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楔子 “铿锵铿锵”甲胄相互摩擦的声音惊醒了人们的美梦,偶有临街而住的居民打开窗户,便看到两队羽林卫自皇宫中小跑而出,在道路两旁树起一道人形屏障。 金鸡报晓,红日初升,依稀还能看见空中飘浮着的水滴,朦胧而梦幻。似乎是约定好了,一家,两家纷纷打开大门,准备开始新一天的活计。看到这平日里鲜少见闻的天子近卫,面色郑重,气势凛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日头上身,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围观的百姓纷纷讨论起今天的事儿来。 “究竟是什么事儿竟能出动羽林卫?”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今天是乾国太子与公主来朝的日子。要知道,我大祁与乾国这场仗足足打了七年,期间耗费钱粮无数,损失的精兵良将那就更不必说了。这场仗胜得真不容易呀!”听到这话,众人不由纷纷向他望去,只见一瘦小男子兴致勃勃的讲解。“听说,这乾国的永嘉公主倒是长得与我们故去的景怀皇后倒是有几分相似呢!你们想想,景怀皇后已经故去四年了,后位一直空虚,这次乾国肯让永嘉公主来朝,定时奔着这后位来的。” “这样的事,你怎么知道的?”周围的人半信半疑。 说到这儿,那瘦小男子目中更显兴奋,“这事在贵人们中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我表妹便是永安侯侧室的贴身婢女,便是她私底下告诉我的。要说我们的皇上也真够痴情的,景怀皇后已经去世四年,却还念念不忘。” 听闻这话,周围的人不由唏嘘不已。当今圣上赵昕,十一岁登基,鉴于年幼,太后便垂帘听政。十四岁亲政之后,改国号为圣元。改革税收,五年时间将大祁带进一个鼎盛之期,缓解了当年武帝穷兵黩武之后留下的国库空虚之困。在百姓心目中,圣元帝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对于景怀皇后的逝去,无不替这位帝王感到哀思。 “看,永嘉公主。”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一袭红妆佳人坐在马上,与旁边的男子浅笑盈盈。明眸皓齿,眉宇间又有几分爽朗,天地仿佛有了这抹色彩才更加明亮。再说她旁边的乾国太子,目光柔和,恋意无限得看着自己胞妹。“永嘉,大祁可容不得你胡闹了,你的性子也该收敛点了。” “哎呀,太子哥哥,”永嘉红唇一撇,撒娇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你就不必重复来重复去了。” 高适听到妹妹的话,眉头不由紧皱,自己这个妹妹,啥都好。就是从小被宠坏了,有点娇蛮任性。这样的性子,若是当祁国的国母,他还真有点不放心。 望着建康城中笔直宽阔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不由心中感慨大祁的繁华。当初父皇看不起年少的圣元天子,执意出兵,导致如今他们不得不献上最宠爱的公主,以求借联姻来为乾国赢得喘息的机会。暗自希望自己妹妹能借这与景怀皇后相似的容貌赢得圣元帝的爱怜。 沉思间,宫门便到了。金殿朝阙,永嘉一抬首,望见上方龙座上的人剑眉星目,面部坚毅俊朗,生就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一颗芳心顿时沦落。 “太子与公主远道而来,怠慢之处还望海涵。”话语自圣元帝薄唇中吐出,更添一份磁性。“朕与太子还有要事相商,公主可先去御花园转转。” 永嘉听到圣元帝的话语,不由点头应允,任两名宫娥为自己引路。本来,对于父亲与哥哥将自己送人的举动,永嘉心里异常反感。打定注意要破坏这场联姻,如今一见圣元帝,心内却是另有计较。 “公主,前面那是淑妃娘娘。”领路的宫娥轻声提醒道。永嘉抬眼望去,前面丽人袅袅婷婷行来,在盛开的芍药花丛中别有一番风景。既然以后少不了打交道,永嘉换上笑脸迎上前去,与淑妃攀谈起来。 “公主丽质天生,本宫见了不由羡慕呢。”淑妃掩唇而笑,听得永嘉心里比吃了蜜饯还甜。 “淑妃娘娘客气了,永嘉不过是有些姿色罢了,哪及得上娘娘宠冠后宫。娘娘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你与皇上的事儿呢,永嘉倒是十分愿意听的。”出于对圣元帝的喜爱,永嘉不由想多知道他的一点事。对于大祁的后宫,永嘉心里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曾听闻,圣元帝有意立这位妃子为后,连凤袍都制好了。后来不知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这件事便成为祁宫中的秘辛,令无数人揣测不已。 “哎”淑妃听闻这句话,不由叹了一口气,“宠冠后宫,不过是宫人们嘴碎。公主若是听本宫一句劝,入宫的念头还是断了吧。” “娘娘不愿意说就算了。”永嘉听闻淑妃的话,顿时不高兴了。带着自己的人拔腿就走,再不管什么失礼不失礼。 淑妃望见永嘉的背影,摇摇头。都说皇上心尖上的人是已逝去的景怀皇后,可谁知道,后宫中只要有漪澜殿的那位主子在,三宫六院便如同虚设。乾国自以为打的好算盘,到头来只怕是竹篮打水。 永嘉气呼呼得行了一段路,腿酸得异常不已。见前面穿宫装的女子,素雅异常,只认为她是祁宫中末等的妃嫔,便有心拿她来出气。“你,过来。为本公主锤锤腿。”圣元帝派给永嘉引路的宫娥见状,暗叫不好,想上前阻止永嘉的举动。却被永嘉带来的人所阻。 那女子回过头来,容光却是比先前的淑妃更胜。只不过,多了几份清灵素雅之气,令人看来更赏心悦目。永嘉心里不由更气,顿时语气更加恶劣。“本公主叫你呢,聋了吗?” 听到永嘉的话,女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讥讽。更令永嘉气火上涌,急急追上她,拿出自己在乾宫中教训人的气势,一扬素掌,眼看就要落在那张倾国倾城的丽容上。 “住手。”永嘉还未回过神来,身子便被无情的抛出。回眸之只见圣元帝紧紧拥住刚才的丽人,眸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惊慌、爱恋,“静初,怎么样,你没受伤吧。”浓浓深情宛如一道金光,刺得永嘉的眼灼热。 那丽人丝毫不理会圣元帝的紧张,用手推开他的胸膛,扬长而去。永嘉清楚得看到一种叫做受伤的东西从圣元帝的眼中流淌出来。 他可是天子呀!因为一个妃嫔的拒绝而感到伤心,后悔。他不是应该愤怒吗?最好将那个妃子打进冷宫!永嘉心里不由恶毒的想。 望着丽人走远,圣元帝将目光投向永嘉,那里面确实厌恶。“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朕的面前,否则,朕会杀了你!” 被送出宫时,永嘉听到皇上身边的元公公对哥哥说:“皇上是不会答应联姻的,太子最好取消这个念头。” 接着元公公走时小声嘀咕,“惹谁不好,单单找那位的茬。世人都道皇上最喜欢的是景怀皇后,可是在皇上心里景怀皇后却及不上那位的一根毛发呢!” 第一卷 第二章 议婚 “小姐,小姐……”淡云踩着凌乱的步子在回廊中疾奔,惹得一路的丫鬟小厮频频回首张望。推开拒霜院的大门,再顾不得什么体统,直至奔向正中的屋子。 沈静初正好整理完秀发,请放下手中的白玉梳,转头对着广月无奈道:“这丫头,总是毛毛躁躁的。” 话音刚落,广月不由“噗嗤”笑出声来,“小姐,您还说呢。那丫头的性子还不是您给惯得呀。” “好啊你,敢打趣我,看我不……”“咣当”一声,房门被一下子推开,打断了主仆二人的谈话。淡云被二人一致望着,一时间倒忘了自己急急跑来的目的。 “说吧,看你跑的那么急,到底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沈静初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好笑得望着呆愣在房门口的人。 “呀,小姐。”淡云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憨笑着对沈静初说道,“奴婢今个儿还真有一件喜事要说给小姐听呢。小姐,您要不要先猜一猜呀?” “淡云,究竟是什么事儿,别卖关子了。”广月被淡云脸上的笑弄得怪不自在的,不由冷着脸催促她快说。 “好吧,今天吴媒婆有来府上了。”淡云笑眯眯的说完,等着沈静初的反应。 “就这事,大惊小怪。”沈静初淡淡回了一句,自大哥成年以来,吴媒婆隔三差五便来府上一趟,她早已见怪不怪了。更何况,以大哥的年纪确实该成个家了。不拘是哪家的小姐,只要是合了大哥的眼缘,她沈静初总是欣喜不过的。 “小姐,不是大公子的事。”淡云一听沈静初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由跺跺脚,“吴媒婆今天要说媒的对象是小姐你,好像是为城东郑家的三公子。” “郑裕?”饶是沈静初在镇定,此刻也慌了神。不由想起上个月去庙里上香的时候,与那郑家的三郎倒是有过一面之缘。人长得倒还是说得过去,只不过花名在外。要是嫁了这样的人,她沈静初还不如剪了头发当姑子去。更何况,还有一个方少谦在。 “广月,咱们现在就去花厅,看看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纵使是未出嫁的女儿要有一份矜持,但是她沈静初的一生决不能糊里糊涂的交付出去。 当下打定主意,二人轻移莲步,迈向沈家待客的花厅。 “沈夫人,您是不知道,自从郑三公子见了你家大姑娘一面就再也放不下的。郑夫人也是拗不过,才央了我来说亲。照我说,依郑家的门楣,就是要求取宰相的女儿也不为过。却偏偏看中了大姑娘,实在是大姑娘的福气啊。且不说他家出的那个皇上宠妃,就是郑家的兄弟子侄等都在朝廷中担任要职,要是与郑家结亲,你们沈家也会沾光呀。”吴媒婆的一番话,令在门外的沈静初气愤不已,感情她当沈家人一个个都是攀龙附凤之人不成。正要迈步进去,肩膀被人重重一压。接着一道白影从自己眼前飘过。大哥!沈静初心内暗喜,有他出面,总比自己一个姑娘家来得好。 “吴媒婆这话说的不差。只不过我沈家门楣实在是不敢高攀郑家,还是请吴媒婆回去吧。”沈凌宇实在听不下去,冷着一张脸进入花厅。 “大公子回来了。”吴媒婆望见沈凌宇,讪讪地从位置上起来,一双眼睛不自在地不知道要往哪瞄。她吴媒婆干这行以来,不知促成多少佳缘,唯有在沈家总是不断得碰钉子。“大公子这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这桩亲事原本是郑家要求的,沈家只要答应……就可。”在沈凌宇森寒的目光注视下,吴媒婆的话越说越小声,后面的话再不敢说出口。 “其实吴媒婆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不过舍妹的婚事已经有了眉目。吴媒婆的年纪也大了,以后就不必来府上了。”沈凌宇的一番话实在是不留情面,令吴媒婆内心也恼怒不已。“大公子,这十里八乡的谁家不是央了我老婆子说亲,万事还是不要那么绝对的好,府上还有好几位小姐少爷,您就不为他们将来的婚事考虑?” “这事,就不劳吴媒婆费心了。管家,送客!” 望着那肥胖的身影走出大门,沈静初心内不由一阵快意。这吴媒婆,促成的哪是什么良缘呀,怨偶还差不多。就拿自己的表姐来说吧,心内明明有人了,却不得不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个不喜欢的,这后半生的幸福全毁了。 “别在外面站着了,还不进来。”沈凌宇冷着脸,叫进自己的胞妹。“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矜持,巴巴地听自己的婚事,若是传来出去,我沈家的脸面往哪搁?广月,把你家小姐扶回去,今晚不准给她吃饭。” “大哥,我知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沈静初不由讨起饶来。 “知错了也不行,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往心里记。广月,还不照办。”沈凌宇冷着脸道,沈静初见没有转圜的余地,便不再废话,拂袖而去。 一直在旁不出声的沈夫人这才开口,“宇儿,你下子把吴媒婆得罪了,等以后你弟弟妹妹说亲的时候可如何是好?” “母亲,我们沈家虽不入朝,但好歹也是丹阳的望族。 弟妹的婚事决不能草草了事,必得要他们自己心甘情愿才行。”沈凌宇说得是郑重其事。 “也好,那你就多为他们操些心。自从你们爹爹不在了以后,我这身上总是倦倦的。还好你能够撑起这个家,我日后在底下也不会无颜面对你爹了。今后,沈家的一切就全靠你了。” “娘,您如今也该享享清福了。沈家有我们撑着呢。二弟虽然是个不着家的,但他也是个极有主意的,这两年来多亏了他,我们沈家的生意才蒸蒸日上。”提起沈家二公子沈凌泽,沈凌宇的目中露出一种欣慰之感。 “就他那个性子,真担心有哪家的小姐愿意嫁他。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你们不捅出什么乱子,我就先不操那个闲心了。”沈夫人摇摇头,站起身来,沈凌宇急忙上前扶着她朝后院走去。一路之上,二人说着话,不多时便送沈母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 第一卷 第三章 女儿羞 “姐姐回来了。”周氏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将沈母迎进屋内。看这情形,也是等了一段时间。 “二娘。”沈凌宇问候了一下周氏,便服侍着沈母在主位上坐定,随即自己在下首找了个位子。看周氏这样子定是有所请求,与其再劳母亲转话,倒不如自己在一边听着。 “妹妹身子弱,有什么事就差人传宇儿过去就行了,还要劳烦你跑这一趟。”沈母不由关心起周氏来,“如今王大夫的方子吃着可还好,心疼病有没有再犯?” 周氏不由浅浅一笑,“多谢姐姐的关心,只不过川儿这孩子实在是令我不放心。他一向在学业方面不怎么经心,倒是成天把自己闷在房里搞什么花儿草儿的,真不知道能折腾出个什么名堂来。这不,今儿巴巴求了我,说是要拜一个叫什么古揽月的人为师。我也不求这孩子能有多大的出息,难得他想拜师,还求姐姐能够成全。” “妹妹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看川儿这孩子就挺好的。既然他想拜师,只要那人品性好,学问高,就不成问题。对了,宇儿,你成日在外,可知道这古揽月是什么人?”沈母不由问向沈凌宇。 “娘,若是所料不错的话,这古揽月应该就是那杏林圣手了。四弟若是能得他的指导,也算是一种福分,二娘不必担忧。”沈凌宇不由心内诧异,听闻这古揽月倒是世间难得的奇才,只不过为人孤傲,就算是当今圣上的颜面也是不给的。今日竟会收徒,实在是罕闻。 “大公子能够这么说,我的心里也就踏实了。”周氏面上愁容不由散去,一颗心安定下来。又说了一会话,周氏方才告辞。沈母身上乏得不行,便将沈凌宇打发了去。“我这会身上累得紧,你就先告退吧。晚膳我就叫丫头传自己院子里,你们就不用管我这个老婆子了。” 自沈母院中退出来,沈凌宇就踱步前往拒霜院,到底是一母同胞,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刚推开院门,就听见沈静初在背后说道自己,“淡云,你说说,大哥是不是也太不讲理了,我就是去听听母亲与那吴媒婆讲些什么,有没有捅出什么乱子来。我只不过是不想自己像表姐,整日里以泪洗面,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也太胡闹了。”沈凌宇寒着脸推开房门,沈静初立马吓得禁言。“淡云、广月,你们先出去。”两个小丫头望着大公子不善的面容,不得不听从吩咐。 沈凌宇走至桌边,为自己倒一杯茶,慢慢品着,半晌也不说话。沈静初直直立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未点灯的房中依稀只辨出二人的轮廓,笔直坚硬的线条将沈凌宇刻画得一丝不苟,眸中透露出来的锐利光芒俨然是这屋子里最有威慑力的,令沈静初惶惶不敢直视。 “咕噜。”沈静初的肚子不争气得叫了出来,她脸上不由尴尬地一红,可怜巴巴叫道:“大哥。” 沈凌宇心内暗自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自爹爹去后,我便忙着沈家上上下下的事,对你也有所疏忽。但是,我也不会为了沈家的前程而拿自己弟弟妹妹的婚事来换。男儿立世,岂能靠于裙钗之下?再者,我们沈家又不是没有过辉煌的时刻,岂是郑家可比?如今,我不图那极顶的富贵,只盼着你们几个能有一段好姻缘,后半生无忧。” “大哥!”沈静初不由动容起来,生在这种家族里,她从小所见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而将婚姻拿来交易。如今自己倒了谈婚论嫁之龄,心内难免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做了那棋子,终生不快。在权势富贵中,大哥竟然能考虑到亲情,实在令自己感动不已。 “你也不必说什么了。我与吴媒婆说你的婚事有眉目了也不是什么托辞。今日我去茶庄的时候正好碰上子昭,他有意向我打听你。我看你平日也是对他有意的,所以我就答应……”沈凌宇不快不慢,说出的话,如小鼓一般一下一下,坚定而有力的撞击着沈静初的心房。 “哥哥!”沈静初急急打断沈凌宇的话,初听闻这话,脸上不由感到一股燥热,让沈静初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急什么?”沈凌宇继续说道,“我又没将你许配给他。我只是答应他暂不将你许配给人。直等到朝廷放榜以后,若是他能搏上个功名,再正式提亲。” “我又不在乎那些。”沈静初小声嘀咕。 “知道你不在乎,但是子昭毕竟是个男儿,也不愿委屈了你。今后,你就多随着广月她学学女红。再不要没大没小,不知规矩了。”沈凌宇说着,又端起杯子来喝了几口水。他本不是话多的人,自从父亲去后,这是第一次同胞妹说这么多的话。 等到沈凌宇走后,静初一人不由发起呆来。就连淡云进屋掌灯都没有发觉,“呀,小姐,你莫不是发烧了吧,怎么脸怎么这么红?”灯下美人脸上一抹红晕,端得是无比艳丽。只不过景虽美,但鉴于是从未现过的情景,到令淡云无比担忧起来。走上前去,伸手探探沈静初的额头,这一动作令沈静初自呆愣中回过神来,直直打掉淡云的手。“乱想什么呀,小姐我好得很。” 当晚,沈静初在两个丫头的服侍下早早梳洗上床。放下帐幔,倒是辗转反侧,夜不成眠。满脑子竟是方少谦荣登榜首,身着红袍将自己迎娶的情景。身子也感觉轻飘飘的,仿佛尽在云端花海。虽知未出阁的女儿是不应该想这些事儿的,但沈静初愣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思。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一层浓浓的黑眼圈将广月吓了一跳。“小姐休息不好吗?要不要请大夫帮忙看看?对了,老夫人房里还有些安神香,要不要讨些来?” “广月,”沈静初不由好笑,“你一向是个沉稳的,怎么今日倒是慌了神?我只不过是一夜没休息好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毛病。这事千万别告诉我娘,免得她老人家又担心。你先帮我上一层粉遮住它。” 在沈静初的一贯坚持下,广月才不得不勉强答应下。 第一卷 第四章 缘错 一连几日,沈静初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安安稳稳跟着广月学起女红来。拒霜院里的丫头都不由觉得自己小姐最近的举动有点不太正常,做事越发小心起来。 “哎呀!”这不知是沈静初第几次被针扎着了,脸上一阵沮丧。从小母亲教她刺绣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小的绣花针与自己是格格不入。 广月望着沈静初被刺得有些红肿的手指,不免起了几分怜惜之意。毕竟是沈家的女儿,这也难怪。只不过,“小姐,如今您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再不耐下性子来学学针线,到时候可怎么出阁呀?”照大祁风俗,女儿出阁前要先亲自绣一样东西送给未来婆婆,以示自己的贤德。自家小姐不精此道,怕是将来在姑嫂妯娌之间难以立足。 沈静初叹了一口气,认命得拿起针线照着广月描好的花样练了起来。 “六少爷,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怎么不进屋呀。”淡云手托着几样点心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进来一个华服的半大孩子,头上泛黄的头发被分成两半在头顶各扎一个结,形如羊角。宽大的袖袍将两只小手隐住,由于门外的风吹过,鼓鼓的,真有几分飘然之势。 望着孩子脸上不安的神情,沈静初将手中的锦帕放在一旁的小簸箩中,将他拉至身边。又从淡云手中取了块茯苓糕,塞到他的手中。 “三姐姐,”沈凌浩的语中带有几丝委屈,“你是不是不喜欢浩儿了呀?” “怎么会这么说?”沈静初一头雾水,在看看沈凌浩明汪汪的大眼中仿佛沁出水来,脑袋中忽然明了。都怪自己这几日忙着做这些针线活,竟忘了答应过他的事儿。柔声哄着他道:“这几日的风中还有几丝凉意,浩儿在等几日,天气转暖的时候三姐姐定然带你去放纸鸢好不好?” “三姐姐若是忙,浩儿也可让丹桂姐姐陪着。娘亲说不要给三姐姐添麻烦。”沈凌浩懦懦说道,其实自己很喜欢三姐姐陪着自己,特别是她脸上的笑让自己觉得很温暖。但娘亲说,在这个家中,哥哥姐姐都不是真心喜欢自己,让自己少跟他们往来。 听到沈凌浩的话,静初不由柔声安慰:“三姐姐喜欢浩儿还来不及,怎么会认为是添麻烦呢?”脑袋中不由勾勒出一个女子的轮廓,尖下巴,鼻子高翘,眉毛少有些粗。面容虽不是极美,但胜在那双眼有几丝妩媚。 爹爹除了母亲之外,便只有两位妾室。二娘周氏是一次爹爹外出时救下来的,原本是汾阳大家的小姐,可惜是个庶出,要不然也不会居于侧室之位了。四弟与五妹皆是出于她的腹中。而三娘原本是母亲的陪嫁丫鬟,自从有了六弟以来,便常在父亲面前搬弄是非,也因此,她们母子特别不招人待见。自父亲去后,自己无意间见三娘对待六弟极为苛刻,才知道自己一声不吭的弟弟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遂起了怜惜之意。 初接触沈凌浩时,还记得他眼中明显的防备之意。原本是一面貌清秀的孩子,却怕与见人。静初才禀了大哥,为凌浩请了夫子教导。如今虽还是有些怯懦,但情形已经好了不少。 沈凌浩听到静初口中的喜欢,一双眸子顿时亮了起来,嘴角也不自觉得裂开,露出动人的小酒窝。沈静初不由点点他的脑勺,到底还是年幼,情绪全写在脸上。 用过膳后,淡云急急引着沈静初回房,“方公子身边的知合传信过来,三日后未时三刻在烟波亭希望能见上小姐一面。” 烟波亭,那就是送别之意了。从大哥口中,静初知晓那人不日就要将满腹经纶付与纸上,赢得天子赏识,自此名扬四海了。这一天,方少谦等了很久,而静初也陪着他等了很久。随着朝廷开科取士日期的临近,沈静初知晓两人的未来越来越近了。 “广月,先教我绣个荷包吧。”静初扬起声音,轻快吩咐道。一针一线,穿插勾勒,竟再没出过差错。一晃三日时光转瞬即过。 端详着自己绣出的蹩脚荷包,沈静初心内竟不好意思起来。“广月,你说我送他这个会不会……太难看了?他会不会嫌弃呀?” 样子虽然是难看了一点,但毕竟是沈静初第一件完工的绣品,广月道,“方公子若是得了小姐送他的荷包,定会宝贝得不行,又怎么会嫌弃呢?” “那就好,你们快帮我收拾收拾,我们从府上的西角门溜出去。”静初居住的拒霜院正位于沈母的后边,若是想从沈府大门走出的话,要先经过沈母的院子,在经过一道垂花门。二门以及待客的花厅将沈府从正中分离开来,东边正是沈凌宇以及沈凌泽这两位沈府成年少爷的院落以及书房。而后院的西角门乃是平日里为方便丫鬟出去采买所设,守卫不是很严,偷偷溜出去还不成问题。 立于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沈静初深深呼吸了口气,大有放鸟归林之势。“广月,淡云,你们快点。”率先迈步,疾走在行人中间。 “呀”身子被人重重一撞,沈静初不由跌坐地上,怀中的蹩脚荷包滚落到一双漆黑的靴子面前。慌慌张张抬手去拾,早有一只宽阔厚重的大手夺得先机。 “小姐。”身后的淡云挤开人群,扶起静初后,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荷包。“你这人是怎么回事,走路眼睛长在头顶上吗?” 这时静初才得以打量起撞到自己的人来,剑眉星目,身形修长,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袍子却阻挡不住那人身上的隐隐贵气。回想丹阳城中,似乎并没有这类人物。不由拉拉淡云的袖子,不欲再与这人过多纠缠。 “淡云,时辰不早了。”秀眉微微蹙起,语中不觉加了句警告意味。再不管前面男子有何看法,携淡云广月匆匆而去。男子凝视着沈静初离去的方向,目中全是兴味。他所见过的大家女子中还没有一人能将荷包绣得那样不伦不类。 “世安兄,看什么竟然这么入神?”肩膀猛然被人拍住,回身,沈家的二公子沈凌泽正好整以暇得望着他。 第一卷 第五章 归期误 沈静初揉捏着酸麻的脚踝,竟再走不下去了。生于富贵之家,出门均有车马锦轿,自然是费不得多少脚力。好在来得及见上方少谦一面,要不然今日就要白白受些苦醉了。如今望着回程的路,哀叹着必定是要误了晚膳时间了。 “广月,我记得二哥住得地方离着不远,不如我们去看看他吧。”此时回府,必定会受母亲一番责罚。还不如拉扯着二哥一块儿,有他为自己说话,想必母亲也不会生多大的气。 丹阳最为繁华的地方便是沈家的醉霄楼,沈静初小心翼翼得避开前面迎客的伙计,走至它后面的小巷子中。悠长的巷子中只有一位住户,暗红的小门长年不开,竟然人不知主人的身份。敲门三下之后,沈静初便耐下心来等待。“吱呀”一声,一名佝着背的老者立在她的面前。沈静初笑着问道:“我二哥可是在房内?” 那老者使劲点头,浑浊的瞳孔不由溢出光彩来。侧身让出路来,示意沈静初通过。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越走,醇香的竹叶青之味便越浓重。迈过门槛,果不其然,沈凌泽正扣开酒坛的封泥,将十八年的醇酒灌入口中。不经意间泄露下来的浆液顺着坚挺的下巴,从精致的锁骨流向胸前。朱红的袍子顿时湿了一片,却更为他增添了几分惑人的气息。前面的木桌上还有几只空了的酒坛,以及两只恍如白玉的瓷碗。 “怪不得二哥不愿回家呢?原来是与杜康有约。”盈盈浅笑,惊得沈凌泽的手一松,墨黑的酒坛在地上碎成了数片。沈静初摇摇头,可惜了这美酒。步入沈凌泽面前,拉开竹椅来坐下,“看二哥这样子,想必是又遇到知己了?” 提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沈凌泽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宛如漫天群星落入他的眸中,煞是好看。“静初,你若是早来一会便可遇见他了。可惜,世安兄已离开丹阳,游历四方了。那可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能得二哥如此评价的人,想必是惊才绝世的了。”沈静初微笑着应和,又想起今日撞到自己的男子来,锐气内敛,精透天下,比自家大哥还要深不可测。越是不凡的人物,还是越少招惹为妙。“既然错过,只能是我无缘了。不过二哥,今日我是偷偷溜出府的,未能及时回还,想必母亲正生气着呢。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呀。” “有意思,”沈凌泽听到静初的央求,眼眸微微一眯,“是不是去见子昭了?”沈凌泽虽说极少回沈家居住,但毕竟经营着丹阳最为繁华的醉霄楼,城中无论大事小事均瞒不过他的利眼。近几日,正是方少谦出行的日子,凭着静初与他从小长大的情分,能不偷偷送他也就奇怪了。今日在街上的时候就发现有个背影极为像她,竟然真是。 “走吧,二哥送你回去。”沈凌泽起身,稍稍整理下散乱的袍子,见沈静初讶异的望着自己,耸耸肩道,“你二哥放浪形骸又不止一天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不走,府中就要闹得人仰马翻了。” 万千锦簇,逐风而舞。嫩蕊娇颜,竞压西琼。拒霜院中姹紫嫣红,竟比春日百花盛放还来得好看。朵朵璀璨绚烂的木芙蓉流光溢彩,不输牡丹分毫。“小姐,二公子送来的花又变色了,可真是稀奇呀!”檐下的美人榻上,沈静初懒懒享受着暖阳的照耀,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初初算来,朝廷此次纳了六十名贤才,方少谦高居榜首,名扬天下。整个夏天,沈静初一颗心焦躁不安,不断得安慰着自己,肯定是有事耽搁了,他才误了归期。 上次回府,大哥到底是发觉了。连累了广月淡云挨了二十板子,自己苦苦求情,竟撼不动他分毫。吸取教训过后,终是学得乖巧了一些。生怕在惹怒大哥,为两个丫头招来无妄之灾。 “小姐。”淡云见沈静初不理会自己,声音不由提高一个分贝。 “那是三醉芙蓉。”沈静初随便瞥了一眼。如今拒霜院中的芙蓉倒是纷纷盛放,喜庆得紧,却惟独驱散不尽她心中的失落与彷徨。恨不得去看看建康城中是何等的繁华,让人忘却烟波亭中的允诺。那允诺,在女子心中不经意得投入一颗石子,荡起重重涟漪。 金阙玉殿,年轻的圣元天子双目清扫着乐安王爷,胸前的九爪金龙散发出凛然的气势。“可找好人选了?”低沉的声音沉沉击在安乐王的心中,让着九章华服的俊逸男子正色答道:“是,皇兄。此人文章字字珠玑,锦绣无双,更为难得的是一身浩气,可堪大用。” 圣元帝望着手下压着的男儿立世说,“……圣人有言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臣窃以为,七尺立于世间,当为圣明除弊事,定乾坤。不求立千秋功业,青史留名,惟愿国运昌隆,民安无虞!……”不由露出欣慰之意。确是人间难得的奇才。“先给他个大理寺丞当当吧。若是真能成大事的话,重重有赏。安乐王,此次你为朝廷寻得贤才,可想要什么赏赐?” 赵旪道,“皇兄,臣弟可否外出游玩三月?”圣元帝好整以暇,“前些日子母后还警告过朕,说好不容易将你王都,若是一不留神再让你走了,可就要朕好看。我看你还是打消这条心吧,这开恩科取士一过,便是明年的秀女大选了。到时少不得从中为你留意几个。你这府上也确实缺一个女主人了。整日里回去,对着一群宫女太监,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这怎么行呢?” 赵旪一听圣元帝又劝说自己娶妻,忙插科打诨糊弄了过去。圣元帝见他这漫不经心的神态,也便不再强逼他。反正母后提点的事情自己也做到了,至于他怎么做,这便不是自己操心的范围了。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赵旪以府中还有要事处理,向圣元帝告退。临行时,手中多了一件物事,是赏给今科状元的凝露丹。 第一卷 第六章 状元媒 赵旪把玩着手中的白玉瓶,转身望望这金殿玉阙,这皇兄警示状元公竟用这样隐秘的方式。守口如瓶,亏他想得出来。 “元顺。”圣元帝抬头,却不见了平日殷勤在跟前伺候的人。没了批折子的兴头,迈出宣室,凛冽的寒风吹动着发丝轻扬,苍茫天地间唯有他一人站在这高处,再无他人知晓那内心的苍凉。 视线所及,精致奢华的白玉桥连绵着宽阔的宫道通向世外的繁华。威武肃穆的羽林郎们目无斜视,重重甲胄,泛白缨枪,将祁宫守卫得滴水不漏。 “皇上,您怎么站在这,当心风大。”元公公见圣元帝立于寒风之中,天地间竟无人与之为伴,不由心疼起来。 “刚才你去哪儿了?”圣元帝接过递过来的大麾,披在身上,在脖子前面随意挽了个结。 元顺见圣元帝目中有些微的不耐,只得恭敬答道,“陛下,您已经有二月不曾踏入后宫了,太后为此事特意传唤奴才。” 元顺一脸恭敬的神色,令圣元帝心中之火也不便发作在他身上。他不是个贪恋女色的帝王,处理朝政累及的时候便会直接宿在未央宫。未曾想,只不过是两个月,竟有人耐不住性子在母后面前搬弄是非了。 “既然如此,今夜朕就摆驾甘泉宫。”话语飘落,恍若风吹过耳,无迹可寻。望着圣元帝远眺的双眸,元顺有些怀疑刚才他是否开过口。 “皇上,风大,还是进殿去吧。”元顺小声提醒。站得时间有些久了,圣元帝倒真觉得有丝寒意,不由转身,将万里河山尽收在身后,迈向万人韶羡的权利之巅。 回到宣室之内,祁宫中的第一得意之人高守敬正好从宫外回来交差。“皇上,王相确实有拉拢方大人之意,曾对人说过,愿将七小姐许配给他。” 听到回言,圣元天子微微点头。王家势力关系盘根错节,已不需再与权贵结亲,如今倒想拉拢士子清流一派,其心不小。“高总管,可知状元公接到朕的赏赐之后是何反应?” 高守敬听到问话,想起那人面上了然之意,双目中郑重安定,气度从容,波澜不惊。不由抬首,回给圣元帝一个带着赞赏的微笑。 高守敬跟在自己身边足有二十年,是父皇选派给自己的内侍,平素不但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于为君之道上也是多有提点,可谓是半师半友。二人在多年的生活中对彼此亦了解颇深,圣元帝只需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高守敬便会明了天子之意。对于圣元帝,了解高守敬亦只是方寸之间。 “高总管,宗正寺最近也是忙得紧,想必你要多费些心了。”为了明年的秀女大选,少不得要提前做些准备。圣元帝不想将后宫弄得乌烟瘴气,少不得要高守敬暗中把关了。 “陛下,您不是在丹阳的时候遇到一名有趣的女子吗?为何不查找此女的下落,他日也好进宫陪伴左右啊!”高守敬话落,圣元帝不由微微皱眉,“不过是一女子而已。”心中却没奈何得再度浮现出那抹倩影,灿若春花,纯净无暇,确实不适合深宫内院,不忍毁去她,只能任她在民间觅得佳婿,相夫教子,安享白头。 “高总管,务必要让丹阳沈家长女进宫。记住,不要让他人知晓是朕的旨意。”圣元天子吩咐下去。 高守敬心内也不由替这位天子高兴,“看来皇上此次出宫大有收获。” 圣元帝点头,当年开国大将沈世钧名传列国,威震四海,愣是替大祁守护了江山四十年。先祖赐沈家一门显赫,保子孙荣华富贵,却被他拒绝,带领一家归于田园,不问政事。此次出宫,终是先祖所佑让他寻到了沈家后人。丹阳沈家,虽不入朝为官,但观沈家人胸有丘壑,不骄不躁,颇有大将之风。今接沈家女入宫,不过是为将来征战拉拢一名大将而已。 祁宫的秋天格外短暂,被西风吹落的最后一片树叶不甘生命的凋亡,幻化出一曲美丽的舞蹈。无论经历过怎样的挣扎,在强大的势力面前,卑微之力终是无法扭转乾坤。零落成泥碾作尘,是它最终的宿命,是它永远也无法改写的结局!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过后,又是一个艳阳天。远处的白雪在阳光的映衬下折射出七色,与屋顶上的琉璃瓦交相辉映,流光溢彩。金殿之上一道赐婚的圣旨如月老的红线,将原本不相连的两个人以夫妻的名义牵扯在一起,由此四个人的命运彻底改写! 宫门前,祝贺的百官让方少谦的心不胜烦扰。纵使这段姻缘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是为了家国天下,他不得不委屈了另一段情感。 “知合,你速速回丹阳帮我传句话,就说是情非得已!”静初,方少谦心中默念,你一定懂我。 拒霜院中的芙蓉早已不复之前的绚烂,光秃秃的枝干上什么也没有留下,让人怀疑之前那么浓烈的绽放就是一段梦,是她沈静初自己编织的美梦。方家二老几天前就动身前去建康,如今丹阳城内议论最多的便是方家的公子得到天子赏识,得配贵家娇女。有着王家的帮衬,自此方家也许就青云直上,不再是丹阳城内小小的富庶之家了。 终是他负了那烟波亭上之约,什么“今生同枕席,黄泉共为友”,敌不过那显赫富贵! “姑娘,我们公子说您在等一等,终有一天,他会娶你过门的。”知合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静初只觉得不胜烦扰。娶她,天下谁人不知他有妻子,是王家的七小姐。 当朝王家,根起琅琊。中宗皇帝定国安天下,王家功不可没。自有大祁以来,王家出过三位国母,四位丞相,朝中百官多有姻亲,足见其势之大。 王家的女儿,能嫁与方家已经是屈尊,断没有为妾的道理。方少谦想娥皇女英兼得,则只有自己伏低做小。难道这就是他对自己的交代吗?青梅竹马之情,就一句情非得已交代得清吗? 知合还不断诉说着方少谦的为难之处,从赶路的艰难到权贵的白眼,那些放榜之前他经历的种种。静初只觉得他的嘴唇在不断的张张合合,耳里却什么也没听见。 “知合,你回去吧。”一道漆黑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静初看向来人,可怜巴巴得喊道:“二哥。” 第一卷 第七章 入宫 沈凌泽望着静初模样,像小时候那样轻抚她的秀发。“静初,我们都知道子昭为人,这是圣旨赐婚,也怪不得他。好在大哥也只是与子昭有个口头之约,做不得数。今后二哥定会为你寻段好姻缘。” 青梅之情付诸流水,海誓山盟转眼成空。沈静初心内不由凄然,今生再难信什么允诺。将十六年来的种种思忆一遍,最终狠狠心葬在无人得知的角落里。 “二哥,我累了。”浅淡开口却是一道逐客之令,沈凌泽暗中叹息,一母同胞,静初表面看似平静,但内心却有着一道再难弥补的伤疤。“那好,你好好歇息。二哥明日再来看你。” 珠帘晃动,高大的声影越行越远。沈静初挥手遣退广月淡云二人,独自一人清静。 “广月姐姐,你说小姐不会想不开吧。”淡云站在走廊上望着紧闭的房门,担忧地问。广月摇摇头,“小姐这次是真的被方公子伤了心。只不过,她也不是寻常的女儿家,再怎么样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我们就让小姐一个人清静一下吧。” 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槛洒落满室,堪比那层层的软烟帩罗纱飘舞在空中,增添了一番朦胧而梦幻的美好。推窗望月,任凭寒风吹进脖颈,不时夹杂着纯白洁净的雪花。伸开素白的手掌,接住飘摇下坠的莹白,看着它渐渐在掌心化为一滩水,最终消逝不见。无论多么惦念的东西,最终都会如同不经意间降临的一场大雪一样,最终在天地间再找不到哪怕是零星的痕迹。 一连几日,沈静初的表现太过于平静,以致于淡云广月二人怀疑建康城中的那场喜事仿佛未曾发生过一般。沈静初每日所做也不过是陪沈母聊聊天,偶尔去庙里上个香。 转过年来,静初已经十七岁了。原本的闺中密友都已许了人家,唯独她,对于说亲一事一直冷冷淡淡的。 “姐姐,我娘家那边有一个侄儿,是圣元六年的探花,如今在少府混了个官职,人那是品行好,样貌好,只不过这两年来在帝都没少忙活,因此误了姻缘。如今看来倒是上天为我们家大姑娘准备得一段姻缘,两家又是知根知底的,必不会亏待了大姑娘。姐姐,你看如何?”退亲郑家的事再加上方少谦另娶,丹阳城内竟没有了适合静初的青年才俊。周氏正好想起自己母家的侄儿,便在沈母面前提了一下,想两家来个亲上加亲。 沈母想到自己在静初这个年纪时,已经生下了沈家长子沈凌宇。而静初婚事如今连影都没有,心里也是十分焦急。这时听周氏一提,她娘家竟有如此杰出的儿郎,不由起了这个念头。“听妹妹这么一说,我们两家若是能够来个亲上加亲,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母亲。”沈静初接帘进来,见沈母与周氏相谈甚欢,“母亲与二娘谈些什么呢,看把您给乐的,嘴巴都合不起来了。” 沈母将静初唤至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今个儿你二娘给你介绍了个合适的人,如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娘,孩儿还没在您身边尽够孝道呢,不打算嫁人。”沈静初打定主意,终生陪伴在母亲身边,因此再无嫁人的念头。 沈母听到这话,不由板起脸来教训道:“你这是什么话,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这事用膳的时候娘亲就和你大哥提一下,让他找个时间去汾阳一下。” 晚膳时分,沈母便对沈凌宇提及这茬。原本沈母等着长子的一句话,好定好独女的终身大事,却不料到沈凌宇沉着嗓子宣布:“今日郡守大人让我去了府衙一趟,说是上面有旨意要静初进宫参加选秀。” “朝廷法度不是说秀女年龄要在十三岁至十六岁之间 吗?静初今年都十七岁了,上面怎么会让她进宫?”沈母诧异道。 “娘亲,确切的说静初今年还叫十六,四月里才是她的生辰 。所以静初如今尚未过选秀的年龄。”沈凌宇解释道。上次选秀,静初因为年龄不够错过了,如今她的年龄有些偏大,原本以为不会在入选之列,谁知,竟还是无法逃脱那入宫一行。依静初的样貌,怕是要留在宫中了。 “那就说静初已经订好亲事了,怎么说我也不能让静初进宫去。宇儿,静初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不能让她往那个火坑里跳啊。”若是丹阳旁的人家,对于能够入宫伴驾之事,定是欣喜之至。可沈家却偏偏不愿女儿受那等深宫寂寞之苦,不求那极顶的富贵,只衣食无虞即可。 沈凌宇眉头微微拧起,看郡守的反应,静初入宫之事并不是按照往常的惯例,倒像是有人特意关照过。如此一来,却是难上加难。 “大娘,这么一来却是为难了大哥。欺君之罪,沈家担当不起。”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沈凌川严肃道,若是容易解决的话,想必沈凌宇早就办妥,也不至于皱眉了。这几年来,沈凌宇执掌沈家,无论多大的事,都未曾见他如此为难过。 回至房内,静初一脸愁闷,她并不想入宫,过着金丝雀般的生活。看到桌上的剪子,心内不由打起了主意,若是自此遁入空门,也不必为这世上纷纷扰扰之事所烦了。拿起剪刀,轻抚着如瀑般的青丝,闭上眼睛。“你若是不顾沈家上下的死活,尽管剪!”饱含怒气的声音在空中一激荡,手中剪子不由脱落地上。 沈凌川站在门口,目中饱含讽刺之意,“我真希望没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姐姐。” 曾几何时,比自己小两年的四弟竟也长得高大起来,眼中也多出了几丝自己没有看懂的意味。“你落发出家,这事就能轻易平息了吗?且不说大娘为你伤心落泪,沈家更会背负上抗旨不尊、藐视皇威之名。到时候,什么丹阳望族,分崩离析只怕是旦日之间。” “你若是沈家女儿,便不该违了这圣命。若是不喜宫中生活,大可清心寡欲不与那莺莺燕燕相争,坐等几年之后遣散出宫。” 说完之后,沈凌川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拔步便走,仿佛这拒霜院是什么不堪的所在。 静初心内渐渐平息,或许这次是自己添麻烦了吧。沈家养育自己十七载,自己不能不管不顾。命淡云提好灯,静初迈向沈凌宇的书房。东边院子里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几棵需两人合抱的古木显示出沈宅的年岁久远。书房之内,还闪烁着灯火,投射在窗上一个伏案的人影。 “大哥,”推门进入,静初便看见沈凌宇放下手中的狼毫,等着自己步步走近。“我想通了,你不必为我的事为难,我……进宫便是。” 沈凌宇盯着静初,良久才说:“如此甚好。你这几日可尽情游玩,若是缺银子,可去账房去取。” 在丹阳桃花盛开的时候,静初坐上了通往建康的马车。沈家大小都在门前与静初惜别,静初特意看了眼沈静瑶与沈凌浩这两个还未长成的弟妹。“川儿呢?怎么不见他。”沈母见沈凌川不在眼前,出声问道。 “算了,”静初止住去寻沈凌川的下人,他不一定想见自己。每次与四弟见面,都会受他一顿讥讽,如今临行,还不如不见,免得心生烦乱。登上马车,掀开帘子进入,终是没有发现门边不经意露出的一片蓝色衣角。 第一卷 第八章 宫苑深 少年的目光望着远去的马车,呆呆愣愣的,久久无语。 “川儿,你怎么在这?”众人进门后,便看到了隐藏着的沈凌川。“你三姐姐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够回还,你也不去送送她。”周氏语中不无责备之意。沈凌川冷哼了一声,转身便往自己的小院跑去,也不管身后众人的各色神情。 马车慢慢悠悠的在官道上行驶着,将沈静初原本杂乱纷繁的心事晃得一干二净,除了无聊发呆外竟想不起别的事情来做。大约有七八日的光景景,路上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车门处均挂有粉色绶带,由此可见里坐的人都与她一样,是由民间选出送往宫中的秀女。 “前面就是建康城了。”护送静初的侍卫长驱马至车窗边,示意她路程的进度。 “大人,能不能停一下车?我想透个气。”静初迈下马车,感受着微风吹拂过自己的面颊。河畔杨柳依依,半垂的丝绦轻点河面,泛出波波磷光。身后,高大的城门巍峨肃立,两队守城门的士兵正检查着过往的行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彰显帝都盛气。河对岸是成片成片的桃花,白粉交加,莺歌燕舞,绚烂无比。   “平日里我自认长得比较标致了,今日见了姐姐,才知什么是神仙般的人物。”听闻这话,静初回转身来,只见一鹅黄纱裙的女子正立在垂柳树下盈盈浅笑。臻首娥眉,旁有梨颊生微涡。粉色纱绢半遮颜面,更衬得指若削葱,肤光赛雪。    静初见这女子身量娇小,明显还是未长成的模样,再加上眼眸清澈透亮,说出的话也是直率爽朗,不由回给她一个微笑。那女子见了,心生欢喜,更是向前迈了几步,来至静初身边。“我一直在想前面的人何时才会掀开帘子,让我瞧一瞧真容。没想到姐姐你真耐得住性子,愣是让我巴巴盼了几天。”少女娇笑,宛如出谷黄鹂,声音格外清脆好听。“我叫袁佩英,姐姐,你呢?”   静初会心一笑,将自己名字告诉她。袁佩英顿时欣喜不已,拉扯着静初学那桃园结义之情。“姐姐,我听说,这河水与宫中的太液池相连。前朝时还有宫女以红叶传情呢!”静初静静倾听,这事她亦有所听闻,只是不知是真是假。看袁佩英兴致勃勃的神情,也不忍心坏了她的兴致。   不多时辰,便有人来催促着二人启程。驶入城中,嘈嘈杂杂的人声不绝于耳。建康城布局十分严整,两道宽阔交叉的街道将它分成四部分。正中至北乃是最为尊崇的宫室,周围王公大臣的宅院依次而立,将祁宫包裹在中央。再往南来,便是平民百姓的居住之所。西面大多是一些上了规模的商铺以及富豪的居住之所,东面最为乱杂,卖艺行乞之人均于此处讨些生计。   马车驶入祁宫西面的景耀门后,又慢慢行了一炷香的光景,才停下来。在芳林门外早有接引女官等候,静初与袁佩英除下马车,那护送的军人便调转方向,快步离开。   穿过一道悠长的巷道,祁宫的奢华贵气方显现在二人面前。殿宇楼阁层层林立,檐牙高啄,廊腰缦回,大片的花圃簇拥,珍品齐全,姹紫嫣红,熏香撩人,引来蝶舞阵阵,百蜂穿梭。   “别看这祁宫的繁华,就忘了你们自己的本分。刚才经过的地方就是掖庭,若是行差踏错一步,那儿就是你们的归宿了。”接引女官严厉道,望着有些欣喜过头的袁佩英,目中露出一丝不屑。   到达兰林殿的时候,先来的秀女早已安排好居所。静初与袁佩英只得居于东面回廊尽处的小屋,推门进去,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室内昏暗不已,只得勉勉强强辨出屋内的大致摆设。   “这样的屋子,怎么住人?你们这儿管事的呢让她来,我要换房。”袁佩英风风火火,往外走。静初见状,马上拉住她的袖子。“我们来得晚,好房间都住满人了,又怎么要求她们换房呢?好妹妹,今后在宫中少不得与她们碰面,何苦闹个不愉快!”自小也读了不少的史书,静初深知后宫中的争斗一点都不亚于朝堂之上针锋相对,稍有不慎,便不知何处埋骨。唯有清净无争,淡出他人视线,方可保得半生安稳。   “沈姑娘说得对,袁小姐还是消停一些,这样对自己才是最好的。”门外进来一宫装女子,眉梢锐利,目光平淡,对上静初微微探询的眸子,道:“我就是负责你们日常起居的慕青姑姑。你们若是有什么事,可讲与我听。还有,这两个丫头是宗正寺那边暂时配给你们的。初夏,沛菡,还不来见过你们的新主子。”   当下,从慕青姑姑身后便现出两个小宫女来,二人均是一样的装扮,眉清目秀,看起来聪明伶俐乖巧可人。静初与袁佩英二人送走慕青姑姑,便向那两个小宫女问起这兰林殿都居住着些什么人。   “姑娘”叫初夏的小丫头见静初温和可人,渐渐放开胆子说了起来,“采光最好的那间房子是谢小姐的。宗正那边说这谢小姐千万不可怠慢了,她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才貌双全,在京中享有盛名,是不少王孙公子争相追逐的对象。可是右相都未将其许配人家,他们都说谢小姐就是等着这次的入宫。还有薛家及宁家的小姐,母家都是不可小觑的。姑娘见到她们还是谨慎些好。”   “那除了这些官家的小姐,还有那些姑娘风头甚重?”静初暗想,今日这些甚有风头的小姐,他日免不了伴在帝王身侧,自己还是小心些为好。   初夏轻笑了起来,“还有就是叶家的小姐,不过她家是个无权无势的,全靠着美貌与才情脱颖而出。不过看起来是冰美人一个。再有就是小姐你啦,之前虽从未听说过小姐你的名声,但是这次大家可都在猜测丹阳沈家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模样呢?”   静初听到初夏的回答不由问道:“这话又是作何解?”   初夏道:“本来小姐你是不在秀女名单之列的,但是那日有小太监说见到高总管请宗正的常大人吃过酒后,就添了这么个人。在宫中大家都知道,高总管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所以好奇了。”    第一卷 第九章 偶见(一)   静初听她讲到自己进宫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由头,心内不禁暗暗叫糟。就算当时高总管并没有提及丹阳沈家长女的事,但现在已经在宫内引起众人的好奇,这与她原来的初衷可谓是背道而驰。再者说,沈家从未与宫禁沾染上关系,圣元帝又为何专让自己入宫?希望这一切只不过是她自己的思量罢了。 袁佩英脸上一派欣喜,“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那真是恭喜姐姐了。听说去年沂河决堤的时候,皇上曾经私访民情。莫不是那时见过姐姐,自此放在心上了。” “莫胡说,”沈静初微嗔,沂河并不临近丹阳,圣元帝就算是微服也据自己有六百里,见面之事绝无可能。再者,沂河决堤,圣上微服,这等平民不知道的事情,袁佩英又从何听说? 沈静初不由端正神色问道:“佩英,你老实告诉我,陈郡袁氏与你是什么关系?” 袁佩英见静初问得郑重,不由小声回道:“姐姐,其实我便是袁照的女儿。初时并未向姐姐表明自己的身家,只不过是想与姐姐交个真心的朋友,而绝不是让姐姐因为我的家族而与我结交。但是如今佩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以姐姐这般的人物,又怎么拘泥于权势呢?希望姐姐不要计较,就原谅了佩英这一遭吧。” “怪不得,你知道许多常人所不知的事情。就是刚刚初夏提及这兰林殿居住着哪些小姐时,你也丝毫不惊奇。”静初道。袁氏最早可上溯到到秦之前,距今已是历经近六百年的世家。但是一山不容二虎,有着得皇室赏识的谢家同在陈郡,袁氏的发展自然是大受阻碍。因此袁氏多出的是些高风亮节,勤俭严谨的饱学之士,就算是在朝身居高位,也不在混沌的官场乱插手。在几百年的发展时间中,袁氏的旁枝末节早已渗透当世方方面面。与兰陵萧氏,琅琊王氏,及谢氏并称当世四大望族。 如今袁氏也送女入宫,可见当今世家发展愈发艰难,家族的荣耀也要靠族中女子获得的君恩来维系了。有着如此显赫的家族,难怪袁佩英会知道这些寻常人探得的事。“既然,你是袁家主之女,为何宫中会给予你如此待遇?”这是静初极为不解的事。袁佩英入宫,家中必定是上下打点妥当,不至于看人眼色行事。 袁佩英听到静初相问,不好意思道:“不瞒姐姐,我不是家中嫡女。对于这入宫一事,原本是极为反对的。甚至离家出走过几次。但是每次都会被爹爹的人给抓回去,后来实在是触怒了爹爹,让他下定决心要让我吃个苦头。” 原来是与自己一样,本不愿入宫的丫头。静初对她心内不由又生出了几分喜爱之情,在这压抑的祁宫之中,有这么一个率真爽朗的妹妹作伴,也不觉得是种煎熬了。 洗漱之后,二人由于几天的车马劳顿早早安歇下来。无人打搅,竟是一夜好梦。翌日一早,院中便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使得在家都有些赖床的沈静初与袁佩英心烦不已,正巧逢上为自己打水回来洗漱的初夏、沛菡二人。袁佩英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这么吵?”小丫头答道:“是几位小姐早起在院中闹着玩呢,两位小姐也赶快梳洗了吧。” 袁佩英风风火火收拾完自己便催促着静初:“姐姐,你倒是快点。我们去看看她们有什么好闹的。” 静初见袁佩英安奈不住的性子,微微点头。让初夏将自己的头发从后面分开,一半自然垂至后腰,一半微微向上聚拢,只用一根绿得透亮的簪子固定。平日里用的钗环一律舍弃,面上只除口脂外不施任何粉黛。装扮完毕之后,在身上罩了件家常穿的芙蓉色曳地望仙裙,看向袁佩英时,发现对方眼里满是惊慕。“姐姐不施粉黛的样子更是别有风情 ,连我都舍不得移开眼了。” 静初轻点袁佩英的额头:“好了,就你会耍贫嘴。刚才你不是急着要出去看看吗?还不走。”二人迈出房门,穿过走廊便看到一位高挑美人在众人中间,脚上毽子飞上落下,花样百出,不时迎来阵阵叫好喝彩之声。 “好。”在看到丽人一个弯腰下折,将由高空落下的毽子接于脚尖之上时,袁佩英不由拍手高声叫好。这么一来,吸引了众人的眼神,一道道目光向着静初与袁佩英射来。 原先的丽人将毽子取在手中向着二人袅袅婷婷行来,面上柔笑堪比三月春光。“想必这位就是沈家小姐了,璇玑这里见过了。” 静初观这女子言行举止间气度不凡,又在众女中地位非凡,必是一时之间无人敢与之争锋的太后亲生侄女无疑。“谢小姐客气了,静初昨日来得晚,有很多地方不懂。还望谢小姐日后多多关照。” “那是自然。”谢璇玑微微一笑,静初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面上过得去而已。她并没有打算巴结些什么,也不图日后获得什么君恩,因此身上那股淡然的气质获得了谢璇玑的好感。将手上毽子交给静初,示意她露一手给大家瞧瞧。 静初面露难色:“谢小姐勿怪,静初资质愚笨,踢毽万万是不行的。” 谢璇玑笑道:“不过是消遣罢了,你就随意,没有什么为难的。” 静初暗中思忖,为难着上阵了。笨拙得将毽子横于玉脚上空,右脚使劲对着毽子一踢,“叮”一声毽子便被弹起老高,静初也由于不稳,亏得袁佩英扶持才稳定住身形。“嗤”沈静初明显听到人群中有不屑的声音,顺着望去,那人如寒梅一般立于人后,目中不屑显而易见,想必这就是那位叶家姑娘。 静初对着周围人赧颜一笑,“献丑了。”在话落之后,她明显看到众人眼中松懈下来的防备,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以一时的扮愚,换来生活安稳,值得! “众位姑娘好。”从兰林殿大门处进来一宫装女子,虽说口中说着向众人请安,但却是对着谢璇玑一人行礼。谢璇玑忙叫她起来,又问道:“你们主子如今情形怎么样了?” 墨玉笑笑说:“多谢姑娘关心。我们主子今日好多了,听说沈小姐现在在兰林殿,故命奴婢来请沈小姐往承光殿走一遭,也好叙叙同乡之谊。” 第一卷 第十章 偶见(二) 谢璇玑道:“即是如此,我们便不耽搁姑娘的时间了。若是你家主子有兴致,可多留沈姑娘说会话,有人与她聊聊家乡的事,对她的身子也是有好处的。” 墨玉躬身笑答:“多谢姑娘的好意,奴婢在这里代我家主子先谢过姑娘了。若是姑娘日后有了闲暇,可去承光殿与我家主子说说话,我家主子早就盼着姑娘呢。” 谢璇玑道:“那是自然。” 静初暗自寻思,即是同乡,墨玉口中的主子想必就是出自郑家的长女了。在家乡时,便听闻这位皇上宠妃十分喜爱郑裕。曾经自己的拒婚在丹阳也让郑家跌了颜面,此次宫中相逢,也不知是福是祸。 跟随在墨玉身后,静初屏气凝神。迈进承光殿的大门,里面竟是各种兰花珍品,幽香撩人,寂静空远。再往里面走,才真正彰显出皇室的奢华威严。上好的楠木为门,殿顶镶金,衬托得殿中有层淡淡的金辉,让置身其中的人有种如临梦境的错觉。纸醉金迷,不外如是。迈过绣有百花争春的云母屏风之后,便看到郑灵依懒懒躺在榻上。颜面素白,眉梢眼角有着几丝难以掩饰的憔悴,更会让人产生怜惜之情。 郑灵依见到静初,便挣扎着让人扶起自己,靠在精制而成的绣枕之上,微启檀口:“前些日子,裕儿还来信说看上了沈家的姑娘,想要娶回家里。我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能将我们家的浪子唤回头去。可是没多久,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就病了。未承想,妹妹这就进宫来了。看来,是上天在惩罚裕儿曾经留恋花丛,不让我有这么一个好弟媳。” 女子只要一入宫,便打上了帝王的烙印。尽管静初尚未见过天子,但是这番话也不该由郑灵依口中说出来。“娘娘严重了,是静初福薄,高攀不上三公子。” 听到这话,郑灵依不由笑道:“这话可就差了。以妹妹的姿色,何愁不获圣宠,不承君恩?如今可不就看出来了,是妹妹的福气大得很呢!”郑灵依虽是笑着说完这话,但静初却感觉里面味道怪怪的。怨念,对,是夹杂着冲天的怨念。自己与郑灵依素未相识,虽同是丹阳城中长大,但仅有的瓜葛就是拒婚郑裕这事,有何来这么大的怨念? “娘娘可真会说笑,论起福气,又有谁能及得上您呢。丹阳可是以娘娘您为傲啊,家中兄长还时常提点我,要多向娘娘您学习。”静初将话题转过,笑着与郑灵依打趣。 说了一会话,墨玉从外面进来禀道:“娘娘,皇上往这边来了。” 郑灵依眸光一闪,有些歉意道:“真不好意思,原本打算与你好好聚聚的。如今……” 静初了然笑笑:“既然我人在宫中,日后相见的机会有的事。眼下千万不要怠慢了圣上,静初就由墨玉姑娘领着出去就是了。”低头跟随在墨玉的身后,静初暗暗祈祷,圣元帝的脚步不要那么快,自己千万不要碰上他。可是…… “皇上驾到。”一声高亢嘹亮的喊叫,承光殿的宫人们跪地迎接。碍于趋势,静初不得不曲下膝盖,同时心内暗咒自己如此不得上天眷顾,竟让自己碰上最不想相见的人。若不是皇上选秀,自己也不用背井离乡,在这等级森严的后宫之内费尽心思求一片安稳。 金黄的绣龙锦靴从自己面前快速走过,进入承光殿内室,扶起欲下拜的郑灵依。一道好闻的男声便传进静初的耳内:“爱妃身子不适,就不必行礼了。” 圣元帝在床侧坐了,刀削斧刻般的面容渗透出丝丝刚劲严肃,承光殿上下顿时如临大敌,个个打起精神来小心应对。 郑灵依面上一副欣喜之情,入宫三年,每次圣元帝进承光殿的情景她都清晰记得。天子虽然不苟言笑,严肃迫人,但是在她心中就是一个神的存在。“陛下能够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灵依,灵依真是欣喜若狂。” 望着郑灵依的模样,圣元帝竟然发现在自己的印象中很少有这么一个人物存在过。当年选入宫中的女子足有一十六人,如今他的后宫可谓是高位多悬而未决。“刚刚朕进来的时候,发现外面多了个身影,爱妃这又添新人了?”圣元帝有此一问,绝不是因为他对于承光殿有多么熟悉,只是觉得那女子的身形太过熟悉,虽然没有见过她的面庞但是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他在民间所遇到的那位佳人。这样的人,是他在宫中从未遇见过的。 “皇上说笑了,臣妾一副病弱的身子不需要多少人伺候,又怎么会增添新人呢?刚才皇上见到的可能是甘泉宫里的人吧。皇后娘娘贤惠,关心臣妾的身子,特意打发了人前来看望。臣妾刚刚命墨玉送送那位婢子出去,可能尚未走出承光殿的大门,皇上就进来了,因此才会被堵住。” “原是如此。”圣元帝道,“王家家教不错,帮朕教导出这么一位贤惠,识大体的好皇后。” 静初回到兰林殿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原来自己之前便与圣元天子有过一面之缘,他就是那日在丹阳街道之上撞倒自己的人。希望这位日理万机的帝王不会将自己这小小女子放在心上。 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推门进屋。“姐姐,你可回来了。怎么样,那郑婕妤可否给过你难堪?”袁佩英在屋内等得焦急,见静初回来,不由兴奋问道。 静初道:“我与她不过是叙叙同乡之谊,又怎么会有难堪?你想多了。” 袁佩英却不以为然,“姐姐,你不知道。当时你去的时候,人多,我无法提醒你。这郑婕妤可是不简单呢!当年入选的秀女一共有十六个人,如今不是死的死,疯的疯,再有就是闭门不见客的。最正常的就是这郑婕妤了,你说她厉害不厉害?不过嘛,姐姐,你若是不喜欢她,以后她传话的时候可不必搭理。她如今不过就是个三品的婕妤,依我看姐姐日后定会超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