她心底有再多的打算,那……又有甚么用处呢?现如今,自己虽生下了一个儿子,却不能让他唤自己一声母亲,一声娘,这其中的滋味儿,又有谁能辨的清呢? 这黎府的当家主母不是大老爷之妻郝氏,却是三老爷之妻沈氏。而自己一双胞姐妹又阴差阳错都成了大老爷的妾侍,理所当然的,在黎府里面还轮不上自己说话。 颇有些委屈无奈地走到黎斐心的身边,三娘脸上尽是歉意,她拉过黎斐心的手,细致小心的抚摸着,却不像平常母亲应该有的慈爱,倒像是有些小心翼翼,“我儿……” 也不等她多说什么,黎斐心便应了声,“三娘无需担忧,有些话说得,有些话却说不得。”反手将三娘的手掌裹在自己宽厚的手中,轻轻拍着,“什么事情,孩儿心底自有分寸。”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斐心的手已经长的这么大了:宽厚,温暖。人也越发的稳重得体起来,这才是自己最应该欣慰的吧。三娘在心底暗自思量着,方才被胞姐呵斥的担忧似乎消除了不少。 见这两母子情真意切,二娘不由地拉上他们二人,朝假山后面的小路走去,“既然斐心今天的功课做完了,那就到二娘哪里去坐坐。我可是给你留着上好的糕点呢,是你爹借着送货的机会,从北方带回来的,南方可没这吃食。”说着说着,二娘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上陡然露出轻蔑鄙夷的神情,“你爹让我给三夫人送一些过去,我这才知道原来锦绣苑里面居然来了个神叨叨的道士。三夫人想法向来古怪刁钻,这次不知道又打算弄什么幺蛾子……” 与此同时,苏月茗也正急急忙忙地朝着王府赶,因为在拂冉茶楼耽搁了不少的时间,回去才发现,就自己发呆那会儿居然走出好几里地。她越发的火急火燎往回赶,那路却好似越拉越长一般。 等到苏月茗气喘吁吁的赶到王刘氏所在的小宅院里时,恰逢丫鬟小香正在晒小少爷的衣物,神情有几分怡然。看见这一幕,苏月茗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样子王家小祖宗这一觉睡得还挺沉的。往日里,只要小祖宗一闹,整个后院都要鸡犬不宁的,哪里还能有空让小香悠悠然的晒衣服? 苏月茗用袖子揩去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调整了一下呼吸,便朝着小香那边走了过去,像是闲聊一般,“在晒衣服呢?” 小香瞧了一眼是苏月茗,就客气的笑着点头,“回来了?” “嗯。”苏月茗微微笑着,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把榛子糖塞到小香的怀里,那是她临进门的时候买的。虽然她是个铁公鸡,但是有些必要的花费还是不能少的。这榛子糖不算是个稀罕物,但是这个季节却是不多,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小香笑眯眯的望着苏月茗,也不客气,径直将榛子糖都塞进怀里,“都是做辛苦活儿的,老是吃你的这,拿你的那,怎的好意思?” 苏月茗笑着摇头,“可不是便宜你个小馋猫的,上次我可是记得你说你弟弟就是喜欢吃这个,好容易出去溜达一趟,顺手就带了些回来。我可还惦记着你娘酿的豆酱呢。” 两人就这么笑闹了一番,苏月茗这才回归初衷,“小祖宗可醒了?” 小香甚是配合,将洗衣盆收了收,就把苏月茗拉到一旁,“不知怎的,这两天小祖宗像是犯了渴睡症似的,吃饱了喝足了倒头就睡。今个儿中间倒是醒了一二回,哭喊着要吃奶,要吃奶……”顿了顿,小香瞧了一眼苏月茗,没有露出意料之中的惊慌神情,她不由有些气馁,接着道,“夫人赶紧就遣我去寻你回来,那个时候你才出门不久呢。不过我才迈开步子,后面又有人追出来说小祖宗醒了,甭去了。就这么来回弄了两次,直到现在你回来,瞧瞧天都要黑了,估计也该醒了。” 小香的话音还没落,宅子里面就传来了王家小祖宗咿咿呀呀的哭声,说话声也断断续续的传出来,无外乎,“奶……喝奶……奶奶……”这些。小香知道苏月茗素来就不是那种会说闲话,嚼舌根的人,所以在她面前说话也就没个遮拦。她勾起嘴角,一脸的怪异表情,压低了嗓门靠近苏月茗,道,“瞧瞧,三岁了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还日日哭闹着要吃奶,这啊,要不是上天遣下来的败家子,就是让她们惯出来的……反正以后就是个恶霸。嘻嘻……” 听了这话,苏月茗只是佯怒的瞪了小香一眼,伸手戳她的嘴巴,“你这刀子嘴,小心哪天被夫人听见,拿真刀子来试试利钝。”说完这些,赶在王刘氏开口唤自己的前面,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这会子,不知是什么原因,苏月茗把小祖宗抱在怀里,连哄带骗的,他虽然砸吧了几口奶就安静了下来,可是不过须臾,居然一阵反胃竟然将奶给喷了出来。一时间,咳嗽不断。这一幕,可把苏月茗和王刘氏吓得够呛,这小祖宗怎么会将奶给喷出来呢? 王刘氏虽然疼爱儿子,可是处事却也稳重。她红着双眼抱着猛咳不停的儿子,连忙唤苏月茗,“去,赶紧去老夫人那里,方才听说有个郎中正在那里给她开方子,赶紧去请过来!” 苏月茗身前被王家小少爷喷出的奶润湿了一大片,她有些慌张地跑出宅子,随手在石凳上面捡了一块布,在胸口胡乱擦了两把,就急急忙忙朝着东北角老夫人的宅子里奔了过去。虽说在下人眼底小少爷就如同一个混世魔王,可是苏月茗陪在他身边这些时日,多少也产生了些许感情。 火急火燎地跑到老夫人的宅院门口,才刚把门推开,就迎面跟一个媳妇撞了个满怀。 苏月茗趔趄两步才站稳身子,定睛一瞧:竟是那日说自己闲话的骆驼家的媳妇。 第一卷 08、挑拨离间 “哎呦,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尖锐的指责伴着骆驼家的稳住身子的动作,有些抑扬顿挫。苏月茗原是有些心急,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扶她,关心的问道,“骆驼家的嫂子,没事吧?” 骆驼家的听了声音,这才看见扶着自己的人就是苏月茗,她脸色陡然变了变,连忙朝后面一退,赔着笑脸,“哟,是月茗啊?” 苏月茗的双手还僵在半空,她有些诧异的看着骆驼家的,瞧她一脸的慈眉善目,说话也是极尽的客气。心底不禁有些纳闷:这骆驼家的什么时候起对自己这么客气了?虽然有许多疑问,可是苏月茗还是挤出笑容,“嗯,小少爷那边不舒服了,正要来老太太这里请大夫呢。” “是吗?”骆驼家的一听这话,脸上的神情就舒缓了不少,她朝门口走了两步,然后又回过头来,“既是这般,你就赶紧去老太太那吧,这会子估计郎中还在给老太太开方子呢。你赶紧去吧,误事可不好……我家里还有许多的事情,就先回去了?” 苏月茗轻轻点头,却看见骆驼家的有些慌张的朝外面跑了去,行至外面大门口的时候,还被门槛给绊了一下,眼瞧着手被门框擦破了皮,也没见她皱一下眉头,连低头看一眼的动作都没有,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苏月茗皱眉望着她的背影,心底浮出些许疑惑,不免嘲笑道:莫不是做了甚么亏心事,怎的这般慌乱? 在心底胡乱道了几声,脑子里还挂记着小少爷的事情,苏月茗也不敢多耽误,急急忙忙地朝里屋里面走了过去。老太太的屋子样式有些旧了,还没有进屋子就嗅到里面一股稍嫌浓烈的药味儿。老王家只有一个儿子,跟老太太身子弱也有一定的关系。所以苏月茗脑海里面还回想着王刘氏的嘱咐“说是不要惊着老太太了”,她正在犹豫着要怎么进门通告的时候,屋里就走出来一个端着铜盆准备打水的婆子,苏月茗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秀婶子。 秀婶子看见苏月茗站在门外,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她转身走到井边,掀开井盖,一边打水,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怎么了,是不是夫人那边有事寻老太太?” 这秀婶子向来就是仗着老太太的宠爱不把别人放在眼底的,苏月茗也是知道她的性情,所以也不介意这些。她探头朝里屋瞧了瞧,赶紧疾走了两步赶到秀婶子身边,“秀婶,夫人那边请一下郎中,您看看能不能劳烦您……” 秀婶子斜睨了苏月茗一眼,将手里还微微冒着热意的井水往怀里一揣,脸上尽是鄙夷的神情,“老太太身子骨重要还是别的重要?郎中还在开药呢,兴许还要等上一个时辰半个时辰那也不得而知。”说罢这话,秀婶子扭身就要朝着屋里走。 苏月茗知道秀婶子还在因为前几个月王刘氏给自己添月钱,而没有听老太太的给她添的事情闹意见。所以,仗着有老太太撑腰,她也不怕得罪谁。反正若苏月茗没有请到郎中,这事情要怪罪也轮不到自己身上来。 可是现在是小少爷身子不适,便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想到这里,苏月茗就快步走到门口,将正要撩起帘子的秀婶子拉住,小声又快速的说道,“秀婶子,实话告诉你吧,不是夫人身子不适,是小少爷身子不舒服了。夫人特意嘱咐我别告诉老太太,要是误了事,把老太太急坏了,事情可不是该我负责的。” 苏月茗这话一出口,马上就阻止了秀婶子掀帘子的动作,她一怔,正要回头看苏月茗的时候,里面就传来了老太太的声音,“秀秀,外头什么人呐?有话为何不进来说?” 秀婶子还是扭头瞧了苏月茗一眼,不过依旧利落的进了里屋,笑盈盈的应,“是夫人那边的丫鬟过来了,说是要请郎中过去瞧瞧。” 苏月茗听见这话,不由的松了一口气。秀婶子这个人她多少是清楚一些的,她绝对不会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理所当然的,她也不会把小少爷身子不舒服的事情告诉老太太,要是老太太 真的急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来了,倒霉还不是她?那么,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人来替她揽下这个责任。夫人自然是不在考虑范围内,那么…… “听说是给小少爷喂奶的奶娘身子不利爽了,夫人宠着她呢,要请郎中去瞧瞧。” 秀婶子的话音一落,站在门口的苏月茗无奈的苦笑:果然是自己。她是笃定自己不敢进来跟老太太说些什么,所以才在自己能听见的状况下,堂而皇之的告诉老太太这个消息,不就是想让老太太心底留下疙瘩嘛? 果然,听见这话的老太太即刻不满的“啧”了一声,“怎的又是她,莫不是仗着有媳妇儿的宠爱,就越发的作起来了?”顿了顿,老太太始终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心头肉,只得无奈的朝着正在替自己抓药的郎中招招手,道,“先生还是先去我媳妇儿那里瞧瞧吧,那些药我这里还有几副,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郎中抖落了一下手中的药渣,理了理身上的衣物,朝老太太弓了身子,“劳烦老妇人遣个人带路。” 老太太在榻上翻了个身子,目光朝秀婶子那边松了松。秀婶子跟了老太太几十年,一个动作乃至一个眼神就知道她的心思,这会子她连忙放下手里的盆,引着郎中朝门口走,“先生随我来。” 掀了帘子出来,秀婶子才变了脸,指了指苏月茗,冷淡的说道,“先生,您就随着这位去吧。” 苏月茗瞧了一眼秀婶子,方才那么堂而皇之说自己的不是,可是现在她脸上却是没有一些些不安的神情,看来方才骆驼家的的确是做了些什么亏心事了,说不定就是在老太太面前嚼了自己的舌根了。 原本骆驼就仅仅是王家长工,什么时候他的媳妇儿跟老太太套上交情了?感情是跟自己有关呢? 第一卷 09、设法离开 苏月茗领着郎中,直奔王刘氏的住所。 王家还算不上是大户豪门,所以规矩也没有那么许多。苏月茗领着郎中在门口通报了一声,就撩了帘子走了进去。 “夫人,郎中请过来了。”苏月茗正准备从王刘氏手里接过小少爷,却不料她身边的小香一个侧身,佯装要去迎郎中,可是实则是挡住苏月茗的去路。 苏月茗刚想拿起了双手顿了顿,终于有些无奈的放下了。 “行了,既然郎中来了,苏月茗你就出去歇着吧。”王刘氏正眼都没有瞧苏月茗一眼,直勾勾的瞪着郎中,“劳烦先生帮我看看,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苏月茗低头,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腰间的银子:看样子,王家自己是呆不下去了。想到了这些,苏月茗颇无奈的苦笑,然后轻轻了福了身子,转身走了出去。怎么说王刘氏也救了自己一命,现在说不定就是因为自己奶水的原因,害的小少爷有了不适,王刘氏要赶自己也是情有可原。苏月茗有些恍惚的走到王府的后门,掠过那有些斑驳的旧砖墙,远远的还能听见一些孩童们嘻闹的声音。 这个时候,应该是那些媳妇婆子们做晚饭的时间了,苏月茗眼光扫了一圈,老王家的长工就近住在这后面的小土坯房里,其他人的媳妇儿倒是都在,唯独却不见了骆驼家的。苏月茗无奈的勾起嘴角:也罢,反正这个地方自己不会待得长久,没必要临走之前还算计人家一番。 便是这样,苏月茗望着后院那些孩童,居然恍恍惚惚的待到了天色全黑。在万家灯火都点亮的时候,小香才探头探脑地从后院钻了出来,她看见苏月茗又站在门口发呆,不禁长叹一口气,“就知道你在这里,赶紧回去吧,夫人特意给你炖了鸡汤补身子。” 苏月茗眉头一挑,终于有些动容。扭头看小香,她的脸色也较下午时分好了不少,想是小少爷已经没什么事了吧? 苏月茗扭头,也不做声,就跟小香并肩走着,直到临近王刘氏屋子的时候,才嗅到一些鸡汤的香甜味道。小香一直走在苏月茗的身边,原本以为苏月茗会耐不住性子询问自己小少爷的情况,没想到她却很是淡定。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静静的跟在自己身后。 那……方才夫人要自己跟她说的体恤宽慰的话要怎生的说出口才好呢?眼瞧着就要进屋,小香终于隐忍不住,一把拉住了苏月茗,“苏月茗,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小少爷怎么样了吗?” 苏月茗看了小香一眼,脸上浮出一丝笑容,“若是小少爷真的有甚么事,夫人还会炖鸡汤给我?” 也不管苏月茗的话是作何意思,小香只当是找到了一个打开话匣子的头儿,“是啊,刚才郎中来瞧过了,说小少爷是上午十分吃错了东西,脾胃不适了。后来夫人追究了一番,才发现……”小香顿了顿,瞧了苏月茗一眼,心里暗暗叹道:面前这个苏月茗看起来也就跟自己一般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出头,怎的这般沉稳?一眼望去,硬生生的瞧不出一点的端倪来,这是一份怎样的心思啊! 苏月茗见小香在打量自己,思量着反正今次自己也不会再继续待在王府,就顺了她一次意也未尝不可。她抖了抖眉角,脸上挤出一丝表情来,“才发现什么?” 见苏月茗终于来了兴趣,小香连忙说道,“才发现是上午老太太叫人给抱过去了,吃了生冷的东西。后来一吃你的奶,就喷出来了。”一边说着,小香一边拉着苏月茗朝王刘氏的屋子里面走,“夫人说你今个儿在外面逛的也累了,就炖鸡汤来补补。” 两个人脸上挂着笑进屋,王刘氏怀里还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少爷,抬头见苏月茗进来了,点头笑了笑,代表打招呼。 苏月茗和小香也连忙见了礼。 瞧见她们两个一团和气,王刘氏只道是苏月茗没有把今天下午的事情放在心上,刚打算开口赏鸡汤的时候,却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在王刘氏的后院,还胆敢走的这么急促,这么大声的,除了秀婶子还有谁呢? 也没见禀告,秀婶子就径直拉起了帘子,扬起音调,“老远就闻到这鸡汤的鲜香味儿了。”说完这话,她才看见坐在暖炉边上的王刘氏,笑的更欢了,“见过夫人。” 王刘氏伸手挡在小少爷的耳朵上,眉头略微皱了皱,不过却没有发作。她也扬起笑脸,“是秀婶子啊,怎的有空过来这边了?”顿了顿,王刘氏故意瞧了一眼苏月茗,又看了看那一钵鸡汤,“这鸡汤是要炖给苏月茗补身子的呢!” 一听这话,秀婶子脸上的笑意褪去了不少,怪腔怪调,却又带着笑意像是在开玩笑一般的说,“哟,想当年我给少爷当奶娘的时候,甚么时候喝过鸡汤啊?那可是连渣也瞧不见的一些些的呢!”扭身,秀婶子走到苏月茗的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夫人待你可不薄呢。” 苏月茗不说话,只是轻轻颔首。 耳边传来秀婶子轻声闷哼,“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这话说完,她便朝王刘氏那边走了几步,附在她耳旁细细的说了几句。在秀婶子直起身子来的那一刻,王刘氏脸上的神情才变了变,她沉吟了半响,最后目光终于落在苏月茗的身上,“苏月茗……你先出去,洗洗睡吧。” 苏月茗心底自然是清明的,她福了身子,轻轻地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那间还算体面的屋子,苏月茗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自己原本就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前半段的人生就是一片空白,她还能够活成现在这般,就已然是不容易了。她如何还愿意去参与那些勾心斗角,你争我夺的阴谋里面去? 现在虽然自己要离开王府了,但也说不定是一个契机:就当是她们替自己下定了决心,没错,她苏月茗决定去找自己的孩子,找自己的家人,还有自己的夫君。她不想在这样空落落的过一辈子,连能够让自己会心一笑的记忆都没有,那才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第一卷 10、收拾你 苏月茗正在自己屋里收拾着东西,却嗅到一阵鸡汤的鲜香味儿。她微微皱眉,下意识的将身边的包袱塞到被窝下面,便走到窗户边上,将窗棂微微支起一些。 远远看去,秀婶子正端着原本是王刘氏替自己准备的那一钵鸡汤,正洋洋得意的朝自己这边而来。让苏月茗瞧着更为好笑的是,那秀婶子像是得了什么珍宝似的,居然掀开汤钵的盖子,刻意将香味儿朝自己这边扇了扇。 苏月茗无奈的摇头,将窗棂放下。 绕过屋子中央的大红漆木桌,苏月茗走到大门口,将门拉开,露出笑脸迎着秀婶子,“秀婶,怎么有空来这里瞧瞧我了?”淡淡的声音,淡淡的表情,连倪都没有倪秀婶手里的鸡汤一眼。 秀婶自然是以为苏月茗脸面上挂不住,她咧嘴一笑,“这次的鸡汤啊,可是夫人叫我顺路送过来的。你就好好喝,可没下次了。” 苏月茗已然知道了这个结果,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怎么变。她抬眼瞧了瞧那鸡汤,已经清的只剩下浮在汤面的鸡皮儿了。苏月茗扬起嘴角,伸手将汤钵朝秀婶子那边推了一些,“这鸡汤我怕是没有这个心情喝了,反倒是秀婶应该是爱喝的,那我就借花献佛吧。”苏月茗也不伸手将秀婶子朝里面引,只是淡淡的笑着。 秀婶子想了想,干脆掀开汤钵,扬手把汤汁朝屋外的地沟里面一倒,“既然你不领情,那便罢了。” 苏月茗冷眼瞧着地上的鸡汤,微微扬起了一些调子,“那就有劳秀婶子送鸡汤来了,咱两代奶娘都没有喝到,却是便宜了地上的那些蛇虫鼠蚁了。” 这话将秀婶子说的老脸一红,正想开骂,却不料一个嗝涌了上来,鼻腔里充盈着鸡肉的清香味道。她又气又急,憋了半响才指着苏月茗道,“你还得瑟?明个儿老太太就要把你赶出去的。骆驼家的真是一点儿也没有说错,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竟不把人放在眼里。不就是一个破奶娘吗,居然还去混那些龙蛇混杂的地方,当真以为伸手助了人家一把,别人就能把你收进房里?”秀婶子顿了顿,吞了一口唾沫,擦了一把嘴边的星子,继续骂道,“人家少爷是傻子,可不代表人家家里人全部都是傻子。他老娘可是歌城最厉害的母老虎呢,真是……” 秀婶子的话还没有骂完,苏月茗怔怔的瞪了她半响,终是转身钻进自己的房里。秀婶子还当是苏月茗怕了自己,便骂的更起劲了。“不就是夫人捡来了臭丫头吗,还当真以为自己有多娇贵?上回不是还想趁着夫人外出进香的时分,爬上老爷的床嘛……竟还在这里装什么清高,我呸!” 秀婶子这句话才刚落音,苏月茗的房门又陡然被打开了,她手里端着一个铜盆,脸上的神情甚是阴霾,就连向来无法无天的秀婶子瞧了,也禁不住抖了抖,声音渐渐降了下来,最后闷声消失。“你……”想做甚么? 话还没有说完,秀婶子就瞧见苏月茗嘴角扬起一抹怪异的笑容,她手上施了力道,竟将一盆冰冷的水朝着自己就泼了过来。秀婶子震惊之余,连躲都忘记了。 顷刻之间,冰凉彻骨的水将秀婶子从头至脚淋了个透湿。 苏月茗抖了抖眉角,“这都是甚么天色了,怎还有甚么不干净东西跑出来?” 一听这话,秀婶子像是突然被人招了魂魄回来一般,“哇”的一声哭闹了起来。她气的又蹦又跳,却偏生舌头打结,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冻的。憋了半响,只能是“你、你、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 苏月茗端着铜盆凑上去,唬的秀婶子连连后退。她脸上也没有太多幸灾乐祸的情绪,“秀婶,这盆水就是教教你,什么叫水满则溢。做人还是低调含蓄一些的好,否则祸事临身也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哪句话!” 顿了顿,在秀婶子震惊的目光中,苏月茗觉得自己跟脑海里常常梦到的一个女子越来越近了。她眨巴了双眼,强迫自己回神:“秀婶子,你现在该做的可不是在这里骂我,赶紧去回老太太,在我这里受了委屈才是。”说完这话,苏月茗便转身准备回屋了,不过才走两步,她又回头。这一次,却露出了一抹绝美的笑容,“记得先去把衣裳换了,小心着凉。” 在苏月茗的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秀婶子终于回过神来,她抖了抖身上的湿透的衣物,急急忙忙地朝着老太太那边奔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骂骂咧咧,“苏月茗你个小蹄子,我好心来给你通风报信,你就是这么对我的,看我不叫老太太打断你的狗腿!” 坐在床边的苏月茗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伸手将被子底下的包袱摸了出来,打算趁着夜色浓重的时候跑出去。王家不是大户人家,王刘氏也因为免去门房能省下一大笔花销,就没有雇佣门房,直接让烧火婆子顺便看门。 再加上王刘氏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所以当时也就没有卖身契这么一说。苏月茗跟王刘氏签的也只是半年的奶娘契约,若是半年后小少爷要吃奶,那便接着续签;若是不吃奶了,那便到时候再看了。 苏月茗那个时候也是看在王刘氏救自己一命的情份上,应下了这个不公平的契约。却不料今日却成全了自己,只要在躲过两个月,那契约便失去了效应。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苏月茗也未必就是自己真正的名号。 苏月茗这次是下定决心要离开王家了:方才秀婶子若不提那件事,或许自己还能隐忍住脾气,不去泼她那一盆水。可是,她一提起来,苏月茗只觉得羞愤难当。 上回王刘氏去上香,屋子里就只剩下苏月茗带着小少爷。 王家小少爷的霸道性子谁都知道,在王府里面是说一不二的。玩闹累了,便朝着要喝奶。苏月茗无法,只得宽衣解带,清理一下,便开始给小少爷喂奶。却不料王家老爷喝的醉醺醺的便回来了。 隔着门帘朝里面瞧见了苏月茗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肤,便冲了进来…… 若不是自己拼命挣扎,还有小少爷吃不着奶的哭闹声把丫鬟婆子们引来了,后果将不堪设想。现如今,秀婶子竟说自己勾引王家老爷?这,简直让苏月茗觉得吞了苍蝇一般的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