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凰代凤嫁 莫问姻缘,自有天定。 龙凤花烛灯影绰绰,金漆的一双喜字静安墙上,红绡帐,鸳鸯枕,五色的绳结系着福禄绣囊悠悠悬在床顶,弥散出馥郁的花香。喜屋已被红绸锦缎漫盖,一派灼人眼目的富丽奢华,然而此时此刻,这堂皇大屋中却静谧的足以听见窗外的柔弱风声。 娇艳的一袭嫁衣勾勒出女子玲珑的身段,刚且过门的新娘子就那么孤自静静地端坐在床沿边上,一双玉手叠在腿上动也不动,好似她也如同那些古玩字画般,只是这屋子里摆设的一部分。 已然入夜,窗外是黑洞洞的一片,案上灯火猛然扑朔,一双水亮亮的眼眸终于耐不住眨了两下,长翘浓密的睫羽便也跟着扇动,红唇丹染,新娘子的妆容极致艳丽,然而这可被称之为绝美的风光尽都遮掩在那一抹鲜红的喜帕之下。 圣上唯一的亲弟武王爷娶妻,富甲天下的慕容家嫁女,赐婚的谕旨颁下,帝都城里便似开了锅一般,张灯挂彩满是喜庆。而今日大婚的恢弘场面更是壮阔非凡,寻常人一生也难得一见。 艳红的锦绸顺着长街笔直铺去,沿街两旁炮竹声充耳不休,白玉镶金的轿辇便顺着这洪福之路缓行而来,浩浩荡荡的嫁妆礼队追随在八龙花轿之后,任那些围观的百姓即便踮着脚尖也眺望不到尽头,纵然说是十里红妆,怕也是形容的少了。 指尖轻动,等得太久目光终究开始游离,然而隔着遮面的喜帕却只能看见氤氲的光点。白日里究竟都是怎样的繁华盛景慕容燕无从亲眼看见,她只听到鼓乐之声,和百姓们沸腾般的喜悦呐喊。稳坐在花轿上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端端正正地安静坐着,慕容燕只知道,今日大婚热闹非常,还有,这一切其实都不属于她。 “哐!”随着突然的巨响慕容燕的水眸不禁闪烁了一下,旋即瞟向窗口的方向,没什么,该来的总是要来。 “王爷,王爷。”听声音便知道说话的人上了年岁,哀苦又极力地压低着嗓音劝道:“王爷息怒,千万息怒啊——” “哼,让开!”带着鼎盛怒气的男音铿锵有力,显然是不受他的好意,再下一刻便是屋门开启的响动,不过瞬息之后轩门又被重重地摔回了原先闭合的位置。 没有瑟缩,仍旧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慕容燕低垂下眼眸望向自己绣着合欢花的精巧绣鞋,静静的等待着将要来临的一切。 男子的气息闯入屋子,方才凝结住的空气都开始波动起来,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存在并一步步靠近,澄明的理智不断重复地告诉自己不要慌乱不要畏缩,可是慕容燕的心里还是开始紧张起来,一颗小心脏蜷缩成团,与其说是惶恐,倒不如说,她竟像是有所期待。 足声顿在面前,男子粗重的喘息里带着醇香的酒气,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慕容燕还是感受到了他那喷火的视线炙烤着自己,她倒是犹豫了,一时连喜婆训导的规矩也忘了个干净,倒不知道是该起身行礼,还是这样默默坐着好。 踌躇不动,正是心思混乱的时候,忽的头上一轻,喜帕已被掀飞,眼前骤然光亮许多,而那动作粗野不带有一点怜惜,勾扯到她的发髻头饰,惹得生疼。 发上金翠琳琳闪耀,轻咽下口水暗暗思忖,莫要问姻缘,莫要问前途,她只相信命运自由天定,横下心,眼帘徐徐抬起对上面前的男子,慕容燕的唇角勾绽起明艳的笑意。 好生俊朗的男子,面如冠玉眼若星辰,尤其是他眉宇间的英气,大概是最能令女子心动的。慕容燕眼神里盈着笑意,若一个女子真的能得这样的男子齐眉举案,大概是几生修来的造化,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了。 然而她明白,男子枭傲的眼神里盛着怒火亦在向她喧嚣着,这不是她的造化,所谓武王妃,根本不是她能享的福气。 明知道,可又能怎样,坐在榻上的鱼肉,看着寒光熠熠的刀俎还能说出什么?慕容燕的心始终是凉的,此刻看着面前的俊美“夫君”反倒是宽慰了些许,美的总比丑的好。 不是不怕,只是怎样的暴风雨她都无可奈何,所以,也就无所谓了,只是噙着端庄的笑意,安静地回看向沈云理,她的“夫君”王爷。 “呵。”清冷的讥笑,唇角勾起冷傲的弧度,沈云理的眼中有的绝不只是怒火,还有着更为深刻的恨意! 眉比远山黛,唇染丹朱赤,剔透如凌雪的肌肤吹弹可破,更甚的是她那一双秋水流转妖媚艳冶的桃花眸子,堪摄人心! 呵,真是美极的一张脸面!陡然倾身,大手捏上她精巧的下颌,沈云理眯合起眼眸更显狠戾,勾着冷唇磨牙切齿恨恨道:“好一张脸面!龙凤胎?真像!像的能骗过本王的眼睛!” 怒气全都喷在自己面上,慕容燕眉眼不眨,纵然沈云理已经怒火昭昭地逼到面前,她还是稳稳端着她那大家闺秀的笑容,默而无语。 该死!眼中的怒焰愈发熊燃,手掌使力捏合,几乎发狠的要捏碎女人含笑的脸蛋。想到自己被慕容家的人和自己那个皇帝大哥戏弄了一场!想到自己成了满朝的笑柄!想到自己必须忍气吞声这一切羞辱,他就恨不得掐死这女人! “有趣么?来一招李代桃僵你就以为你那卑贱的身子能爬上本王的卧榻?三拜天地你就以为你能受得了王妃的名号?做梦!”彻头彻尾的恼怒,满腔的怒火尽数喷薄到慕容燕的脸上,一张原本白皙妍丽的小脸此刻被捏的涨红,却还是不减分毫地保持着她的笑容。 高声吼出恼羞成怒的话,手上不松劲地狠狠捏着,连沈云理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捏碎的这张相像到令他厌恶甚至憎恨的脸,可是这女人竟然还可以笑得如此的云淡风轻,不吭半声。 心下咯噔一沉,眼中竟然流露出几分嘲讽之意,沈云理是在好笑自己,手上猛然又加重了力道狠命地摇摆她的头,冷声呵斥道:“该死的女人,你给本王说话!” “唔——唔——”出了动静,却不是沈云理想要听到的,那声音根本是这女人被摇晃到无助而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心越发的冷了下去,连爆发出怒火的力气都被抽离,终于停下手,自己简直可笑到可悲的地步,却还是不死心的逼问道:“你是个哑巴?” 哑巴?眼眸微闪,无话可说,慕容燕转低视线,虽然鲜艳的似要滴下鲜血似的红唇唇角仍旧挂着浅笑,可是目光已落在地上,不再与沈云理阴鸷的眸光对视,依旧默默无言。 “哈哈——”肆野的笑,仰头大笑得苦涩无比,劈手甩开女人的脸,他要疯了!他真的要发疯了!那些人的议论竟然也是真的,自己娶得不止不是慕容彦!竟然还是个哑巴! “该死的女人!”抬手怒指向已被摔躺在榻上的慕容燕,他恨女人!他本就最恨女人!恨她们的攀权附势,恨她们的心如毒蝎,恨她们争风吃醋的模样!他讨厌包括母后在内的所有女人! 而此刻他更恨眼前这个冒名顶替的女人,咬着一口白牙,沉哑的嗓音恨不能立即将她撕碎:“可笑,一个哑巴也巴望着明目张胆地来做本王的王妃!哈哈,可笑!” 看着男子笑的发颤,慕容燕的笑容也一刻不歇地挂在脸上,也许他会拿把刀直接将自己杀了,血溅当场;也许他会命人将自己拖出去乱棍毒打,一点点折磨致死;也许只是洋洋洒洒的一纸休书,将她扫地出门,总之,绝归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看透了,也想透了,从慕容燕被套上大红喜服的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作为弟弟替代者出嫁的她势必会经受一场血雨腥风,可是无能为力如她,除了笑着接受,别无选择。 不知怎么说,慕容燕反倒是同情起面前的男人,他和自己一样的可怜,被利用,被戏弄,纵然脸上被捏的火辣辣的疼痛,她的眼中却始终平静如一汪溪水不起波澜,静然地望向一团恼火的沈云理。 愤怒了,歇斯底里的愤怒,垂眸睨视着榻上半躺身姿的女人他真的要发狂!笑什么?该死的女人你在笑什么?!你是在嘲笑的本王的无能!还是你不只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 心中汹涌翻腾,沈云理全身战栗,那种炽热的火焰燃烧在他每一寸的皮肤里,怒极,忽而勾起一抹嫉妒阴森诡异的笑容,一步步逼近卧榻,靠近那个似乎不知惶恐为何物,只知道一味傻笑的女人! 伸手抓起她的衣领,慕容燕单薄的身体被项云理轻而易举地提到眼前,两相对视,一双眼眸深邃阴沉,一双则是平淡无波,任他沈云理的目光怎样的狠厉,跌在慕容燕的眸光里也不过是一叶飘忽的浮萍,激不起半分涟漪。 好!好你个女人!不管你是痴是傻,敢迈进我武王府的大门,你就要付得起代价! “唔——”身躯微微颤抖,秀眉间终于还是无法坚守的轻皱了一下,男子的动作粗蛮,发疯般地撕扯起她的衣襟。 他是她拜过天地的“夫君”,洞房花烛如此没错。木讷的如同没有感知的尸体,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慕容燕依旧笑若桃花,眼中的苦涩却无人能知,她心下了然,命该如此,其它皆是枉然—— 正文 第二章 晨起惊魂 地狱是他,梦境亦是他—— 圆月当空,虚掩在乌朦缭绕的云间,大红灯笼高高悬在檐边,火光下的一双喜字昭然夺目。夜已入深,空荡荡的庭院里偶起冷风,再没有别的响动。 一缕夜风钻入窗缝,惹得案上花烛扑闪,单薄的人影投射在墙上亦跟着瑟缩了一下,更显得凄凉。 鲜艳的红色像是一条逶迤的小蛇,顺着白滑的大腿里侧缓缓淌下,好在这一幕的触目惊心都掩盖在火焰燃烧般的长裙之下。 痛,却也不算太痛,慕容燕立在榻前不远处,努力地并合起双腿,强迫自己不去想身下异样的痛楚。唇角浅浅勾起弧度,素手简单拢了拢褶皱零散的衣裙,慕容燕此刻的目光仍旧是清清淡淡地扫落在地上,无泪亦是无言。 满目的轻蔑,沈云理深咬后齿,冷眼睨视着榻下女人越发惨白的脸蛋。这女人倒是出奇的安静,哦,对了,她是个哑巴!想到此处沈云理心中恨意骤增,那种被人戏耍的滋味就像是暴风冷雨,简直逼得他发狂,恨不能将那一群人挫骨扬灰! “哼。”忽的一声冷笑,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他必然容不得那狐狸大哥占尽便宜!沈云理怒极反笑,面上绽开一抹孤冷的笑容,手中攥着一条雪白的丝绢狠狠擦去手指上残留的血迹,眼神却越发清冷地瞪着那个只会傻笑的女人。想沾他的身?做梦! 厌恶地丢开手中染血的白绢,沈云理转头颇为满意地瞥向榻上的落红帕子,明艳的鲜红色在正中绽放开一朵绮丽的花,啧啧乍眼,唇角便不自觉地再度勾起冷漠的浅弧,想看他的笑话?不可能。 房内静寂如初,慕容燕的喘息很轻,一颗心也渐渐恢复了平静,他不要她,这是心理早便有的准备,奈何这样的失身方式终究还是有些令她吃惊。忍着痛,总归是还活着,慕容燕不抱希望地等候着她所谓“王爷夫君”的发落,沈云理却已躺在榻上的安然入梦。 “呼——”等不到人说话,悄悄望向榻上合目而眠的沈云理,慕容燕终于长出了口气。那是薄薄的叹息,映着灯影的眼眸轻轻眨动,慕容燕下意识地转看向窗口的方向,她就像是一只不受宠爱的家雀,难以逾越出牢笼,却也得不到主人的喜爱。 如此也好,总归是可以安享一个宁静的夜晚,放松地微微合上眼眸,明天如何,后日如何,便待到那时再想吧…… 夜似乎真的静了,只有两人均匀的喘息,榻上仰躺的男子唇角不为人察觉的扬起一抹弧度,心中倒生出期待,这女人是不是真如同她面上那样的平静。 月落日升,天空泛起空濛的白,像是一场诡异祭祀仪式的沉闷开场。 “嗯——”拖着繁冗的宫装,慕容燕好不容易梳妆穿戴规整匆匆赶出府门,脚下却一个跄踉险些扎在地上。 斜眼打量着门口女人的落魄,沈云理的笑很轻,眉眼没有丝毫显露出心底的情绪,只有淡淡勾起的右侧唇角昭示着他内心已经不可平复的汹涌波涛。 “爱妃,小心。”男子磁厚的嗓音泛着一丝慵懒与玩味仿若天籁之音,暮然打破慕容燕的窘迫,一双泛着水光的桃花眸子怔愣着,不可置信的仰望向环扶住自己的男子。 俊朗的面容,迸射出枭傲光芒的剑眸,这男子犹如神袛般高高在上不可触及。慕容燕心底忽地升起惭愧,弯起唇角含着苦苦的笑低下头不敢再看。 温热的手掌扣在腕上,这是慕容燕第一次跌入男人的怀抱,结实胸膛是她不曾奢想过的温度,即便这一切都该属于别人,她还是庆幸此刻。 实在令人费解,沈云理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竟温柔地扶她上车,随即坐在车厢里侧再不发一言,亦没有丝毫的愤怒之感,好像一切都该是顺理成章似的。 交手端坐在车厢另一侧的慕容燕只敢盯着自己一双净白的手,暗暗思索着他究竟是何打算,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想不通,昨夜的男人明明粗暴无理,今日,却像是梦境。 “唔——”正想得纠结,马车忽然剧烈地颠簸起来,慕容燕倒身狠狠地砸在车厢壁上,不禁发出一声闷响。然而这颠簸只是一个小小的序章,还不及慕容燕稳住身体,两匹烈马已经发了狂似的狂奔在路上,踢踏的马蹄声凌乱如鼓点。 礼制的宫装本就繁重裹身,马车又已经不受控制的疯狂颠簸起来,慕容燕瞪大一双惊恐的眸子,更加慌乱无助,即便发狠地捏住窗框,一副单薄的小身子还是被晃得东倒西歪可怜不堪。 车厢外没有御马的吼喝声,只有疯马一声声耸人的嘶鸣,也不知道车夫是否还在车上,慕容燕大睁着眼眸焦急的盯着门口,咬死银牙恨不能穿透车帘看看外面情况。 一定不在了,车夫一定不在车上了!慕容燕紧拧月眉几乎可以肯定此事,这场浩劫无人制止真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心头狠狠沉了一下,忽然一个惊醒慕容燕才想起车内还有一个人。 目光艰难地转向身后,沈云理淡漠地坐在车角处,身体随着车厢小幅的摇晃,表情上却看不出任何惧色。从灾难伊始沈云理就如同不存在般的没有发出过任何动静,以至于突然陷入惊恐中的慕容燕一时忽视了他的存在。 转回头狠狠咬着红艳的下唇,慕容燕反倒是镇定了许多,可正是此时车外却乍然喧闹起来,两匹疯马寻错了路竟然冲上了早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不可能指望着武王爷做什么,车外惊慌的喊声纷飞四起搏命的敲击着耳膜,慕容燕终于横下心,双手紧紧攀住门框,她不能坐以待毙下去。可正要起身之时,手臂上却是一紧,来不及转头看明究竟,慕容燕已经犹如一片落叶般飘了出。 风声呼啸在耳畔,慕容燕只觉得自己当真的化身成了一只巧燕,冗长的宫衣正似剪尾在空中划开一道明艳的弧线。 “驾!”低沉的一声冷令唤回慕容燕漂浮半空的意识,醒然之时她已经被摔在马背上,头顶传来沈云理沉稳的喝令。疯马仍旧狂躁异常,乱蹄踏在地上一个劲的向前蛮冲,凶猛的架势丝毫不见消减,原本晨雾下有条不紊的早集已被冲散的鸡飞蛋打一片混乱。 “唰——”万分担忧之际慕容燕只觉得腰间一凉,似乎什么东西飞也似的划过,沈云理抽出腰间软剑,只用一剑扫过便斩断了马匹与车体的牵连。 身后的马车失衡又引起一阵恐慌,而两人骑乘的马匹逃脱了束缚,却奔驰的越发肆野。发间的琉璃珠翠伶仃作响,慕容燕已被颠簸的晕头转向无从思考,侧坐正在一匹疯马上什么时候会坠下谁又知道。 恐惧,无助!慕容燕的心已经随着疯马狂奔蹦跳到了嗓子眼,眼眸中蕴转起汪汪的泪花,紧绷起全身只能下意识的紧紧环抱住沈云理的身躯,完全出于恐惧的死死抱住。 正文 第三章 初入宫闱 潜龙腾渊,静女其姝。 猎猎的风声入耳,骏马狂驰如飞,已经摇晃的分不清东西南北,慕容燕紧闭双眼僵直地缩在沈云理怀中,脑中空荡的一片,根本无从思考。 “下马。”已经不知道奔驰了多久,马蹄声终于停下,沈云理轻笑着低看怀中死死勒住自己的女人不禁冷笑道。 下马?已经被颠散了发髻,整个人晕头转向,男子的话音清冽如泉,慕容燕猛然睁开眼眸惊恐地望向四周,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混乱中满心只剩下一个疑问,这是哪里?是哪里? “下马。”不满于女人的迟钝,沈云理眉间微蹙,话语间亦又冷了几分,清寒如冰惊了慕容燕一跳,匆忙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 “哼。”一声冷笑,沈云理身手矫健跃马而下,慕容燕却还未能从惊吓中彻底清醒,木讷地抬首前望。眼前宫墙巍峨,透着肃杀的威严,不知道何时沈云理驯服了烈马,竟然甩下随从,自顾驱马穿过大半个帝都,到了皇城之下。 “爱妃?”刻意拖长慵懒的尾音,沈云理挑眉瞪着还停留在马上的慕容燕,想必这一顿折腾她是真的有些吃不消,也就只能忍着耐心再度提醒道。 “嗯?唔。”慕容燕惊醒过来,不敢有丝毫怠慢,慌乱的地滑下马身,奈何甫一落地就腿脚酸软得险些倒在地上。 “呵呵。”含着低笑沈云理没有迟疑,顺势暧昧地将瘫软的慕容燕揽入怀中,旋即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抬脚便走。 刚刚沈云理一路驱马冲出早集直入皇城外门,此时正停在玄武桥前,而这玄武桥头矗立一汉白玉石雕刻的龟身蛇首真武大帝像,昂首远望栩栩如生,凡入朝之臣皆敬畏垂首,绕其两侧副桥而行。 天雾未开笼着朦朦的水汽,却已有朝臣三两鱼贯入宫,昨日大婚过后流言顿起,谁也不想大清早的徒惹晦气,只是遥遥拜礼以示尊敬,却不敢贸然近前寒暄。 旁人是什么心思沈云理懒怠去理会,只是付之轻笑端抱着怀中美人,一派春风得意的模样,抬步正欲直往桥去,却被身后一句“三弟”叫住。 眉首微微颦蹙,沈云理面上闪过一丝极为不耐的厌恶,顿足待到那人走近方才冷冷吐出一句:“二哥。” 一身锦华官服威风飒飒,沈云腾阔步过来瞄了眼云理怀中装扮落魄的女人压不住心中得意,挑眉笑道:“哈哈,春宵帐暖一刻千金,三弟怎不好好珍惜,这刚刚大婚就舍得这么早起?” “春宵使人流连,却又怎能与觐见母后相提并论,二哥可知此乃谓大不敬之罪?”沈云理勾起笑决不让沈云腾多得一份好处,这群人越是刻薄自己,他就越不能称了他们的心思。只不过那笑容正落在窝在他怀中的慕容燕眼中,只觉得煞是好看。 “二哥糊涂,三弟莫放在心上。”沈云腾面上笑骂自己糊涂,袖下却已是狠狠攥起拳头。他非当今太后所出,地位亦远不及与当今圣上同出太后的武王爷沈云理,心中自然不平,眯着一双厉眸,倒要看他还能强装到几时! 心中轻笑,沈云理似乎并不在意刚刚的话,反而是眸光转柔婉若一滩春水流转,含情脉脉地盯着怀中美人朗声言道:“爱妃,你可知这玄武桥?” 玄武桥?慕容燕轻拧月眉不明所以,扭头将视线置之桥上,那玄武兽剔透玲珑,似乎真有神佑一般,完全不受岁月蛀蚀,而上朝的王公大臣皆是无比恭敬,垂首绕路从副桥行过。慕容燕常居深府自然不了解宫中规矩,只能据实摇头,巴望着沈云理的答案。 就知道慕容燕说不出答案,沈云理忽然放声大笑,也不多作解释,只是淡淡瞥了眼身旁未能占得便宜的沈云腾傲然应道“堂堂南苑,只有三人能过这桥,这玄武桥上的风光也只有三人知道,爱妃,本王今日便带你见见桥上风光,哈哈。” 沈云理嘴不饶人,句句咬重那个刺人的“三”字,言罢直踏玄武桥,再不理会他所谓的二哥。沈云腾却只能留在原处发狠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恨不能将眼前人挫骨扬灰。 宫路复杂难绕,沈云理始终宁息不言一路向内急行,慕容燕却如同一只布偶般任其摆布,缩在他怀中偷偷窥视着皇城中的盛景。 高墙楼阁茂竹修林,皇家后殿气派非常,沈云理又健步如飞,晃得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过来,虚晃间只见一个女子绫罗羽衣步若流风般向着二人而来。 自踏入宫门沈云理便是一副严峻模样,见到这女子面色却明显柔和下来,平柔地唤了一声:“七妹。” 女子笑貌嫣然凌肤若雪,樱唇轻启唤出一句“三哥”却是带着十足的甜意,水汪汪的一双明眸清澈见底,刚且见面便不客气地盯着慕容燕打量,直到沈云理将她放落在地,方才坏笑着赞道:“三哥果然好眼光,这么个大美人难怪将三哥迷得神魂颠倒,连戍边三年都在所不惜。” “多嘴。”沈云理随口埋怨了一句却并不在意,看着慕容燕衣装凌乱颇有几分滑稽,可这女人似乎对自己的妆容毫不在意,才站稳脚就顶着歪斜的发饰从容向七公主施礼。 “噗。”沈云姝忍不住掩唇发笑,抿起笑来面上扬起两弯浅浅的酒窝,跟着规矩倒也是甜腻的唤了一声“三嫂。”虚扶慕容燕起身,旋即玩性不改的揶揄沈云理道“三哥昨日大婚举城同庆也就罢了,这一大清早又大闹早集,小夫妻满都城的秀恩爱,姝儿这是赶来看热闹的。” “呵,七妹好一双顺风耳,千里眼。”沈云理轻笑着不以为意,这皇城中耳目众多,但凡稍有异动,消息自然不胫而走,这并不奇怪。当下见着七妹倒是让他省心不少,伸手揽过慕容燕腰畔,向着沈云姝悉心嘱咐道:“不知马匹受了什么惊扰险出意外,时辰不早三哥需得先去上朝,三嫂便先交托予你,晚些下朝她要与我觐见母后,姝儿可懂得?” “三哥放心就是,姝儿必然不负三哥厚望,三哥只管安心上朝就是啦。”沈云姝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乖巧地略施一礼,目送沈云理远去。 正文 第四章 表字疏离 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暖洋洋的破晓之光扑在面上似是镀上一层金霜,仰首向着日升的方向慕容燕忽然觉得释然,活着,是有温度的。 “三嫂?”软柔的轻唤,从慈仁宫中出来沈云姝便看见慕容燕沐光而立,一番梳妆过后更显出她的绝色天姿。 都说女人善妒,她沈云姝自认不算是例外,可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却不同,她太安静,太安分,默默地立在那里,就像是院子里的一株粉桃,极为瑰丽的绽放,可是却无法让人生出妒恨的心思,只觉得看着她自己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慕容燕不能言,只是勾着笑微微行礼。那笑在金灿灿的朝阳之下无比柔和恬淡,可也说不出为何心,沈云姝心底却忽然生出一分压抑的伤感,缓步向前牵起慕容燕的软手轻拍了两下,勉强扯起笑容柔声道“母后召见你,进去吧。” 含着端庄的笑微微点头,慕容燕睫羽轻抬满是从容,巧妙地掩饰了内心的波涛汹涌。太后?呵。她真的不知道这天下的母亲为什么可以如此的狠绝,自己的娘亲视自己为无物,满心只关怀着她的宝贝儿子,而他的母后更是将他视作繁衍子嗣的工具,不惜用上极为卑劣的手段。 朝阳下的人影倾斜,礼制的宫装套在身上却掩盖了她原本的单薄,迈入殿门的一瞬慕容燕的眉宇间染起淡淡的哀怨,这世间不该是母慈子孝么? 慈仁宫正殿萦绕着满满的香气,那香气是慕容燕不曾认识的,似是一种佛家的熏香,又像是杂糅了某种熟识的花香。皇家所用必为珍品名贵非常,然而慕容燕却一时难以适应,抿唇屏息低垂着头稳健地走入殿内。 “燕儿?”脚步尚未落稳,已传来圆润的女声,榻上高坐的女人衣着华贵气度雍容,手中缓缓拨弄着一串不知何种木质的念珠,含笑端望着入殿的女子。 敛裙跪拜,慕容燕垂眸不言亦无暇多想,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叩拜大礼,俯跪在地上聆听旨意。 倒是个乖巧知礼的女子,太后看在眼里颇为满意地抿起笑,向着慕容燕微微扬手颇显亲切道:“免礼,起来说话,抬首给本宫瞧瞧。” 目光随着慕容燕起身轻抬,太后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新儿媳,相貌端庄舒雅并不扫皇家颜面,虽然她是个哑巴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只要是女子,能为她沈家诞下子嗣就什么都无所谓。 想到今早呈上的落红帕子太后心中宽慰了不少,眼中狡黠闪过,慈声笑道似是交心之谈“燕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做长辈的哪个不是盼望子孙满堂乐享天伦,这皇家其实也不例外,母凭子贵的道理自然不用本宫多说,你也该明白一朝得子荣耀的绝不只你一人,连带你的母家也必将大有益处,燕儿明白的,嗯?” 明白,怎不明白,出嫁前父亲便将一切交代的清清楚楚,母亲也是百般叮咛,自己是怎样的使命,怎样的存在,慕容燕自己最为清楚,勾起红艳的唇角不表声色地默默浅笑,仰首望向座上的尊贵女人。 细嫩的肌肤几乎看不出任何岁月的刻痕,乌密的发间珠翠配饰不多,却件件都是质地极佳,手工精湛的人间珍品。这倒有点出乎意料,面前的太后远比比慕容燕想象中的素简亲和许多,原以为这样一个身登极位,心肠狠毒的女人会更重外在一些。 不见慕容燕反驳太后心下又是一阵欣喜,本想再夸赞她几句,沈云理却已经下朝,大步踏入慈仁正殿:“儿臣参见母后。” “淑离,起身吧。”沈云理的突入并未打扰到太后的和煦心情,语气平和,一弯笑眼尽是慈祥,可这一句表字却叫白了沈云理的脸色。 淑离,疏离,竟然给自己的孩子取这样的表字,也亏她叫得出口。慕容燕眼中闪过一抹不解却快速遮掩下去,看着沈云理苍白的面色不禁生起的心疼,不由自主地扯上他的袖口,微显怯懦地躲在沈云理的身后。 “呵,怎么了?”细致入微地观察过两人的举动,太后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咧开笑容更显诡异,信手拈过书册轻翻起来,故作轻松地笑道:“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燕儿觉得这名字不好?” 被直白的点破心思慕容燕慌忙跪身在地,瞪着水亮的眼眸连连无辜地摇首,虽然腹有非议却并无亵渎之心,她只是觉得云理可怜罢了,不成想这太后竟是如此可怕。 “呵呵。”太后抬手掩唇笑得很轻,却不再看地上频频摇头的慕容燕,而是将希冀的目光转投到紧抿薄唇的沈云理身上:“桔树梗直又多纹理,正有刚强不阿,通情达理之意。本宫之用心良苦,淑离可能明白?” 呵,好个通情达理,沈云理恨极了这通情达理的命运,却又无能为力,收敛起愠怒的气息,略显生硬地应道:“儿臣,明白。” “正是,淑离素来都是最通情达理的那个。”即便看出沈云理神色中的牵强,太后仍旧是顺水推舟,旋即赐赏慕容燕不少珍宝令其告退,独留沈云理在殿内叙话。 眸光蕴水写着三分眷恋,慕容燕情意脉脉望了沈云理一眼,方才福身告退。 天已大亮,伫立石阶之上入眼的正是一望无野的苍茫蓝色,慕容燕轻身一人忽然觉得万般轻松自在,顺着石阶而下,一步一步悠然地走下。 也许不该走的太远,可是这样没有拘束管教的时光实在难能可贵,慕容燕只是顺着直接对应的小路向着园林当中探去,直到眼前撞入一抹金耀耀的鹅黄。 “什么人?”男子沉声优雅,正在慕容燕反身之际出言将其叫住。 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正是这天下之主,这皇城中真正最为尊贵的男人,当今圣上沈云旗。慕容燕略显踌躇本欲反身回去,奈何已被皇上发觉,虽不愿还是上前作礼。 “武王妃?”沈云旗龙袍裹身不怒自威,却又不失温文,此时手中正捏着一枝花的梗茎,浅浅扫了一眼慕容燕沉着语气问道。 点头却不能说话,慕容燕拘谨地立在原处,无奈之下只能将目光定格在沈云旗手中柔弱的花枝。花枝堪折莫失良时,可谁又怜惜花枝的折身之痛。 “呵。”沈云旗轻笑,已然察觉这女子目光中的忧抑,轻轻拉扯花枝,她娇俏的月眉间便不由自主的多添一丝愁绪。 有趣,沈云旗心中暗笑,故意多拉扯出一分作势要折摘花枝,见慕容燕眉头紧锁,方才忽然放手,任花枝弹回原处。 垂下手沈云旗转身亦见慕容燕眉目舒展,痴痴地望着尚且摇动的花枝,也不多言,噙着优雅的笑意阔步向着慈仁殿去,临到慕容燕身边却忽的开口“那花,很香。” 正文 第五章 公子妖娆 白手执扇,貌比天人。 宫中景致繁华,奈何宫人冷漠,就像是一口巨大的石棺沉默地扣在那里,细指挑起车厢窗布,慕容燕目送着朱红的宫墙在视野中渐渐远去。 女人始终笑着,淡淡的粉色眼妆尽显柔媚,却没有那种狡诈的妖娆,沈云理看进眼中,心里确是忧虑更胜。她是母后光明正大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棋子,又怎么可能像她面上看起来的这般安分。 不过今日慕容燕的安分表现还是令他怒意稍减,沈云理刻意着人伤害马匹,目的便是要轰动帝都,众人要看他笑话,他却要告诉所有人,他绝对比任何人活得都好! “留恋皇城?”慕容燕的一双水眸太过透彻,反而让人难以轻易猜透,沈云理心思始终沉重更懒怠去想,索性仰身背靠在车壁上闭合眼眸休息,随口丢出一问。 然而车厢却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沈云理的问题似是落入了无底的深渊,良久也未激起一点响动。虽然只是闲而无事的无心之问,但是受人无事沈云理不禁蹙眉,片刻过后方才想起自己面对的是个哑巴,忍不住厌烦的睁开眼,正对上慕容燕一双晶亮若星灿的眼眸。 慕容燕面露窘迫,手指绞揉着绣金纹理的宽撒衣袖,沈云理言罢便合上双目,即使她想要摇头他也是看不到的。正焦虑地凝视着车厢里侧的俊朗男人,沈云理却忽然睁开眼,两相对望,慕容燕先是无措地稍稍的怔愣,随即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摇头。 呵,心底发出一声轻笑,沈云理看着女子慌张摇头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不知道她是真的单纯,还是她伪装的技艺太好。如果是后者不能不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强悍的对手,可是若说是前者,连他自己都觉得那几率太过微茫,不可置信。 也罢,不过是一颗棋子又有什么所谓,区区一个哑巴又能奈他如何?仔细想想一个哑巴总比一个能言善辩的聒噪的女人来得安静的多,沈云理再度合上眼眸放宽心思,长指抚着自己光洁的额际,这场棋局,来日方长。 车轮滚滚碾过平整的青石板路,清晨英雄救美的佳话已经在帝都城内传开,一时间武王妃荣宠之事成为了城中最为热议的话题,家家户户恨不能多生女儿,盼着一朝也能飞上枝头,风光无量。 此事传扬之快自然少不了沈云理的推波助澜,而这也是只是他计划中极小的开端,马车行出皇城一路向前却非打道回府,而是奔着帝都城最繁华的主街。 美味珍馐碟碟排列,在纯色的桌布上绘出一副瑰丽的万紫千红斗艳图。天下第一楼是帝都城里最为奢华的酒楼,手工技艺极佳,甚至包办了许多宫内的贡品。 面对着这样铺张的一餐慕容燕却很平静,只如同对待平时一样,挑起银筷吃的斯斯文文。 沈云理没有她那样的好胃口,举着薄可透视的瓷杯抿酒,目光扫向楼下聚涌起的人群,不禁轻轻勾起唇角。个个都爱看热闹,本王今日便让你们看个够。 用罢午饭沈云理仍是意犹未尽,两人也不上马车,执手走在街上,前呼后拥示威家仆数十人,方才勉强挡住左右围观的百姓,王府上下一阵忙碌,马车之后又跟上一辆货车,不过转眼的时光已是林林总总堆了大半车。 沈云理本就厌恶市井繁杂,此时遭人围观虽然在他初始的计划之内,可是实践起来真有点自作自受的意味,纵然心有烦躁也不能显露脸上,更别说一走了之。 虽然沈云理不说,慕容燕也能猜想到他的心思,忽地驻下步子扯上他的袖摆,抬手指向一家店面轻笑。 “金品斋。”沈云理轻念出声,旋即会意一笑,命侍卫守在店外,两人入店去逛。 慕容燕虽然长居深院却曾听说过这家金品斋,除了登峰造极的纯熟手工技艺和不断推陈出新的惊世佳作,这家金店更以其霸道欺主闻名。 不论是达官显贵,甚至是宫中妃嫔,想要求的他家的首饰谁也别指望卖弄身份,只要在店中稍有不快的言词,连个擦桌子的伙计都能挑起棍子撵人。 果然名不虚传,甫一踏入店内耳边真就安静了许多,也没好事攀附者敢贸贸然跟进这家店里。好不容易摆脱那些围观众人,沈云理终于得以放松,转身坐在椅上自有人奉上茶水。 慕容燕也不喜欢嘈杂,留沈云理在旁休息,自去挑选那些柜上的首饰。硕大的一家店面里几乎没有旁人,金辉熠熠的珠翠金饰躺在红绒锦盒当中更显尊贵,慕容燕缓步慢移细细看去,这一件件金饰不仅手工无比精湛,巧手的工匠的心思也是独绝,难怪能的当今太后之心,方才有如此霸道之势。 然而各花入各眼,如果是爱金之人但凡拿起任何一件想必都会爱不释手,再舍不得放下。可慕容燕却没有这样的心思,这些东西她买不起自然也爱不起来,只是走走看看,忽然一副银镯入眼勾起她的兴致。 那镯子乍眼一看并不觉得特殊,可是仔细去探究上面的纹理,竟是绘着一幅桃花林的全貌,连细小的花瓣在这这副不足手指宽的银镯上都刻画的栩栩如生。本是极其细致的工艺,可是这画面又给人飘逸洒脱之感,像是一位泼墨大师偶遇桃花密林,随手起兴之作。 一副银镯隐没在众多金饰之中并不夺目,慕容燕越看越细,发现银镯里侧似乎还刻有文字,不知道是名家诗句还是工匠的随口之句。正要取出细看之时,楼梯上却响起脚步,慕容燕顺声望去,却是在实木楼梯上走下一位翩翩公子。 公子妖娆,白手执扇,一双桃花美眸堪夺人心,玲珑如玉的面容不傅妆粉却美得足以令天下的女子嫉妒。 盛传金品斋主人并非凡人,乃是天神转世,故而带下这些巧夺天工的工艺,今日一见竟不觉的那是谣传。 那白衣公子虽然面相阴柔俊美,但是气质绝无女态,更无谄媚之心,看见武王爷也只当是寻常客人,轻轻抱拳一拜,对柜前的慕容燕仅是一笑,便与楼下的掌柜去交代什么。 慕容燕回之一笑,又转身看会柜上的首饰,公子确实相貌惊人,可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那张脸极为熟悉,那笑容也似曾相识,可是又不知那究竟是谁,在哪里见过。在她之前简陋单薄的记忆力怎么可能与这样的富贵公子有交集? “爱妃?” “嗯?”背后忽的响起沈云理略带阴郁的嗓音,慕容燕心中想着别的男子不由得心虚地惊了一跳,弯起笑容才敢转首看向身后的武王爷。 刚刚那男子确实是气度非凡,可是他沈云理还不至于输给一介草民,抬手环上慕容燕的脖颈,正好挑起她的下颌,沈云理似笑非笑更像是一种警告“本王须得入宫一趟,爱妃尽管挑选,莫失了本王的颜面。” 点着头,慕容燕什么也来不及表述沈云理已经抽袖离去,恍惚过后再环视店内,刚刚的白衣公子也不在了。 莫失颜面,可是一语双关?慕容燕突然觉得好笑,唇角微扬不再多想,总归只是看着有几分相熟,又想不起是谁,九成九都不是认识的人,大概是曾经哪里巧遇也被惊艳过吧。 沈云理一走慕容燕倒也得了解放,随手选中几样金饰,便见一人兴兴冲冲的撞进门来,慕容燕下意识的向后躲去,随即武王府的老管家也追进们来:“王妃莫怕,莫怕。” “这是府里的账房先生,王妃莫要见怪。”老管家显然一路走得急,喘息尚未平稳就急急地来到慕容燕面前,指着先冲进门,正在那里与掌柜的结算的中年男子说道。 长吐口气,管家看着慕容燕仍是一脸的不解,自己想一想也觉得好笑,复又解释道:“王爷常年在外征战,又没有特别喜好,常年是进账多出账少,府里总是死气沉沉的,这一听说有大的支出,这老伙计还兴奋起来了,不管不顾就冲了出来,王妃莫怪,莫怪。” “呵。”轻轻抿起笑,慕容燕看着那账房先生果真投入,还真是头次听说花钱多账房先生高兴的,这武王府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正文 第六章 正妃之位 没有人可以操控他的命运—— 黄昏日落树影倾斜,沈云理再入宫去却迟迟未归,慕容燕守在这陌生的府宅里无所依靠,闲极无聊踱步在院子里。 老管家路过门前正看见慕容燕一个人逛在院子里,顿下脚步好心出言提醒道:“王妃,天晚了小心风凉。” 慕容燕见是老管家连忙点头示礼,欲言却不知如何表述,索性勾起笑容摇了摇头。 老管家是过来人自然知道王妃的心思,虽然这位武王妃是太后强行安插入府的,可是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他也是能明白的,自家王爷也真是令人忧心,偏偏喜好男色成何体统。 幽幽一叹,老管家也颇多无奈,一是操心自己主子,二是觉得刚入门的哑巴王妃实在可怜,拧着两道老眉踌躇了几步终于还是反身回来,决定多嘴一回:“王妃,王爷已经回来了,在,在桃源阁那边——” 桃源阁?手已触上轩门慕容燕暮然僵住脚步,转身看着面有为难之色的老管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是不明白。 既然说了就干脆说个清楚,桃源阁里住着一位女子名唤娇桃,是武王爷路过盐城时救下的一位青楼歌姬,今日沈云理从宫中回来便直接去了那里。 慕容燕不解,入门之前府中花名册就已经递交给她熟识,可这武王爷个性孤僻府又常四方征战,一年至尾在帝都也停留不了几月,故而府上家仆不多,尤其没有女仆。名册上除了煮饭婆子等外围的下人,连端茶送水的丫头都没有,更别说后房妻室侍妾一说。 新婚之际府中平白多出一个青楼女子,不仅有辱门楣,更叫她一房正室颜面何存。慕容燕终于挂不住面上的笑容,眉首微颦,足足缓了一会方才用手背掂打下颌示意管家别走,自己匆匆转回屋中,奔向笔墨纸砚潦潦草草写下几行字。 捏着宣纸跌跌撞撞地冲出门,慕容燕的情绪明显很是激动,头上珠翠也玲玲作响跟着凑热闹。跄踉地赶到门前,慕容燕蹙着弯眉递出一张薄纸给老管家看。 字迹略微潦草,却又不失女儿家的清秀,上面写着:“女子可有名分?” “没有没有。”老管家看了连忙摇头,呈递的花名册是他校验过的,若是有后房却没写上那可是有骗婚之嫌,如此重责他可担当不起,连忙据实解释道:“娇桃小姐并无名,也非府中奴婢,故而未列在名册之上。” 无名无分住在府里的女人?慕容燕只听说沈云理被自己弟弟迷得神魂颠倒,怎么金屋藏娇又多出一个女人?想不通其中曲折,可此时的慕容燕却十分偏执,焦急的指向外面。 “这——”老管家略显迟疑,原本以为王妃是个不言不语的懦弱性子,可没意料到她会如此在意此时,犹豫着问道:“王妃是要去桃源阁?” “嗯嗯。”慕容燕狠狠点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满是坚定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老管家虽然心有顾及终于还是妥协在前带路。 桃源阁山环水绕,碧波细流之上架起一道青石拱桥别样清幽,巧手工匠着意将这里打造成了一处世外桃源,虽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然而绿油油的枝叶掩映却也是别样的清新静谧。 柔音绕耳使人心旷神怡,纤细的手指拨弄弦上却如雪絮飞花,沈云理斜倚榻上眉间紧锁着一团愁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却仍旧无法彻底平息他的心情。 “哐哐!”曲兴正酣之时暮然响起敲门声,却不见有人说话。弹琴的美人止下琴音抬眸看着榻上安然侧倚的武王爷,见他合着眼眸挥手方才起身欲去开门。 门声并不野蛮却很显急躁,最怪的就是无人出声,沈娇桃心怀忐忑地刚起身绕过古弦琴,门外却传来老管家的传话声:“王爷,是王妃来了。” 王妃?骤然睁开眼眸,沈云理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她来做什么? “王爷?”女子嗓音细腻柔滑犹如莺燕婉鸣,含情脉脉地望向已然起身的沈云理,唤得是百转情回。 沈云理盯着那扇闭合的轩门,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这女人是为何而来,暗下思忖无果,忽地勾起唇角笑的邪佞,抬手示意自己要亲自去开门,他倒是要瞧瞧这位才入府的哑巴王妃究竟能耍出什么花样。 房门打开,沈云理周身的凌厉迫使慕容燕连连向后退下台阶,门口映入眼帘的一幕倒是有点滑稽。老管家手中端着墨砚毛笔,而慕容燕手中则捏着一团康康揉揉的废纸,沈云理收敛脾气,秉持着那么些许的耐心冷问了一句:“找本王何事?” 慕容燕无话只是不落气势递出一张纸条,沈云理极度忍耐地甩手接过,上面却写着:“大婚三日内外宿于法不合,皇室府邸私自容留没有名分的女子于礼不合。” “呵。”沈云理将那纸丢在地上并不在意,谁说过他会在此地留宿,他不过心中烦闷过来听曲消遣,女人就是爱无理取闹。 慕容燕见薄纸飘飘落地沈云理却连句话也没有,咬着红艳的唇一双眼眸就要垂下泪来,又抽出一张纸过去:“过了新婚三日,我可主她入门为妾。” “妾?”沈云理神情悠哉,看着她眼眸中打转的水雾忽的生出兴致,侧身瞥向屋内交手娴静而立的沈娇桃勾唇笑道:“谁说本王要纳她妾,本王要给她正妃之位,你觉得怎样?” 屋内一席薄沙粉衣的女子就立在门后,门前双手擎着墨砚的老管家仍在,所以有人都被沈云理这句话震的发颤。尤其是涨红小脸的慕容燕,泪水已经浸满了眼眸却倔强的不肯落下,颤巍巍的摸过老管家手中的毛笔,就着手中宣纸写下几个字,再度递给沈云理。 有些迟疑却也好奇这女人还有什么可说的,沈云理居高临下劈手夺过那纸,眸光转沉狠狠将无辜的纸张捏成了废纸团。 “只要我今日还占正妃之位,大婚三日,王爷就不能外宿!” 好气势凌人的女人!沈云理低头审视着身体微微发颤的慕容燕,慕容燕亦咬紧牙关瞪大了水雾不散的眼眸仰首回看。 又一个母后?沈云理猛然生出这样的厌恶,女人的强势令他大为反感,没有人可以操控他的一生!母后不行,眼前的这个女人更是想都不要想! 正文 第七章 骤然生变 一个人沉默的坚强。 夜幕降临的极快又悄无声息,泛着淡蓝的灰色雾霭不知不觉中吞噬了黄昏的金色光晕。 慕容燕的眼神始终坚决,绣拳隐没在袖口之中紧紧攥住,她聚集起全部的气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不肯在这场对决中轻易落败。 然而挺拔站立在石阶上的沈云理心中升腾着熊熊的怒火,一双星目似乎投射出无数的剑锋,恨不能将眼前的女人千刀万剐,更不可能向这女人低头。 “王爷——”娇柔妩媚的女声忽然打破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沈娇桃一直在房里竖耳倾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那句“立她为妃”心中喜得打鼓,却审时度势地收敛住声色,略显忧虑地唤了一声,好言劝慰道:“王爷切勿动怒。” 闻声眼神越发狠戾了一下,沈娇桃立在他身后却并未能看到他眼中的变化,沈云理薄唇紧抿,怒气昭昭地捏得指节作响,心中厌恶这女人多话。可也是因为这么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怒意,沈云理心下倒是澄明了许多,眯着剑眼深深地吸了口,压抑住胸中几欲爆发的怒火。 这女人不是他的母后,她不过是这场角逐中小小的一枚棋子,自己可以作弄她,践踏她,自己可以有无数种方法慢慢的折辱她,可是为她动怒破坏他算盘的计划绝对不值得。 “呵。”如夜魔之神一样高高在上的沈云理忽然发出一声冷笑,随即也升起一道风吹过慕容燕背后,出奇的冷瑟。 英俊的面容犹如凝霜,沈云理强制逼迫自己挤出的笑容极其僵硬,缓缓迈开步子拾级而下。 时间在沉默中似乎被无限拉长,沈云理的每一步都沉重地敲击在慕容燕的心尖上,可是她无处可退,一步也不能退! “唔——”结实的胸膛直直地逼到慕容燕面前,放大的俊脸即使在夜幕围帘之下也足以遏制她的呼吸,一只有力的大掌毫不客气的扣上慕容燕的手腕,连挣扎的机会也不给她,仿佛只要稍微的不慎用力就能捏碎她的骨骼。 极力想要掩藏起痛意,慕容燕不想露出怯意,可是颤巍巍的身形却轻易地暴露出了她的苦楚。隐忍不住痛意而皱起眉首,慕容燕不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哀求,落在沈云理枭傲的眼中,他心底终于生出那么些许的得意。 空气仿若凝结,风亦如驻足一般,矛盾似乎激化得愈演愈烈。沈娇桃轻抿粉唇扶在门框边上,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两人的发展,刚刚不受理会的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老管家还端着墨砚有些发抖,憋了许久也不敢言语,可是眼见着自家王爷的怒火积蓄到了喷射的边缘,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终于忍不住试探的叫了一声:“王爷——” “都退下吧。”情况急转,沈云理并未如众人所想的那样宣泄出怒气,而是暗咬白牙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遣散众人,自己则是猛然拖起慕容燕的手臂,丝毫不顾她的意愿,阔步便走。 树影萧条影影绰绰投在地上,两道人影穿行其中犹如鬼魅一般撕破夜的宁静。 “嗯!”吃痛的摔在地上,慕容燕单薄的身躯在沈云理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只是抬手一甩便将她丢向冰冷的地上。 橙黄的烛光盈满新房,红绸喜字一如昨日般静静挂着,然而这样的炽热的颜色却没带给慕容燕些微的温暖,整个房间连同空气都一并是冰冷冷的,冻得她瑟缩发颤。 噩梦,一个循环的噩梦,慕容燕咬着泪水抬首望向满脸戾气的沈云理,他就像是一个华丽的梦魇,随着夜晚一并降临,却在日升的时候烟消云散。 “女人!”带着深刻的恨意,似剑的眸光狠狠扎入慕容燕的心底,沈云理唇角勾起邪肆的笑,发狠地捏上她削尖的下颌,一字一顿极致隐忍心下的愤恨:“你以为,本王喜欢你,才对你这般?你以为,本王宠你,才给你今天的一切?还是你以为你真是什么武王妃,竟然跟本王卖弄起身份!?” “唔——”艰难的摇头,喉咙深处挤出痛苦的呜咽,奈何铁钳一样的手指深深捏陷入她的面颊,慕容燕原本美艳的容颜此时涨红的只剩落魄! 没有!没有!她没有!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妄想——苦涩的眼泪倒流回肚子,她不哭,她不会哭给任何人看。慕容燕紧咬下唇,命运不可扭转,眼泪除了诠释懦弱,没有任何的作用! 慕容燕挣脱不开野蛮的牵制,所以她也不去徒劳挣扎,她好想笑,如同昨夜那样挽起她端庄文雅的笑容,可是沈云理操刀弄剑的铁掌却捏的她面容扭曲,笑亦笑不出来…… “女人,不要——额——”怒瞪着锐利的眼眸,恶狠狠地出言警告,沈云理手上暮然一僵,俊逸的剑眉猛地紧锁在一处,整张脸似乎都变得扭曲,唇间极度勉强地想要推挤出来尚未说完的话:“不要,妄想——” 正文 第八章 腹痛中毒 每个人都有其难以言说的痛。 “额——”痛楚猛然袭上肚腹,犹如要绞断心肠一般,沈云理额上催出层层的冷汗,捏在慕容燕面颊上的大手亦无力发抖起来。 怎,怎么了?眼前的男人刚刚还是气势凌人,转瞬就变得面色苍白,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慕容燕眸中水雾未散,却为眼前的莫名变故呆呆地怔愣在地上,看着沈云理半跪在自己面前,发颤的手臂拄在地上费力地支撑起同样颤抖不止的身躯,她完全不知所措。 “药——药——”疼痛无法言说,沈云理的气息都变得微弱,发青的唇抖动着,似是着魔般絮念出声,寻着这一丝希望胡乱摸上自己的怀中。 地上的冰冷已全然无觉,慕容燕睁大了明眸不可置信地盯着瞬间憔悴下去的沈云理,是病?可又似乎不是—— “啪!”清脆的粉碎响声,沈云理终于摸索出药瓶,还来不及露出喜色就已经转作愤怒,发了疯似的将白色瓷瓶摔在地上。可恶,药已经用尽! 苦涩的绝望谁也无法体会,沈云理心底的痛楚远远胜于此时的腹痛!他的母后!他的大哥!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两个最亲的人—— 没有药,沈云理咬紧牙关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一团,拼了命地不肯发出哀苦的呻吟,豆大的汗粒顺着额角流下,打在地上溅开一朵水花。 破碎的清响终于唤回慕容燕些许的理智,抬起手想要碰触抚慰他,可是软手悬在半空又不敢过去,似乎只要是稍微的用力都可能伤害到面前的男人。 救命!看着沈云理惨白如纸的脸色和无助抖动的身躯,慕容燕心中乍然响起这两个字! 对,救人!救人!心中也跟着颤抖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时不等人,清醒过来的慕容燕迅速从地上爬起,拖着长裙便向大门奔去。 “不!”该死的女人!心中默默咒骂,察觉慕容燕出乎意料地起身,沈云理顶着剧痛立即追了上去。结实的身躯直接压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腹部的疼痛再度加剧,引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失魂落魄地啜喏道:“不——” 慕容燕是想找人帮忙,不是趁机要逃,紧抿起红艳的唇瓣,无辜地瞪大一双黑亮的眼眸写满了焦急与无助,犹疑着小心地抬起手抚上沈云理布满汗水的额头。 痛意蔓延上全身,像是无数的触手钻入血肉之中,浑身都散发出烫人的温度,沈云理的神智渐渐迷惘,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脑中却还徘徊着一句话:不行,不能让她出去! “不能——告诉任何人!”凭着仅存的意志沈云理抓上慕容燕抚在自己额上的手,合上眼含糊地吐出一句。 什么意思?不能告诉任何人?来不及慕容燕反应出这句话,沈云理结实的身躯便犹如山倒般砸下。 “唔——”不好消受的重量强压在慕容燕单薄的肩上,此刻面对一个疼痛到晕厥的人她已经别无选择,咬着下唇环抱上他的背,掌心触碰到的是沈云理已然湿透的衣背。 吃力的将沈云理庞大的身躯挪到榻上,慕容燕只能依靠她浅薄的医术去诊脉,脉相混乱时强时弱,微微蹙起眉首,中毒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中得什么毒?是否致命?面对着榻上昏睡的人,疑问就像是大团大团云雾笼罩上慕容燕的心头,指尖点上沈云理皱起的眉心,发生了什么他似乎是知道的,那现在要她怎么办?等着他苏醒,还是怎样? 屋子里陷入静谧,喘息声却被无限放大,粗重的喘息越来越凌乱,昭示着沈云理的痛苦并没有丝毫消减,然而慕容燕的心思却已经完全的平复下来,默默地看着榻上躺倒的人。 他,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的夫君?高高在上的武王爷?一个莫名其妙将自己娶过门的男人……一个用手指在大婚夜夺去自己贞操的男人…… 屋子里意识澄明的只剩下慕容燕一个,紧张的刺激之后她的心也柔软下去,从一个折磨人的深渊中跳到另一个,他对自己的种种伤害,自己该恨他的吧? “啊——”喉咙间溢出压抑的痛吼,沈云理昏迷中开始不能自控的呻吟出声,原本俊朗的面容此时纠结的让人心痛。 深深地吸入一口长气,慕容燕合上湿润的眼眸,将泪水倒流回自己的心中,剥去坚硬的外壳,她的心极度低敏感,见不得别人受苦的模样。 每当看见别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她就会回想起自己一个人躲在阴暗冰冷的小黑屋中的病痛,想到自己拖着粘着了血和泥土的衣衫蹲在墙角的模样。 “轰——”窗外一声巨响惊醒了陷入回忆中的慕容燕,不知何时阴云开始聚集,此时打起雷响,不过眨眼间噼啪的雨点纷纷砸下,来的气势汹汹。 疼痛的呻吟越发不受压制,好在哼吟淹没在雨声之下并不惹人察觉,薄薄的幽叹一声,慕容燕终于还是认命,别的她还拿不准,止痛退烧的办法她却是最懂不过。 有了决定慕容燕行动速度极快,沾湿手巾搭在他额上,换上了一套暗色的便服拖过一柄纸伞匆匆冲入雨中。 暴雨倾盆,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可怕,冰冷的雨水穿透衣衫,慕容燕却咬着牙不允许自己在碎雨中迷失方向—— 正文 第九章 雨夜来人 他像是夜雨的化身,匆匆一抹惊现。 墨色的天空破开一道暗红的长痕,裸露出夜的狰狞,骇人的雷声轰鸣不休,仿佛一场天际的鏖战,金戈铁戟咆哮四野。 大雨瓢泼成雾,朦胧笼罩住整座皇城,恢弘的建筑在闪电之下时隐时现,宫烛随着大作的风雨摇曳,洒下斑驳婆娑的灯影。 “淑离——淑离——”随着狂怒的雨声凤榻之上太后显然陷入了纠结梦境,额顶冒出层层汗液,两片丰唇启合模糊地蓄念着沈云理的表字。 雨夜萧萧敲打在青石板上,似是密集的鼓点与轰隆的雷响和鸣,梦境也似乎越发恐怖揪心。掌心的汗水湿湿腻腻,太后纤长的手指死死绞揉着锦被,越拧越紧近乎撕扯开金凤的纹理,随着一记破空的雷响猛然从梦中挣扎坐起,惊恐地尖吼了一声“淑离!” 淑离——尖锐的惊呼打破了寝殿原本的静谧,乍然从梦中惊醒的太后瞪大了一双布着血丝的眼眸,慌乱地环顾向四周,只是梦,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只是梦,心中自我安慰地反复念着,背上冷汗犹在,年已过四十的太后却是风韵犹存不减当年,只是此刻面色中透着病态的苍白。 呜呜的风声犹如深夜的哭泣,忽然一道电光闪过,紧随着开天裂地的炸响惊得她周身一颤,而后便是隆隆的轰鸣绵长远去。 “太后娘娘?”陪夜的婢女守在门外,嘈杂的雨声早已恍花了她的听力,隐约感到殿内有响动又不敢贸然进去,推开一条细缝小心翼翼地向内张望。 合上眼眸长长地吐出胸中的浊气,再睁开眼就已经恢复她贵为太后的冷傲,清声淡漠道:“进来吧。” “是。”门口的婢女听闻传唤连忙入殿,瞥见太后手腕微抬便会意地奉上尚且温热的茶水,跪在凤榻前静候差遣。 稍抿下一口茶水压惊,望着轩窗上映出的雨影,太后忽然想到什么,眉间极难让人察觉地皱了一下,语气依旧淡然地问道:“这个月的点心可给三皇子送去过了?” “荣总管未曾上报此事——”婢女垂着头话音埋在雨中显得极其微弱,说到后来更是因怯懦而让人难以听清。 没有上报自然是没有做!她自然不敢说。太后的眸光陡然变得犀利,原本就因阴雨而微寒的殿内又骤然清冷了许多,太后推回茶盏冷声喝道:“还不令他立即去办!” “是,是——”婢女久留太后身边自然熟悉她的脾气,即便已是深夜又兼风雨也不敢多做反驳,更不敢怠慢那“立即“二字,一溜烟地扎进雨里。 寝殿再度落入寂寥,太后面上的肃杀神情也一并卸下,侧身摸索向枕下将一块红色的肚兜捏在手中,她从不留侍婢在殿内陪夜,就是害怕这样的午夜梦回—— 此时的武王府后院一样不得消停,慕容燕怀中搂着两幅药材破门而入,一路小跑向后厨,小小的纸伞在倾盆雨下显得根本微不足道。 “轰——”雷声没有休止的迹象,如瀑布般倾灌而下的大雨湮没了所有细碎的响动,慕容燕守着炉火煎药,也借着这一点温度烘干身上近乎湿透的衣衫,这样的夜真的寒入骨子里了。 武王府的后厨也是气派的,干干净净整齐有序,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蒲扇,慕容燕闲而无聊,目光四处游弋最终瞥向窗口,外面的雨势不减,似乎天上的雨水不会有穷尽的时候,也不知道武王爷现在在房里怎样了。 有人?正胡思乱想之时,一道黑影在窗口前闪过,慕容燕被突然冒出的人影吓得一惊,旋即镇定下来,抄起一根长棍轻手轻脚地凑向门口。 “吱——”门扉被轻轻推开,慕容燕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吞咽下口水,狠狠地攥紧手中的棍子,打起十二分的警惕等待那人进来。 进门的是个身姿挺拔男子,气宇轩昂的模样并不像是鸡鸣狗盗之徒,男子面目俊秀尤其是神情淡若溪水,侧首看见手中握着棍子的慕容燕也不慌张,微微勾唇,笑的极是温文有礼,轻道了一声:“武王妃。” “额,嗯。”应声点了下头,慕容燕眼角瞄在地上,手中的长棍也跌落了势头杵在身前,这男子身穿玄色武服虽然不是武王府里的装扮,但多半也是王爷手下的将军,如此反倒是令她觉得尴尬,深更半夜的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厨房里熏满了药香,男子只是四下察看了一眼又转回视线望向王妃,语气平和并非是质问的语气淡淡问道:“王妃身体不适?” 薄抿着唇摇头,慕容燕忽然想起沈云理的嘱咐,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蹭——”地一下抬起头,神色认真地改作连连点头,恳求般地瞪着一双乌亮的眼眸望向黑衣男子。生活已经将她折磨的不愿意抬头,唯唯诺诺地只求有一隅安身之地。 摇头又点头?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却极轻,微微勾笑并不多问什么,沉厚的嗓音在淳淳雨声之下显得格外好听:“下雨了,王妃早些休息吧,云,告退。” 云?他的名字么?察觉不到任何敌意,这个男子就像是门外的雨水所化,慕容燕愣愣地看着他转身出去,猛然的一道雷响才提醒她外面还暴雨如瀑。 “嗯。”奔着男子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慕容燕提起纸伞赶忙追了出去,鲁莽地冲到门口方才看见他的一只手里擎着斗笠,不禁又是一愣,方才感慨自己愚钝,他若没有雨具怎么从雨里来,难道真是雨神不成。 “呵。”依旧是温润的浅笑,很浅却很好看,自称云的男子随手带上斗笠,略一抱拳道:“有劳。”旋即转身窜进雨里,身形只是匆匆一晃便彻底消失在细密的雨林当中,再寻不到痕迹。 正文 第十章 下毒真相 不该听到的秘密。 雨还是下得凶猛,如一头洪水猛兽般拼了命的叫嚣,如此也好,少有人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雨出门,直到慕容燕煎好汤药,也再没有旁人出现。 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擎起纸伞,慕容燕走的很快已经顾不上脚下的积水,瞻前顾后的既不能够让雨水落在碗里,又担心着脚下一滑再闹个人仰马翻,大半个夜晚的心血就算是白费了。 “呼——”侧身顶开门,慕容燕眉首微松总算舒了口气,湿漉漉的纸伞也无暇收起,双手捧着还有些烫人的药碗便往榻上奔去,可走近榻前又犹豫地止下了脚步,怯生生地看着榻上已经坐起身,一脸肃杀的沈云理。 汗珠凝在眉际,眼前人影发虚,沈云理咬着疼痛怒视榻下站立的女人,遍身的水渍,长发也因沾水贴合在身上,手中端着一碗什么。 “额——”痛还是未能撑住,这种折磨太过钻心刻骨,并非寻常的皮肉伤痛可比,沈云理扣住自己腹部,一阵剧烈的抽痛又逼出他满头的冷汗。 迟疑地蹭着脚步过去,沈云理刚刚的模样似乎不像先前那样脆弱,可是这痛症应该是还没好,慕容燕不想看他痛苦可也并不想自找麻烦,只是保持距离地递出药碗:“嗯——” “这是什么?你去哪里了?”疼痛已经不像最初那样难以忍受,沈云理清醒地保持着警惕,狠一皱眉凌厉的眼光刺得慕容燕全身一颤,碗中的药液也险些溅出。 稳住碗里旋转起伏的汤药,慕容燕无辜地指向釉白的瓷碗,又指了指腹部。沈云理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锁着浓眉厌烦地问道:“止痛?” “嗯嗯。”欣喜他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慕容燕扬起笑,抬手再度递出药碗,然而对望上沈云理一双阴鸷的眼眸手臂又僵在半空。 “你告诉别人了?”凛冽的质问堪比一柄锋利的刀将慕容燕逼得惶恐,恨不得夺门而逃,而窗外狂暴的雨声偏与她混乱的心跳合奏,让她不知所措,只是不住的摇头为自己争辩。 沈云理黑曜石般的眼眸泛着瘆人的冷漠,那种不信任的目光却烧灼得人难受,挽起独属于她的轻笑,慕容燕尴尬地收回手,自己尽力而为,他不受,她也没有办法。 “给我。”正在慕容燕缓缓收回手的时候沈云理却忽然发话,虽然只是两个字却带着明显的颤音,低下头紧紧扣住腹部,显然是又一轮痛楚发作。 有一点点不争气的窃喜,能够得到别人的信任,那感觉总归是好的。慕容燕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捧着药碗递在他手中。 褐色的汁液散发出刺鼻的苦腥味,让人觉得反胃,沈云理闭上眼认命般地昂头灌下。他想得很清楚,这女人是母后安排到他身边的,一不可能害他,二不可能将这可笑的皇家丑事张扬出去,那他又有什么担心的? “咳咳——”喝的急而且那药苦辣呛人,腹部又一抽痛,沈云理被狠狠呛了一口,不满地将药碗塞向慕容燕,不禁抱怨道:“什么东西,这么难喝!”确实不是夸张,沈云理皮肉伤不少,还从没喝过这么难喝的汤药,他都怀疑这女人是不是刻意报复他! “噗——”看沈云理一个大男人喝药还能呛到,抱怨起来也有孩子性的一面,慕容燕险些笑出声。上前搀扶着阵阵发颤的沈云理躺下,慕容燕将被他摘落的手巾浣湿,又轻轻敷在他仍旧发热的额上,方才溜到床尾坐下。 该死的痛,该死的命运,这种折磨卸去了沈云理全部的坚硬外壳,只留下一个柔软的灵魂,任痛心的过往一幕幕闪回在眼前。 沉默不久,那碗药真的有用,虽然没有根除可是痛感大减,沈云理诧异之余心头也涌起酸涩的委屈,眼眶一热泪水便顺着眼角外涌,不得不抬起手臂挡在眼前,遮挡他此刻的落魄。 “喂。”消沉松懈的声音嗡嗡呜呜的就像是梦神来自远处的召唤,慕容燕有点不耐地揉着右眼,忙的时候不觉得,可坐下来却觉得无比疲倦,方才意识到昨夜她站了整夜,此时困意来袭强挺着意识含含糊糊地应道:“嗯。” 沈云理有话想说,那些他堵在心里十几年,代表着耻辱和不堪回首的话,忍了太久,憋了太久,那些话在他内心深处简直发了酵,不停不停地冒着泡。 他不能说,也无人可说,空荡荡的大殿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幽黑的夜那噩梦一样的情景就不断地浮现在他面前,循环播放。 可是此时他是真的想说,对着一个哑巴他现在有着无法抑制的倾吐心事的渴望,这个女人是他的王妃,是母后精心为他安排的王妃,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她都见证过了,那么他说出来应该没什么的吧。 寻思良久,就到灯烛都要燃尽的时候,沈云理终于还是说出口:“你知道么,我中的毒是太后下的。” 太后?头脑晕晕沉沉的慕容燕心中划开了一个问号,她体会不到沈云理这句话里的沉重,只是靠在边上,象征性地拍了拍沈云理的腿,算送去一种抚慰。 “你——”像是吞进了一口大石头,沈云理真是自己给自己添堵,睁开眼一看这女人睡得可香,左右晃着脑袋手还不忘敷衍地拍弄自己几下,根本不曾在意他说什么,说不定还在跟周公打情骂俏!实在可恶! 心中凶狠地骂着,可惜沈云理已经没有充足的体力与精神对她大呼小叫,如此一分心倒是也从悲伤之中解脱出来,此时腹部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什么疼痛。 罢了,看在止痛的份上他就饶这女人一回,盯着她坐在那里东倒西斜的样子简直滑稽,哪里有丝毫大家闺秀的样子。呵,长得像又如何,她终究不是他要的那个他。 摇着头不去多想,沈云理厌恶地合上眼眸,随手拉扯过被子,她没听到也是好事,这种事情他真的不该说的,索性趁着不痛的时候速速入眠,明日天亮再作打算。 痛苦将沈云理折腾的很是疲惫,慕容燕感受着他的呼吸渐沉,迅速地跌落梦乡。慕容燕不是没有听懂,只是她觉得这话她不知道远比知道活得命长,故而不作回应。 微微睁开朦胧的眼睛,慕容燕怜惜地望着榻上已然熟睡的男人,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痛苦,皇室不例外,任何人也都不会是例外。 如此想着,自己不过是万千人群中的一点,又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心渐渐宁静,眼皮却愈发沉重,伴着仍旧不肯罢休的雨声慕容燕终于走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