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不被祝福的爱情   兰月坐在小船上,茫然地对着斜阳、青山、碧水失神。   两岸的高崖与天相接处,千奇百怪的山石嶙峋着,有破天之势;岸边的树林里古木正郁郁葱葱;船缓缓地顺流而下,船尾划下两道深深的水痕,有白色的水花荡起;风吹经过河面,激起的水波映照着夕阳的余晖,如层层鱼粼,更似片片金甲。   岸上的风光尽倾泻在水里,水面上倒映的野百合的倩影与河里吸收了山水灵气的鱼儿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而往事就就犹如这水中的万物影像般,林林总总,不可触及却历历在目,在兰月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让她忍不住又百感交集地重温了一遍。   也许,每个女孩都做过一个公主梦,穿着水晶鞋,找到自己的王子,从此一起过上童话般的幸福生活,但全不知那也许才正是磨难开了一个头,婚姻,将一切美好的开始摧毁得面目全非。   兰月曾经就是一个灰姑娘,是陆宇让她有了当上公主的错觉,她忘不了,二十岁的那个冬天,陆宇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在寒风中颤抖着对她说:“姐,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知道你说有男朋友是骗我的,你不要再拒绝我了好吗?”   兰心:“你不是还没毕业吗?你怎么跑出来了?家里知道吗?”   陆宇:“他们知道我不读书了,也知道我来找你,但不知道我们的事。”   兰心:“干妈不会同意的我们的,你回去吧。”   陆宇:“只要有了你,我什么都不怕,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兰心:“我比你大,你会后悔的。”   陆宇:“我是认真的,如果哪天我辜负了你,就让雷劈死我!”   兰月相信了少年的誓言,她第一次与陆宇依偎在寒风里,她想,这也许就是言情小说里所说的爱情吧,于是,她也像小说你的痴情女主角一样在心里许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晚,在她的出租屋里,两人都经历了由青涩走向成熟的成人礼。   之后,两人就住在了一起,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虽瞒着家里,心怀忐忑,但不知等待他们的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以为时机成熟,那个春节,陆宇带着兰月回了老家,对父母宣布要跟兰月结婚。   陆宇的父亲陆山听了大为光火,想着陆宇才刚成年,小小年纪不学好,马上就要发作,罗春梅看了看兰月,对陆山使了个眼色,然后让兰月先回家去,他们要商量商量。兰月心里七上八下,却不能说什么,独自回了家。陆宇有心想去送兰月,刚迈了脚,却被罗春梅严厉的眼色拦住,只好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   兰月刚走,陆山就瞪着陆宇说:“兰月是你姐,你们怎么能结婚,说出去不好听。”   陆山满不在乎地说:“她是我干姐,又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关我什么事!”   陆山:“你这小兔崽子懂什么,不知天高地厚!人言可畏,你都读高中了,这点道理还要我来教你吗!读了这么些年的书都白读了!”   陆宇:“我不懂别人那些无聊的八卦,我只知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我是成年人了,我要为自己的爱情作主。”   陆山被陆宇的态度激怒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看看你,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媳妇还没过门呢,就跟你爸妈对着干。她又比你大,以后你还不都得听她的跟你爸妈唱反调啊!养了你18年,结果养成了一只白眼狼!”   罗秀梅让陆山先消消火,转头对陆宇说:“你想娶媳妇,我不反对,我明天就请媒婆给你找去,人家一大群好女娃排着队想嫁进我们陆家呢!兰月怎么配得上你。”   陆宇不解地说:“你们以前不是一直夸兰月姐人长得好看,又勤快、懂事的吗,为什么现在我要她做我媳妇你们就死活不同意,还一直说她坏话呢?”   罗春梅被逼无奈,只好讲出实话:“我也并不是对她有多大意见,我是为了你,为了陆家考虑。她妈一直病怏怏的,她肯定会遗传到她妈的病,你娶谁不好,非得娶一个病人,还比你大,以后生出个娃儿,只怕也会遗传上病。我们要找,最起码,也得找一个健健康康,岁数比你小的。”   陆宇不满地说:“她妈生病不代表她也会有病啊,现在不都好好地吗?再说她才比我大两岁,有什么关系。我不了解你们大人的虚伪世界,我只知道单纯的谁对我好,我就想对谁好,我就要这样跟兰月姐过一辈子。反正我不管那么多,我就要娶她,除了她我谁也不要!”   陆山和罗春梅反复对陆宇进行说服教育,陆宇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说要么娶兰月,要么就打一辈子光棍,气的陆山一阵哆嗦,狠狠地说:“我今天不教训你一顿,看来你是不会清醒的”,说着找了一根木棒,就朝陆宇身上打去,这可是陆宇出生18年来第一遭被揍得这么惨,但为了兰月,他忍了,死活不肯松口。   罗春梅怎么忍心看儿子受这份罪,叫陆山住了手,她心里有了别的主意,打算从兰月家入手,釜底抽薪,只要宋秀丽那边不同意,两个年轻人也是无可奈何,她知道,兰月一向最听她妈的话。   陆宇被打完,不顾身后父亲的咆哮和母亲的呼喊,倔着性子出了门,往兰月家而去。走到兰月家门外,陆宇却被兰月的妹妹堵住了,兰心说:“我妈交代了,你们事情没说好之前,都不让你进我家门,也不准你找我姐,免得坏了我家的名声。   陆宇无奈地向屋子里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而不久前被父亲的阵仗吓到的陆黎受了罗春梅的指使,暗暗跟在哥哥陆宇的身后,看陆宇往回走,才松了口气,他也怕哥哥像父母担心的那样,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或者干出什么傻事。   关于两家的渊源还得从20年前兰月出生说起。   20年前的一个清晨,伴随着几声“哇哇”的婴儿哭泣,兰月在桑源一个贫穷农家的矮小土屋里出生了,父亲林泽云是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没什么手艺,只知道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但收成并不好;母亲宋秀丽又常年生病,家里中药没断过,家里的经济状况可想而知。   也正是因为宋秀丽的身体差,两人成亲了好几年,才有了兰月。桑源的人多少有些重男轻女的意识,但这个女儿也来得不容易,加上林泽云在兰月出生的头一晚梦到有一弯月亮掉进他家屋顶的瓦片里,他由此觉得自己的孩子一定非同一般。是以,夫妻俩欣喜若狂,将兰月视作掌上明珠。   兰月没出生多久就接连生了几场病,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也就是黄疸、感冒、咳嗽之类,就是显得比其它小孩严重了些,为此,迷信的林泽云特意找到算命先生,想看看女儿好不好养活。   算命先生接过兰月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故弄玄虚一番,对林泽云说:“你女儿这个八字不好,多灾多难,恐怕难活过18岁。 正文 第2章满月酒   林泽云一听,吓得脸色惨白,六神无主,赶紧跟算命先生求破解之法,并许诺多给酬金作为回报。   算命先生知道火候已经到了,就示意林泽云附耳过去,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并告诫林泽云天机不可泄露,回去跟谁都不能讲,林泽云听得恍然大悟,唯唯称诺。   很快便到了小兰月满月的日子,一大早,林泽云就满怀心思,抱着女儿出了门。那是个初冬的清晨,因为冷,加上没多少农活了,人们都起来得晚一些,所以林泽云出门乱转了好一会,都没遇到人。   就在林泽云要转头往另外一个方向走时,突然有人跟他打招呼:“泽云哥这么早去哪?吃早饭了吗?”隔着薄雾,林泽云看到同村的陆山正在不远处的水井边挑水,心中一阵窃喜,心想就是他了,看来一切自有天意,老天爷安排的这个人选还是不错的,一边想着,一边赶紧笑着回答:“还没吃,她妈在煮,娃儿晚上哭得厉害,我抱她出来转转。今天娃儿满月,晚上到我家,我们哥俩喝两碗。”   陆山纳着闷,却并不方便直接问个究竟,笑着回一句:“那怎么好意思!”   林泽云:“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隔得这么近,早就该多走动走动。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山不便再推辞,就一口应承下来。   陆山往木桶里打满水,快步挑回家,一进门就跟正在烧火做早饭的罗春梅说:“你猜刚刚我遇到哪个了?”   罗春梅说:“数来数去还不就桑源这几个人,别卖关子了。”   陆山说:“你肯定想不到,就下面院子那个林泽云,他今天居然叫我晚上去他家喝酒去。”   这一说罗春梅想起了,平时跟林家没什么往来,倒是年前因为林泽云家的猪撞坏了猪圈门,跑出了圈把陆家地里的白菜啃了些,为此罗春梅还跟林泽云的媳妇宋秀丽吵了几句,当时罗春梅骂了林泽云一句:“大水冲来的”,宋秀丽记恨了很久。   罗春梅:“那倒是奇了,那次吵成那样,很久都没说过话了,林泽云家又那么抠门,怎么会舍得请人喝酒,请的还是你!我得算一下。对了,今天恐怕是他娃儿满月。”   陆山:“真给你说对了,他说的就是娃儿满月。”   罗春梅:“他要办满月酒?我看不像,一直都没看他家有什么动静,要办酒的话,早就得买菜、请人了。不办酒,叫你去做什么?”   陆山:“我也正想不清楚,所以回来找你拿个主意,晚上去还是不去?”   罗春梅:“人家都开口了,你不去不是不给面子瞧不起吗?你还是去看看,到时什么事不都清楚了。他林家又不是老虎洞,把你骗去吃了。”   陆山表示同意。   太阳落山,陆山收了工,回家把身上的衣服收拾清楚,出了门。   罗春梅赶紧追出去:“你就这样空起两巴掌去?”   陆山:“哦。你说要拿啥子嘛,快点给我找出来。这种事还要我们男人来安排吗。”   罗春梅无奈地看了陆山一眼,赶紧进屋,从柜子里拿了一包白糖,又到鸡窝里捡了几个鸡蛋,和平时攒的鸡蛋一起,数了20个,用个布袋子包了给陆山。   陆山迈进林家的门,就嗅到一股子炒鸡蛋的香味。林泽云的老母亲何淑英正在煮面条。为了方便省事,桑源的人们习惯了早上跟中午吃米饭,而晚上煮面条吃。   早些年,桑源还会种些麦子,用麦子去面条作坊换面条,到后来,桑源的土质变得越来越不适合麦子生长了,然后大家都放弃了种植小麦,而面条做坊就因为这样倒闭了,再想吃面食就只有去买,面类都是别处加工好拉来的。   为了丰富口味,煮面时都会加上一些时令蔬菜,根据季节变迁,有木耳菜、空心菜、红薯叶、豌豆叶等,有时还会凉拌莴笋、香菜、鱼腥草根等配面条吃。遇到家里里了客人,一向勤俭持家的女主人会炒几个鸡蛋放到面条里面,再加上农家自制的胡辣壳和刚从地里摘回来的香葱等调料,特别开胃。   桑源家家户户都会养十到二十几只鸡,但自己是舍不得吃鸡蛋的,更别提鸡肉了。蛋攒着用途可多了,卖了换盐、走亲戚、看病人、孵小鸡。   林泽云正在灶边烧火,宋秀丽抱着兰月在喂奶。看到陆山到来,一家人都满脸堆笑,这阵仗,让本来就纳闷的林泽云更是诚惶诚恐,不知道这家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林泽云赶紧一边接过陆山手里的东西,一边递纸烟,宋秀丽更是忙不迭地说“他弟,叫你来耍一下,你还带东西,真是见外了。”陆山赶紧说:“你生了也没来看一下,没什么东西,就几个鸡蛋,吃了补补身子。”   说着话,锅里的面条已经煮好了,何淑英往桌上摆了特意炒的一盘鸡蛋,一碗腊猪肉的瘦肉,加上几样农家小菜,及一瓶白酒。老人给二人各挑了一大碗面条,自己跟儿媳妇却并不上桌,各自挑了一碗坐在灶边吃。   桑源的人除了家里有客,一般都不会把饭菜摆在桌上吃,就算来了客人,女人和小孩通常都不会上桌吃,这是潜移默化的一个习惯。   吃着面,喝着酒,林泽云话就多了,他从田地里的庄稼扯到圈里的牲口,到最后,才绕道了女儿兰月身上。原来,算命先生说,要化解兰月的灾难,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给兰月找一个贵人,认作干爸或干妈,并且这贵人不能随便找,须得是娃儿满月那天出门遇到的第一个人。   听到这里,陆山才焕然大悟,但认亲一事对他来说太突然了,他不敢随口就答应下来,怕回家遭到罗春梅数落,虽然陆山很能干,在外面吃得开,但还是有些妻管严,就回复林泽云说要回去跟媳妇商量一下。   陆山打着饱嗝,带着几分醉意,有些头重脚轻地往家走。有句话叫“酒不醉人人自醉”,这话真不假,我敢说,人很多时候醉都不是因为酒,而是别人在酒桌上的那些话。   说起陆山,在桑源也算个人物,但自从林泽云说他是“贵人”后,他多少有些忘乎所以,以前惧内,那是他低调,而今天,他要借酒装疯。   依照他往常的套路,晚归了会有以偏弱的声音呼喊一阵“娃儿妈”,以求得罗春梅开门,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至于身份,就是有身份证,地位就是一家之主),所以,看到大门紧闭,他上前去一阵猛捶,把门敲得山响。   因为冷,罗春梅早已吃过晚饭,洗洗上楼钻进了被窝,听到敲门声,伴随着周围此起彼伏,遥相呼应的狗叫,她想,莫是强盗上门了?这毛贼怎地胆子这么大,时候也把握得这么好,不偏不倚,就选在自家男人不在的时候。   听着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罗春梅装起胆子问:“哪个在敲门?做啥子?”   陆山大声嚷到:“你男人!除了我还有哪个!”   罗春梅拿了手电筒下楼打开栓好的大门,劈头就是一阵数落:“你喝几口猫尿就当自己是虎大王了!这么晚才回来还来劲了你!”   陆山:“你凶个锤子!晓得我没回来把门栓得好好地做啥子!不是在家偷人吧?” 正文 第3章干爸干妈   罗春梅很少见到陆山这么大脾气,有点畏惧:“我怕强盗进屋了。”   说着,两人上了楼,罗春梅黑着脸躺进了被窝。   陆山的酒意经过之前的冷风一阵吹,也醒了些,厚着脸皮挤进热被窝里,冰得罗春梅一哆嗦:“脚啷个冰,拿出去!咦,忘了问了,今天林泽云叫你喝哪门子酒?”   陆山又有点来劲了:“你不知道你男人我是贵人吗?林泽云当然要巴结我。”   罗春梅的眼睛将陆山全身上下扫了一遍:“就你?还贵人!跟着你背时(倒霉)还差不多!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发财,还跟你住在这个鸟不拉屎,鬼不生蛋的乡旮旮里!”   陆山:“人家林泽云可是亲口跟我说我是贵人。”   罗春梅:“他还指着你给他变金山银山?”   陆山见胃口吊得差不多了,就把林泽云的话一五一十地向罗春梅转述了一遍。   罗春梅:“你答应我们当娃儿的干爸、干妈了?”   陆山:“我没敢一口应下来,这不是回来问你的意思嘛。”   罗春梅沉默了半晌,按她的本意,可不想认这门亲。在罗春梅眼里,林泽云没什么能耐,她打心眼里看不起,而宋秀丽光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却常常都是病恹恹的,平时大家都是有多远躲多远,把林家当成瘟疫一样,生怕被传染上。陆家和林家之前其实就隔了几块桑树地,平时鸡犬之声相闻,但除了上坡干活遇到打声招呼,平时很少往来。   见罗春梅沉默不语,陆山便说:“你不同意就算了,我也不想找那么多麻烦事,我们家亲戚这么多,不用跟别人攀亲带故的。”   罗春梅:“你说得轻巧,两家隔这么近,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好意思去跟人家说不愿意?还怕宋秀丽到处跟人说我们‘狗坐箢篼,不识抬举’!再说了,你当时又没一口回绝,说是回来问我,等下事不成别人还不都说是我没人情味!”   陆山:“那你的意思是答应了。我明天给人家回个话。”   第二天,得知陆家同意收兰月当干女儿,林泽云两口子喜出望外,赶紧备了一块腊肉,抱上小兰月上门磕头认亲(当然,那么小的孩子肯定没办法行那个大礼,只是大人得好歹做个样子)。   桑源的规矩,拜干爸干妈那次要送肉,以后每年过年都得送一次,而接礼物的也不会白拿,要么封个小红包,要么就给孩子制衣帽鞋袜。   罗春梅当然不会输这个面子,她早就备好了红包,她可不想被人说抠门。   陆、林两家正式结成了干亲家,两家的往来也日益密切起来,遇到有杀猪宰鸭什么的,都会叫另一家去家里吃,家里种的什么果树,也是互通有无,只要一家有,另一家就有机会吃到。赶集什么的,两家的女人也会相约着一起去。罗春梅心里虽瞧不起林家,但在人前都给林家留着面子,从不跟人说林家的坏话,一切想法都放在心里。   罗春梅本来有了一个儿子,取名叫陆伟,在认了兰月当干女儿后,又生下了第二个儿子,也就是陆宇。兰月经常在陆家玩耍,跟陆宇一起长大。跟陆家结成干亲家后,宋秀丽想着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高攀,加上自从认了干爸干妈后兰月一直平平安安地成长,处于补偿和感激的心理,常常嘱咐女儿要好好对待陆宇,像待亲弟弟一样。   兰月也很喜欢这个弟弟,两人一起上学,放学后一起回家,一起做作业,上坡割猪草,不管在学校还是回家,兰月都怀着作为姐姐的责任感关心、爱护着这个弟弟。而陆宇也十分维护这个姐姐,在学校谁敢骂兰月他就跟他打架,家里煮了什么好吃的,他会偷偷包一点放到书包里,第二天上学带给兰月吃。可能是因为跟陆伟年龄相差比较大的原因,两人都不爱跟陆伟玩。   因为兰月和陆宇天天上下学都走在一起,一天,小学班上有个调皮的小孩在回家路上说兰月和陆宇是两口子。兰月听了又害羞又生气,陆宇冲上去揍了小孩一顿,鼻血都被打出来了。小孩回家告了状,第二天,小孩的父亲就守在陆宇上下学的路上,把陆宇的书包夺走了。陆宇又委屈,又害怕回家挨打,就哭着赖在地上不起来,兰月只好回家找到自己的父亲,去把陆宇的书包要了回来。   林泽云逗陆宇说:“别人说兰月是你媳妇,你干嘛打他,兰月姐不好吗?”   陆宇:“她是我姐姐呀,怎么能说是我媳妇。”   林泽云:“你长大了要找个什么样子的媳妇?”   陆宇害羞地跑开了,其实他当时心里想的是,就要兰月姐这样的。   日子在陆宇和兰月的嬉笑打闹中无声流逝,不知不觉间,兰月和陆宇都上初中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男孩和女孩的分歧开始增多,女孩通常都会懂事得早一些,更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说”,兰月早早就开始尽力为家里承担一些农活,而陆宇相对会轻松些。   桑源有种说法:“大傻子,二狡猾”,意思是说家里的老大往往比较憨厚,老实,而老二则会耍滑头。而其实这是他们的教育方式导致的结果,因为孩子从小就一直被灌输一种思想,大的要让着小的。兰月在家里是老大,从小就觉得责无旁贷,而陆宇在家上面有哥哥陆伟顶着,所以比较贪玩。   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日益减少,陆宇知道兰月并不是要故意疏远他,但仍有些失落感。陆宇和兰月仍旧一起上学,但兰月家的地就跟去中学的那条路遥遥相望,常常是兰月刚出校门没多久,宋秀丽就在对面一阵呼喊,兰月总得顺道背点或扛点什么东西回家。   陆宇已经开始感到男女有别,他和兰月毕竟不是一家了,他虽有心去帮兰月,却也不好意思,便一个人无趣地回了家。他曾帮兰月背过一次,但不巧罗春梅看到了,叫回家训斥了几句“你在自家怎么没这么勤快!”之后,陆宇就再不敢帮兰月干活了。   但上天似乎觉得加诸给这个家的苦难还不够多,兰月十四岁那年,天降横祸。   那是在春天,春蚕刚进入尾声,家家户户都摘了茧,等待蚕茧站开秤(开始收茧),眼看着将近一个月的辛苦就要盼到希望了,大人们都很兴奋。   蚕农们急着手里的蚕茧脱手换钱,四处打听各个蚕茧站哪天开秤,对少钱一公斤。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蚕茧站的工作人员却个个老奸巨猾,桑源的蚕发育到哪一步了,他们比谁都清楚,蚕农急,他们却是一点都不急,让整个桑源的茧在农户家里搁上几天,他们又可以多赚不少钱。并且往往好不容易等到开秤了,蚕茧到了茧站的人手里又是一阵折价,什么水分、血茧、黄茧,七扣八扣,人们还没又笑开的脸很快又阴沉下去了,到手的钱,永远比预期的少一截。   桑源的孩子们单纯地快乐着,他们不不太了解大人的愁苦,特别喜欢卖茧的日子,因为卖了茧后,大人们不管钱多钱少,都会给他们买回一些吃食。 正文 第4章变故   那时,桑源还没有修建茧站,卖茧得背到很远的地方,过河,走马路,一去就是一天。但无论多么辛苦,大人们都不会空着收回来,孩子们眼巴巴地在家里盼着呢。或者是一小瓶桔汁水,二两瓜子,一小袋糖果,孩子们都会因此欢天喜地。有时候,夏天卖了茧,母亲们还会扯几尺布给孩子做身衣裳。那时孩子的快乐和满足就是那么简单。现在的小孩,身在幸福中却全然不自知。   那时仅有的两个茧站互相竞争,为了利益,勾心斗角,明枪暗箭,茧站之间的收购单价从不统一。农户四处打听,一旦得知较远的那家茧站单价比较高,哪怕一公斤就高一毛,都会不辞劳苦地背着蚕茧去,在农村,什么都不值钱,尤其是体力。宋秀丽常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力气使了力气在”,教育两个女儿不要怕辛苦,力气就像空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时候,为了抢夺茧源,附近的蚕茧站会在路口设关卡,不让通行,惹急了有的还会大打出手。多数农户只好选在半夜悄悄出发,赶到茧站等到天亮,根本顾不上吃饭,排上半天队,好不容易把茧卖掉,疲惫不堪地回家。   事实上,有的茧站表面上单价高一点,但七七八八的项目多折一点,到最后跟附近的那家单价也差不多,一夜的辛苦,又这样白费了。正像那首《蚕妇》写的:“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生产奢侈品的人,往往消费不起奢侈品。   林泽云天还没亮就出门卖茧,晚上因为高兴,就到一家小食店里切了半斤烧腊(卤肉),喝了几两白酒。林泽云平时没什么不良嗜好,就是有点喜好杯中之物,而烧腊,他是为了两个女儿准备的。几年前,林泽云有次带着五岁的二女儿兰心上街赶集,经过一个烧腊摊,兰心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的肉。   林泽云:“兰心,你想吃烧腊?”   兰心吞了下口水:“想。”眼睛仍不肯从烧腊摊移开。   林泽云摸了下口袋,狠狠心,切了二两烧腊,要知道,那个年头,吃肉都是很奢侈的,但他不忍心让女儿失望。   后来,家里就逗兰心说:“兰心,你想不想吃烧腊?把你抱给卖烧腊那家养好不好,那样你天天都能吃到烧腊。”   兰心小,什么也不懂,开心得直拍手称好。以后的日子,兰心还会时不时的问:“爸、妈,什么时候送我去卖烧腊的叔叔家呀?”   每每想起这些,林泽云总是一阵心酸加愧疚,所以,自那以后,每次卖了茧,不管钱多钱少,他都会切半斤烧腊回家,两个孩子总是欢天喜地。   这季蚕得病少,蚕茧产量高了点,多卖了点钱,林泽云高兴,就喝得二麻二麻地(喝高了),一个人跌跌撞撞回家,经过电站的拦河大坝,口渴,就想弄点水喝,然后滑进了几米深的水库里。   当晚,见丈夫迟迟未归,宋秀丽找亲戚、邻居四处打听,大家都说卖蚕茧的时候有看到林泽云在排队,后来就没留意。有人说,好像有看到林泽云在喝酒,急着回家,也没跟他打招呼。   一连两天没见林泽云回来,宋秀丽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却一直怀着希望。几天后,林泽云的尸体浮在了水库的水面上,身体严重浮肿,很多地方还被鱼啄得惨不忍睹,脸上也是面目全非,但凭着多年的夫妻,宋秀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丈夫。   看到丈夫的惨状,宋秀丽多天以来抱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受不了这打击,呼天抢地,几度昏厥。   但人死不能复生,这个家还得有一个主心骨,宋秀丽强打精神,草草为丈夫办了后事。可怜的何淑英老人,中年丧夫,老年还白发人送黑发人,早年为她准备的薄木棺材,如今却被儿子用了,伤心得一度精神恍惚,曾两度走夜路,错闯进坟山,走了一晚上都没能走出来,天亮了才找到路。   林家就此失去了经济支柱,家里除了多病的宋秀丽,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很艰难。有人劝宋秀丽改嫁,宋秀丽拒绝了屡屡上门的媒婆们。   有人跟何淑英说,她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干嘛不让宋秀丽以后就跟小叔子过,那样就不用担心她再嫁到别家了,孩子也留住了。原来林泽云还有一个小两岁的弟弟,因为腿瘸,加上家里穷,一直没娶到媳妇。   听了旁人的提醒,何淑英深觉有理,于是便试探着问宋秀丽的意思,但宋秀丽一口回绝了,说她这辈子就只认林泽云一个男人,不会再嫁,并让老人放心,她会给她养老送终。   懂事的兰月知道家里的艰难,刚上初二的她主动辍了学,跟村里的熟人一起到外地打工,辛苦做工的钱,绝大多数都寄回了家里,供家里开支和小自己三岁的妹妹兰心上学。   经历了父亲的突然亡故和姐姐的外出,兰心一下就懂事了。兰月走后,她接手了姐姐以前为家里所做的一切,在学习上也很努力。两个女儿的变现,让宋秀丽极感欣慰她常常忍不住在人前夸自己的两个女儿,因为有他们,再苦再累她都能扛。   陆宇这下感到更孤单了,他无比怀念小学的时光,那时,可以跟兰月形影不离,而现在,兰月走了,他也没心学习。   为了省路费,兰月在外面呆了四年才第一次回家,为了怕母亲愧疚,就撒谎说工厂里过年都没放假,一直赶工。这四年来,虽然一直在外面,兰月跟陆宇并没断联系,那时手机才开始面世,两人都没经济能力购买,两人频繁的书信往来,互相鼓励,互相关心。   听到兰月到家的消息,正在坡上摘桑叶的陆宇按捺不住兴奋的表情,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兰月。在同一处摘桑叶的罗春梅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是觉得陆宇想偷懒,就没阻止,随他去了。   一别四年,早先的黄毛丫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毕竟在外面待了几年,穿着打扮也显得比桑源没出去过的村姑些洋气了许多,让陆宇一见就惊为天人,他之前那些年,一直把兰月当成亲姐姐一样,也从没留意过兰月的外貌,现在都长大了,再不是早先那个只知道今天去东家地头挖个红薯,明天去西家橘子树上摘个橘子,隔天又把邻居的鸡撵得四处乱飞,到刚插完秧的水田里捉泥鳅、黄鳝把别人的秧苗都踩坏……整天要兰月做掩护、善后的捣蛋小子了,现在的陆宇,已经有了心思。   而兰月也看出之前一直跟自己亲密无间的陆宇已经有了变化,个子长高了,成了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她也从没想到陆宇会长得那么帅气,相对于厂里追她的那些小伙子,就是穿得土气了些。除此之外,性格也变内敛了,在信里,两人无话不谈,见了面反倒显得生疏了些。兰月询问了一些陆宇在学校的情况,陆宇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时不时瞄一眼兰月俊俏的脸庞,心猿意马。 正文 第5章指桑骂槐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因各自怀着心思,不好意思去找对方了,有时出门遇到,又匆匆说几句就忙着离开。几天后,兰月再次出去打工,陆宇提着行李看着兰月上了船,直到船消失在山崖的拐弯处,仍痴痴地站在岸上,有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没说出口。毕竟,之前两人一直像亲姐弟那样相处,现在一时之间,跨不过那道坎。他也不知道兰月对他是什么感觉,就怕表白了被兰月一顿臭骂。   兰月走后,陆宇纠结了好几天,最终感情占了上风,给兰月写了一封情书,表明了心迹。陆宇在信末称“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爱情的最初阶段,都是毫无杂质的,怀着美好的意愿,但当爱情遭遇琐碎生活的磨练、物质的诱惑、旁人的插足,还有几个人能保持一颗初心?   兰月把陆宇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仿佛看到陆宇就站在眼前,而自己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滚烫的内心,她矛盾着,一方面是为陆宇跟她两情相悦而狂喜,另一方面却怀着深深的担忧,她能隐约察觉到,陆家其实一直到是看不起她家的,自己又比陆宇大,是陆宇的干姐姐,要经历那么大的转变,干妈能接受吗?   怀着这些顾虑,兰月痛苦地回绝了陆宇,还骗他说自己在外面已经谈了一个男朋友。其实这几年在外面,追求兰月的男孩不少,其中有各方面条件很好的,只是她早就答应过母亲,不能找外地的,嫁远了宋秀丽不放心。   兰月的回复并没有让陆宇彻底死心,他怀疑兰月只是在骗他,因为兰月回来时并没有听说过有男朋友,他得见到了才肯死心。他想马上去找兰月,决定不再读书了。   其实陆宇初中没毕业就已经有辍学的打算,但陆山一直不肯答应,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陆山在三个孩子还很小的时候,就请人算过命,据算命先生说,以后陆宇会是个大学生。在那个年代,大学生是很吃香的,意味着有铁饭碗,吃国家饭。陆山还曾将算命先生的话在桑源四处宣传,这在很多年后成了桑源的一大笑柄。   陆山一直对自己没能读上大学怀着深深的遗憾,他曾对人说,他上高中时,成绩在班上一直是数一数二的,但那时没有高考,都是通过保送的形式上大学,名额有限,因为没后台,他失去了保送的机会,与大学失之交臂。   陆山于是把希望寄托在三个儿子身上,因为算命先生的预测,他对陆宇的期望也特别高。   陆山还按算命先生的安排,让陆宇拜河边高崖上的一块巨石为干爸,以求保佑,以后,每年初一都会买了鞭炮、香烛、纸钱,煞有介事地带上三个儿子前去祭拜。   事实是,从小没被陆山看好的小儿子陆黎上了大学,让人不禁怀疑,究竟是老天爷痛恨算命的泄露天机,故意张冠李戴,还是人误测天意?   后来陆黎考上大学,陆山一直说是托那块大石的福。   除了上大学这个笑柄,陆宇还闹过一个经典笑话。那年,陆宇上小学一年级,期末考试后跟兰月一起去拿通知书。两人回家后,大人们见兰月拿了奖状,就逗陆宇说:“姐姐都有奖状,你怎么没拿到?”   陆宇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去晚了,轮到我时奖状发完了。”   大人们,包括兰月都哄堂大笑,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陆宇,你下次记得要去早一点,起码要赶在你兰月姐前面。”后来,桑源的人们都会用“你没拿到奖状是不是因为拿通知书的时候去晚了”调侃自己成绩差的孩子。   经过多年的观察,陆山终于承认,陆宇就是“扶不起的阿斗”,用陆山的话说,就是“命中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现在陆宇说不读,要出门打工,就由他去好了。   罗春梅问陆宇准备去哪,陆宇说,就去兰月姐那边。陆山和罗春梅觉得这样也好,有个照应,没多想,就由着陆宇找兰月去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两人会发展到谈婚论嫁。   第二天,罗春梅就怀着心思,抓了几把水果糖,到兰月家串门,说是陆宇回家买的,拿给兰心尝尝。   看到罗春梅进门,她的心思,宋秀丽早已明白了几分,但两人都不动声色。   罗春梅“秀丽姐,我听说你家的喂的猪还有一头猪也肥了,是准备哪天吊(猪贩子上门购买整头活的肥猪称吊猪)?我去看一下,我有个亲戚在杀猪场,说市场的猪肉供应不上,到处打听谁家还有肥猪,你要吊的话,到时我跟他说一下,给你个好价钱。”   宋秀丽:“还是梅妹你好,什么好事都想着我。我正想把猪吊了,两头猪都肥了,一头刚杀了过年,剩下的做腊肉,这头再养下去还要吃好多粮食。”   罗春梅:“你给它吃得的什么长这么快?记得我们那次是一起去买的猪仔呀。”   宋秀丽:“也没什么,还不是吃猪草,包谷面、米糠那些。”   罗春梅:“我也是喂的那些,就是不长个。”   说着话,两人一起走出后门,到了猪圈边。   见旁边没了别人,宋秀丽单刀直入:“梅妹,你今天来是不是还有其他事?”   罗春梅:“也没什么事,兰月有些时间没回来了,我这当干妈的过来看看。以前没注意,现在才留意到,娃儿些都长大了。”   宋秀丽:“你家陆宇也成人了,会自己赚钱了。”   罗春梅:“生就一个宝器,就会惹人生气。不像你家兰月那么乖巧懂事。”   宋秀丽:“人长脾气也长,只要娃儿不犯什么大错,我也不想一天唠叨。说多了,娃儿未免听得进去,只怕还反感。”   罗春梅:“我们老了,都管不住这些娃儿了。”   宋秀丽:“我自己孩子自己知道,没那么多心眼,也懒得去操那么多心。”   罗春梅:“兰月回来有没跟你说什么?”   宋秀丽:“你这样说我还真不知你说的哪桩?是不是兰月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你还是直说吧,大家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别搁在心里,搞得都不痛快。”   见宋秀丽这么爽快,罗春梅心里稍一迟疑,便开门见山:“丽姐呀,娃儿们的事你可能都知道了,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宋秀丽见罗春梅把球踢给自己,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也不表态,装作看淡一切的样子,说:“哎,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当父母的管不住了。兰月现在长大了,有什么心思也不跟我这个当妈的讲,我也不管了,由她自己决定吧。”   陆春梅一听,着急了:“现在的娃儿,整天看些电视,不学好的,就学起人家早早谈恋爱了,我家那个小子,才多大呀,一天嚷着要结婚,他哪里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啊!兰月是姐姐,一向比陆宇懂事,她应该多多提醒这个当弟弟的。”   宋秀丽一听不悦了,但表面上仍不露痕迹:“梅妹,我们也别拿娃儿说事,你还别说,那些电视里面说得还是有些我道理的,像那些家长反对儿女自由恋爱,孩子寻个短见什么的,到头来把孩子害了,那个什么?是叫《梁山伯与祝英台》吧,祝英台的妈要是成全了他们,那里会有后面的事;还有那个《白娘子》你看没,那个法海多讨人嫌。这种恶人啊,就该有报应。”   宋秀丽的意思,这下罗秀梅听懂了,想着没准就是她撺掇兰月来勾引他家儿子的,自家那情况,也不撒泡尿照照。想着心里顿时有了几分火气:“你们家兰月我是看着长大的,哪里都好,就是年龄比陆宇大了点。两个又是干姐弟关系,说出去也不太好。”   宋秀丽:“我也有这么想的,怕别人乱说。依我这个过来人看,还是找个比自己大点的,知冷知热,懂得疼惜女人,陆宇这娃儿本性是不错,也跟陆山弟一样,脑袋好使,有人缘,就是性格毛躁了点。隔壁的张大姐来找我好几次了,说城里有一个好男娃儿,比兰月大三岁,人长得俊,家里是做生意的,我本来想等兰月回来再问问她的意思,没想到他们……现在的年轻人啊,不像我们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罗春梅想,难道他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见罗春梅不啃声,宋秀丽知道敲山震虎已经收到了效果,于是接着火上浇油:“如果早一点,我是怎么样都要反对的。也怪兰月告诉我晚了,现在的孩子多冲动啊,说是他们在外面住一起了,老家有的在那边打工,都知道。我们那时多封建啊,拉个手都怕别人说闲话。我想说不同意的话,娃儿的名声坏了,以后可怎么嫁人。”   罗春梅一听,吃了一惊,看来宋秀丽手中握着一张有用的底牌,稳操胜券啊。她之前并没有问清楚陆宇有没把人家女儿怎样,这下听宋秀丽的意思,怕是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都做过了,这下事情就棘手了。她决定先回家问个清楚。于是借口家里的水牛还忘了牵出去喂水,赶紧回家审问陆宇。   在罗春梅的授意下,陆山把陆宇叫到房里仔细询问了一番。陆宇老实交代了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并说他不能始乱终弃。陆宇没讲出的是,他们当初就想到,生米煮成了熟饭,双方父母也都无可奈何了。   罗春梅叹了口气,跟陆山商量了一番,农村都注重一个名节,都到这个份上了,如果还不让结婚,双方都会被戳脊梁骨的,以后再找人就困难了。也怕惹到了林家,到时告陆宇强奸。事已至此,只有默认了。   一般结婚之前都需要三礼六聘的,大家都觉得说是自己谈的不好听,找了个亲戚,安上介绍(即媒婆)之名,上门提了亲,两家人聚了聚,拿了一点钱,就算是认可了。之后,罗春梅找了些借口,没给两人办婚酒,然后聘金也相应没有了。 正文 第6章孩子的心思   宋秀丽心里不是滋味,女儿养这么大,就白白的去给人家做牛做马了。她不是不想计较,为女儿争取该得的聘金,但她想到兰月一旦出嫁了就成了别人家的人,如果自己跟亲家关系搞僵了,女儿嫁过去,日子长着呢,罗春梅把气都撒在兰月身上的话,够她受了,只好不做要求。   宋秀丽想着女儿生下来就没过什么好日子,又小小年纪就出去打工了,不忍女儿太委屈,这几年兰月打工寄回的钱,还剩下的一点,再卖猪卖牛凑了些钱,叫小叔子帮忙砍了自家树林里的几颗大树,做了几件家具,再请人用棉花弹了几床被褥还买了彩电等给兰月做嫁妆。   为此,陆家请了人把家具背过去,再叫了些亲戚一起吃了顿饭,算是宣布兰月进门。   兰心与陆宇成亲的那天正好是元宵节,桑源有点钱的人家通常都会选在大年三十和元宵那晚大放鞭炮。听着外面一片热闹,而家里冷冷清清,兰月想着女人这辈子最重要大事之一就是结婚,别人都是风风光光大操大办,而自己却像见不得人似的,就这样悄无声息就进了门,而娘家以后也怕顾不上了,心里很难过,忍不住躲在房里哭了起来。   陆宇进门,看到兰心伤心的样子,有些不高兴,便问:“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哭什么?难道你嫁给我这么快就后悔了?”   兰月:“我想我妈和我妹了。”   陆宇:“你娘家隔这么近,什么时候想去都行,有什么好哭的?”   兰月:“我现在是你家的人了,以后再经常去娘家,干妈不会不高兴吗?”   陆宇:“我们都结婚了,你还改不了口。明天起要叫妈了,知不知道。”   听陆宇这样一说兰月更难受了:“别人的儿媳妇哪个是像我这样不声不响就进门的!“陆宇算是明白要领了,看来兰月哭主要还是为这个:“办酒也就一个形式,就是吵闹两天,也没什么意思,我们以后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这次爸妈同意我们一起,已经是做了很大的让步了。”   兰月:“我还不是为了你才做了这么大牺牲,让我妈都没面子,把女儿养这么大就白白送给你们家了!”   陆宇:“我知道,你为了我受委屈了,你也别跟我爸妈计较,他们是长辈,还要相处一辈子的。我保证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把所有别的媳妇得到而你没得到的都补回来。你妈我也会当亲妈一样孝敬的。”   听了陆宇的一番话,再看到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兰月也不再计较了。   但兰月仍然留了一个心眼,她想到,罗春梅心里可能还是有疙瘩的,跟她相处只怕有困难,还是能避开就避开比较好。于是,结婚没多久,兰月就私下跟陆宇说要跟他一起外出打工,陆宇便跟父母讲准备带兰月出门。毕竟年轻人都出去了,他们要走,也是很正常的事,罗春梅也想着正好眼不见为净,就爽快地答应了。   订好了几天后的车票,没想到走的前一天,兰月发现自己怀孕了。一家人一致认为兰月该留在家里待产,到时生了坐月子才有人照顾,兰月无奈之下,只好待在家,任陆宇跟陆山一起走了。   以后的日子,婆媳俩朝夕相处。虽然迫于形势,同意了兰月过门,但罗春梅的心结仍在,她总觉得兰月有病,吃的用的都忌讳着,找了各种借口,避开与兰月同桌吃饭、一个碗夹菜,更暗暗隔开孙子,不让兰月接触。当时,陆宇的哥哥陆伟已经有了一个一岁多的儿子,夫妻俩在外地打工,孩子放老家由罗春梅夫妇带着,兰月出于好心,吃饭时就喂侄子,结果罗春梅赶紧就找把孙子抱走了,让兰月心里很不是滋味,从那以后,兰月很少再靠近侄子。   兰月一直努力做一个好媳妇,但罗春梅似乎并不领情,跟婆婆相处越久,兰月越觉得心寒,但看在陆宇的份上,她一直隐忍不发,想告诉陆宇,又隔得那么远,写信又怕婆婆看到了说她去告状,只好一个人暗自伤心。   女儿在婆家不好过,当妈的也会跟着难受,所以,每次回到娘家,兰月还得强颜欢笑,唯恐母亲知道实情担心。看兰月高高兴兴的样子,宋秀丽还以为罗春梅接受现实,善待女儿了,也没多想。   虽然兰月怀孕了,但农活还是样样少不了她,天天跟罗春梅一起上坡干活,干到要到煮饭的点的时候,罗春梅就先回家煮饭,煮好了再叫兰月回去吃。罗春梅不让兰月煮饭,表面上是说兰月怀孕了受不了油烟,实则是怕兰月有病传染给家里。   兰月想着,熬吧,等孩子生了再带些时间,就可以把孩子交给婆婆带,被囚禁的鸟儿就可以出笼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兰月生下了一个儿子。老人都喜欢子孙满堂,又添了孙子,罗春梅很高兴,算是母凭子贵吧,兰月的日子开始好过多了,她感到婆婆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试着用心接受她这个儿媳妇了。   转变的原因,很重要的一点是,罗春梅悄悄把孩子抱到亲戚上班的医院检查,证明孩子很健康。这个家从此让兰心感受到了温暖。   可惜好景不长,孩子4个月时,从床上摔到地上,等发现时,已经全身发凉了。当天,罗秀梅在地里干活,兰月在家带孩子,趁着孩子午睡,把他放到床上,去做午饭,她低估了婴儿的运动能力,没想到放在靠近床边缘孩子竟能摔下来。   正当一家人沉浸在悲痛和埋怨中时,陆宇却突然回来了。   原来,孩子出生后,陆宇就急着要回家看孩子的,因为老板拖欠工钱,一直在等算账,这才结到钱,想到自己当爸爸了,既兴奋又急切,马不停蹄地往家赶,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这样的不幸。   陆宇实在无法接收这样的现实,当时在气头上,蒙了,完全没考虑兰月的感受,冲上去就打了正在哭泣的兰月一耳光,并说:“你一个孩子都看不好,你还会做什么!给我滚!”与此同时,听到哭声,赶来看热闹的人也都同声共气地指责兰月不是,兰月带着恨意看了陆宇一眼,便哭着跑回了娘家。   孩子的死,最伤心的莫过于兰月,她也是最大的受害者。婆婆指责,外人怪她也就算了,没想到连陆宇也视她为罪魁祸首,十恶不赦,想起陆宇发狠的样子,兰月如坠冰窖,不寒而栗。想起从跟他在一起到孩子意外这一年多来,陆宇没有尽到一点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她新婚不久就独守空房,受了那么多气却没处倾诉,出了这种事,陆宇回来不是安慰,而是无情的一耳光,让人怎么能不心寒,她感到,结了婚陆宇就变了样,再没有当初的甜蜜了,她甚至怀疑当初嫁给陆宇就是一大错误。兰月捂着被打的脸,哭着跑回了娘家。   回到娘家,兰心讲了出嫁这一年多以来的心酸遭遇和陆宇刚刚对她的态度,母女娘抱头痛哭,兰心也在旁边听得伤心落泪。   宋秀丽既为失去外孙难过,更心疼女儿,一边用手帕给女儿擦着眼泪一边说:“都是妈的错,当初明明知道罗秀梅瞧不起我们家,不同意你们俩的事,对你有成见,认为你勾引了她儿子,我还让你嫁过去。那个陆宇也是,早先看他还好,没想到你过了门就变脸了!是妈没眼光啊。”   兰月:“妈,不怪你,当初是我自己不懂事,上了他的当。”   宋秀丽:“我看你每次回家都高高兴兴的,还以为他们家有好好待你,没想到是他们明一套暗一套,不高兴了说翻脸就翻脸。”   兰月:“我怕你们担心,所以受了委屈回家都没敢说。”   宋秀丽:“女儿,你傻呀,受了气你不跟妈说跟谁说,娘家就是你的后台。你一直闷在心里不敢说,人家不是更认为你好欺负。”   兰月:“妈,我知道了。”   宋秀丽:“现在我是看明白了,他们对你的态度还是没变,你也该懂了吧,他们才是一家人,一个鼻孔出气,你只是个外人。我不能让你再去那个火坑受苦了,以后就在家里,有妈在,看谁还敢欺负你!”兰月啜泣这点了头。   正上高中的兰心恨恨地要去找陆宇理论,被宋秀丽拦住了:“以后他陆家走他陆家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互不往来就好了。他如果不给我个交代,就别想你姐再进他家门。以为没花钱娶过去的就好欺负吗!”   其实陆宇打了兰月,看着她悲痛欲绝地离开,心里马上就后悔了,但当着那么多人,迫于面子,他没有追出去。晚上,躺在床上,被子里仿佛还残留着兰月的体温,想起一年前在兰月打工地的出租屋与她相拥,以及新婚之夜许下承诺的画面,陆宇几乎落泪。陆宇自己都想不明白,对自己日思夜念的人,当时怎么就动了手。   一夜无眠,鸡叫了,陆宇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梦中,他已经求得了兰月的原谅,将兰月接回了家。醒来,陆宇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已近中午了。看着陆宇往外面走,对他的去向,罗春梅已猜到了几分,她还不想让兰月回来,便喊住儿子:“都圆钟(中午12点时针刚好走一圈,桑源称圆钟)了,我饭都要煮熟了,你去哪?”陆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出去田里看看。”便快步出了门。   兰月家外面就只有兰心一个人,正堵在门口做作业,看到陆宇过来,抓起一本书开始大声念起来:“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媒。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陆宇心虚,讨好地问:“妹,背课文啊,我怎么都听不懂?” 正文 第7章打情骂俏   兰心“哼”了一声,白了陆宇一眼,继续读到:“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陆宇见兰心停顿下来,讨好地问:“妹,作业多不多?”   兰心没好气地说:“谁是你妹呀。我作业多少有关你什么事。”   陆宇自知理亏,看情形兰心已经知道头晚的事,便不再拐弯抹角,低声下气地说:“妹,你姐去哪了,有没在家?我怎么没看到她?”   兰月瞪了陆宇一眼,音调也抬高了几分:“我姐在哪要你管吗!你昨天不是打了她叫她滚吗,现在她在自己家,难道你还想上门欺负她!”   陆宇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小孩子不懂!”   兰心:“我怎么不懂了,你八抬大轿把我姐抬过门了吗?你们办结婚证了吗?什么都没有吧!所以,她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也管不着!”   陆宇实在没想到刚上了两年高中的小姨子嘴皮子这么厉害,说得好像还句句在理,让他一时语塞,理屈,词更穷,讷讷地站在那,走吧,又不甘心,不走吧,看样子也讨不了好。   兰心看陆宇尴尬的样子,接着说:“你知道我刚才读的什么吗?”   陆宇以为兰心态度缓和了,便说:“不知道,妹妹你给我讲一下。”   兰心一脸讥讽的表情:“看你也不知道,听说你读高中都是混的。我刚才读的是《诗经》里面的《卫风。氓》,写一个男的用甜言蜜语把一个女的骗到手后,就变了心,女的最后对他绝望了,要跟他一刀两断。”   陆宇这下更不好意思了,小姨子这摆明了就是指桑骂槐嘛。   正在陆宇进退两难的时候,宋秀丽出来了,陆宇像看到了救星般,赶紧叫了一声:“妈,吃饭了没?”因为有些怕被丈母娘骂,陆宇没敢直接问起兰月。   见陆宇不提,宋秀丽也跟着装蒜:“还在煮。你那时到家的?”   陆宇:“昨天晚上就到家了。”说着想起头晚打兰月的事,陆宇有些心虚脸红。   见陆宇还藏着掖着,宋秀丽心里很不乐,转头看向兰心:“兰心,你姐夫来了你怎么也不搬张凳子给他坐!让人家在那傻站着。”   兰心装模作样地四处扫了几眼,就没看向陆宇:“谁是我姐夫啊?我没看到。”   陆宇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妈,我不坐了,家里饭都要熟了。”   宋秀丽:“那你回去吧,等下你妈又要到处叫你,我家里没煮什么好的,就不留你吃饭了。”   陆宇见岳母都下逐客令了,转身要走,想起自己来了半天还没说到主题,就这样回去只怕被罗春梅嘲笑,于是硬着头皮说:“妈,我来接兰月回去,她有没在里面?”   宋秀丽头晚确实很气,但回头想想,女儿也有过错,如果为这点事真的闹翻,再嫁总是不太好的,陆宇除了这次过分了些,一直表现都还不错,如果他肯过来道个歉,给了个台阶,火候够了就可以,但今天看陆宇一直畏畏缩缩、避重就轻的样子,加上罗春梅也没来,明显没诚意,顿时来气:“陆宇呀,不是妈说你,兰月嫁给你受了多少委屈,你还这样对她,换做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陆宇:“妈,是我错了,我以后绝不会那样了。”   宋秀丽语重心长地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品性不错,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有感情基础,才同意兰月嫁给你的。你倒好,把兰月娶过去就绵羊变成狼了,女儿养这么大,我自己都没舍得动一根指头,现在却被你们一家人合起来欺负,我怎么放心让她回去!我自己的女儿自己养,你们嫌弃她,但她永远是我的宝,我才不会让她去别人家受气。”宋秀丽越说越激动。   陆宇:“妈,是我错了,我保证没下次了。”   宋秀丽:“你先回去吧,回头好好想想,让兰月在家清净几天。”宋秀丽心里想的是,你妈干嘛去了,她不是也该出面的吗。   陆宇还想辩解,兰心把家里的狗牵了出来,并威胁陆宇说:“你再不走我就叫黑万咬你,你信不信!”   陆宇生性就怕狗,算是被兰心抓住了致命弱点,赶紧狼狈逃窜。   其实他们说话的时候,兰月就躲在屋子里,她看到陆宇来,有些高兴,想着陆宇是后悔了,赔礼道歉来的吧。但想起陆宇打她和陆家人的埋怨,她更多的是气,所以,她就呆在房里一直没露面。   宋秀丽打发了陆宇,进屋看到女儿矛盾的表情,试探着问:“看样子陆宇是后悔了,你是想跟她回去吗?”   兰月:“我不回去,看他能凶几天。”   宋秀丽:“出了这么大的事,罗春梅倒是稳得起,她如果不上门来说好话,我们就呆家里,免得以后还认为我们家好欺负!”   兰月点点头。   那时节,赶上桑源的蚕正好四眠起来,家家户户都忙着摘桑叶,陆宇一则是忙,再则想到兰月家蚕养得少,接回来反而更辛苦,不如等几天再去接她,让她好好休息几天,便没去找兰月。   等到蚕上架了,陆宇又去找兰月,却得知兰月已经外出打工了。   原来等了几天,陆家竟无人过问,林家都绝望了,便决定不再等下去,兰月说要出门打工,宋秀丽想想这样也好,就同意了。陆宇灰心地想,兰月一定是对他绝望了。   “兰月,下船了。”兰月听到熟悉的声音,才从回忆中走出来,抬头一看,是同村的刘大妈,只顾着想心思,船靠岸了都不知道。兰月赶紧应了声,提起旅行袋,起身往船外走,下了船,忍不住往河里一阵张望,河面上空荡荡的,已经起薄雾了。兰月倍感失落,心里说一声:“陆宇,你真狠心,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牵挂你了,你我从此就是陌路人了。”这样想着,泪止不住流下来,还好旁边的人都顾着赶路,没人留意她。   当天晚上,兰月就买了火车票,她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去以前打工的那个地方,就只有那里比较熟悉。上火车前,兰月在车站外徘徊了良久,眼巴巴地四处张望,希望那个薄情寡义的人能够像偶像剧中的男主角那样奇迹般及时出现,但直到火车启动,陆宇都不见踪影。兰月心里很难受,想着,陆宇你真绝情,我们二十多年的情分,竟能做到如此狠心,弃我于不顾!   下车后,兰月到一个新的地点租了房,几天后找了一家工厂上班。她虽然觉得自己防备陆宇找来显得有些自作多情,但总要以防万一,就怕被找到了一个心软,又走回头路。   没想到,半个月后,正当兰月在流水线上干活时,陆宇却一脸憔悴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看到陆宇,兰月假装不认识,别过脸去。   陆宇看着兰心:“跟我回家吧。”   兰月依旧不理。   周围的工友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陆宇,纷纷问兰月:“他谁呀?”   兰月:“我不认识,外面的一个无赖!”   当时陆宇有些衣冠不整,头发也很乱,又肆无忌惮地看着兰月,确实比较像个无赖,于是有人问:“要不要叫保安把他轰出去?”   兰月听了,有些紧张,便起身:“不用,我打发他走就好了。”说完,就交待工友帮忙留意一下自己那道工序,然后往外走。陆宇赶紧跟上去。   到了厂外面,陆宇上前拉兰月的手,兰月躲开了,陆宇却不肯就此罢休,继续纠缠。保安看到了这一幕,便紧张地上前问兰月:“他谁呀?是不是外面的的混混?要不要我帮你打发他走?”   陆宇:“她是我媳妇。”   保安:“我看不像。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陆宇:“真的,不信你问她。”   保安又转头问兰月,兰月不想陆宇有什么事,只好承认,保安便半信半疑地走开了。   陆宇看着保安离开,回头笑着对兰月说:“媳妇,你还是关心我的嘛。”   兰月面无表情地看了陆宇一眼:“我干嘛要关心你呀?我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我是不想看你在这里丢人现眼,影响我的形象!”   陆宇:“那我们回家去说好不好?”   兰月禁不住陆宇死乞白赖,只好跟厂里请了假,带陆宇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   进了房,陆宇立马关上房门,拉着兰月坐下:“媳妇,还在生我气呀?”   兰月:“我不该生气吗?”   陆宇:“别那么小气嘛!我以后不打你就是了。”   兰月恨恨地说:“我跟你没有‘以后’!”   陆宇:“别这样嘛,姐。”   兰月:“谁是你姐了!你打人的时候不是很凶吗,这会干嘛低声下气的!”   陆宇:“姐,我错了,别生气了,是我不好,要不你打我吧,打了消消气。”说着陆宇把兰月的手往自己身上拉。   兰月生气地捏紧拳头,给了陆宇肩膀两拳。   陆宇:“再打,打到你不生气了为止。别跟你老公客气。”   兰月抬起手,第三拳怎么也砸不下去。   陆宇顺势抱住兰月:“媳妇,不生气了?”   兰月:“我手被你的骨头弄疼了!”   陆宇赶紧抬起兰月的手:“那里疼了?我给你吹一吹。”   兰月看着陆宇认真的表情,说不出话了,想起曾经甜蜜的时光,感情的闸门一下溃堤,眼泪顿时泛滥成灾。   见此情景,陆宇更是将煽情进行到底,一边给兰月擦眼泪,一边讲述自己寻找到兰月时多么的不容易,说到后来,兰月都有点感动了,但依然嘴硬:“你活该!你下次再敢对我凶,甚至打我,我就彻底从你眼前消失,让你后悔死!”   陆宇:“我再也不敢了。打了你我更难受。”   兰月又有些生气了:“怪我让你打得手疼了是吧!”   陆宇:“不是手疼,是心疼。看你难过,我心都碎了。不信你摸摸。”说着,把兰月的手拉倒自己心脏的位置放着。   兰月抽回手,忍不住破涕为笑:“讨厌!” 正文 第8章责任   陆宇再次捉住兰月的手:“宝贝,这些天我好想你,抱我。”说着抱住兰月,有些意醉神迷地往兰月的唇上吻去。   兰月转开脸,推了陆宇一下,不但没能推开,反而被抱得更紧了,犹豫了一下,抱住了陆宇。两人许久没有演练的激情就此重温,用陆宇后来的话说,就是“干柴烈火”。夫妻之间的僵持,有时,辅助以深入对话也是一种有效的解决方式。开诚布公了,坦诚相待了,和好如初。   事后陆宇又是一番甜言蜜语:“媳妇,你真好,你就是我的女王,以后一切都听你的,你说了算,好不好?”   兰月有些羞涩地笑了:“这还差不多!”   第二天,按照兰月的计划,陆宇便去工地上找了活做,兰月继续在工厂做工,学了点技术活,两人又舍得出力气,工资在当时也算挺高的,省吃俭用,他们的目标,就是攒钱在城里买一套房子。   那时候,桑源还都是土结构的瓦房,条件好点的开始捣腾一座砖房,而基本还没几个人有在城里买房的意识。就像陆宇和兰月,他们乐于买房,却没有投资的想法,他们只是以一个农村人质朴的念头,觉得做城里人体面,而要在城里扎根,当然得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兰月认为自己有了房子就不用跟公婆他们住一起,就没人给她脸色看了,就算以后要给他们养老,也是公婆寄人篱下。   因为有了这个宏大的共同的目标,又在没其他人干扰,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平淡却不乏温馨。转眼9年过去了,在桑源的人们还刚刚还在为吃饱了饭有了余粮而长舒一口气的时候,两人在县城买下了两套商品房,其间,生了一子一女,放在老家由罗春梅帮忙带着。   陆宇和兰月几年才回家一次,都选在过年的时候,但是今年,他们得改变计划了。   5月的一个晚上,陆宇接到了罗春梅的电话。兰月看到号码心一惊:“她怎么会打电话来,莫不是孩子出了什么事?”   要知道,历史上罗春梅只给陆宇他们打过两次电话,都是有紧急的事,关于兰月小孩的,所以说,不到万不得已她是舍不得出这个电话费的,有什么事她一般都会选在他们打电话回去才说,也就难怪兰月心惊肉跳了。   陆宇接电话的时候,兰月一直在旁边悬着一颗心,毕竟不方便在陆宇接电话时问,又听不到电话里讲的什么内容。   直到陆宇挂了电话,得知罗春梅打了电话是为了提醒他们做好思想准备,夏蚕结束后家里准备给陆黎办结婚酒,兰月松了口气。   兰月想,准备什么,还不是要我们出钱。陆宇倒是特别高兴,弟弟终于要成家了,也了了母亲的一桩心事。   兰月:“你高兴成那样,我都不知道是你要结婚还是你弟要结婚了。”   陆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弟的终身大事让妈操心了多久。”   兰月:“她自己要瞎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以前让她操心过吗?”   陆宇:“就你心眼多。都是她的儿子,一样的嘛。”   兰月:“一样的吗?我到时看看她怎么个一样法!”说着又触动了兰心的伤心事。   陆宇:“不要动不动就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搬出来行不行啊!我要睡了,懒得听你罗嗦,明天还要上班呢,累死了!”   兰月生了阵闷气,却听到陆宇已经打起了呼噜,泪水止不住就流了出来。   刚刚还咄咄逼人的太阳霎时失去了灼人的光华,变得红彤彤的分外可人,然后一点点地自远山后隐去,晚霞转眼洒满了天际。陆黎对着漫天的绮彩,陷入了沉思。   四年前,陆黎大学毕业,然后执意回村里当起了地地道道的农民,这成为陆山的一块心病。当初,陆黎报考了一所农业大学的园艺专业,一心想回家后大力发展桑源的蚕桑养殖业,这却被陆山和罗春梅视为不成器。   陆黎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农民,陆山一直期望着自己的的后代能跃出农门,知道陆伟和陆宇没希望后,他又把目光转向了陆黎。陆黎的学习成绩一直优秀,所以,当陆宇辍学后,陆山对陆黎倾注了全部的期望,没想到陆黎居然报考农业大学还学什么园艺!在陆山看来,务农是没有出路的,坐办公室才有前途。   陆黎上的大学的名字也让陆山觉得没面子,因为桑源的人习惯在表达自己没读多少书时称自己“农业大学出来的”。不管父亲怎么样怒气冲天,母亲怎样苦口婆心,陆黎却始终坚持着自己的信仰,他想在家乡做大胆尝试,以期通过自己的影响力,有朝一日,将那些迫于生计背井离乡的人们都吸引回来,一起改变桑源闭塞、落后的面貌。   陆黎热爱这片沃土,并由衷地喜欢“农民”这一称呼,它让他觉得有种原汁原味,返璞归真的感觉。无论读多少数,识多少字,陆黎觉得自己骨子里始终是一位农民,他向往着陶渊明那种不为五斗米折腰,闲适超脱的耕读生活;像孟浩然一样“开筵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在陆黎看来,自己何其有幸,桑源就是他的桃花源,可以安居乐业的乌托邦。   陆黎更热爱那群留守在桑源的老人、儿童。以他年近八旬仍在土地上辛勤耕种的爷爷、奶奶为代表的老人们就像他们精心养育的蚕一样,奉献到生命的尽头,“到死丝方尽”;儿童就有如桑树在春天冒出的一个稚嫩的芽苞,给桑源一轮又一轮的新希望;还有那些外出谋生的青壮年们,比如他的哥哥陆宇,作为撑起桑源的脊梁,他们被生活的重担压得肩疲力竭,却依然顽强挺立……他们的精神祖祖辈辈,代代传衍,守护着桑源,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他们的生命力旺盛如桑枝,总是年复一年,剪掉了又重新勃发,成长为新的起点。   在这片土地上,能人异士辈出,虽受先天和地理等因素制约,被压抑着,又都竭尽所能地发光发热,数不清的人,在平凡中诉说着伟大和感动,他们都那么可敬可佩,可歌可泣,每每想起他们辛勤劳作的身影,陆黎总有一股流泪的冲动。   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最后又化作种子回归这片温暖的大地,这个归宿,让人无比安详。   有太多太多的人,激励着陆黎,让他总想为这个地方做点什么。   养蚕致富,是陆黎多年以来的梦想,是他创业的首选,但当理想与现实接轨时,却遭到了重创。桑源有30多年的养蚕历史,发展到今,却是每况愈下,很多年政府还组织开办了一个丝绸公司,以期通过自己加工让蚕农的收益最大化。大家以为看到了福音,到最后,由于资金、技术等种种原因,丝绸公司昙花一现,归于倒闭。   陆黎尝试过大规模养蚕,但归于失败。蚕要大规模养殖,需要具备三大要素:首先,要有足够的房间。养一张蚕通常需要一个蚕架,一间十几平米的屋子最多只能摆下3个蚕架,也就是够养三张蚕,那么,要养10张蚕的话,就需要至少3间空房,而普通农户是不可能有那么多空闲的房间,基本一家只有一间房空出专作养蚕之用。而陆黎家当时还是老房子,并不宽敞,后来好说歹说,陆山才出资建了一间单层的土房,作为蚕房,但容量仍不够大。   其次,养蚕需要足够的桑叶。一般四口之家中的蚕基本够2张蚕的桑叶需求,按10张蚕算的话,就要有20个人的土地附带的桑树的正常产叶量,陆家自然没那么多人口,种的外出打工者的土地加起来也远远不够,家家户户订蚕种时都是根据自己家的桑树和劳力情况来的,每户产的桑叶只够供给自家,没有剩余给别人。   第三,蚕在四眠前食量一般,四眠之后迅速窜个,食量大增,两张蚕够一家两个主劳力加上小孩紧张忙活,而就算是养10张的,为了摘桑叶,起码需要五个好劳力起早摸黑,披星戴月地忙活一周多,重点是,一家哪来那么多人?付工钱请人?一则基本没什么空余劳力,再则养蚕收入那么少,根本开不起工钱。   最后,陆黎算了下,哪怕自己解决了那10张的难题,正常情况下,蚕养得好的,平均一张蚕结的茧能卖4百多块钱,10张的钱总共也就4千多,一年下来撑死也就万把块,除掉本钱、劳力,剩下的并不太多,还把人都累死。看来养蚕是发不了家的。   第一次陆黎尝试着养了八张蚕,到最后几天,却有不少得了病,那时桑叶不够,人手也紧张,有天陆黎的奶奶早起忙着去摘桑叶,在路上摔了,有条腿摔骨折了,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回家还养了几个月才基本恢复,想起来都后怕。钱也花了不少,陆黎还因此被陆山骂得狗血淋头。   因为两个老人是这个大家族的国宝级人物,有什么差池,其他人都是要兴师问罪的,陆山都担当不起。   之后陆黎都不敢太急功近利了,以免拖累到老人,想着倒腾点其他的。因为爷爷奶奶不肯看陆黎一个人在那奋战,毕竟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有限,他们想能帮点就尽量帮点。   因为长期努力无果,在周围很多村民眼里,陆黎俨然成了一个笑柄,一个反面教材。在一切向钱看,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的今天,因为陆黎读了大学,结果没谋到赚大钱的活计,他因此遭到加倍的嘲笑。   大多数人眼里都有这样一个想当然的因果联系:因为你读了大学,所以你该多赚钱。事实上,这是一个伪命题。每个人(有爹拼的除外)都是从同一个起点出发的(就像一个大人给了两个孩子同样的钱),只是中途有人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上大学的机会(这不是上天额外的赐予),就不该要求其中一个创造更多的价值。   不管里你以什么方式(违法乱纪除外),只要赚了大钱,周围的人都会高看你两眼,没赚到钱,不管你多努力,付出了多少,在别人眼里你也是一文不值的。 正文 第9章往事   人们往往以成败论英雄,只有少数几个人肯定陆黎的实干精神,看好他的将来,在心里奉他为悲剧英雄,而这些人中,有两个就是陆黎的爷爷奶奶。   天色越来越暗,桑源渐渐被一层薄雾笼上,田边、地头的桑树也开始变得影影绰绰起来。年近八旬,身形有些佝偻的孙桂香老人,也就是陆黎的奶奶,杵着一条粗壮的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稻田间的石板路上,已经起露的稻叶打湿了她的裤脚和鞋袜。   陆宣皓老人紧跟在老伴身后,背着老伴割的一竹篓青翠的猪草。孙桂香老人年纪大了,力气不行了,老伴毕竟健壮些,遇到要背一般的重物他就会去接,太重的就归罗春梅和陆黎了。   暮色中的村落充斥了蛙鸣狗吠及母亲们呼儿唤女的声音,夜来了,鸟儿也该归巢了。几户早归的农家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一家又一家的屋顶陆续升起袅袅的炊烟,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子煎熟的新榨菜籽油的浓郁香味,桑源一年到头多数时候都是用猪油和自己种的油菜籽榨的油炒菜。   屁颠屁颠地跟在主人的身后的土狗百万被菜籽油的香味刺激得肠胃一阵紧缩,肚子咕咕直叫,它于是急躁地向前紧跑了几步,慌乱中,踩了孙桂香老人的脚,老人开始以为是田里的青蛙或癞蛤蟆跳到了脚上,受了点惊吓,脚上的解放鞋一滑,差点跌了一跤,老人这么多年,习惯了穿解放鞋上坡,即便是冷天也不习惯穿别的鞋出门干活。及至发现是百万捣的鬼,老人禁不住呵斥了它几句。百万知道惹恼了主人,灰溜溜地停了下来,讨好地摇着尾巴等待主人。   孙桂香老人出生于上世纪20年代,那时农村还是集体合作制度,集体出工,共同劳动,吃大锅饭。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孙桂香十八岁时嫁给了同公社与自己同年出生的陆宣皓。   那时,身为知识分子的陆宣皓担任大队的会计,很是吃香,而正值妙龄的孙桂香是方圆几十里的一枝花,他们的结合,可谓郎才女貌。但在那个饥荒的年代,人们更看重的是身子健不健壮,干活是不是好手,能赚多少公分。那时的公分,就像现在的RMB一样散发着魅力,你赚的公分的多少,决定了你在家里说话的分量和在外面说话的音量,你公分赚得多,人家都多看你两眼,赚的少,人家都懒得看你。好在孙桂香绝不止一只花瓶那么简单,过门后,做家务,伺候公婆,干农活,里里外外都无可挑剔。   孙桂香老人先后生了二子五女,陆山在家里排行老大,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为了让儿女填饱肚子,除了利用公分换得的有限食物,孙桂香穷尽了智慧,并教会了儿女们竭尽所能地攫取自然界各种可食用的野生植物和小生物来填饱自己的肚子。   在大饥荒的59年,人们几乎吃尽了草根,树皮,仍饿殍遍野,但陆家三辈人都得保无虞,顽强地生存了下来,这很大部分都要归功于孙桂香老人。   老人现在总是说,“人不知过后苦”,那个年代的苦,其实远超出我们的想象。靠着大自然的滋养,几个儿女健健康康,茁壮成长。陆黎曾听姑姑讲起那些年的艰难,还当玩笑地提起当年家里偷偷开火煮饭,锅被人提走的事。   那时不准私下开火,有天陆家一群儿女饿的不行,陆宣皓老人通过一些渠道弄到了一点生的红薯片,因为在家里煮屋顶会冒烟,人多眼杂,怕被举报,一家人就围着一个鼎罐在野外煮,结果还是被发现了,鼎罐连带吃的都被提走了。   而恰巧,多年后,老人还跟那人成了亲家,真是“不打不相识”。那个人的女儿,后来成了老人的儿媳妇,也就是陆黎的母亲罗春梅。因为陆山成家的时候温饱问题已经解决了,所以陆家没计较那事,之后也只是偶尔当笑话讲起。   老人的儿女相继成家,都很孝顺,老人早些年就已经过上了四世同堂的日子,含饴弄孙,其乐融融。亲朋邻居都羡慕老人有福气。有人说,“母慈子孝”,因为老人慈祥,将儿女教育得好,才有今天他们的孝顺,这话在孙桂香老人听来特别舒心,儿女成群,子孙满堂,是她这辈子的最大骄傲,虽然年轻时吃了不少苦,但现在却觉得很值得,正应了那句“夕阳无限好”。   为避免矛盾,早年两个儿子成家后,老人就跟他们分了家,但后来大家都出去打工,就剩罗春梅和陆黎及曾孙在家,加上两位老人上了年纪,让他们独自居住不放心,陆山就让他们一起生活,方便照应。   陆山的操心其实是有道理的。村里一个早年就守寡的老人,有三个儿子,成家后都到外面打工,互相推诿,都不肯管老人,以致老人后来生病了,起不了床,在家里饿死了几天才被人发现,让很多人唏嘘不已,开始怀疑“多子多福”这句话的可靠性。陆山是个孝子,他不能允许同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己父母身上。   陆山早就叫父母别下地做活了,怕他们年纪大了吃不消,可农村人都有一个朴实的念头,只要自己还能动,就要干活,不干活反而浑身不舒坦。劳动,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存在还是有价值的,才过得踏实。   见说不动老人,陆山自己又常年在外打工,只好叫罗春梅和陆黎多给老人分担些活,遇到农活很忙的时候,陆山也会尽量回去。   陆山有时暗自想想,陆黎在家也是好事,起码家里有个男人撑着,放心一些,所以日子久了,他也不再埋怨陆黎的选择,在陆黎需要的时候,陆山也会提供一定的经济支持,毕竟呆在桑源的经济来源有限,而要创业需要一定的资金。   而对于陆黎能够留在家里,最高兴的莫过于陆宣皓和孙桂香老人。人老了总会有一些寂寞、凄凉之感,他们不需要儿女赚很多钱,只是希望家里能热热闹闹的,特别是在病中的时候,就怕一病不起,而临终时没有儿女在身边。   可是两位老人又不肯提要求,让儿女为难,而陆黎自愿留在家里,解除了他们的寂寞和担忧,他们自然欢喜不已。   在别人眼里,陆黎没出息,但老人是看着自己孙子长大的,陆黎从小就勤快,孝顺,所以,不管陆黎做什么,他们都竭尽所能地支持。就像年前孙桂香老人摔伤,原因她起初一直瞒着在外打工的儿女,就怕陆黎被陆山骂,还是陆黎自己说出实情的。   孙桂兰和陆宣皓老人到家时,陆黎和罗春梅刚摘好桑叶回家,三个小孩子在月光下玩耍。陆宣皓老人坐在屋前的水泥坝边沿,靠着挂满果子的柚子树,陶醉地抽了一阵叶子烟,才意犹未尽地进了屋,很快,屋子里便响起了菜刀叩击在木墩上炖炖的声响,老人开始宰猪草,为明早煮猪食做准备了。   孙桂香老人和罗春梅则一起进了厨房,开始煮面条,并有一搭没一搭说几句话。大家各行其事,家庭里的活计分工没有谁明确规定,但都已经约定俗成。   另一边,陆黎已经在蚕房里忙开了,他把墙角扫干净,铺上一大张厚厚的透明塑料膜,然后将大杂龙(高大的用以装农产品的竹篓)里刚摘回的桑叶腾出来,洒在塑料膜上。桑叶装进大杂龙时压的很近,刚摘下的桑叶还在呼吸,会产生很多热量,如果不及早腾出来散热,会熏熟掉,且热的和打湿水较多的桑叶蚕吃了都容易生病。   桑源一年养四季蚕:春蚕、夏蚕、秋蚕和晚秋蚕。早先只养三季,晚秋蚕是后来尝试着加进来的,大概9月多来小蚕。蚕从孵出到结茧历经近一个月的周期,分“四眠”,即中途入眠四次。气温高的时候,蚕差不多三天就会进入一眠。蚕入眠有些类似于人睡觉,不吃不喝,但与人不同的是蚕眠后还会褪下一层褐色的皮。   每眠过后,蚕会变得更大一点。一眠后的蚕依然很幼小,得在蚕沙,桑叶屑和蚕褪下的皮之间仔细寻找,眼力差的人干不来这个活,年纪大些的得戴上老花镜,拿个小镊子,小心的将幼蚕夹到干净的蚕盒里。蚕盒的主体是木制的长方形框,底部加一横条,铺上编制的大小合适的长方形竹块,上面蒙一块质地好的用漂白粉消毒过的塑料膜。将蚕放到里面,再加一层桑叶,就算给蚕安了“新家”了。   头两眠的蚕养得特别精细,要摘取无丝毫污染,且很嫩的桑叶,切成洗洗的丝,洒到蚕身上。之后蚕渐渐变大,改成将桑叶撕成小片。待蚕三眠过后,可以直接铺成片的桑叶。   四眠后,是蚕需求桑叶最旺盛的时期,蚕茧的质量跟桑叶的供给密切相关,桑叶的质量不好或供给不足,会导致成茧小且质量差。   蚕四眠起来后,差不多6-10天就会吐丝,可往往就在这个眼见着就要收获劳动成果的时段,蚕发病率特别高,每次给蚕扔桑叶,都能看到又有蚕死掉。   蚕患的病主要有两类:僵病和脓病。得了僵病的蚕死后尸体后会收缩,显得特别白,硬硬的;而得了脓病的蚕呈黑色,里面腐烂化脓,轻轻一碰皮就会破掉,而后脓水四流,散发恶臭,还会污染蚕盒,导致其他蚕被感染。相对而言,蚕得僵病会好一些。因为它既不会造成污染,且僵蚕还可以做中药,所以能卖钱,单价比茧高一些。当然,最好是不生病,因为僵蚕的分量远不及蚕茧的分量。   正因为蚕容易患病,养蚕对卫生要求很高,蚕吃喝拉撒都只能在蚕盒里,所以需要对蚕盒进行定时清洁。头三眠都是蚕起来后换一次蚕盒,而四眠后,需要每天更换。这个时候,是桑源最忙碌的时候。首先,蚕的个头一天比一天明显增大,需要摆放比之前多几倍的蚕盒,放蚕盒的架子都被摆满。更换蚕沙,是很大的工作量,而蚕的食量也膨胀,需要采摘大量桑叶,还要花好多时间扔给它们。 正文 第10章愁事   为了杀菌,每次扔桑叶前还要往蚕盒里抖一些石灰,因为石灰是很轻的粉末,抖洒的过程中四处飘散,等抖完出来,脸上、衣服上,都是白白的一层,石灰很呛人,抖石灰时需要戴上口罩。刚抖完石灰,还不能进蚕房,得等石灰全部落定。   陆黎家的蚕今天刚好四眠过,还隔几天,蚕就要吐丝了,俗称“上架”。蚕要吐丝时,得把它挑出来,放到高的地方。虽然蚕是同一批孵出,但它们吐丝的时间却并不一致,所以得分批挑出。将到而未到吐丝期的蚕粗大,皮肤白里透青,而要吐丝时,个头会缩小一些,身体呈黄色,刚到吐丝期的蚕抬起头时脖子黄而透明,再发展下去就全身半透明。到这种时候,就急需将蚕挑出,不然它会将丝拉在蚕盒里,成不了茧,白白给浪费掉。少数也有在角落成茧的,但受了蚕沙污染,色泽比较差。   到了蚕吐丝的几天,农户们更辛苦了,白天采桑叶,晚上还要挑灯夜战。每次给蚕扔桑叶前,一家人都要一人拿了一个光滑的容器(蚕的皮肤很薄,粗糙了会弄伤蚕),或大碗或小盆,举着灯仔细搜寻一遍,白天光线充足,就不需灯照。   有的时候,头批被挑出的蚕结的茧都已经硬了,而还有少数一点蚕没有吐丝的迹象,甚至有的个头只有绝大多数蚕二眠起来后那么大的个头,于是人失去了耐心,将最后那一点蚕捡出来一把扔给了鸡。   这时候,鸡群就眼巴巴地守在门口,看到主人扔出美食,马上展开激烈的抢夺。鸡群中,个头大的公鸡和老母鸡是最强悍的,他们往往把小个的鸡啄得四处逃窜。   鸡是杂食动物,绝非“吃素的”,在鸡的眼里,蚕是无上的佳肴。农户们养蚕期间,鸡一直对蚕房虎视眈眈,它们想尽办法进入主人的禁地,一饱口福。为此,人们分外小心,鸡却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稍不留神,鸡进入蚕房,就开始大块朵颐,发现稍晚,蚕盒里会惨不忍赌,不少蚕被生吞,还有的虽留在蚕盒里,但血肉模糊,只剩苟延残喘,但命是保不住了,只好扔给鸡吃了算了,但心里是怀了十分的恼恨,灭了那只鸡的心都有了。鸡吃的哪是蚕啊,明显是人民币!   鸡还有一个愉快的所在,就是蚕沙堆。人们换了蚕盒,会把蚕沙用背篓装了背去倒在桑树地里做肥料,机灵点的鸡就欢快地跟在后面,蚕沙刚落地,几只鸡就冲上去,挥舞着利爪在蚕沙中拨拉,试图在其中找到几只蚕一饱口福。   面条很快就煮熟了,罗春梅拿出碗,一人盛了一碗,在灶边扯开嗓门大叫:“陆黎,叫你爷爷一起过来吃面条了。”   此时,陆宣皓刚好宰完了猪草,陆黎也已腾好桑叶,听到叫吃饭,陆宇的两个孩子也跑进来,一家人各自端了一碗面,分别坐到水泥坝边,吹着夏夜的凉风,伴着稻田里的蛙声和草丛里的蛐蛐叫,一边吃面,一边聊点家常农活,一天的疲倦貌就此一扫而光。而此时,罗春梅少不了又老生常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拿陆黎的终身大事打趣,孙桂香老人也跟着应和。   陆离回家一呆就是四年,在这四年里,他一直埋头于他的理想,其他的,似乎都被他忽略了。罗春梅和陆山由旁敲侧击发展到明白地提醒陆黎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但陆黎总是无动于衷,用一句:“先立业后成家”搪塞。   陆山夫妻俩为此十分苦恼,当初一直以儿子多为骄傲,为了这三个儿子,她却是操碎了心,现在羡慕别人家的女儿贴心。   长子陆伟结婚后孩子都生了,不好好过日子,在外面另找了一个,天天嚷着要离婚,亲家带了一群人跑到家里大闹,请了村长,还有几个在桑源有威信的长辈,才算平息。   女方家里有些势力,婚是离成了,陪嫁也被搬走,孙子还归了女方,当年的聘礼算是白拿了,真是人财两空。之后还有了闲话,因为陆伟刚转行开车,桑源的人背后无不说“开车的靠不住,嫁女儿怎么样也得眼睛放亮点。”   二儿子陆宇不听话,硬要娶个可能有“遗传病”的媳妇,害她现在都还担着心,就怕哪天就病发了。欣慰一点的是,到目前为止小两口都还相安无事,在外面踏踏实实地赚钱。   陆山夫妻俩原指望陆黎毕业了考个公务员,图个稳定,体面,没想到陆黎却完全不按他们设定的路子走。其实还在陆黎读大学的时候,陆山已经开始运用他的人脉,毕竟他有几个表亲在政府部门身居要职,必要的时候,扶陆黎的能力还是有的,没想到陆黎最后却坚持回家养蚕,他之前辛辛苦苦织的网都白费了。   陆黎不急,罗春梅心里却是火烧火燎,她四处托人给陆黎找对象,这年头,女孩子本就稀缺,加上陆黎的学历,有点高不成低不就,加上跟陆黎年龄差不多的基本都外出打工了,只有过年才有几个回来一下,大多都已近名花有主,剩下的几个要么是歪瓜裂枣,要么就待价而沽,狮子大开口,动辄要男方有稳定的职业(务农在他们眼里当然不算),至少要做点生意,更紧要的一点,得在城里买房子。   陆山家是有点积蓄,但看陆黎的样子是打算在家里长期呆下去,实在无心去城里花那个钱,就自己新建了房子,为陆黎找媳妇做铺垫。   除此之外,罗春梅还是有另一手准备,她打起了陆宇的主意,她知道,陆宇已经在城里买了两套房,必要时,就找他下手。   心里有了底,罗春梅有恃无恐,四处托人给陆黎找对象,还安排了几次相亲,可陆黎始终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让女方觉得他就一啃老的屌丝,靠不住,一个都没谈成。罗春梅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很早以前,邻居曾跟罗春梅提过,兰心跟陆黎年龄相仿,又都大学毕业,如果能让他们一起的话,亲上加亲,可谓美事。罗春梅只是笑笑,貌似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你们家今年在哪买的包谷种子?”   当时正值初春,家家都在选择玉米和水稻种子,为新一年播种做准备。邻居听了罗春梅的话,便不再提兰心,兴高采烈地说她从在种子站育种的一个亲戚那买到了几包上好的包谷种子,并称如果罗春梅有需要,她可以摆脱亲戚给弄点出来,因为是刚试育的种子,还没上市,外面买不到。罗春梅赶紧说:“那你叫你家亲戚给我弄两包,要多少钱告诉我,可别让你们吃了亏。”邻居一口应承下来,便各自忙自己的农活去了。   邻居一边走一边想,看他们两家这些年装作亲密的样子,结果呢,这下一试不就全露底了。   其实,罗春梅也知道,就算自己有那个心,宋秀丽也不会肯的,还是不要去丢这张老脸。作为儿女亲家,两家这些年都在尽力维护着表面的亲密,但实则一直貌合神离。   陆黎和兰心是一年生的,小学同班,那时走得也很近,但宋秀丽先知先觉,怕他们发展下去,就决定将他们的感情扼杀在萌芽中,初中没再让兰心跟陆黎上同一所学校,以后两人也很少有交集。   因为陆黎和兰心都上了大学,暗地里,罗春梅和宋秀丽都存着互相比较的心思,只是从不在外人面前拆台,只因为他们要共同向维护一个家庭,陆宇和兰月。但如果要他们再次结亲,那不可能   宋秀丽看不来早年罗春梅因为生了三个儿子,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好像要把她们这些只生了女儿的都践踏在脚下似的。近年陆伟倒腾了那么多事,陆黎又在家里一无所成,罗春梅才低调了些。宋秀丽总觉得陆黎读了大学就在家里呆着不出去,是没什么本事的表现。   而罗春梅则对兰心呲之以鼻,她有时听宋秀丽说起女儿在外面找了好工作,赚大钱,总在心里说,还不知干的什么行当,如果真有宋秀丽说的那么好,怎么没见给她来点实惠的。我儿子陆黎虽没赚到钱,但他踏踏实实呆在家里,起码不用操心他违法乱纪被抓起来。   确实,兰心一去几年没回来,电话很少有,就听说寄过一次钱。倒是兰月逢过节寄了几次钱给宋秀丽,被陆宇无意中说漏嘴,罗春梅知道了好一阵不高兴。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随意插柳柳成烟,在罗春梅为陆黎的终身大事束手无策的时候,却有一门好亲事自己送上门来,村长竟主动要跟她家结亲,让罗春梅受宠若惊。   但罗春梅开始并不知道村长纯粹是看陆黎的面子。   吃完夜宵,孙桂香老人留下洗碗,而陆黎领头进了蚕房,祖孙三代开始给蚕扔桑叶。通常一天给蚕吃三顿桑叶,四眠以后,有时遇到实在忙不过来,就只给吃两顿,但会加大单次的桑叶量。   扔完桑叶,各自上了楼,两位老人坐在客厅里跟儿媳及曾孙看起了电视。   晚饭时罗春梅的话,让陆黎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电脑。陆黎登上两个QQ号,点开一个很少用,无人知道的QQ,在好友查找栏输入一个QQ号,然后,进入了一个网名为梦蝶的女子的QQ空间。这个空间,陆黎不时以陌生人的身份进去,他不用自己常用的号,是为了避免梦蝶知道他还一直惦记着他,他的自尊不允许。   陆黎将常用QQ的好友列表栏分组为: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梦蝶的QQ至今存在于他的“来如春梦不多时”一栏,但四年来两人由最初的频频对话到之后的沉默寡言,这两年,已经许久没再有只言片语的交流。陆黎只能通过QQ空间了解梦蝶的状况,看她又发表了什么心情,上传了什么照片,从而分析她过得好不好。   为了忘记梦蝶,陆黎曾将她的QQ迁移到“去似朝云无觅处”一栏,慢慢的才明白,见或者不见,那个人都在心里,无处可逃,于是他又将梦蝶的号迁回了最初那栏,通过空间,陆黎了解到,梦蝶似乎过得很幸福很满足,还心宽体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