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惊鸿一瞥的深情 我的公主,我的爱(璐璐)

    序(素问)

    一向喜欢璐璐的文字,干净明丽,一如她的人,爽朗乐观。

    我们是文风截然不同的作者,但是总能在彼此的字里行间寻找到共性,尤其是彼此认为震撼到灵魂的地方。所以,一听说这本书的背景设定在硝烟弥漫的二战期间,便迫不及待地主动请缨,为她谱写序曲。

    为什么听到“二战”的字眼会很兴奋?笑!偶不是好战分子,也恨透了法西斯纳粹,念念不曾忘却国耻。其实,这个时期还有一战为背景的欧美国家,总让人联想到由费雯丽主演的《乱世佳人》,我喜欢的是一座座夕阳西下的南方庄园,美丽的贵妇人、风度翩翩的绅士,周旋于乐曲、红酒之间的香气,到处充溢着旧世纪的文化,也充溢着没落前的奢华,让人们在沉醉后清醒、在软弱后坚强!不知道璐璐有没有看过动画《吟游默示录》,虽然它的剧情没有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充实且富有内涵,只是靠一群日本顶级声优挑大梁,不过对吟游诗人生活的特殊时代以及关于他们的传说,我很感兴趣。璐璐的开篇文字,那些内心的倾诉,那些买报人的吆喝,熟练地勾勒出如此氛围的乱世背景。

    这本书的剧情偶稍稍透露一点,对,设定很讨喜哦!一个穷困潦倒的小子,一个优雅美丽的庄园公主,他们的身份却在熟识中一点点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加之命运的捉弄还有动荡的时局,两位主人公都在洪荒中抓到了最关键的生命之源——真爱!对,璐璐笔下的人物都是这么可爱的人物,无论多么优秀、无论多么卑贱、无论做过什么伟大的事,又无论错过什么,都会在爱的面前平等以待——平等,是的,我们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平等的爱,那么爱又有什么意义?是富贵、是权势,都不过是虚伪的外壳,只有真正平等的爱才会让人充满生命的活力!

    璐璐,是一个很有文字渗透力的人,换言之,人物的张力十足,可以很快融入剧情中的角色,所以绝对不会有冷面诉说的距离,这点某素极为佩服。不久,你也会远赴那个你喜欢的国家学习,好好享受那里的生活吧!要继续记录下那些让你感动也感动我们的故事,作为好友,我永远支持你,且拭目以待。

     

    今天,我终于见到了他。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躲也躲不掉。这是谁说过的话,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抵是哪位哲学家吧,他真的很伟大,真的!

    从我知道那个秘密的时候起,我的心里面就一直等着、盼望着今天这个时刻的到来。

    当我看到那双美丽的蓝眼睛时,我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有那么一刻,我竟然深深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他就站在楼梯下,那么近,几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他微扬着头,金色的头发闪闪发亮,那样坦然地望着我。我不知道那一刻,他的心中有着怎样的想法,只是我……我心中的怅然,他永远不会懂。

    这个英俊的小伙子,就是我等待了近十年的人啊!

    他终于来了,终于……

    “今日头条,今日头条,在印度的莫罕达斯·甘地(KaramchandGandhi)绝食进入第四天。昨天晚上,纳粹德国宣传部长戈哥培尔(Gobbels)带领大批学生在柏林大学对面菩提树下大街的广场上烧毁上万册书籍……快来看看,最新的《每日电讯报》,只要一个便士,快来看啊……”

    “噢,先生,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啊,看起来会有好事情发生的,对吧?”

    “快让一让,让一让,小伙子们,让我的马车过去,哦,谢天谢地,快让让……”

    马车和动力车并行,吆喝让路的声音不断;坐在露天的咖啡座里享受红茶和糕点的绅士叫住卖报的小童,随手拈来一份报纸,优雅地摊开翻阅;打着洋伞的夫人小姐们,缓步在街道上行走,间或相互问候着。辛格尔顿大街(SingletonStreet)的一天,总是在清晨的喧闹声中拉开帷幕。

    这是1933年的斯旺西(Swansea),位于威尔士南部高尔半岛的尽头,有着一片绵长、美丽、弯曲的海岸,是威尔士第二大城市。除了海岸线以外,这里最著名的,还有14世纪戈尔主教的宅邸——斯旺西城堡(SwanseaCastle),以及位于辛格尔顿大街的全威尔士最大的斯旺西市场(SwanseaMarket)。

    在这个忙碌嘈杂的市场的一个角落,有一家小小的海产店——TheSmith。因为临海,新鲜的海产买卖是非常受欢迎的。

    “噢……先生、先生,别这样,你看看,这些鱼是多么新鲜,别再说什么昨天今天的,我这里给的绝对是整个斯旺西市场最公道的价格!”微微秃顶的店主人名叫保罗·斯密斯(PaulSmith),他穿着白色围裙,上面血污、泥痕斑斑点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周身散发出浓浓的鱼腥味。此刻,他挺着大肚子,用力地挥舞手臂,大声地叫嚷着。

    “不……你可爱的伙计刚刚已经告诉我了,这些鱼是昨天剩下的,所以才会有便宜的价格!”戴着礼帽的中年男人,语气带着轻蔑地说完这些话,便仰起头,线条刚硬的脸部浮现出骄傲的神色,“你要知道,作为为沃提斯(Wortis)男爵(Baron)大人服务的人,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所以我必须对男爵大人负责,每一个细节都要认真对待!男爵大人从来不缺金钱,他所要的是品质,是符合男爵大人贵族身份的品质!”

    “噢……先生,这、这真是……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我怎么能把剩下的鱼卖给我们尊敬的沃提斯男爵大人?要知道,他可是斯旺西乃至整个高尔半岛有名的大善人,我怎么能这么做?我以我的灵魂起誓,不会的,不可能的!”保罗用他的大嗓门夸张地喊冤,同时粗粗短短的指头用力指着站在一旁的年轻伙计念道,“先生,你看看他,你看看这个从贫民街出来的,连父母都不知道的卑贱小子,他的心肠是多么的狠毒!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答应修女好心地收留他,可是他,手脚不干净、嘴巴里长毒疮,除了诬陷以外,干坏事才是他的本事!怎么能相信这个没人教养的孩子,上帝啊……可怜可怜我吧,让这位最高贵的先生,明辨是非,相信我的无辜!”

    “我没有!我没有说谎,也没有诬陷!”身为最不起眼的孤儿,年轻的伙计似乎已经习惯了种种的辱骂。他没有羞愧、也没有胆怯,只是仰起头,身子站得笔直,很坚定地否认,“这些鱼确实是昨天的没有错,味道已经不新鲜了!先生,你可以过来闻闻!”

    “够了……你快闭上嘴吧!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

    “行了,别在这里口吐秽语了!”戴礼帽的中年男人开口制止保罗的叫骂,“谁在说谎,看看这些不干净的鱼,还不清楚吗?小伙子,诚实正直的人,上帝会保佑他!”

    “谢谢您!先生!”小伙子微微对他点头,不卑不亢的气度、平和的神态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多么俊俏的一个孩子啊!男人在心中暗暗地赞叹,那犹如太阳光芒般灿烂的金发、青翠碧绿的眼眸、光洁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和优雅的红唇,除了瘦了些,简直、简直和他家老爷年轻时的俊俏有得一拼。还有那正直的秉性、不卑不亢的气度,让那俏丽的面容散发出圣洁的光辉。他在老爷家服务了至少二十年,可谓阅人无数,这样的言行,倒真不像那些从贫民街出来为了一口饭而出卖尊严的落魄之人。哎……可惜了!

    他对他点了头,算是回礼,脸上难得地露出隐隐的笑意。随后,对店主人保罗打了个招呼,尽管对他没有教养的行为十分反感,但该有的礼貌他不会失。最后,他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很快地离开了。

    “哎,先生、先生……可恶!”保罗眼见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气得直瞪眼,随手拿起案头的死鱼,“啪”的一声甩到站在一旁的罪魁祸首——那个年轻的伙计的脸上,“你这个小混蛋,吃里八扒外的东西,你说说,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像你们这种没信誉的孩子,这条街上有人愿意雇吗?要不是我看在上帝的分上,大发慈悲地答应修女收留你,你还不知道在哪条街上捡垃圾!你这个不知感恩的东西,除了搞破坏,你还会干什么?!”

    “保罗先生……”死鱼从脸上滑下,留下几块泛着幽光的鳞片,他没有用手去拂,只是微低着头,喃喃地说道,“对不起,先生!”

    保罗从鼻孔里恨恨喷了两口气,还想继续出这口晦气,但看到他低头惭愧的样子,又不便发作。他人不坏,只是爱贪些小便宜。昨天的鱼又怎么样?留了好些天卖不出去的鱼,他们这些穷人家还不是照样自己吃掉。有钱人家的身体就多娇贵了?他就不信,这些用冰冰得好好的鱼,能让他们染上什么该死的病。

    “算了算了!”保罗挥挥手,心里总是不甘心,但想着当初答应用他,实在是因为工钱太便宜,他不是没有赚头。原谅他一回算了,“下次记住,机灵点!这些有钱的贵族,面子最重要。最怕买了什么低档货失了身份,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说这些是最新鲜品质最好的鱼,千万别说什么剩下的东西。那些有钱人的狗腿子,他们懂什么?你给他七八天前的鱼,只要说是好,他们可能还对你千恩万谢呢!”

    “先生!我很感激您给我工作的机会,但是……”他抬起头,脸上散发出坚毅的神采,“对不起,先生!我不能按照您说的那样去做!”

    “什么?什么不能?”保罗一愣,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有些傻愣地追问。

    “说谎和欺瞒,不是荣誉的绅士应有的行为!”

    “哈……哈哈,我的老天爷啊!浑小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保罗拍着脑瓜哈哈大笑,“听听,大家都来听听,听听这个从贫民街来的小子脑子发晕说的话吧,绅士,哈……绅士,你自己好好看看自己吧!你全身上上下下,哪有一点绅士的模样?”

    保罗的大嗓门,引来一些看热闹的人。听了他的话,都哄笑起来。

    年轻的男孩子在笑声中涨红了脸,他的身材消瘦,身高较之同龄人也矮上了一截。身上穿着鱼店的白围裙,里面的衣物也只能称得上整洁,边角都有洗白磨损的痕迹,一看就是很旧了,而且穿在身上还有些大,这样明显的营养不良和陈旧的穿着,一看就是贫苦出身。

    男孩名叫塔威(Tawe),没有姓氏。一出生就被扔到了圣·拉斐尔(San·Raffaello)修道院的门口。不知道父母、不知道出生年月,好心的修女收留了他,给他起名塔威。塔威是高尔半岛一条著名的河流,斯旺西就坐落在塔威河口。他在斯旺西长大,修女们也算是给他起了个有意义的名字。

    “小子,别做这种白日梦,你没有做绅士的命!”保罗止住笑,自认有义务教育这个傻小子,“你有漂亮的脸,可是没有好命。平民街里出来的人,一辈子都是平民的命。有钱的贵族能说什么绅士准则,我们这些穷人玩不起!记住没有,老老实实干你的活、赚你的工钱,别再给我捅这种娄子!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说几句客套话要不了你的命,什么能比饿肚子更难受?”

    塔威漂亮的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红晕,但却很倔强地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保罗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嗓门也不由自主地扬高,“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点头,否则就别怪我不看修女的面子把你赶出去!我不是开玩笑的!”

    “先生,无论如何,不是实情的话,我说不出口!”塔威仍然是摇头,金灿灿的头发随着动作轻轻地摆动,“修女告诉我们不能说谎,上帝不会原谅因为自己的利益而欺瞒他人的事情!”

    “够了够了,我才不知道什么欺瞒不欺瞒的,我只知道上帝一定允许我后悔把你留下来的事情!我不挣钱谁养你们这些人?你以为我进货不要钱,卖不出去不亏钱,钱是从天上掉下来啊?!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想清楚了!你是要留在我的店里,还是给我坚持什么见鬼的原则?!”

    塔威脸上一片惨白,没有这份工作,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他今年快18岁了,虽然不知道出生日期,但了差不多。过了年,满18岁,他便必须离开修道院独立生活,这是规矩。丢了这份修女求来的工作,他拿什么糊口?难道真的要像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一样,沿街乞讨、捡垃圾间或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他单是想着,就难堪得要死。但真的要他说谎骗人,做那些与玛丽修女(SisterMary)训诫相违悖的事情,他也是万万做不到的啊!

    他脸上的表情一会就换了好几次,心里也是百转千回。点头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可是,他却无法简单地做出。只是低着头,什么表示也没有。

    就在这一会的工夫里,保罗已经气得爆血管了,他才不管塔威心里的矛盾,直接指挥另外一个伙计,“你,就是你,去给我把那个浑小子的东西都拿出来,我们这个小店留不起这么高尚的人!快点!”

    最后一句话已经是怒吼了!这也惊醒了塔威,他忙抬起头,带着些恳求的神色,“保罗先生,请您不要这样,我可以到后面去帮忙,多苦都没关系!我可以……”

    “不!绝不!”保罗摇摇肥短的手指,态度坚决,“我这里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我已经决定了,你给我滚!”

    “先生……”

    正当塔威还想恳求的时候,伙计拿着他陈旧的小皮箱走了出来,几件同样陈旧的衣物显然是随便地扔了进去,边边角角还露在外面;皮箱随意地扣上,像是随时都会散架的样子。那个伙计提着箱子,看看老板,看看塔威,不知所措的样子。

    “行了、行了!傻看什么?扔给他!快点!”像是嫌他动作慢的样子,保罗一把夺过来,用力地往塔威那边扔过去。“砰”的一声,箱子不堪重击,终于寿终正寝。里面的东西少得可怜,几件烂衣服和几本书散落在地上,不显得凌乱,但是增添了凄惨落魄的气氛。

    “该给你的东西一样都不少!我不欠你,到修女那里你可别诬赖我,滚吧!”

    眼看着保罗毫不留情地转身走回店里,塔威知道事已至此,大略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但看着他就这样将他赶走,他还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地反应过来,什么不欠,他最重要的东西,店里还欠着啊!

    “等等……先生!”他一时也顾不上礼仪,忙开口唤住他,“保罗先生,我的工钱,我做了二十多天的工钱……”

    “什么?”保罗很快地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似是惊讶又带些狼狈,滑稽得可笑,“工钱?你说什么笑话,干不满一个月还想要工钱?我这里没这个规矩!”

    “干活不给钱,到哪里也没这个道理!”他直直地盯着保罗,执拗的眼神,诉说着绝不妥协的意志。

    保罗被他看得心里“咚咚”地狂跳了,稍稍地心虚了一下,然后很快地,恼怒的情绪占了上风,他扯大嗓门怒道:“说到钱,你倒是不顾你那什么鬼绅士风度了。你不是不在乎钱吗?我告诉你,在我这就没这个规矩,要钱没有,你想怎样?”

    “您不能这样!”塔威一下子涨红了脸,被人砸死鱼、扔箱子,被侮辱的羞愤一下子都涌了上来,他真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他不能。是的,二十多天的工钱值不了几个子,但是就是这几个子,对他和修道院,都很重要!坦白地说,就是一个便士也会出人命的!所以,就算再难以启齿,他也一定要拿到钱,“二十多天我也是给您用心干活的,我干得不比这里面任何一个人差,您应该给我钱的,我们说好是算时薪的。”

    “休想!没干满一个月,我一个子也不会付的,快点滚蛋吧!要不然我就叫人了,到时候给你吃了苦头,可别怨我!”

    “不,先生,你不能这样的!”塔威咬了咬嘴唇,下了狠心,“如果您这样,我会去市场的管理部的,我会跟他们说,你给我的时薪比规定的少得多,其他人也是,还有住的地方……”

    “浑蛋小子!”保罗怒骂,一个箭步冲过去揪起他的领子,像拎小猫一样在手上晃来晃去,“你敢吓唬我?!我告诉你,你这么个小东西以为谁会帮你吗?以为你说的话会有人信吗?我现在就再给你加条罪证,我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知道老子的拳头有多硬,这的规矩就有多铁!”

    眼看着粗大厚实的拳头就要落在他俊俏的脸孔上了,他比保罗矮小又消瘦的身体,怎么也挣不开钳制,就在这关键的时刻,突然出现的一道声音,成了他的救星!

    “我的上帝啊!这是在干什么,快放开、快放开!”一双粗糙肥大的手,伴着高八度的尖叫,抓住了保罗的拳头。

    “你这是在干什么?在大门口做这种事,还要不要做生意了?”中年妇人圆胖的面孔犹如刚刚捆好的香肠,她是店主保罗的妻子,身材和丈夫一样,是个丰满的妇人,“你还不赶快松开!在自家大门口闹这种事,一会警察来了,看你怎么收场!”保罗的拳头已经顶住了塔威的鼻尖,他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不甘心地从鼻孔里狠狠地喷了好几口气,这才用力像刚刚丢行李一样,一把把塔威甩开,任他跌在地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这是怎么了?”老板娘小小的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企图看出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呼,哼……这个该死的小子,忘恩负义,当初就不该收留他!上帝啊!我怎么就这么倒霉?还想跟我要钱,做梦!”保罗完全不顾妻子的劝阻,仍然大声地骂着,“不想吃苦头就快点滚吧!还做梦要当绅士,大家看看,有这么狼狈的绅士吗?哈……简直要笑死人!”

    塔威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他忍住痛,不屈服地仰起头说道:“先生、夫人,那几个工钱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修道院的孩子也许就是一个月的伙食。我自认努力工作,你们不可以就这样贪了我的工钱!就算没到一个月,干一天也是劳动,你们……”

    “你这个死小子,还没说够!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保罗作势要揪起他,但被妻子用力地抓住。

    “我的上帝啊!得了、得了,他要那几个钱就给他吧!我的上帝啊!你们这些人都傻了不成,还不赶紧过来拉住你们老板!”妇人对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伙计大声嚷嚷,挥动手臂,示意他们过来帮忙。

    几个强壮的伙计,好不容易才把保罗拉开,塔威也被撞得几个踉跄,险些再次摔倒。

    “夫人……”他不死心地叫道。

    “得了、得了……别叫了!”妇人从围裙的口袋里抓出一把硬币,随意地扔给他,“拿去吧!漂亮的俊小子,拿着快走吧!我们这里可留不住你这么俊的小子!快走吧!”说完,她硬推着丈夫走进店里。

    塔威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硬币,咬紧牙关,弯下腰,一枚一枚地捡起来。他一边捡一边数,他告诉自己,比原本的工钱多了好几个,最起码可以给修道院的孩子买几块糖。他安慰自己,没关系,挣到钱就好!但是,他不敢直起身,怕狠狠压抑着的屈辱的泪水,会冲破眼眶;怕满腹的辛酸,会溢满胸襟;怕一身的傲骨,会染了灰尘。他必须忍住,就算咬破唇、咬碎了牙,也要忍住。别人不给的尊严,他要自己守住!

    慢慢地沿着街道,拖着有点跛的右腿,塔威在街上闲逛了很久,他想着要怎么跟修女交代他弄丢了工作这件事。直到太阳西下,他才磨磨蹭蹭地走了回去。

    跨进修道院的门,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直直地扑进他的怀里。

    “威威,抱抱!”大约四五岁的孩子,伸直了双手,要抱抱。

    “厄尔(Earl)!”塔威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抱起了他,尽管这里的孩子普遍营养不良,身子都比标准瘦不少,但几十斤的孩子,还是让他消瘦的身子晃了好几下才稳住,“你今天过得好吗?”

    厄尔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害得他差点又抱不住。厄尔很黏他,因为他是他捡回来的孩子。两年前,他在街上兜售修道院他们自己做的手工艺品,看到了三岁的厄尔被一群大一点的孩子欺负。他看不过去,就上去劝,结果跟那群孩子打了一架,身材不高的他哪是他们的对手,他硬是咬着牙才吓走了他们。厄尔也是没人要的孩子,不知道是走丢了还是被人抛弃,总之是流浪了不少天,他咬着手指,流着鼻涕,硬要跟着他。他带他回了修道院,两年来寻亲的告示也贴了不少,但一点音讯也没有,估计以后也很难有什么回音了!

    “他能不好吗?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一点用处也没有!”跟在后面的女孩子,约莫十五六的年纪。个头不高,有着一头棕色的长发,长得算是标致,有一些小小的雀斑分布在鼻梁周围,并不太明显,倒也显得娇俏可人。

    “伊丽莎(ElizaRoyce)别这么说,厄尔还是个孩子!”他仰起头,看着这个同样被丢弃在这里的同伴。

    “哼……小孩子什么都不干就理所当然!看看我的手,天天做那些塑胶花,都是口子,难看死了!”伊丽莎很爱漂亮,这是女孩子的天性,只是在这里没有条件,衣服只要能穿得合身,就已经很好了!

    塔威没有说话。这里的孩子,很小就要开始为自己的生计忙碌,就算是五六岁的孩子,也要帮忙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他想着自己丢了工作的事情,没有太认真去听伊丽莎的抱怨,沿路回来的时候有煤矿招工人的告示,虽然要求身强力壮,但如果真没有办法,也只有自降薪水试试了。想着就要这样浑浑噩噩地为生计奔波一世,他心里千般的不是滋味。

    “哎……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伊丽莎看着那张俊俏的脸蛋,碧绿的眸子里一片茫然,然后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咦……你怎么今天回来了?那个死胖子保罗不是他星期天去教堂才肯放你们半天假?”

    塔威苦笑了一下,知道瞒不过这个机灵的姑娘,“伊丽莎,我这里有一个坏消息,我被保罗先生解雇了!”

    “什么?”她尖声叫了出来,“为什么?那个爱贪便宜的死胖子,他怎么能这么做?他当初可是答应玛丽修女的,而且就给那么几个钱,那个该下地狱被装金币的袋子压死的家伙……”

    “算了!起码我该得的他没少给我!”塔威摇摇头,不想再去回想那痛苦的经历。他发现她身上穿着过大拖在地上的斗篷,这是她要外出的衣服,便问道,“你要出去吗?”

    “噢……对!”伊丽莎不在意地摇摇头,因为见到他过于兴奋,差点忘记了自己的任务,“玛丽修女让我去街角裁缝铺取东西,你不说我倒忘记了,她本来还要我顺道去市场那里叫你回来一趟的,她好像有话要对你说。正好你回来了,我也省得多走了!”

    “玛丽修女?修道院出了什么事情吗?”塔威皱起眉,玛丽修女是一个非常和善且守规矩的修女,如果是修道院送出去的孩子,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修道院是绝不会主动联系的。只有生活不顺利重新回到修道院寻求帮忙的,绝没有修道院去找出去的孩子帮忙的时候。

    “我也不清楚,只是昨天傍晚的时候,有一辆很漂亮的马车停在院子里,就在那棵大树下面,我还特意跑过去看,结果被那个粗俗的马夫赶回来,去……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伊丽莎愤愤地挥了挥手,皱紧眉头,像是真的受了什么委屈,恨得要命。

    “算了,我进去看看吧。”塔威放下厄尔,“你先去玩一会好吗?我一会就回来!”

    厄尔很乖巧地点点头,拽着他的衣角,“你快点回来好吗?”

    “好的!”他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往院子后面的教堂走去。

    “塔威……”伊丽莎望着他渐渐走远的消瘦背影,忽然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好像他并不是去找修女,而是去什么遥远的地方,越走越远,再也追不上。

    塔威转过头,金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飞舞,他扬起眉,神癨般俊美的脸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难得地不好意思起来,脸庞染上红晕,这就是她从小就喜欢着的塔威,她对他摇摇头,目送着他渐渐走远。从来都是这样未曾改变,她的目光,总是痴痴地在背后凝望着前面那道美丽的身影。

    塔威在一间有着黑色木板门的房间前停下,吸了口气,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轻柔的声音,他忍不住再次吸气,脸上散发出最严肃的神情,推开门走了进去。

    “塔威,我亲爱的,这么快就回来了?”屋里面的女士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慈眉善目,面容中透露出神圣的气息。

    她就是玛丽修女,塔威,甚至是整个修道院的孩子全心敬仰的人!正直、宽容,充满慈善之心,是上帝最忠诚的仆人!是她创办了这所修道院,也是她给了众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她给予他们一张床铺、一份热腾腾的食物、一个工作的机会,甚至是一种生存的希望。所以,每当他面对她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从心底里产生崇敬、感激的心情,时刻把她的教诲放在心底,总想着今后一定要混出个样子,不能对不起玛丽修女。可如今,这第一份工作就给他搞砸了,面对着这慈祥的笑脸,他羞愧得难以启齿。

    “不,不是的,玛丽修女,我、我……”塔威心里感到难过,微微低下头,声音禁不住染上了哽咽,“我不是自愿回来的,因为不愿意听从保罗先生的命令说话骗人,我被他赶了回来!我是被赶出来的!”

    玛丽修女听他这样说,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而塔威低着头,并没有发现。

    “算了,孩子,不要难过了!这可能就是上帝的旨意,他为我们的迷惑指出了道路!”她轻柔地拍了拍塔威的肩膀,抬起他的下巴,笑着说道,“抬起头吧,孩子,我知道卖鱼的保罗对你来说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亲爱的,上帝会原谅你做过的错事,因为你是个诚实正直的好孩子。”

    “对不起!”塔威无法正视修女宽容的眼睛,他深深地自责,沉默半晌才吐出这个词。

    修女笑了笑,转过身,慢慢踱到窗户面前,背对他说道:“昨天沃提斯男爵家的人来过了,他们想要找几个孩子带回去。我给她看了前几年圣诞节的时候好心的照相馆主人为孩子们拍的合影,她选中了你和伊丽莎。”

    塔威听着她柔和的叙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沃提斯男爵?好像今天来买鱼的那位绅士,就是沃提斯男爵的管家。他对他的礼貌和谦逊有着极深的印象。

    “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很犹豫的,”修女不知道他的心思,继续说道,“男爵家里的条件,无论是生活的保障还是慈善的胸怀,都要比卖鱼的保罗好上几千倍。只是,既然我已经把你送到了鱼店,就应当遵守约定,怎么能贪图所谓的名望而背弃诺言?上帝是不会原谅这样的行为的!沃提斯男爵大人是一位非常伟大的人,私心里,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在男爵这种敦厚、勇敢、充满慈悲之心的人的身边,去感受这些伟大的特质。我非常的矛盾和迷惑,原本,我只是想要伊丽莎找你来,告诉你这件事,只是要告诉你。但,你瞧,上帝已经为我们做好了选择!孩子,我的心里非常的高兴,因为上帝就在我们的身边!”

    “玛丽修女……我不太明白,为什么男爵大人忽然想要……我的意思是说,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如果是……”塔威不明白,一般的富贵人家,如果是要收养孩子,也会选择那些年纪小的,因为这样他们才能从小培养出高贵的气质。而他,却已经成年了。

    “坦白地说,我也不十分清楚男爵大人的意图!”沃提斯男爵的慈善是远近闻名的,每年都会给修道院捐一笔为数不少的钱,过节的时候,还有派人送来糖果和礼物。就连男爵大人偶尔也会亲自莅临,可也从来没听说过要带孩子回去,怎么这次就突然的……

    “过来的李夫人(Lee)的意思是,家里的小姐总是一个人,太孤单了些,所以就挑了两个年岁跟小姐差不多的……”

    沃提斯男爵家里只有一位小姐,也是远近闻名的漂亮姑娘。有着如黑夜般漆黑的头发和雪一样白的皮肤,高贵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

    “你愿意吗?塔威?你愿意去男爵的家里吗?”修女转过身,平和地提出问题。尽管她的心中还有些疑虑,对于男爵大人忽然的提议,但她选择相信男爵的人品,并愿意顺从上帝为她指出的方向。

    “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如果可以通过勤恳的劳动,换来公正的对待,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而他相信在那样伟大的人的身旁,一定会得到公正对待的。

    “那很好!塔威!很好!”修女点点头,露出真挚的笑容,“去吧!收拾好你的东西,男爵家的人明天会过来的。”

    “好的!谢谢您!玛丽修女!”塔威深深地鞠躬,不知道这一次,他是否会永远地离开这里。

    “去吧!顺便帮我把伊丽莎叫来!”

    塔威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走出屋外,他轻轻地带上门。生活真是奇妙,刚刚他的心中还充满了沮丧和绝望,而此刻,他的脚步轻快得仿佛可以飞起来。修女常说,上帝为你关一扇门,一定会为你再打开一扇窗,只是不知沮丧的人是否可以找到。

    上帝啊!衷心地感谢您……

    第二天快傍晚的时候,沃提斯男爵家的马车才来。

    “噢……塔威,你快看!那辆马车来了,就是前天来过的那辆马车。你看,它有多漂亮,我的上帝啊!我真不敢相信,我就要去那个有名的庄园了……”伊丽莎用力摇晃着塔威的手,极度兴奋的样子就像要晕倒了一样。

    而塔威,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带着些犹豫的神情,望着那辆渐渐驶进的枣红色高顶马车,两匹毛色黑得发亮的健壮马匹拉着它,确实气派非凡。

    从昨天开始,伊丽莎就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她为自己可以离开这里而高兴,但更重要的是她要去的地方是沃提斯男爵家的大庄园。伊丽莎是个天真、乐观,又带些小虚荣女孩,她不止一次地对塔威说过,她希望自己被大户人家收养去做小姐而不是被送到工厂里做女工。而这一次,她对被带走有着非常乐观的期待,陪伴小姐,那也就是当玩伴,可以享受和小姐相同的待遇,她觉得自己终于转运了,所以她快乐得不得了,尽管塔威并不赞同她的想法。

    马夫下来礼貌地和玛丽修女打了招呼,他们已经准备上车离开。但这是,一个小小的变数从草丛后面冲了出来。

    “威威……你要去哪里?”厄尔一把抓住塔威的衣角,无尾熊一般地攀上去,仿佛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离别,怎么也不肯放手,“你是不是要离开,是不是不会再回来?”

    “厄尔,我是要离开一段时间,但我会回来看你的!”塔威抚摸他棕色的头发,温柔地低语。

    “不……我不要你走!”

    塔威抱着他无语。自己也是抱着忐忑的心情,又有什么办法去安抚一个不安的五岁男孩?

    “修女、小绅士们,我们快一些告别。庄园里的人还等着呢!”马夫拿下帽子,客气地说着,但语气里催促的意思非常明显。

    “行了行了!又不是不能回来,你在这里嗦什么?快放开、放开!”伊丽莎很害怕马夫因为不耐烦而丢下他们,焦急地叫嚷着,甚至伸出手去用力地拽厄尔,使他受到惊吓,放声大哭起来。

    “你哭什么?就知道哭,讨厌死了!”伊丽莎没想到他会大哭起来,一时慌了手脚,只有更严厉地呵斥。

    “得了、得了,伊丽莎。别这么凶,厄尔只是个孩子!”修女微微皱起眉,语带保留地制止伊丽莎的无理,“亲爱的,到修女这儿来好吗?”

    呵斥和心中的恐慌让厄尔更加用力,这一下更是放不开手,任修女怎么哄,用力拉也弄不下来。

    “哎……这到底是怎么搞的?我的上帝啊!这可让我怎么回去交差?”车夫用力地拍了下头顶,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真是麻烦您了!先生!”玛丽修女带着笑容,致以歉意,在这个大家都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只有她仍然镇定从容,“这样吧,就让这个小家伙今天去男爵大人的庄园里参观一下吧!明天我会亲自去拜访男爵大人并接他回来的,我想,慈悲的男爵大人是不会介意收留他一个晚上的,您说对吗?”

    “嗯……好吧!看来也只有这样了!”马夫点点头,“快上来吧,小姐、先生们。”

    马车在两侧有着高大的落叶树木的道路上轻快地行驶十几分钟之后,停了下来。

    塔威撩开车窗上的蕾丝白窗帘,看到马车前面是一道高大的圆弧形大拱门,马夫跳下车,跟看门的人说了什么,大门缓缓地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翠美丽的园林。

    马车又动了起来,慢慢驶进这个美丽的庭院。眼下的时节,正是郁金香争艳的时候。马车缓缓地走过广阔的绿茵茵的草地,一片椭圆形的湖泊似镜般明亮,五彩斑斓的树林和花朵密布在草坪之间,背依山坡的用山石条修建的古典宫殿正对着他们,华丽而辉煌。湖泊、山坡、树林、花草安排得当,一种如诗如画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的上帝啊!这里可真漂亮!”伊丽莎大声地赞叹,就连小小的厄尔也看得目不转睛。

    这就是在整个斯旺西最出名的人物,沃提斯男爵大人的家。

    在斯旺西的贵族里,沃提斯男爵大人并不是爵位最高的人,但却是最知名的。拜沃提斯这个知名的姓氏所赐,厄尔顿·沃提斯(UptonWortis)注定生来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沃提斯男爵的爷爷是一位侯爵(Marquess),曾经是高尔半岛的领主,权倾一时,名下的庄园、别墅遍布整个威尔士。男爵的父亲并不是长子,所以没有继承爵位。年过半百的时候继承了斯旺西这里的全部产业,包括这一片漂亮的庄园,被女王赐予男爵的爵位。厄尔顿·沃提斯是独子,上面有两位姐姐。年轻的时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热爱打猎、橄榄球、马球,以及航海等冒险活动,是一位精力十足的勇士。曾经自己带领船队从斯旺西的海口出发,到达过非洲、南美洲和亚洲的一些国家,并且从南亚的大陆上带回一位美丽的夫人和他们漂亮的小公主。传说夫人是从前大清国的一位贵族的后裔,斯旺西的人们见到她的时候,莫不被她的高贵风采打动。听说这位夫人带来了大量的嫁妆,成箱的绫罗绸缎、巧夺天工的玉器,还有很多人们叫不出名的宝贝玩意,轰动一时。有了夫人之后,厄尔顿·沃提斯继承了爵位,也安顿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经营自己的产业,不再四处航海寻找刺激。男爵和男爵夫人都是慈悲的人,热情公益和慈善事业,夫妻恩爱,在斯旺西备受众人的尊重。只可惜好景不常,男爵夫人早早地染上肺病,抛下年幼的女儿和亲爱的丈夫,撒手人寰。之后,男爵大人又另娶了一位贵族小姐,但却没有让她继承男爵夫人的名号,而且由于男爵不再在社交圈活跃,所以人们至今也不了解那位夫人。

    马车慢慢地停下,车夫为他们打开门,“下来吧,小姐和先生们!”

    伊丽莎率先三两步跳下车,站在油绿的草坪上又是一阵惊叹。塔威牵着厄尔的手跟在后面。

    面对着宏伟犹如宫殿的建筑物,还没有时间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置身其中的奇妙感觉,一只小小的、通体白色卷毛的,犹如一个跑动的玩偶玩具的贵宾犬,从草丛中冲出来,对着他们疯狂地吠着,步步逼近。

    伊丽莎害怕它会猛然扑过来,一边倒退一边放声大叫。厄尔则紧紧地抓住塔威的衣角,双眼泛红,仿佛随时会大哭出来。

    “Coco,闭嘴!”轻柔的声音带着威严的呵斥,在一片嘈杂的环境中,格外的清晰、引人注目。

    塔威反射性地抬头望过去,在宫殿的台阶上,站着一位美丽的少女。她有一头如云的黑色秀发,波浪般翻滚地披散在肩头。初雪般晶莹剔透的肌肤、弯弯的眉毛、明亮的单眼皮,眼角高高地扬起、秀气的小鼻子微微地翘着,可爱又俏皮。还有那张美丽的小嘴,那真是樱桃小嘴,红润丰厚。她穿着藕荷色的镂花雪纺绸小洋装,方形的宝石领露出纤细优雅的颈子和一大片美丽的肌肤。她就站在台阶上,尊贵地仰着可爱的尖下巴,毫不客气地盯着他看。那神情,仿佛是在巡视自己的仆人。

    我的上帝啊!塔威在心中惊叹,她简直就像个公主,一个美丽而尊贵的公主。

    眼神交汇间,塔威不由得涨红了脸,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

    上帝啊!我的上帝!这声音,一定是爱神敲打心门的声音。

     正文 第二章  高贵的心和卑贱的灵魂

    上帝啊,这所有的一切,难道都只是您一时的游戏吗?

    我最近时常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偷偷地躲进卧室的壁橱里,没有听到那段对话,没有窥知那个天大的秘密,现在所有的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当他直视我的眼睛说道:“小姐,难道身份卑贱的人,就不能拥有正直高贵的灵魂?”我的心感受到了莫大的震撼。

    是的、是的,我亲爱的男孩有着世间少有的高贵心灵。我在那一刻,几乎忍不住要激动地颤抖。在他清澈如湖水的眼睛里,我就像一只漆黑的乌鸦。

    就算出身高贵的人,也不一定可以拥有同样高贵的心。正如我骨子里,卑贱的灵魂。

    “好了!你们快跟我来吧!”

    马夫这样说着,把他们带到了与宫殿相连的两栋矮房子里的一座,这是一栋放置杂物的仓库。在这里他们找到了一位高大的女士,典型的北欧后裔,红色的头发、粗大的骨架、方正的脸庞、粗重的眉毛和高高的颧骨。

    “温格(Wego)夫人,李夫人要的人,我给您带来了!”

    “噢……”温格夫人眯起眼打量他们,然后皱眉道,“不是两个吗?怎么又多了一个小家伙?”

    “出了点意外……”马夫耸耸肩,“不过,明天玛丽修女会来,到时候就会解决了,您不用担心!”

    “嗯……”温格夫人的眼神很锐利,盯着他们仔细地打量,“你说,李夫人忽然找来两个孩子,要让他们做什么呢?真伤脑筋!”

    “说得也是啊!不过这可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问题!你看……”

    “夫人……我们是来陪伴小姐的。”伊丽莎很不高兴这样被人议论,她感到被羞辱了,语气带着些高傲地反击回去,“我们并不是到这里玩耍的,我们是被请来的!”

    夫人和马夫在听到她的话时,都露出了夸张笑意。

    “小丫头,你可真是大言不惭啊!”温格夫人大声地笑了两下,然后很快地敛去笑,严厉地说道,“我要先给你们说清楚,在沃提斯庄园做事,最重要的就是认清自己的身份,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去奢望什么不应当是你的东西!也许你们是被请来的,但绝不是被请来做什么少爷小姐!收起傲慢自大的嘴脸,这里可没有人比你低上一等。就算是侍候小姐的,还是要听我这女佣管事的。更何况,就算是我们高贵的戴文(Devon)小姐,还要尊称我一声夫人!”

    这话说得可够狠,言下之意就是,连小姐都要尊敬我,你一个小丫头竟然敢口出狂言!

    伊丽莎自然是困窘地涨红了脸,“我没有说谎,也没有故作姿态,是你们庄园的一位夫人对修女说的,不信你可以去问……”

    “我亲爱的小姐,不要这么天真,我们可没有时间为这么一点小事去麻烦李夫人。”温格摆摆手,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得了、得了……我也不想跟你们多费口舌,随便你们怎么想吧,谁知道你们又能在这里待上几天?”

    “你……”

    “伊丽莎,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塔威一个跨步,挡住勃然大怒,像是随时要冲上去的伊丽莎,“温格夫人,非常抱歉,我们并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们很高兴能到沃提斯庄园来,做什么样的工作都非常的荣幸!”

    “哼……”温格夫人打量了他半晌,才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瞧瞧,这才像句能听的话!”

    “好了!人交给你,我就踏实了!还要去给老爷办事情,我先走了。”马夫拿下帽子挥了一下,“如果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排,不如先带他们去见李夫人,先问一声也好!”

    “嗯……我知道的!您去忙吧!祝好运!”

    目送着马夫走远,温格夫人两手一摊,夸张地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忙里添乱,得了,你们三个跟我走,先去洗洗干净,然后我去找人通知李夫人,看她要怎么安排吧!哎呀呀,真是的,大扫除的时候又添乱,眼看着做不完雨季就来了……走吧、走吧,快跟我走!”

    温格夫人就这样唠唠叨叨地带着他们走向另一栋矮房子。两层的小楼明显是仆人住的地方,地方很干净,每层都有浴室。比起修道院拥挤的环境,这里实在是好上太多了。

    等他们简单地洗完澡,温格夫人准时地站在两间房子外面,身子站得笔挺。看到两个人出来,她面无表情地宣布:“好了!我要带你们去见李夫人。现在是老爷、小姐吃饭的时间,也许一会儿会在餐厅里,你们要懂得礼貌。主人们用餐的时候,是不可以说话打扰的。没有问你话,不可以随便张嘴。还有,见到主人要懂得礼貌,要弯腰致礼。如果没有要你开口,站在一边要挺直腰板,安安静静的,多久都要等,听懂没有?”

    “我们可不是没受过礼教的孩子!”伊丽莎很冲地顶回去,心高气傲的她根本就听不得别人的批评,尤其是这个严厉的温格夫人。

    “哼……那是最好!”温格夫人很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先说好,你们最好不要出什么错,尤其是那个小家伙,要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您放心吧!有我在,厄尔不会随便哭闹的。”塔威柔声给予保证。

    温格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像是在评估他的可信度,最终没说什么,转过身,示意他们跟着走。

    他们从后门进入那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宫殿,新古典主义的风格,巨大而造型繁复的水晶吊灯,屋顶有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仿制油画,墙壁的镶嵌板有简约的浮雕,木质的地板上铺着暗色的地毯。

    这里华丽得简直就不像是真的,从踏进门口开始,伊丽莎含在嘴里的惊叹就没有停过,塔威几乎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惊叹,厄尔则在他的怀里张大眼睛好奇地到处看。

    他们在餐厅的入口处停下,温格夫人叫他们等在外面,自己则走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女佣,示意她们进去。

    餐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灯泡发出的橘黄光芒,通过水晶的多面体,柔和却又异常地刺眼。不知道是这里华丽的氛围还是灯光的关系,塔威在走进去的时候,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看到一片耀眼的迷茫,然后很快地低下头。

    “老爷、小姐,这就是修道院送来的孩子!”温格夫人垂首站在一旁,恭敬地说着。

    “嗯……都是规矩的孩子。”低沉优雅的中年男人的声音,近在咫尺。

    塔威很想抬起头好好看看这个被称为真正绅士的男人,他好想知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可是,他不能,在没有被命令的时候,他不可以抬起头随便乱看,那是不礼貌的。

    “抬起头来看看吧!”男人命令道。

    塔威几乎不能抑制心中的激动,快速地抬起头,面对他的男人,金褐色的头发鬓角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灰白;充满贵气的五官,面容严肃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两眼炯炯有神。跟他想的没有太大的出入,令人景仰的绅士,两眼中的泰然已经让人折服。不知道为什么,塔威总觉得他给他的感觉非常熟悉,仿佛是许久没有见面的亲戚,疏远中又带着那么点亲切。

    男人带着别有深意的神情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然后缓缓地露出一闪而逝的笑容,“嗯,很漂亮的孩子。”

    塔威并没有从男人带给的震撼中回神,微微愣住的表情,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回话。

    “男爵大人在对你说话,怎么没有回话?”温格夫人严厉的声音,在宽阔的大厅里回荡。

    塔威感到羞怯,脸上微微发烫,讷讷地应道:“我的荣幸,男爵大人!”

    “得了!温格,只是孩子嘛!何必这样严厉!”柔和的声音,在这种气氛压抑的时刻,显得十分的亲切和难得。

    塔威飞速抬头,瞄了一眼坐在侧位的中年女士。她看起来不像本地人,黑发黑眸,娇小的身子,穿着并不华丽,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李夫人,您可千万别这样说!这些从贫民街出来的,多多少少是缺乏管教的!如果不给他们在进庄园时立好规矩,以后怎么管得了?”

    “呵呵……从玛丽修女那里出来的孩子,不是有很好的口碑吗?”那位夫人笑了一下,淡淡地打量了他们几眼,眼里始终带着笑,“呦……怎么多出一个可爱的小家伙?”

    “他明天就会走的,他是……”伊丽莎明白这样的会面,对未来在庄园里的生活是十分重要的。如果没有留下良好的印象,以后就很难得到宠爱,甚至可能会被送回去。所以,她很怕厄尔的存在会带来糟糕的后果,所以抢着解释。

    “允许你说话了吗?大胆的丫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得了得了……我不是正问她吗?”李夫人打断温格夫人的怒骂,淡淡的嗓音带着不容违逆的气势,“怎么明天就走呢?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伊丽莎被骂得不敢说话,抬眼偷偷瞄温格夫人,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说话。

    “夫人在问你们话,说啊!”

    “是的,夫人!”塔威在温格夫人的怒视下,镇定地开口,“因为我们一点小小的麻烦,这个孩子可能要在男爵大人的庄园里借住一晚,我们非常抱歉,这个要求是这么的无礼。但玛丽修女说宽厚仁慈的男爵大人会原谅我们的,她明天会来庄园拜访致歉。”

    “玛丽修女还是那样的有礼!你说呢?厄尔顿男爵?”李女士面带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塔威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狡黠的意味。这是不可能的,但是……

    “我还能说什么呢?”男爵摊开手,语气里饱含着无奈,“两个人你都带来了,再多一个又何妨呢?”

    “呵呵……别这样说嘛!我只是觉得这个庄园里孩子太少了,夫人和小姐都会有些寂寞吧?你说呢?温蒂夫人?”

    坐在公爵另一侧的夫人,一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听到李夫人的问话,像是吓了一跳,纯银的叉子碰到雕花的白瓷盘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我并没有……很抱歉!”

    “没有人责怪你,你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你在紧张什么呢?亲爱的?”男爵轻柔的话语里,听似充满关怀,实则隐含着淡淡的因为夫人失礼行为的责怪。

    “不,亲爱的,不要这样说!我只是、只是高兴,庄园里来了孩子,会热闹一些的,我很高兴!”夫人名叫温蒂·尤利亚(WendyUrian),沃提斯男爵的第二任妻子。出身英格兰的贵族世家,有着典型英格兰美女的特色,金黄色的长卷发、翠绿的眸子和雪白的肌肤。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真正的庄园夫人,不但和一位类似管家的李夫人对面而坐,并且不自然地带着局促和拘谨,缺少大家风范。

    “男爵大人,您看夫人就很满意我的安排!”李夫人还是带着笑意,与男爵大人流畅地谈话,隐含地反映出她在这个家的地位,显然要高于那位正式夫人。

    “夫人当然会满意,至于我,什么时候对你李夫人有过不满呢?就算是您自作主张的决定!”沃提斯男爵脸上浮现出笑意,嘴里说着俏皮话,眼睛里却显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我现在只是关心,你带他们来,要他们做什么呢?”

    “自然是陪伴小姐了!庄园这么大,同龄的孩子都没有,小姐多孤单?”李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语气还是那样,充满了打趣的意味。

    “那可要问问我的小宝贝了!”男爵转过头,充满慈爱的语气,疼爱的神情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我亲爱的小公主,你要他们吗?你的事情,你可以自己作决定!”

    “当然不需要,我亲爱的父亲!你知道我最讨厌有人跟着我,你是知道的对吗?”

    这轻柔又威严的声音,让塔威的心跳不自觉地又加速跳动起来。他简直不敢却又无法隐忍地悄悄抬起头,飞快地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是她,真的是她。就是那个刚刚在门口看到的公主。真的是她!虽然她连一眼也没有施舍给他们,但仅仅和她站在同一个房间里,就让他感到快乐。

    “噢……亲爱的戴文(DevonWortis),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看看他们啊,多么可爱漂亮的孩子,你怎么能拒绝呢?你会喜欢他们的……”李夫人笑眯眯地对她的戴文小姐说道。

    “玉珠(YuZhuLee),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强迫我……”

    “这怎么能算是强迫!”温蒂夫人出人意料地出声,微微扬起的语气,带着紧张和不满,“只是两个孩子罢了,难道你就不能容忍他们的存在吗?这么大的庄园,不过是多两张嘴……”

    “就算是这么大的庄园,也是沃提斯家族祖先们的庇护。每一分钱都是仔仔细细地积攒下来的,没道理养两个白吃的人。我对那些少爷小姐流行豢养几个人陪着吃喝玩乐的事情不感兴趣,如果只是生活起居,有佣人就够了!”戴文优雅地放下餐具,抬起头,还是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坚决且不容反驳,“如果你想要留下他们,做佣人或是干什么的,我不反对。就是别把主意打到我这里!就这样!”

    “他们是被请来陪伴你的,不是被买来做佣人的!”温蒂夫人忽然发起火来,大声地质问道,“听听……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别忘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继母,你……”

    “得了得了!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在外人面前竟然吵起嘴来!”沃提斯男爵拍拍手,不满的态度显而易见,“尤其是你!你贵为夫人,怎么能跟个孩子计较?听听你刚才说的话,戴文有说不敬你是她长辈的话吗?难道你认为你不是这个家的人吗?需要这样大声地声明?你贵族的自觉呢?”

    温蒂夫人立刻安静了下来,低下头,恢复刚刚安静的姿态,不再说话。

    沃提斯男爵看到她这样的反应,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愤怒的态度让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安静,没有人说话。塔威感觉到这样的气氛简直令人窒息。他心里充满了无措的紧张,事情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他们最终会怎么样呢?留下或离开?谁能决定他们的命运?

    在这种时刻,杯盘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那个唯一敢在男爵的怒气下悠然享受晚餐的,是他们美丽的戴文小姐。

    她不紧不慢地吃掉精致的餐点,在茶碗里洗手,然后优雅地拿起餐布,擦掉过多的水分和油脂。然后推开椅子,姿态优美却又强势地微微颔首,“亲爱的父亲,我用餐完毕。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请允许我离席。祝您和我亲爱的继母大人有一个美妙的夜晚!”

    说完,不等任何人做出反应,她已然安然地离席而去。

    餐厅里立刻又陷入了压抑的寂静之中。片刻之后,忽然一阵浑厚的笑声传了出来,刚刚还怒气冲冲的男爵大人,此刻却开心得像个孩子,“这个坏丫头,性子到底是像谁啊?”

    “这还用问吗?”李夫人也跟着男爵笑出来,“您可别忘了,想当年,也不知道是哪个从英国来的浑小子,天天到我们园子里自顾自地坐着不走,骂也骂不走,说什么都不听非要娶我们的小姐,还不是把我们老爷,您的岳父大人气得要死?!”

    “是吗?”男爵扬扬眉,眼神里有掩不去的怀念,“算算,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年第一次看到婉(WanNiWortis),我就知道我一定要娶她的。我的上帝啊,现在回想起她的那个眼神,还让我心跳加速啊!”

    “可惜,小姐没福气!”李夫人说得极为遗憾,“固执、骄傲、永远不肯认输,这不是沃提斯家族的传统吗?”

    男爵没说话,如果不是深爱着去世的男爵夫人,是不会有那么令人心酸的神情的。

    “好了!从我跟着小姐陪嫁到这里,算算也有十多年了。男爵大人,过去的事情,还是让它过去的好!我们现在还是来关心一下这两个孩子的事情!”

    李夫人不可谓不是胆大之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执意要把她要来的两个孩子的事情提出来说。

    “这似乎不是我的问题吧?!”男爵大人果然板起脸,并不想谈这个问题。

    “真的不是吗?”李夫人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淡淡地反问。

    男爵有些恼怒地回瞪她,两个人的眼神大概僵持了数十秒,最终男爵大人狠狠地叹了口气,败下阵来,“玉珠,你就不能让我的快乐多持续一段时间吗?你可真是你们家小姐的忠仆啊!”

    李夫人笑了笑,没有否认。

    “得了!明天玛丽修女过来,我会跟她商量的,你可以放心了!”男爵不自觉地抚了抚眉头,看起来十分棘手的样子,“现在让他们都下去,让我安静地吃饭,好吗?”

    “那是当然!”李夫人对温格夫人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可以离开。

    餐厅里的气氛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庄园里正牌的温蒂夫人,低着头,沉默得好似发生什么都与她无关一样。只是,她的手悄悄地握紧、握紧……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鲜红的指印。

    “你看看,你看看,那个什么小姐是什么态度?”回佣人房间的路上,因为温格夫人被临时叫走,指示他们自己回去。所以伊丽莎的不满才敢这样大胆地表露出来,“说什么不希望有人跟着她,讨厌被人强迫!哼,不就是走运地生在了有钱人家,得意什么……看着就让人讨厌!”

    “够了!伊丽莎,不要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他皱起眉头,不太高兴听到伊丽莎这样无礼而肆无忌惮地批评这座庄园里唯一的公主。

    “我说的有错吗?我们本来有机会在这里得到从前根本不能想象的优渥生活,结果就是她的一句话,都搞砸了!她本来就是自私又冷酷,这里多我们两个根本不会影响她的生活。你知道吗?她刚刚连看我们一眼都没有,这般的高傲。我看她根本就是嫉妒,她怕我们的到来会影响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现在她是唯一的孩子嘛,自然人人都宠爱。你看男爵大人多放纵她,那么无礼的行为,还笑得出来。要是我,怎么也不会那样的。你看,那个夫人不是挺喜欢我们,那可是男爵大人的夫人啊!或许我们可以……”

    “够了,伊丽莎!你不觉得你这样说才是很失礼吗?你……”

    “威威,谁是小姐?”厄尔停下脚步,拽拽他的衣角,仰起头,童言童语打散了塔威的不满。

    “小姐?就是刚刚穿白色衣服的姐姐,她是戴文小姐。这座庄园的主人,是这里唯一的公主!”

    “白雪公主?”五岁的厄尔所知道的公主的意思,来源于好心的人送给修道院的那几本童话书。

    塔威为他的联想露出了笑容。她的皮肤就像雪一样白嫩,又透着血一样的红润,头发像乌木一样黑亮,确实是像白雪公主那样。于是塔威宠爱地摸了摸厄尔的头顶,“也许你说的没有错!”

    “什么白雪公主,我看是……”

    “行了,别再说了!”塔威打断伊丽莎的话,他已经受够了她的自以为是,“我先提醒你,你想留在这里享受的想法已经是不可能了!就算明天玛丽修女过来,我们也只能是以工作的名义被雇用,很可能是做佣人,如果你不想,最好趁早想好!”塔威并不在意是否可以做什么小姐的玩伴,原本一开始他就没有那样的奢望。他的愿望很简单,只要给他一份正当的工作,能够被公正地对待,什么都好,他并不怕吃苦。首先是要能养活自己,然后、然后……其他的,他还没有想好。

    “什么嘛!真是的!本来以为是什么转机呢,真是的……”伊丽莎嘀嘀咕咕的,心里好不甘心,都怪那个倒霉小姐。

    “容我提醒你,如果你不愿意留下,回到修道院,也还是要被送出去工作的!要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年龄,是很难有被大户人家收养的机会的。与其去纺织厂或是矿井上,也许留在这里会是个好主意!”塔威说得很实际,在市场上工作了一段时间,就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孩子,想要有独立养活自己的本领,并不是那么容易。

    伊丽莎安静了下来,她自己也已经16岁了,很快就会被送出去工作的。如果去纺织厂,就是面对那些线头和梭子,到矿井就更糟了,满面的尘土还要忍受那些粗鲁工人的调戏。上帝啊……她可真是红颜命薄啊!此刻,伊丽莎更加有力地诅咒起自己卑微的出身。塔威说得对,留在这里会是个好主意。

    “好啦!我想好了!我要留下,当女佣也认了!”伊丽莎不甘愿地应道,说完又很快地补上一句,“你留下,我就留下。我要跟你待在一起。”

    这句是真心话,可惜,在这一刻,塔威的心中有着很多不曾有过的感受,无暇顾及她的心意。

    第二天一大早,玛丽修女便到访了。温格夫人看到塔威已经带着厄尔收拾好床铺,规矩地等待着,就叫他们一道过去。走到一半,她又改了主意,怕厄尔会吵闹,就又返回去把小家伙扔给了睡得迷迷糊糊的伊丽莎,带上塔威独自上路。

    布置得庄严又十分宽敞的会客室里,男爵和李夫人都在。见了面,自然又寒暄一番,之后直奔正题。塔威代表伊丽莎表示了他们愿意留在这里,用自己的劳动换取生活的意愿,李夫人几乎是立刻地便答应了下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对塔威来说,已经是非常满意的结果了。至于之后修女和男爵大人谈论的募款翻修修道院的事情,就不在他所考虑的范畴。于是,便顺应李夫人的命令,先行离去,到温格夫人那里报到领取佣人的福利,等待分配任务。

    塔威走出会客室,他准备先去告诉伊丽莎这个好消息,然后一起去温格夫人那里报到。谁知刚刚走出门,就意外地看到了庄园的另外一位主人,男爵的续弦温蒂夫人。

    温蒂夫人的举止很是奇怪,她就站在门外很近的地方,似乎对里面的谈话十分感兴趣。就是这一点,塔威十分迷惑,如果真的如她所表现的那样好奇,以她的地位,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地到会客室里旁听的。但是,她似乎并不这样想,在顾忌着什么……

    这些只是塔威的感觉,但事实上无论夫人有什么样的想法都与他这个小小的刚上任的佣人无关。所以他只是礼貌地停下脚步,靠边,微弯腰致意,“早上好,夫人!”

    “好、好!”夫人有些结巴地应道。

    也许是被看到的困窘吧,塔威没有放在心上,准备离去。

    “你等等、等等……”夫人看到他准备离去,又很焦急地叫住他,“你、你会留下来吗?”

    “是的,夫人!刚刚男爵大人已经应允我们留下做佣人,这是我们的荣幸。”他微低着头,恪守本分地应道。

    “是、是吗?”夫人像是很犹豫的样子,然后带些嗫嚅地说道,“请你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好吗?”

    这样尊重的语气,几乎让塔威受宠若惊了。他很快地抬起头,在夫人的脸上,看到异常的激动神色。

    “你、你可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夫人抖着唇,上前走了两步,像是随时都会冲上去的样子,“我、我……”

    几个我字还没有说完,走廊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夫人像是受惊了一般,又像是终于恍然明白事实,猛地退了两步,投给他一个奇怪的目光,然后转过身离开了。

    塔威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来这个沃提斯男爵家里也不简单啊。不过,那又何妨,他耸了下肩,这不影响他的工作。

    他依然从后门走出宫殿,路过侧花园的时候,听到一阵响亮的叫骂声还伴着隐隐约约的抽泣声,这些声音都熟悉得让他心惊。他毫不犹豫地跑了起来。

    当他看到这幅景象的时候,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厄尔躲在一旁低低地抽泣,而伊丽莎则像是一只愤怒的母狮子,发疯一般冲向戴文小姐准备发动攻击,可是刚刚近了身,便被戴文小姐一掌扇到一边,险些摔倒。这更让她愤怒,站稳身子,更加疯狂地要冲上去。

    塔威立刻跑过去,用力地抓住伊丽莎,大声地质问道:“伊丽莎,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你想对戴文小姐做什么?”

    伊丽莎的手被捏痛了,她发出骇人的尖叫,但也痛回了理智。

    “你干什么?放开我!你弄痛我了!”伊丽莎用力地抓他的手,塔威顺势一推,也让她跌倒在草地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伊丽莎?你还想不想留在这里?你现在已经是这里的佣人了!怎么能对小姐无礼?”

    “你知道什么?她那只该死的狗咬伤了厄尔,可是她呢,反倒说是厄尔的错,你看看她……”

    塔威不等她说完,立刻走到厄尔身边,焦急地询问:“你还好吗?受伤了吗?”

    “呜……威威,痛痛……”厄尔伸手给他看,然后很用力地抱紧他的脖子。

    他看到厄尔的手掌上有一排小小的牙印,伤口不深,只是流了一点血。小声地抽泣,与其说是很痛,倒不如说是被吓到了。

    “等等……你不许走,这事还没有完,你不许走……”

    塔威听到伊丽莎的嘶吼,他抬起头,看到站在他们前面的小公主,抱着她的小狗,准备离开。

    戴文小姐,真的是高贵的公主。她今天穿着白色亚麻布带蕾丝的衬衫和黑白相间的苏格兰裙,大波浪的卷发上面系着白色的蝴蝶结。只是,她的样子真的十分冷漠,在经过了这样的混乱之后,她平静的神态真是让人无法接受。

    “小姐!这、这是……”他小声地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脸上几乎是恳求的神色了。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继续走她的路。

    “小姐……”塔威抱着厄尔站起身,焦急之下也忘了什么礼数,快步跑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因为缺乏营养,那比同龄人矮上一截的身高,在她修长的身材面前,硬是矮了半个头,这让他看起来更显得气弱。他小声地说道:“小姐,难道你不想说一下你的狗,它咬了人……”

    “我需要对你们解释吗?”她打断他的话,挑高的眼里净是不谅解的神色,“你觉得你有资格这样质问我吗?”

    “难道厄尔手上的伤不足以说明些什么吗?”他执着地追问。

    “做错事的人,就应该得到些惩罚!”她并没有去看厄尔,直接这样说道,“Coco从来不会主动咬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是那样的自然,仿佛她说的就是最正确的公理。那种尊贵的气质,坚定的眼神,真的很美,她的身上有着他最渴望的那种气质。只是,此刻再多的赞叹也抵不过塔威心中的失望和沮丧。他以为这里的公主是不一样的,因为她有着那么美丽的光芒,灿烂得有如天使一般,但显然,有钱的人都一样,自私而冷漠。

    除此之外,他再次感受到了屈辱的滋味,这样的种种感觉在他的心中翻腾。

    于是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挺直脊背,扬起头,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小姐,难道出身卑贱的人,就不能拥有正直高贵的灵魂?难道因为我们出身低微,就连得到解释、得到一个公正待遇的权利也没有?难道一个孩子的眼泪,就抵不上您对一只畜生的信任?难道我们卑贱的尊严连一只狗都比不过?”

    戴文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淡然的笑容,“所谓的尊严,是要别人给才能拥有的吗?”

    她停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是否还要继续留在这里说一些无意义的话,最终在塔威明亮苍绿色眸子的注视下,她这样说道:“你需要得到什么样的解释呢?公道自在人心,又岂是闲人的几句叫骂可以扭曲的,无谓的争辩和这狗儿的吠叫又有什么区别?信与不信,是旁人的几句辩解就可以左右的吗?”

    塔威沮丧极了,明明知道她说得没错,可是心里头又是那么不舒坦,他所谓的尊严被她轻松地戳破,难道这些真的都只是生来注定的,出身卑贱的人就没有尊严吗?他这样想着,便脱口说道:“如果你这样讨厌我们,可以对男爵说不要留下我们做佣人!”

    她冷笑了一下,扬起下巴,带着不以为意的笑意,“难道我的喜好,对你们是否留下有这么重要的作用吗?”

    塔威看着她,脸不自然地涨红,羞怯的心情又跑了出来。她仰起的小下巴还是那样可爱,可是,却也让他恨得牙痒痒的。

    她又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在意地绕过他继续前进,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撂下一句话:“要当我们家的佣人,首先要学会不要忤逆主人的话!”

    塔威愕然地看着她走开,她的意思是要他们留下吗?就算心里讨厌她的冷漠、讨厌她自然的尊贵,可是她可爱的身影在他的心中却刻下了太深的印记,抹不掉。

    他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可是,脸上还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正文 第三章  扑不到鸟的笨猫

    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羞涩时涨红的脸颊,开心时灿烂的笑容,认真时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有害怕时轻轻的颤抖。

    那一天,我知道他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勇敢,因为从他握住我的那只手上,我感觉到了轻轻的抖动。可是,他并没有放开手,一直都没有,就算他只有那样瘦弱的身躯,还是坚持挡在我的前面,小心地保护着。在那一刻,我的心里忽然涌出了很多很多的情感,我知道,那是不舍。

    我喜欢他看着我时无措的样子,我可以看到他心底的爱慕,可是,我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只是我的小姐,他只是他的小佣人。那么,在我面对他的时候,会不会更坦然一些呢?

    “好了好了!全部给我动作快一点!下午就会有客人来了,都给我麻利一点!”温格夫人底气十足地指挥着,“你、你……就是你,你这个死丫头,小心点,那些可都是水晶的杯子,打破一个卖了你也赔不起,听到没有?”

    这可真是混乱的一天啊!塔威站在高高的木梯上,把陈旧的暗色窗帘换上浪漫的藕荷色。他手在动,心里却在叹息。因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它是沃提斯庄园里的小公主21岁的生日。

    21岁啊,是大人的年纪了。塔威心里有着淡淡的惆怅,她是一个美丽成熟的大姑娘了,尽管在所有沃提斯庄园里的人心里,她永远都是父亲疼爱的小公主。

    在沃提斯庄园工作的日子,在今天已经迈入了第二个月。坦白地说,在这里是比在鱼店的日子好上太多了。尤其是前几天当他们拿到薪水钱袋的时候,那满满当当的铜板实在令人惊喜。这里真的不错,尽管温格夫人十分严厉,但公正的她赏罚分明,令他十分敬佩。主子们高贵却绝不刁难下人。只除了两个人,一个是男爵夫人,她对他的事情关心得过分,那种关注却又躲躲闪闪的目光让他心里发毛。而另一个,却是今天的主角,她们美丽的戴文小姐,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偶尔会发现她在看他,直截了当,毫不掩饰地看着他。他绝不会有自作多情的想法,他想她是觉得他有趣吧,所以才会观察?!其实他也说不清,这样的情况,可真是让他头疼。

    到了下午,塔威被叫去门口,负责接衣拿帽,侍候那些绅士小姐们的衣物。

    他不经意地瞥过被布置一新的大厅,擦拭一新的水晶吊灯,明亮得不用打开就能发出光芒,地上的暗色地毯也被换成了带着巨大花朵的红色毛毯,窗帘的颜色轻柔,还加上了一层罩纱,显得更加梦幻,就连屋顶上的彩绘也都被重新描绘过,真像是要过节的样子啊!

    很快的,夜幕降临,真正的喧闹开始了。

    塔威接过某位子爵大人的礼帽和其夫人的貂皮披肩,那上面浓烈的香水味道,几乎要将他熏晕,他实在是想看一眼戴文小姐,他想知道今天的她有多么漂亮,只要一眼就好。他真是有些羡慕那些在里面服务的女佣。

    宫殿里很热闹,佣人的房间里却格外冷清。塔威不想回去睡觉,便一个人慢慢走到离宫殿不远的湖泊边上,这里是他常来的地方,美丽而宁静。尽管今天是如此的特别,就连这里都可以隐约地听到轻快的音乐声。

    他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耳朵里充满了欢乐的声音,眼睛看着平静无波在月光下发出幽冷光芒的湖水,享受着他一个人的舞会。

    然后平静的气氛,被轻微的声音惊扰,是鞋子擦动草坪的“沙沙”声。塔威回过头,月光下隐隐绰绰的人影,让他惊得从草地上跳了起来。

    “小姐?!”他恭敬地垂首站在一旁。

    “嗯……”戴文皱起眉,像是惊讶或是厌烦,急促地说了一句,“小点声……”

    “噢,是的!”塔威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带着好奇地问道,“小姐,不去跳舞,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

    “我难道不能到这里来吗?”她一贯冷淡的语气,难得地添上了些许的烦躁。她皱紧眉头,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塔威有些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安静了一会儿,才敢偷偷瞥上一眼她不悦的神情,到底是怎么了呢?也许是累了吧!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小姐,如果是烦了、累了!就到这树下坐一坐,这里有微风、有草坪和树木的香气,还有这片平静如镜子的湖水,也许会让你觉得好些。”

    她打量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她穿了一条闪光面料的黑色小礼服,腰间系着一条镶着大颗宝石的腰带。头发随意地绾了起来,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有着玛瑙镶嵌物的珍珠项链。大体而言简单而不繁复,衬托出她典雅而独特的气质。

    过了一会,她慢慢走了过来,等她近了身,他才恍然大悟,急忙脱下自己老式的条绒外套,铺在草地上。

    她并没有拒绝,理所当然地坐上他的外套。他应该感到荣幸的,因为他那件条绒外套已经十分陈旧了。

    他就站在她的身边,光是这样,就足以让他高兴上好几天。

    她静静地凝望有着半个月亮的湖面,乌黑的眸子里有银色的波光。他不知道此刻的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这样宁静的空间,再多的猜想都只是惘然。

    忽然,大厅里的音乐换成了轻快悠扬的《绿袖子》(《Greensleeves》)。这是首古老的民谣,经过几个世纪的流传,已经有了不下十种的版本。

    “Alasmylove,youdomewrong。Tocastmeoffdiscourteously,Ihavelovedyouallsolong……”戴文轻轻地跟着音乐声,哼唱起这支曲子。

    塔威看着她,那样轻柔的声音和贵族特有的呢喃尾音,让她漫不经心的哼唱变得那样动听,他想,也许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这首曲子。

    她突然站起身,转过头来看他。他心里一惊,那样可爱的面容,月光把她的身影拖得长长的,她脸上的神情他看不真切,似乎是在微笑。

    “我喜欢这支曲子,来跳个舞吧?”她这样说道。

    直到她向他走来,他才如梦初醒,慌忙地摆起手,“不、不、不……小姐,我不能,我不会……”

    他慌忙往后退了两步,可是她并不在意,执意走上前。主动拉住他的手,她小声地说:“来吧!”

    他不能也许也是不想挣脱,于是跟着她移动脚步。这样的场景实在有些可笑,因为差不多大他三岁的戴文小姐,原本就比他高出半个头,再加上今天她穿着时髦的高跟鞋,更是比他高上不少。而他的身上只有一件破旧的棉布衬衫,一条背带裤和干活用的马靴。这个样子实在是糟糕到了极点,他甚至怕碰脏了她漂亮的礼服。

    他小心地移动脚步,他不会跳这种高贵的交际舞,没有美感,也没有享受,他只是很小心地避免踩到她的鞋子。这样惴惴不安的,不一会就让他冒出满头大汗。

    她看上去倒是很享受他的笨拙,嘴巴里轻松地哼着曲子,自在地踏出每一个步子,带着他在原地转来转去。

    通常快乐的时光都不会长久,宴会缺了主角,自然是乱了套,很多佣人都被叫出来寻找他们失踪许久的公主。

    当远方忽然传来焦急的呼唤,塔威因为心虚而自乱阵脚,脚步一个踉跄,直接扑进了戴文小姐的怀里。那柔软的身子撞得他眼冒金星、心跳加速、头晕眼花。

    “我不太喜欢别人投怀送抱!”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用带些谐谑的语气说道,“不过,今天倒是可以例外。”

    “啊……”他低呼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飞快倒退三大步,又尴尬又紧张地涨红脸。

    呼唤的声音似乎又近了一些,戴文看了一眼几乎紧张得要晕倒的塔威,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可惜他低着头没有看到。

    “好好地享受这个晚上吧!”

    他听到她这样说道,抬头看到她转身要离去,他忽然忆起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他脱口而出:“戴文小姐,生、生日快乐!”

    她不是很在意地摆摆手,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头——脸上带着笑容。也许是因为光线的原因,他竟然觉得那个笑容带着坏坏的味道。

    “刚才那个算是礼物吗?”

    他一愣,然后蓦然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刚刚不小心的拥抱,红晕又爬上白皙的面颊,“那、那个……”

    “这样的礼物啊……”她又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对他摆摆手,“算是收到了吧!”

    我的上帝啊!今天她对他笑的次数,几乎要比这两个月加起来还要多。顾不得羞涩,心里面的快乐简直要溢了出来,他痴痴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耳边还是那首轻快的《绿袖子》……

    小姐的生日过后,接下来的一件大事就是每年男爵大人参加的沃提斯家族的打猎活动。家在苏格兰的某位亲戚,邀请男爵大人在家族聚会前到他的家中小聚,而男爵大人也答应了。

    于是,庄园里又开始忙碌起来,打猎的装备拿出来修整、擦拭,重新打包装好。而拜访亲戚的礼物也要细致地筹划准备,所以,所有的人都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干活。

    这天的天气很好,温格夫人命令佣人们把一些备受潮湿空气困扰的东西都搬到外面来晒太阳,这自然是一个大工程,伊丽莎从一开始就跟塔威抱怨,说什么手变粗了,皮肤也变得很糟糕,天天干活真是太辛苦了……塔威只能胡乱地安慰她几句,最后用训斥才成功地让她继续去干活。

    此刻的塔威正搬着雕刻着繁复花纹并带着高大靠背的椅子,往草坪中央已经堆了不少东西的地方走去。

    路上碰到一个女佣,他认得她,在厨房帮忙的莉莉(LiLy),她和伊丽莎很要好,常常躲在一起谈论主子们的是非。

    他见她神色慌乱,便主动上去询问:“请问,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啊……塔威,太好了!快点帮我一个忙!”她有如见到救命稻草,“我刚刚走过湖边的时候,小姐要我去厨房给她拿水果,我还没有走到,前面有人告诉我,我的家人来了,在庄园门口。他们是出来买菜路过的,应该不会停留太久,你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的!我明白!我去厨房拿水果,你去见家人吧!”塔威善解人意地主动揽下差事,在庄园里几乎是没有假日的,除了假日,几乎一年也见不到家人几次,他可以理解。而且,如果可以见到小姐,他是非常乐意的,“我要拿什么水果?”

    “噢……上帝啊!我太爱你了!你实在是太好了!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莉莉自然要千恩万谢一番,“你只要去厨房对大胡子鲁道夫(Rudolph)说是小姐要的,他就知道了!对了,小姐在湖边的大树下为她的宝贝透气,你到那里就会看到了!要快一点,我已经让她等了好一会了!”

    “好的!我知道了!”

    塔威笑了一下,然后加快脚步,先把椅子搬到指定的位置,然后飞快地向厨房跑去。

    他很快地在湖边找到了放置好的躺椅、小桌子和遮阳伞,还有一个高大的屏风,他没有心思去看,因为这里的主人,戴文小姐不见了。

    他端着盘子,有些焦急地叫道:“小姐?戴文小姐……你在哪里?”

    “闭嘴!”严厉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

    塔威迟疑了一秒,然后抬起头,“戴文小姐?”

    在大树浓密的枝叶里,隐隐约约有一道美丽的身影。

    “小姐?你怎么上去了?快点下来吧,要是……”

    “都让你闭嘴了,还这么嗦!”柔亮的声音不客气地训斥着,“你要干什么?”

    “是、是这样的,我为您送来了水果!你还是下来吧,坐在树上很危险!”他还是担心她的安危。爬树是他们这些野孩子的专长,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坐在树枝上就够让他惊讶了,要是一不小心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是叫莉莉去的吗?”她低低地说了一句,自言自语不像是问话。

    “行了!放在桌子上你就可以走了!”她这样交代。

    塔威按照命令放好盘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地走过去叮嘱道:“小姐,您还是快些下来吧,上面很危险!你看……”

    “嘘……”她没有看他,定定地望向无尽的远方,“别说话,不要把鸟儿吓跑了!”

    鸟儿?这里有什么鸟儿吗?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明白她说的是那个巨大的屏风。屏风里面的图案是东方风貌的,很柔和,竹林里,翠绿的梢头,停着一只鸟儿,它趾高气扬地唱着轻快的曲子;而林子下面,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猫,那双黄蓝双色的眼睛,正痴痴地望着它。

    “漂亮吗?”坐在树上的俏人儿,难得有了说话的兴致,“没见过吧?这叫双面绣,是我妈妈家乡出产的手艺,两面都是一样的图案。多神奇!”

    “小姐,很漂亮!”他真心地叹道。

    “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东西!她活着的时候,每年到这个季节,都要把它拿出来,放在树下面,避开太阳慢慢地晾晒。然后她就坐在椅子上仔细地看它,我从前不明白,她年年看,为什么看不厌?后来才懂,她哪里是看这个屏风,分明是在看她梦里的地方,她那个有着小桥流水、织娘绣工的家乡。”

    戴文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一阵风悄悄地吹过,树影摇动,在太阳艰涩的光环下,那道美丽的身影忽然模糊了起来。塔威忽然觉得,小姐,他的小姐好像就要飞走了。

    “小、小姐?”他心急地叫着。

    “干什么?”平淡的声音,风停了,树静了,她的身影不再模糊。

    “小姐、小姐也有想去的地方吗?”

    她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隐隐约约地又传来了那首《绿袖子》的旋律。

    他仰着头,在树下默默地凝望,他猜不透她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就像屏风里那只,不明白鸟儿有翅膀,笨猫永远追不上,只会这样做着天真的白日梦,痴痴地等待。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树上的那只鸟儿,终有一天,会飞得远远的,不再回来。

    又过了些日子,男爵大人终于带着行李和贴身仆人出发了。而他们这些佣人,也难得地过了两天清闲的日子。

    不过,这天一早,塔威还在睡梦中,温格夫人就闯了进来,粗鲁地弄醒他,撂下一句“五分钟以后到大厅里报到”的话,就踩着结实的脚步离开。

    因为他是后来的,被分配住进了一间之前闲置的屋子,原本应该四个人一间的标准,很幸运地只有他一个人。

    说实话,塔威睡得还有些迷糊,这几天难得有机会可以每天多睡一会儿。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赶紧穿上衣服收拾自己,然后飞快地往大厅走去。

    大厅里已经站了几个人,其中还包括伊丽莎,她看到他格外高兴,脸上几乎笑开了花,“塔威,你好吗?刚刚温格夫人说,我们可以去伦敦呢!”

    “去伦敦?为什么?”他有些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忽然就要出门去?

    “好了好了!不要窃窃私语,都听好了!”温格夫人拍拍手,很焦急的样子,“刚刚小姐下了命令,她今天要出门,你们几个都很幸运,可以有机会跟去侍候小姐。我现在就命令你们,立刻收拾行李,二十分钟以后,我要看到你们……”

    “这里是在干什么,大清早为什么这么喧哗?”温格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庄园的女主人温蒂夫人带着几个女佣,从楼梯上走下来,“难道男爵出门,这个家就没有主人了吗?”

    “非常抱歉,夫人,打扰到了您的休息!”温格夫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因为早上小姐交代我,她要去一趟伦敦,时间紧急,不得不在清早召集这些佣人……”

    “伦敦?要去伦敦做什么?”温蒂夫人的声音几乎是立刻拔高了一个音阶,“男爵才刚走几天?这都是要做什么?”

    塔威看着温蒂夫人不悦的神情,似乎她还刻意用带着掩饰的神情看了他一眼,这位夫人,他总觉得她有些奇怪。

    “温格,我命令你,把他们都叫回去!谁也不准离开!”温蒂夫人快步走下楼梯,以强硬的态度发号施令。

    “抱歉,夫人。您知道的,是小姐先给我下的命令,如果我不尽快准备好,小姐会生气的。我只是一个管事,请您不要为难我!”

    “我为难你?”这样的声音,应该可以算为尖叫了,显而易见,温蒂夫人非常愤怒,“我是男爵的妻子,我是这个家的主人,小姐会生气,难道你就不怕我生气?小姐、小姐,你们口口声声念的都是小姐,她在这个家里难道就说一不二了吗?我是她的继母,难道我的命令,她还敢拒绝吗?你们都给我……”

    “我是当然不会的,亲爱的继母大人!当然,如果您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会更加乐意遵从!”柔和的声音带着不以为然的语调,所有人都抬起头向楼梯上看去。

    当然所有人也都注意到,温蒂夫人瞬间涨红的脸和不自然的神色。塔威想这也是自然的事情,以一个夫人的身份,对着下人们说出刚刚那番话,实在是有失身份的事情。再加上继母的威严,跟自己的继女计较,实在是可笑得很。

    “你、你父亲不在,我要对你负责,伦敦这么远,你一个女孩子,实在是不合适的行为!”温蒂夫人有些结巴地强自镇定,勉强说出这些话。

    “我只是想去伦敦看看,听说那里现在很不一样,并不会待太长的时间。父亲总是允许我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戴文一边往下走一边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比起夫人的激动和紧张,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的小姐,更有大家风范。

    “你父亲允许,那是他在家里的时候。现在他不在,我就要对你负责。你没有去过伦敦,又是这么远的地方,我不会同意的!”尽管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不自信,但夫人嘴里说出的话,仍带着坚决的态度。

    “安全并不是问题,尤妮斯(Eunice)姑婆住在那里,已经邀请过我很多次,而且,我还带了他们不是吗?”戴文摆了摆手,手指滑过佣人们的头顶,然后优雅地笑了一下,“至于,负不负责的问题,我想,您,我亲爱的继母,是不需要的!您是不需要对我负责的!”

    用这样隐含讥讽的口气说这样的话,实在是让人无地自容。而夫人,也显然是被激怒了,几乎是怒吼着叫了出来:“你以为我想吗?!”

    “那不在我的考虑范畴!”

    “戴文·沃提斯,你不要太过分了。要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是我造成的。除了你,这里还有其他的人,我要对他们负责!你……”

    “您在说些什么啊?我亲爱的继母大人,我怎么都听不懂?”失去理智的叫喊在轻柔的语句中戛然而止。

    温蒂夫人似乎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竟然呆立在人群中,什么也说不出来。

    塔威不想知道她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但显然的,戴文小姐和她的继母温蒂夫人之间,似乎有着什么秘密。他看着戴文,她看上去一脸的平静,甚至在嘴角还有微微扬起的痕迹,但她那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睛里,只有黑暗的漩涡。

    “这里是在干什么?这么多的人围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呢?”从外面走进来的李夫人问道,“没有人要告诉我,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夫人沉默,小姐一脸的不在意,温格夫人左看看右看看,搓搓手,只有自己开口:“是这样的,李夫人,简单地说,小姐想要去伦敦看看,而夫人不同意。”她只明白这些,其他的,就是她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的事情了。

    “是这样吗?”李夫人扫了一眼中众人脸上的神情,然后换上一副轻快的语调,“噢……亲爱的戴文,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们?你亲爱的父亲刚一出门,你就迫不及待地也要往外跑?”

    “亲爱的玉珠,这些可都是你自己的推测!”塔威发现,直到这一刻,戴文小姐的脸上才出现了真正的笑容,她语气平和地解释,“我只是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

    “天气这么好,连我都想出去走走呢!你要去散心,我一点也不会反对的。你的父亲,我们伟大的男爵大人从来都是秉持着尊重的原则来教育你的,你有去任何地方的自由。但是,何必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去那么远的地方?你知道,你的父亲不在家里,温蒂夫人和我自认是要担心你的。我们是多么爱你,所以,总是怕你受到伤害。何必一定要去伦敦?我看去海岸线那边走走,就很好啊!找几个同龄人陪你,那一定会是非常美妙的时光!”

    “好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戴文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并且脸上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她慢慢地走下楼梯,走进众人之中,目光在游移之间,碰到了塔威翠绿的眸子,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那就他吧,就让他来陪我度过美好的时光吧!”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下,塔威看着她把手指轻轻地一滑,点上了他的额头。

    马车轻轻地在石子路上摇晃,通往海岸线的道路,尽是些乡村小路。

    塔威安静地坐在车上,偷偷地瞧着坐在对面的小姐。因为外出,她戴上了饰有羽毛的帽子,遮住了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她淡淡地望向窗外,那里隐隐约约地已经可以看到海的踪影。

    她为什么会选上他呢?她的那些富贵朋友,一定是十二分乐意与她一同出游的吧?到底是为什么……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呢?”

    在塔威无意识地盯着她发呆的时候,她的声音就这么清晰地传了过来。

    “对、对不起,我并没有……”他又不好意思了,心里的羞愧让他不自然地结巴起来。

    “车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可以找些话来说!”

    “嗯、嗯……小姐怎么想要出去走走呢?您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权衡了一下,塔威提起了这个话题。

    “哼……大概是你不能解决的问题!”她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但很快又换上了满不在乎的神情,“你觉得我的继母大人,你觉得她……算了!”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到最后还是退缩了。

    “温蒂夫人,也许她的方式不太……怎么说呢,也许她的方式不太好,但我想她还是关心你的吧,她毕竟是男爵大人的妻子,小姐您的继母!”

    “关心?呵呵……或许吧!”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又变得像黑夜般漆黑无法预料,“也许是关心,也许是讨厌,谁知道呢?”

    他们到海边的时候,时间还很早,仍然有一些渔民在小路上叫卖着清晨交易剩下来的海货,于是也就有一些附近人家的夫人,大声地讨价还价。

    马夫牵着马车去找停靠的地点,戴文因为无法忍受这里的空气,就要求塔威和他一起先行走小路去沙滩上。

    但这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戴文穿着白色的蕾丝罩衫,一看就是高档货,在清晨这个混乱的环境里显得特别的扎眼。而在这里是什么样的人都存在的,包括那些见财便起坏心的人。

    在快到沙滩的地方,忽然冒出两个衣衫褴褛貌似乞丐的男人。

    “小姐,穿得这么漂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给两个钱来花花吧!”其中一个黑瘦的男人咧开嘴巴道。

    塔威毕竟是在街上混过的孩子,当然懂得这两个人想干什么!他心里暗叫不妙,强壮的马夫不在,尽管这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够结实,可是让他一下子对付两个人,实在是非常的不妙。现在,他只有暗自祈祷,这两个人只是临时起意。

    “你们这两个……”

    “你们想干什么?”他打断戴文不悦的言语,一个跨步走上前,挡住她的身形,“你们这两个大胆狂徒,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哈……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能是什么人?”另一个男人要胖上一些,中等身材,“漂亮的小妞是个小姐,你呢?马夫?佣人?”

    “不、不、不,这么俊的小伙子,兴许是个姘头呢!哈哈哈……”

    两个男人猥亵地笑成一团。

    塔威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但他告诉自己必须要冷静,因为此刻最重要的,是小姐的安危。

    “你们这两个无耻的混蛋!”戴文小姐用力地伸出手,愤怒使她颤抖。

    她似乎想走上前去,但塔威用力地抓下她的手,紧紧地握住,用眼神示意她少安毋躁。

    “你们这两个无知的混蛋,想用你们的脏手去碰我们高贵的小姐?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塔威挺直脊梁,仰着头,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高大一些。

    “哈……你不允许,你看看这个!”瘦子从背后拿出一把长柄的薄刀,塔威知道那是杀鱼时,刮鳞的好工具。

    男人晃着手里的刀子,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我手上这个东西允许就够了!”

    “你们两个,识相就赶紧把身上值钱的都掏出来,省得老子让你们受皮肉之苦!”中等个的男人在一旁补充。

    “不要做这种妄想了!”塔威心里虽然恐慌,可是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样的镇静,“我身后的这位小姐是沃提斯庄园的千金。沃提斯男爵大人和夫人,以及一干的家眷仆人就在我们的身后,只需一会儿的工夫就回来了!我劝你们还是尽快地离开吧!这样我会劝我们家小姐发发慈善之心,饶恕你们,否则,等男爵大人来了,你们可就……”

    那两个男人在听到沃提斯男爵大人的名号的时候,明显地流露出胆怯的神态,但是,这样恐吓的言语,是远远不够的。

    “小子,少唬我们!别以为我们都是傻瓜!我们不相信!”中等身材的男人大声地吼着,像是在为自己壮胆。

    “你可以不相信,无知的人,上帝自会惩罚他!”说完这句话,塔威便不再多说废话。

    这样的静默反而让两个胆小的家伙更加不安,犹犹豫豫,却一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虽然他们走错了路,但看起来运气还不错。当双方僵持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小姐、小姐,你在哪里?”

    马夫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塔威由衷地感谢上帝的眷顾。

    那两个显然是临时起了坏心的家伙,立即刀一扔,撒腿就跑。

    塔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上帝啊!上帝……

    “小姐,您没事吧?”危机过去,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转过身,确定戴文的安全。

    此刻戴文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既不是害怕,也不是如释重负的解脱,而是,一种……一种他说不清楚的神情。

    她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忽然用力地甩开从刚刚开始两个人就一直紧握的双手,转身就往回走。

    赶过来的马夫看到小姐又走了回头路,搞不清状况地抓了抓头,然后小声嘀咕着跟了上去。

    而塔威,他的心中充满了沮丧,难道他做错了什么吗?

    远处有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鼻腔里清晰地感觉到了大海的气息,可是原本要来看海的人,却已经不知去向。

     正文 第四章  早已注定的结局

    就像拿破仑说过的那样:色子早已扔了出去。

    是的、是的,没错,色子早已经被人扔了出去,所以结局,也早已注定。

    我从来都是明白这一点的,只是,从没想到它会来得如此之快。就在一夕之间,我几乎失去了所有。尽管这是,然而我却没有想到它是如此的惨烈。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微妙的预感,我知道这或许是我在沃提斯庄园的最后一晚了,我有这种预感……那么就让我写到这里吧,让我自己亲手画下句点。然后,坦然地等待最终的判决。

    时间又往前推移,进入阳光灿烂的季节。

    沃提斯庄园也变得越来越冷清。温蒂夫人在一个礼拜之前,动身去了位于布雷肯国家公园(BreconBeaconsNationalPark)的皇家打猎场所(FforestFawr)。这座庄园里,主事的走了两个。剩下的,也让他们这些佣人清闲了不少。

    从海岸线返回之后,塔威便一直没有太多的机会和戴文小姐单独相处。这段时间,戴文小姐一直待在家中,只是偶尔天气好的时候,会在草坪上撑起伞,读书纳凉。她似乎永远都可以怡然自得,那样的优雅,那样的美丽。

    原本塔威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可就是那么突然的,一切都变了,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那一天下午,塔威在宫殿的大厅里,修理墙壁上脱落的浮雕板,忽然一阵大风吹得窗帘狂舞,然后就是突然的几声闷雷,眼看着天就阴了下来。

    大家虽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可还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塔威看着伊丽莎从楼梯上快速地走下来,冲到窗户旁系窗帘关窗户。

    他对她微笑,她则是忙不迭地抱怨:“哎呀呀,你看看,这可是转眼就变了天。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呢,中午的大太阳简直晒死人,你看看,现在又要下雨了,真是讨厌,这么多窗户,都要一个个地关起来!”

    她的话音刚落,几道闪电后,大雨就“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我的上帝啊!还有这么多窗户,淋湿了窗帘,温格夫人可要骂死我了!”

    “我来帮你吧。”塔威放下手里的锤子,微笑着提出贴心的意见。

    “噢,塔威,我真是太爱你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我们快点,要不就糟糕了!”

    塔威并不在意她的话语,他把她当成没长大的妹妹,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不值得认真。他从大厅的另一头开始行动。

    等两个人快在大门口会合的时候,雕花的厚重门板被人从外面用力地推开,温格夫人和一个戴着高礼帽全身黑色的男人走了进来,尽管温格夫人为两人举了雨伞,可水珠还是不断地从男人的身上流下来。

    温格夫人一反常态地随意扔掉了雨伞,大声地对男人说:“快、快点,李夫人和小姐都在楼上,我们快点上去!”

    两个人似乎什么也顾不上,经过塔威的身边时,他还听到温格夫人嘴里小声地念叨着:“我的上帝啊!怎么就出了这种事,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伊丽莎立刻充满好奇地跑了过来,“你看看温格夫人的样子,真不寻常啊!那个严厉的女人竟然没有把雨伞放好,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塔威,你见过那个男人没有?”

    塔威摇摇头,“我们不要管这些了,干好自己的分内事!”

    伊丽莎自讨没趣地吐吐舌头,很快地走开了。

    塔威的心里非常不舒服,窗外乌云密布看不到一丁点的阳光,黑压压的;屋里面更是一片阴暗!此时一道惊雷,银色的光芒炸开了黑暗,一刹那的刺眼光芒,并不让人觉得舒服,反倒是阴森得恐怖。

    塔威有一种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果然,十几分钟之后,一阵嘈杂的脚步,原先戴着礼帽的男人和温格夫人,还有戴文小姐和李夫人,所有的人看上去都是那样的焦急和不安。

    “亲爱的,不要着急。男爵不会有事的,你好好地待在家里,家里不能没有主人。我跟他们去,有任何消息会立刻通知你的!”李夫人走到门口,转过身拉着戴文的手,小心地交代。

    “真的吗?当年妈妈去世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戴文抬起头,握住李夫人的手,脸上的迷茫,就像是个迷了路的孩子。

    “戴文!不要这样说!男爵大人是骑马的高手,就算出了些意外,也不会有大事的!你要相信我!”李夫人斥责了一声,然后仍是耐心地安抚。

    “夫人,这些话还是以后再说吧!我们快一些上路,来的时候,那边的情况太混乱,我怕……”男人客气地催促着。

    “行了!你去吧!”戴文松开手,脸上换上了平时惯有的骄傲,“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所有的一切,就让上帝去决断吧!”“不要这样,事情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李夫人拍了拍她的脸,“你不要瞎想,等我回来!”

    “走吧,别说了!”戴文松开她的手,推着她往外走,直到门口,直到李夫人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那男人坐上马车。

    那一刻,除了雨水冲刷地面的声音,屋里安静得吓人。戴文就站在门外的廊檐上,就算已经听不到马车的声音,也没有转身回头。

    伊丽莎小心翼翼地走到温格夫人的身边,根本无法抑制好奇,“夫人,家里出事情了吗?”

    “啊……我的上帝啊!这是怎么回事啊?!”也许是急过了头,温格夫人并没有斥责伊丽莎探听的行为,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会坠马了呢?男爵大人可是狩猎的高手,什么该死的动物,那只没有本事只会乱受惊的笨马!上帝啊!看起来情况不妙啊!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很严重吗?”伊丽莎已经推断出了大概,并深刻地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废话,不严重会这么着急地要人过去?明明夫人就在啊!真是的……”

    塔威的耳朵自动地接收到她们的谈话,可是她们后来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他默默地走过去,捡起温格夫人刚刚丢下的大伞,打开它,走到门外那个在廊檐下,淋了雨也一无所觉的人儿身旁。她的脸色苍白,眼睛阴暗看不到底,幽幽地望着远方,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表情。塔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为她撑着伞。

    她没有说话,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尽管他明白她知道他在她的身边。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开口问了一句:“如果我爸爸死了,你会为他难过吗?”

    塔威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

    “当然!虽然我没有这个荣幸,没有和沃提斯男爵大人相处很长的时间,但是,我深深地明白,男爵大人是真正的绅士,正直、威严而善良,坦白地说,我甚至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为像男爵大人这样的人……也许有些痴人说梦,但是,我真是这样想的!”塔威说出了心里话,如果是别人,他不会说,因为会遭到嘲笑,一个穷小子也想像天生的贵族一样吗?但是,她是戴文小姐,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公主,所以他不加隐瞒。

    “是吗?”她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小姐,请您不要太担心,男爵大人不会有事的。上帝会保佑他!”塔威还是忍不住安慰,也许强势如戴文小姐,在这种时刻,也还是需要信心的吧?

    “也许吧!”她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的笑容显得是那样的令人心疼,“我一直相信,这世界上的事情,该来的总会要来的。如果一定要面对,何不坦然接受呢?”

    “不,你要相信,男爵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他不明白戴文小姐为何这样悲观,他说着肯定的话,希望给予她信心。

    “呵……这世界上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她定定地看着他的面容,漆黑的眸子里有微弱跳动的闪光,“也许,你明天起床,就不会再见到我了,你说这可能吗?”

    “不、不会的!”又是那样缥缈的光芒,他在心慌中拉住了她白皙娇嫩的手,“小姐,您不要胡思乱想。”

    她又笑了一下,抽出自己的手,低下头往屋子里面走去。经过他的身边时,她低声地说:“谢谢你,塔威!祝你有一个美妙的夜晚!”

    他看着她上楼的背影,心跳又开始加速,这是第一次,她叫出他的名字。

    这天晚上,因为沉重的气氛和惶惶不安的心情,他很晚才睡。睡下了也一直翻来覆去,无法成眠。直到快天亮的时候,他才真正睡熟,可不过一会的工夫,就模模糊糊地听到响动,他怕是出了什么事情温格夫人来叫,强令自己睁开了眼睛。

    谁知一睁开眼,那人就坐在他的床边,他心里一惊,一时竟然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我可爱的孩子,你醒来了?”

    塔威咽下哽住的那口气,是温蒂夫人。此刻的她,穿着一身黑色裙装,头上戴着小巧的别着黑纱的帽子,但原本整齐的头发,已经变得零乱。这样狼狈的温格夫人,让他感到十分的陌生。

    “夫人,您怎么到佣人的房间里来了?这实在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亲爱的,我刚刚回来,赶在他们之前,连夜坐马车赶回来,我的上帝啊……我不能控制我的激动,上帝啊!我盼了18年啊!我在他们的阴影下,这些年来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大声说,我受够了!我终于得到解脱了!”温蒂夫人伸出手,颤抖着,想要抚摸他。

    塔威偏开头,躲开她的手,他不知道温蒂夫人到底怎么了,但他抓住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你回来了?那李夫人呢?男爵大人是不是没事了?”

    “男爵?你是在说厄尔顿·沃提斯?哈哈哈……”温蒂夫人忽然放声大笑,“那个混蛋,他死了!下地狱去了,这个庄园,现在是我们的啦!哈哈……”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疯狂,突然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他,塔威很震惊,他用力地推开她,“夫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男爵死了,那小姐呢?李夫人呢?塔威想着,就挣扎着要爬起身,但被她用力地拉住。

    “噢……我亲爱的,你看我实在是太高兴了,竟然忘记对你说最重要的事情了!我亲爱的塔威,我亲爱的儿子,你要好好听好了!我就是你的母亲,你的亲生母亲!”

    温蒂夫人的话就像一颗炸弹,炸飞了他所有的思绪,他整个人愣住,所有的动作犹如上了定身咒,这实在是、实在是……

    “亲爱的,你是我和厄尔顿的孩子,你才是这个庄园的主人,未来的男爵!如果不是婉妮·沃提斯那个贱人的诡计,你本来就应该在这里长大的!啊……对了,还有文件!”女人唠唠叨叨的话忽然一停,然后猛地拉起他,“你还不满十八岁,我们要赶紧去修道院,赶在所有人之前签好文件,快点,如果李玉珠回来就完了,我们快点走!”

    她拉起塔威就往外面走,此刻的塔威只觉得天地在旋转,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个木偶一样,任由温蒂夫人拉着走。

    他们到达修道院,忙乱的脚步、凌乱的样子和两个人都不自然的神色,让玛丽修女大吃一惊,也立刻有了不好的联想。

    “塔威,出了什么事情吗?为什么你会和夫人一起?”玛丽修女选择去问这个她看着长大的沉稳孩子,可是他只是抬起那张漂亮的脸蛋,翠绿的眸子里了无生气,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话,茫然地看着她。

    “好了!玛丽修女,你不要再问了,时间紧迫,你把这个文件给我签一下!”温蒂夫人毫不拖泥带水,从随身的提包里拿出几张折好的文件递过去。

    玛丽修女带着疑惑的心情打开,那是关于亲子关系确认的正式文书,申请人是温蒂·沃提斯,而当事人竟然是塔威!

    望着夫人主动递出钢笔的焦急和塔威茫然的样子,玛丽修女的心里很不舒服,她摇了摇头,“夫人,很抱歉,我不能签!”

    “为什么?”温蒂夫人眉头皱成一团,不满地扬高音量,“我就是他亲生的妈,你凭什么不签?”

    “不,夫人,您要知道!我必须对塔威负责,您这样忽然宣布您是他的母亲,还拿出这么多的文件让我签,我怎么能……我坦白地说,请您别生气,我怎么能相信你?”玛丽修女一派温和的样子,努力地讲出她的道理。

    “那你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这孩子是我1916年10月28号生的,我10月30号的早上把他放到这个修道院门口,包着白色的棉布,外面还有一层暗黄色的小褥子。我亲眼看着您把他抱进去,我才离开的,对了,这孩子的两边大腿在相对的位置上有一块褐色的胎记,是生下来就有的!”温蒂夫人努力地回想着当年的情景,“我说的都没错吧?我说的这些都是证明,如果不是我的宝贝,我能随便认吗?”

    “这……您说得没错!”具体的细节都可以对上,但玛丽修女仍是追问道,“如果方便的话,您能拿出当年塔威的出生证明吗?这样的话,我就……”

    “修女,您怎么能说出这么可笑的话?”温蒂夫人皱起眉头,对于修女的追问感到恼怒,“如果我能保住塔威的出生证明,那我何必还要把他送到这里来?”

    “这……”玛丽修女的心里,其实已经可以肯定温蒂夫人就是塔威的生母,可是,她急功近利的样子实在是令她担心,所以这个字她签还是不签,实在是个问题……

    “您快些吧!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您知道现在沃提斯男爵已经死了,塔威是他的孩子,是要继承他的爵位的,你这样拖拖拉拉的,如果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可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这……”塔威是沃提斯男爵的孩子?修女心中更是震惊,这可都是怎么回事啊?她有些迟疑地转向塔威,那孩子从一开始就是低着头站在那里,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塔威,你觉得呢?”

    “我能说什么?”他抬起头,很漠然地看着这个忽然宣称是他妈妈的夫人。在他十岁以前,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着父母亲来修道院寻找他的画面。可是十岁以后,这种天真的愿望就不曾再有。

    “亲爱的,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是多么地爱你,可是都是因为沃提斯他们,我才不得已放弃你的啊!你……”

    “够了够了!请您不要再说了!”塔威恼怒地涨红脸,“您怎么能说出这种推卸责任的话?男爵大人已经去世了,您怎么还能这样恶毒地评价他?!如果您要问我想怎么样,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都不知道这一切,您还是您的温蒂夫人,我还是我的小男佣!”

    他并不清楚,这位号称是他母亲的夫人和男爵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但是这种种的表现只让他感觉到他的母亲是一位冷酷、自私、急功近利的人。这所有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让他能在男爵去世之后争得一些所谓的权利,这让他感到恶心!

    “噢,亲爱的,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这十七年来我无时无刻地不在思念着你……”

    “如果是这样,何必又在当年抛下我?”塔威愤怒地打断温蒂夫人的话。

    “这怎么能怪我呢?”温蒂夫人被他的质问惹怒了,她大声地叫着,“你应该去恨你那位伟大的沃提斯男爵和他那个该死的夫人婉妮·沃提斯!当年是他自己同意接受我们家族的提议的,让我为他生一个可以继承爵位的孩子,然后迎娶我为二夫人,谁让他那个该死的夫人不能生,就算再爱她又怎样?没有男孩子还不是没有用!谁知道他们又反悔了,坚持要等你18岁以后才肯接到沃提斯庄园。我能怎么办?我是个未婚的女子,我们家族怎么能让这么不名誉的事情传出去?我只有把你送到这里,然后偷偷地回到自己的家族去。这能怪我吗?”

    “我的上帝啊!你们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一阵寂静之后,玛丽修女震惊地吐出这几个字。

    温蒂夫人似乎也才意识到自己透露了什么,有些无措地嗫嚅着:“这可都是我父兄的主意,我又能怎么样呢?那个可恶的厄尔顿·沃提斯,他倒是轻松地摔死了,只扔下我收拾这一切!我不能再让我自己的孩子当佣人去侍候那个什么小姐!他才是庄园的主人啊!”

    修女看着她,叹了一口气,“看起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了!我只有签了!”

    “不……”塔威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发出悲伤的嘶吼,“我不要、不要……”

    一个被有计划制造出来的孩子,却又遭到无情的抛弃,这样的事情,让他情何以堪?

    “塔威,我可怜的孩子,面对现实吧!”玛丽修女走到他的身边,爱怜地抚着他的脸,“不要悲伤,上帝会公平地判定每个人的罪的!”

    “修女,您可以不要签字吗?您可以拒绝吗?就让我留在这里,把我留下,就像十七年前一样。”塔威轻轻地请求着。

    “不,这是事实!我必须要签字!我亲爱的,如果一定要面对的事情,就勇敢些吧!”

    玛丽修女很快签完了文件,温蒂夫人和她小声交谈着,叮嘱她不要把这所有的一切透露出去。

    他恍恍惚惚地,听不真切,整个人似乎被人拉着走,然后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进,他也摇摇晃晃的,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又会怎样。

    马车到达庄园,温蒂夫人打开车门拉他下车,高兴又带些严厉地对他说:“精神一点!现在是我们享受胜利的时候了!”突如其来的阳光,让塔威的眼睛刺痛起来,闭上、再睁开,宫殿的门口,出现李夫人的身影。

    “看看这是什么?”温蒂夫人看到她的出现,格外地高兴,扬扬手里的文件,趾高气扬地说,“所有的文件都妥当,现在你应该来欢迎你的新主人,塔威·沃提斯少爷!”

    “我并不惊讶,夫人!”李夫人平静的面容上,除了隐隐的疲惫和忧伤,并看不出沮丧或惊讶的神情,“这是您和塔威少爷应得的!”

    “看在你这么识相的分上,我可以宽容一点不赶你出去!”温蒂夫人踩着轻快的步伐,那样子实在是得意到不行,“怎么,这么快就把你的宝贝老爷和小姐抛到一边,来迎接我们?李玉珠,你可真是忠仆啊!”

    “不,夫人!”李夫人摇摇头,露出平和的微笑,“我只是来告诉您,小姐离开了!”

    “离开了?”塔威有些吃惊地重复这句话,快速地走上楼梯,走到李夫人面前,“什么是离开了?”

    “就是离开庄园的意思!”

    “哈哈哈……好!走得好!走得太好了!”温蒂夫人忽然爆出一阵大笑,“走得实在是太好了!这死丫头实在是精明,她知道留在这里我也不会饶了她!走得好、走得好,省得让我还要想办法赶她走!上帝啊,你终于开始你的惩罚了!哈哈哈……”

    “为什么让她走?你们怎么不去追她回来?”不理会她的神经质,塔威皱起眉头,脸上写满了不信和焦急。她才是这个庄园的主人,这里唯一的公主,她离开了,又能走去哪里?

    “我想不用了!”李夫人的眼里有着悲伤的神情,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得骇人,“这是小姐留给你的一封信!”

    塔威看着李夫人手里的信封,上面写着塔威·沃提斯先生亲启,他一时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让他措手不及,仿佛仍在梦中。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温蒂夫人仍然担心走掉小姐的威力,动作粗鲁地要拿走。她怎么会给他留信,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不要碰它!”塔威抢先拿过信,愤怒地瞪视自己的母亲,声音里充满了严厉,“请您不要碰它!”

    温蒂夫人怏怏地笑了下,忌惮着儿子显露出愤怒的力量,她这个儿子,似乎并不同她一样快乐。她扯出笑,“我先进去,亲爱的你也快一些,我看到律师的马车了,别让他们等太久!”

    塔威心里犹豫着,最终还是抖着指尖,取出了里面的信纸,打开来看——

    亲爱的塔威·沃提斯先生:

    请允许我这样叫您。我想我有义务来告诉您,这里所发生过的事情。

    我或许有些预知的能力吧!瞧,我说过的,明天,也许我就会离开,让你再也见不到。

    在提笔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知道,这是我在沃提斯庄园最后的一个晚上了!

    您的母亲,我亲爱的继母大人,此刻一定是在享受着她的胜利吧!她也许会奇怪,为什么我会留下一封信给您?她以为我并不知道您的存在,并不知道沃提斯庄园里的这个叫做塔威的小男仆,就是这个庄园未来的主人,可是,我是知道的。

    在我十一岁那年,我亲爱的母亲病重,所有的医生都已经判定了她的死亡。在那个恐怖的夜里,我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因为想给出门看病的母亲一个惊喜,我躲进了壁橱。但给我惊喜的,却是我亲爱的父母。母亲那天大概已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于是她对父亲忏悔,忏悔对你和继母大人的不公和愧疚。

    是的,就像我亲爱的继母可能会对你说的那样,你是父亲的孩子,一个被有计划生下来继承爵位的孩子。

    我的母亲在生下我之后,便不能再生育。但这个庄园、沃提斯男爵的称号需要一个男孩子去继承。在家族的压力下,父亲答应了您母亲家族的有计划的提议。我不清楚母亲当时是否知情,但我想,起码她是默许了事情的发生。

    但当你出生之后,我母亲似乎又反悔了,在父亲的宠爱下,她狠狠地自私了一回。她和父亲约定,要等到你成年以后才可以入主沃提斯庄园,我想她是怕父亲会减少对我的关爱吧。这就是造成你痛苦的根源。

    那一天晚上,母亲不断地忏悔,甚至要父亲立刻接回你。那天之后,母亲去世了,但是父亲并没有去接你,我想他还是更疼爱我吧。这也是为什么李夫人会接你来庄园的原因。

    他们以为我对这些一无所知,但那一天,我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小男孩的名字,叫做塔威。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非常痛苦,因为,我的父亲不会回来了。我是那样敬爱他,就算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也丝毫不能减少我对他的爱。我不知道你眼中绅士的标准是什么,但我的就是我亲爱的父亲了。所以当您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我可否请求您不要怨恨那两个可能已经在天堂里团聚的老人。他们不免自私,可是他们选择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并努力地守护她,我想这个人就是我。

    我也毫不掩饰自己的自私,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希望您不要存在,并且希望继续保有我所得到的一切。我,才是一切罪恶的根源。现在,我把所有原本属于您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归还,虽然这有些晚。

    希望您可以快乐地享受这些迟到的幸福。无论如何,不需要来寻找我,这里不属于我,外面有更广阔的天空。

    衷心地祝愿您平安!

    戴文·沃提斯

    塔威断断续续地看完这封信,握信的手在不停地发抖,心里不断地涌出酸涩的滋味。

    他不知道他是否会怨恨,他只是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庄园的公主,已经离开了!

     正文 第五章  命运的相逢

    你好吗?

    六年了,你变了吗?是否已经成为真正的绅士?

    我不得不承认,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想象中美好。威斯敏斯特教堂(WestminsterAbbey)没有想象中华丽,泰晤士河(RiverThames)充满了拥挤的人群……现在,我每天都在怀念庄园里那片宁静的湖泊。

    我的上帝啊!我想回家了!

    “为什么不能带我去?”伊丽莎站在宫殿的大厅里,噘起嘴,大声地质问。

    六年了,她已经从可爱的小丫头变成了美丽的淑女,淡红色的法兰绒(Flannel)长裙和漂亮的法国卷长发,让这个22岁的姑娘看起来亭亭玉立,就连脸颊上的几颗雀斑也显得那样的可爱。只可惜,娇纵的性子不曾改变。

    “我说过了!我是受邀请去谈公事,不为了玩乐!”塔威耐心地重复着说。

    他今年已经24岁了,良好的生活环境让他的身子像一下子抽高般,由原先的瘦小变得坚实而颀长。耀眼的金发和翠绿的眼眸不曾改变,英俊得能让恶魔尖叫,但岁月的洗礼让他变得成熟。穿着米棕色的人字呢(Herringbone)三件式手工西装,他已经是一位成熟的绅士,风度翩翩的模样,备受年轻少女的喜爱。

    “可是,你怎么又能带厄尔去?他能帮上什么忙?”伊丽莎最不满的就是这一点,明明厄尔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却不嫌麻烦地带着他去她向往已久的伦敦。

    “不要这样无理取闹!”塔威皱起眉,对她这样无休止的纠缠感到疲倦。

    “你……”

    “好了、好了,孩子们!不要再吵了!”从楼上走下来的李夫人笑呵呵地打断他们的话,“现在时局很乱,漂亮的女孩子还是待在家里的好!”

    “真是的!你们总有理由来搪塞我!我最讨厌你们了!”伊丽莎偏过头去,赌气地叫着跑开了。

    “真是的,怎么成了年还这么不懂事?!”塔威对伊丽莎的任性实在是头疼,这样的性子哪家少爷敢上门来提亲?

    “呵呵……”站在一旁的李夫人“扑哧”地笑了出来。

    “我做了什么,让您感到快乐吗,夫人?”塔威带着轻松的心情,笑着看这位总是机智又慈祥的女士,面对着她,他总能有愉快的心情。

    “不、不……”李夫人摇摇头,六年的时间让她的脸上添了不少的皱纹,可她仍然是那样美丽,“我只是觉得少爷也不过24岁的年龄,说这样老气的话,实在是不合适!”

    “是吗?不合适吗?”塔威有些羞涩地微微红了脸庞,然后摇摇头,“大概在您的眼中,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小鬼头吧?”

    “怎么会呢……塔威少爷,您现在就像老爷当年那般英气逼人!”

    “谢谢您的夸奖!”他玩笑似的弯下腰,做出受礼的姿势。

    六年的时间,让他从一个空有其表的贫民街出来的穷小子,变成一个真正懂得贵族礼数的绅士,这其中的艰辛,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最开始听到沃提斯男爵遗嘱时的震惊,到家族里的不认同,他一点一点地战胜被那些上流社会达官贵人们轻视、议论的难堪,还有那些数不清的调侃和嘲笑,所幸儿时的忍饥挨饿和在街头厮混的经历,让他学会了忍耐和尊重别人。所以现在,无论在什么地方,怎么样的场合,他都可以骄傲地扬起头来。

    “好了!快点出发吧!要是误了火车,就很麻烦了!”李夫人从女佣的手里接过深色的开米司(Cashmere)长大衣,为他穿好,“我亲爱的,不要忘记还有人在等待着你。我请求你,亲自去打听打听,她从小便喜欢那里,三番两次地要自己去那里,我有预感,她就在那里。拜托你……”

    “请您放心,我会的!”他亲吻夫人的脸颊,握着她的手,“我会找到她的,请相信我!”

    “呦……快看看,多叫人感动的一幕啊!”和谐美好的气氛被无礼地打断,温蒂夫人站在楼梯的转角,冷冷地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要出门,怎么不通知我一下呢?好像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吧!”

    “不,母亲大人,我正准备请佣人上去告知呢!”塔威站直身子,有礼地回道。

    “哼……是吗?”温蒂夫人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当年就应该不顾这个死小子的反对,将李玉珠赶走的。啧……真是后患无穷,现如今,这个不知感恩的死小子倒是和她亲近得很,她这个正牌的夫人却乏人问津,简直令她气得发疯,可是,现在也只有忍耐了,毕竟在这个家里,她是没有实权的。

    “当然!我要动身去伦敦,具体回来的时间,我会用电话通知的。希望家里一切安好,等我回来,还能是现在的样子。”塔威说得很清楚,我不在的时候,请您不要有任何不当的行为。对于这个孕育他生命的妇人,他有的仅仅只是一丁点的感激。几年来他越来越认清她的面目,自私而冷血、自大且从不正视自己的错误,时至今日,她仍然怨恨着所有人,诅咒着庄园里的一切。塔威对她,从来很难掩饰自己的厌恶。如果上帝允许,他宁愿自己的母亲是李夫人这样善良的人。

    “哼……”回应他的是一声轻蔑的冷哼,温蒂夫人根本不愿意看到他们的快乐,转身往她的房间走回去。

    “哎……”塔威叹了口气,管理这个庄园,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好了,孩子!去吧!”李夫人温和地说着,亲手为他戴上帽子。

    “请您保重,我会尽快回来的。”

    “不要为我担心,盼望您带来好消息!”

    塔威对她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威威,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厄尔拉着塔威的手,小大人一般皱着小小的眉头,看着火车站广场上拥挤的人群问道。

    塔威也皱起了眉头,火车站平时并没有这么多人啊!这是怎么了?

    “少爷,您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到里面去打听一下!”马夫看出他的心思,放下他们的行李,灵巧的身子往前面挤过去。厄尔感到有些无聊,百无聊赖地摇着塔威的手。不得已,塔威只有从随身的皮箱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他。小家伙很乐意地接过来,坐上大箱子,心满意足地翻弄着。

    塔威总是担心厄尔的情况,在被他接到沃提斯庄园之前,厄尔曾经短暂地被人收养过。厄尔是一个内向不太喜欢说话的孩子,撒娇的对象也只限于他和后来认识的李夫人,就连看着他长大的伊丽莎,都习惯地保持距离。他其实很聪明,记忆力更是超越常人的好,基本上可以说是过目不忘,长得也很秀气,正是这些原因,当初才有一家百货店的老板收养了他。

    看着他安静看书的样子,塔威叹了口气。厄尔不喜欢出门与人交流,他喜欢阅读,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书房里坐上一天。其实这让他有些担心,这也是他要带着他去伦敦的原因,出来走走,也许会好一些,他这样想。

    “少爷、少爷!”他正想着,车夫跑了回来,喘着气向他汇报,“是这样的。最近的局势不太稳定,地方军队在火车站口多加了一道关卡,盘问乘车人的去向。”

    “这里都是斯旺西当地的人,只是出门而已,在自己的国家,为什么出入都要被检查?这简直是野蛮的控制!”塔威皱起眉,对于军方这样的行为感到十分的不满。

    “算了,少爷,别再说了!被人听到了可不好!这里都是军方的人,他们可不想听解释!”车夫压低声音劝着。

    “哼……简直是……”

    “少爷,你也知道,大陆那边最近都不太平。自从德国那个新政权上台,就不停地折腾,我听说啊……”车夫忠实地转述刚刚听来的消息,“我刚刚听到前面的几个军官说,再这样下去,可能就要打仗了!”

    塔威没有再说话,只是皱起眉头,打仗?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消息!

    在火车上晃了很久,到达伦敦的维多利亚(Victoria)火车站,下了车就看到巴尼特·劳斯(BarnettRolls)先生站在站台上等候。要说这位巴尼特先生,他可是个有本事的人,出生在斯旺西却在伦敦发家,做的是帮人牵线搭桥的事情。他已经去过好几去庄园了,明白塔威有意想投资一些新的买卖,就给他介绍了几家主人急于脱手的店面。多次邀请他到伦敦来看看,就算买卖谈不成,散散心也好。他盛情难却,却也别有打算。

    “噢,沃提斯先生,您好吗?”巴尼特走上前,热情地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塔威十分喜欢他。

    “噢,千万别这么说,是我的荣幸才对!”巴尼特说着,一辆时髦的汽车停在他们面前,“来来,先上车,我们离开这个嘈杂凌乱的环境再说吧!”

    坐在汽车上,显然要比马车舒适得多。伦敦不愧是大城市,马路上行驶的汽车要比马车多得多,这是斯旺西没法比的。可是,他并不喜欢这里,他看着车窗外,这里的空气不好,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天空看上去是灰色的,就像是压在人的心头,令人非常的不舒服。

    车子又停了下来,等待几个穿着军装的人检查。

    “这里时常是这样吗?我是说常常有军人在街上拦截检查?”塔威皱眉问道。

    “从前不是这样的,就在这一段时间!”巴尼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摊开手,“你看看,街上尽是全副武装的军队,最近实在是不太平,我的上帝,我可真怕打仗啊!”

    “没有人喜欢战争!”塔威看了看走过去的一队士兵,看来传闻没有错,也许,真的是要打仗了!

    “算了算了,不要管这些了。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巴尼特先生不改开朗乐观的本性,“先说说,您想要到哪里去,先休息呢?还是想要去什么地方?”

    “我们并不累,不着急休息。如果条件允许,我们先去看看店铺也未尝不可!”塔威不想浪费时间,除了生意以外,他还有别的事情。

    “哈哈……好!”巴尼特爽朗地大笑,“年纪轻轻就懂得抓紧机会,我实在是太欣赏了!我们先去服饰店看看吧!在旅馆的沿途,非常出色的地段,绝对是我强力推荐的首选!”

    车子只开了一会,就停在了路边。下了车,是一家很显眼的店铺,名字叫做GREENSLEEVES(绿袖子)。

    “这家店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几年前他的独子出了车祸,只留下一个小孙女,店都是几个女儿在管,实在是有些应付不来,他就想卖掉几家……”

    绿袖子……塔威在心中仔细地咀嚼这个名字,心里“咚咚”地跳,他走进去,却有些心不在焉,没有认真地听巴尼特的介绍。

    巴尼特要带他去见经理,他没有意见,厄尔此时拉了拉他的衣摆,“我可以留在这里看吗?”

    他笑了一下,“不要随便乱跑,好吗?”

    厄尔点点头,他便由他自己去了。

    塔威进去五分钟后,厄尔坐在椅子上,实在有些无聊。这家店里有着许多华丽的衣服和帽子,有的他见也没有见过,他忍不住好奇,走到一个假人的前面。犹豫了好久,实在是禁不住诱惑,偷偷地伸出手去摸那件看起来闪闪发亮的衣服。

    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有些好奇心其实也正常,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清脆的女声:“小绅士,这些东西是不可以随便乱动的。”

    厄尔吓了一大跳,心里有些害怕,飞快地放手,转过身低着头,嗫嚅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你……”穿着服务员制服的女人声音一下子断了。

    他抬起头,对着那双墨黑的眼睛,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是很快的,他便镇定了下来,弯下腰,做出绅士的敬礼,“您好吗?戴文小姐!”

    “厄尔,出了什么事情吗?”正巧在此时,塔威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他在和背对他的女人说话,就快步走了过来。

    三个人一打照面,全都愣住了。

    这可真是奇妙的相逢,也许冥冥之中,上帝早就有了安排。

     正文 第六章  归来的倦鸟

    六年了,你在哪?

    寻寻觅觅,却无法得到丝毫信息。

    外面的天空,是否真的如你所愿那般,广阔美丽?

    当鸟儿飞倦的时候,是否有人为你遮风避雨?

    我亲爱的公主,你在哪里?

    这是我心中的疑问,我常常这样问自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命运的安排,又把那只飞走的鸟儿,送回到我的身边。

    我的上帝啊!我衷心地感谢您。这样的相逢,对于我来说,已经十分美好。

    尽管心中思绪犹如惊涛骇浪般翻腾,但越是这种时刻,激动的言语、心情却怎么也表现不出来。

    塔威弯下腰,拘谨而有礼地说:“戴文小姐,您好吗?”

    穿着白衬衫和长裤的戴文,笑了一下,“似乎还不错吧!”

    塔威痴痴地看她的笑容,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弯弯的眉毛、漆黑如子夜的眸子、挺直的鼻梁、笑的时候会微微扬起的可爱尖下巴,这副美丽的面容无数次出现在梦中。她没有变,就连笑起来脸上那种清清爽爽略带些戏谑的神态都没有变,她说话时的样子、生气时冷淡的神态,所有的这些都在他心中不断地重复描绘。他的心跳快得吓人,如果这一刻,他失去了呼吸,也不要好奇,因为他是如此的激动。

    “哎呀呀……这里是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巴尼特先生特有的欢快声音插进来,立刻察觉到身边的奇怪气氛。

    “您好啊!巴尼特先生!”戴文仍然是微笑着打招呼。她对他并不陌生,应该说所有见过巴尼特的人,都会为他开朗的性格留下深刻的印象。

    “噢,我可爱的戴文!”他走上前去,自然地亲吻她的脸颊,“你最近过得好吗?”

    “还不错!您的买卖怎么样?”

    “应该还算是顺利。哦,对,来看看,这可是我从威尔士请来的客人,他对老巴德(Bard)的这家店很感兴趣。”巴尼特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很爽朗地介绍起来,“这位是来自斯旺西的沃提斯先生,塔威·沃提斯!而这位可爱的女士,是这家店的管事,美丽的戴文小姐。”

    “您好啊!沃提斯先生!”戴文带着开玩笑的心情,摆了一个宫廷式的见面礼,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没有穿裙子,所以无法拉裙摆。

    “您……请您不要捉弄我!”塔威自然知道她想看他笑话的心思,微微有些羞涩地回应。

    “咦……这、这有些奇怪啊!”巴尼特敏感地听出了不对劲,“难道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是的,巴尼特先生,这位小姐是我们……”

    “沃提斯先生应该算得上是我一位远房的小弟弟吧!”戴文赶在塔威说出什么不适当的解释之前,给予了坚定却又模糊的回答。

    “噢,上帝啊!这实在是太巧了!多么美好的相遇啊!”巴尼特先生开心得手舞足蹈,“我们应该一起办一个盛大的聚会,哦,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这是自然的,如果不麻烦您的话,我想……”

    “我想现在并不是个谈论这些的好时间,先生们,你们觉得呢?”戴文再一次打断塔威的话。

    “为什么?”两位男士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因为地点……”戴文指指橱窗里的摆设,再指指自己胸前佩戴的工作卡,上面写着:店面管事戴文,“身份都不合适!”“噢,对啊!瞧我,您在上班啊!我们真是太鲁莽了!”巴尼特先生大度地笑笑,“我们可以等您下班以后再来讨论。”

    “我并不这么认为!”塔威紧紧盯着她的笑容,她从前并不常笑,可现在却常把笑容挂在脸上,可这笑容却又是如此的轻描淡写,似乎只是不经心的反应,“您并不需要在这里工作!”

    “我在这里快四年了,很多人都曾对我说过这句话,可我还是一直做了下来,”戴文还是笑,却隐隐地带上了些许的骄傲,“我从来把这句话当做一种侮辱。”

    塔威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在这样一座浮华大城市里,有些姿色的年轻女子必然是所谓的豪绅们追逐的对象。他自然知道她的美丽一定会吸引男人们的注意,所以听着她这样说,他的心里十分不舒服,就像是心中最无瑕的宝贝被人羞辱了一般,所以,他沉默。

    “我们如此美丽的戴文小姐,真的可以说是‘绿袖子’里最美丽的花朵了!不过也是最难摘的多刺蔷薇。”巴尼特幽默地打破沉闷的气氛,然后话锋一转,“好了好了,你们也是难得见面,何必斤斤计较。沃提斯先生,我们就尊重戴文小姐,等她下班以后再来嘛!您看,我们要去旅店放行李,我还打算要带您再走两个店面,所以……”

    他眨眨眼暗示塔威要尊重小姐的选择。塔威心里自然是不愿意,他怎么能明白他找她的公主找了多久,几乎让他精疲力竭,几科要放弃了。如今上帝可怜他,让他再次见到她,他怎么愿意就这样离开?!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神情里的冷淡也渐渐显露了出来,他知道他无法说服她,所以有些不甘不愿地应道:“那,巴尼特先生,我们就先去旅馆安顿下来吧!”

    她送他们去门口,趁着巴尼特带着厄尔去叫车的空档,他猛地转过身,抓起她的手,坚定地说:“我一定会等你下班再来!”然后想了一下,露出不高兴的神态,恶狠狠地补充道,“我不是你弟弟!”

    说完,他飞快地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放开她的手,转过身,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迎上走回来的巴尼特先生,时间刚刚好。

    戴文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容,六年不见,他果然长大了,竟然有了这样的心眼,看来是不会像当年那样好捉弄了,她这样想着,灰暗许久的心情忽然冒出了彩色的泡泡。

    在他们坐上车以后,巴尼特先生惊讶地道:“我的上帝啊!沃提斯先生,您是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难道是刚刚受了凉?”

    “嗯……没关系!只是、只是刚刚忽然觉得有些热,可能是我的大衣太厚了!”他强装镇定地解释,然后很快地转过头,背对他们望向窗外。

    我的上帝!在他们都看不到的角度,塔威用微微颤抖的手掌捂住发红发烫的脸,上帝啊!他是个可悲的胆小鬼,为了这点小事而羞涩,实在是太糟糕了。可是,他不知道,此刻在他的脸上,除了那两坨在颧骨上的红晕,还有一朵傻乎乎的微笑。

    然而这天晚上,他并没有见到他心爱的公主。因为接受了巴尼特先生一位朋友的热情邀约,他们共享了晚餐,尽管并不情愿。这顿饭拖拖拉拉地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之后,在喝得有些醉醺醺的巴尼特先生胡乱的指挥下,他们又多耗了一些时间才找到“绿袖子”。只是那时,“绿袖子”里早已人去灯熄了。

    第二天一早,戴文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到了“绿袖子”。

    戴文站在里面的柜台,当上管事之后,她并不需要再亲自招呼客人,主要的任务是监督服务员们的工作,更多的是在客人投诉的时候安抚他们并解决问题。

    他昨天晚上没有来,必须承认,这让她多少感到一些失落。六年的时间,他们都变了。27岁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骄傲的公主。而他呢,岁月只带走了他身上的稚嫩和那些隐藏的不自信。他看起来风度翩翩,意气风发,英俊得让她觉得罪恶。她可爱的小男仆,已经是一个足以吸引所有女人眼球的男人了,或是说一位优雅的绅士。这可真让她嫉妒,嫉妒得发疯。谁会想到这些呢?上帝真是对他们开了一个大玩笑,当年的高贵小姐和小小男佣,如今的上流社会绅士与服装店女招待,调换了身份,也变换了所有的一切。

    也许是他的意气风发刺激到了她的神经,她昨天失眠了。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想着,却没有答案。如果当年留下了,作为那位让人厌恶的继母大人眼里的眼中钉,她可以想象到那些恶毒的言语和羞辱,她的骄傲一定无法忍受,她会反击,那会让她心中美丽的天堂变成一个战场,那太可怕了,她一定不会快乐!身处这个曾令她无限向往的更广阔的天地,她以为她会如鱼得水,活得更加精彩,可是,她同样不快乐。

    门口的铃铛响了起来,她反射性地抬头,却看到那双美丽的翠绿眸子。他踩着坚定的步伐,不理会服务生上前询问,径直地向她走过来。

    “您今天好吗?”他这样问道。

    “应该还不错吧!”她还是这句话。

    “很抱歉,昨晚因为某些原因而没有依约前来,我感到万分抱歉。”

    “请不要放在心上,这没有什么!”

    在一番寒暄之后,两人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您是来选购衣物吗?”想了想,总应该说些什么,所以她这样习惯性地询问。

    “不,并不是的!”他皱起了眉头,明显对她像对客人一般的询问不高兴了起来,“我只是来看看您,想跟您说说话!”

    “这里并不是可以喝酒放松有小姐陪伴聊天的地方!”她用冷淡的口吻叙述了这样一句话,她并不开心听到他这样说,这些话让她感到不舒服。

    “很抱歉,我并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塔威停顿了一下,脸上写满了真诚,“包括昨天,我都没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戴文小姐。”

    “你实在不应该再叫我小姐!”她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在我的心中,您永远都是沃提斯庄园的公主,永远都是!”

    “是吗?”她又笑了起来,带着讽刺的意味,“事实上,我并不是,甚至能不能被称呼为沃提斯小姐,也是个问题,不是吗?”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忽然抓住她的双手,“请您跟我回斯旺西,回沃提斯庄园去吧!”

    她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里微微地蠢动,但很快又平静了下去。他们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店里一些客人的注意,于是她敛下所有的情绪,轻柔却异常坚定地推开他的手,换上礼貌的笑容,“既然是在服饰店,何不看看这些衣物,也许会有适合您的东西!”

    她半是强迫地拉他到一排货架前面,随手拿了一些当季流行的款式,硬是塞到他手里,“更衣室在前面右转!”

    塔威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又看了看她微微扬起的脸,上面是他熟悉的神情,无言地对他说着,你必须要服从我。他摇了摇头,忽然笑了出来,心情似乎变好了,才踩着愉悦的步伐,顺应她的要求,往更衣室走去。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有了好心情,只是站在原地,呼了口气,然后跟着他往里面走去。

    她有些怔愣地站在更衣室外,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倒影。过了一会,塔威从更衣室出来了。

    戴文呼吸一窒,他简直就是个英俊的恶魔。她为他选的是棱纹绒(Corded)麂皮外套和爱尔兰多纳格(Donegal)粗花呢的长裤。他长高了很多,骨架完美,这些衣物非常合身,除了有些过长的裤腿。

    她走过去,自然地蹲下身子,为他将多余的布料挽上去。

    “非常合身,英俊得大概可以让人尖叫了,就是裤腿有些长,只要……”当她看到他低下头,专注地看着她,后面剩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那么认真地看着她,翠绿的眼睛,那里面太过清晰的情感,几乎要随着那湖水般的眸子溢了出来。她忽然感到呼吸困难,心跳加速,整个屋子里的温度像是忽然升高了好几度,让她感到燥热。她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也清楚地看到了她眼睛里几欲冲破尘封的心灵而出来的某种令她不由自主全身战栗的东西。

    他看着她,慢慢地蹲下身子,几乎就要到达和她平视的高度了,他似乎要做些什么,但就在这一刻,总店前面传来的争吵声,突兀地打破了这犹如魔咒般的迷思。

    戴文猛地站起身,差点撞到他的下巴,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我……去看看”,然后就快速地转身,很失风度地落荒而逃。

    他看着她惊慌的背影,无比沮丧地诅咒了句:“可恶!”

    戴文踩着凌乱的脚步,强自镇定地走到柜台,她的心还在“咚咚”地跳着,乱七八糟地犹如被猫儿抓乱的线团,可是看到那位熟识的怒气冲冲的夫人,她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挂上笑容,“巴萨罗缪(Bartholomew)太太,发生什么事情了?”

    “噢,天啊!我的好戴文,你可是来了。你快来看看,我只是想从你们这里借走一条裙子,可是这位无礼的小姐,竟然拒绝了我!你快来说说,我可是你们这里的贵宾啊!”

    戴文无力地抚摸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今天简直是糟透了,上帝派来那个英俊的恶魔扰乱她的思绪之后,又派来了这位最难缠的夫人!

    这位巴萨罗缪太太,是位男爵夫人,常年的优越生活,让她有了一副臃肿的身材。尽管她出手还算是大方,但爱贪小便宜的毛病实在让人无法忍受。像“绿袖子”这样的成衣店,都有一些专对达官贵人开放的出借名贵晚礼服的服务。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销售,因为一般被借走的衣服最终都会被买下来。只是这位夫人却是个例外,如果来借衣服,百分之七八十都会送还,但更恶劣的是,那些被换回来的衣服,不是被撑破了线,就是一些漂亮的腰带饰物不知所踪,总之,她是一位在“绿袖子”没人乐意接待的人。

    “莎丽(Sally),这是怎么回事?”她询问旁边一脸委屈,像是要哭出来的女服务生。

    “戴文小姐,她要的那条裙子,”女孩压低声音,“那条裙子是从法国买过来的香奈儿(Chanel)珍珠刺绣晚装,非常昂贵。而且,昨天戈登(Gordon)公爵夫人已经预订了。”

    上帝啊!你可真是在考验我。戴文快速地想了一下,然后不卑不亢地说:“夫人,实在是太抱歉了!莎丽是新来的,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她可能没有跟您说清楚,您看上的那条裙子,非常不巧,昨天已经预订给了戈登公爵的夫人,所以我们……”

    “等等……戈登?你说的戈登是不是前一段时间从利兹(Leeds)来的那一位?”巴萨罗缪夫人眯起小小的眼睛,精明地问道。

    “我想您说得没有错!”戴文有些无奈地应着。

    “哈……就是她啊!我说戴文啊,你们也太不懂事了吧?她才来了多久,怎么样你们也应该先照顾我这个老顾客啊!你们不会是因为她家的是公爵,就瞧不起我们巴萨罗缪男爵吧?”

    “怎么会呢,夫人!”戴文心中不屑地斥道,当然是这样,在这个社会,身份就决定一切啊!但是表面上她仍保持着笑容,“我们怎么会那样呢,夫人!你可是我们‘绿袖子’的重要客人啊!但是,您也知道,做生意不就是要讲究信誉嘛!我们既然已经答应了别人,就不好再把它借给您,您说……”

    “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戴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塔威手里拿着那些刚刚换过的衣物走了过来,远远地看到她皱着眉对一个臃肿的夫人说着什么,也许别人看不明白,他却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不耐。

    “不,这没有什么事情!”戴文只需瞥一眼,就清楚地看到身边的两个女人——老的、小的在看到他走过来时,眼里放出的灿烂光芒。这可真让她生气,她必须赶紧打发他离开,“这些衣物您觉得合适吗?是否需要包起来?”

    “麻烦了!”他其实并不在意穿着,但是如果能令她高兴的话,他并不在意花上些钱,他现在有这个能力了。

    戴文示意一旁的服务生拿走衣服,心里迫不及待地希望他能马上走开,但表面上仍然说着客气的话:“您有什么其他需要的话,可以在……”

    “这位夫人有什么麻烦需要帮助吗?”塔威并没有按照她的意思走开,而是一再地追问。

    戴文无法抑制地生起气来,笑容淡了,公式化地叙述:“这位夫人需要借一件晚礼服,但是很不巧,那件衣服已经被人订走了!”

    “为什么要借呢?”塔威很少接触这样的成衣店,对这些时髦的事情一无所知,“如果喜欢,就花高价钱买下来,一件衣服又能值多少钱呢?”

    “不是的,我们有这样的服务……”嘴巴上尽力解释着,她在心里却不以为然地嗤笑,哈……现在倒真是有了贵族的气质,能值多少钱?说得倒轻松!

    虽然不以为然,但终归长久以来受到贵族教育,让她还是认同他的观点,如果真那么喜欢,何不买下来?为美丽而花钱,并不罪恶。但显然,有人并不能认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巴塞罗缪夫人一下子涨红了脸,全身的肥肉都在颤动,“你这是在污辱我吗?你以为我会吝啬这几个小钱吗?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你这个没有礼貌的浑小子!”显然,这位夫人是动了气,身份高贵的人最怕被人说成吝啬,而塔威的话恰恰说到了她的痛处,让她感到自己被侮辱了。

    “很抱歉,夫人,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从威尔士来的,实在是不懂得这里的规矩,如果有什么得罪,请您……”

    “西西(Cici)把这位先生的账单拿过来。”戴文打断他的话,下定决心不让他再搞破坏,撂下一句稍等,直接抓着他去前台结账。

    “请问您是需要上门取款还是签支票呢?”她干脆地问他。

    “上门取款是什么意思?”

    “就是拿着您签过的账单去您的府上请人付款。”

    “那不是很麻烦,去斯旺西?”

    “呼……算了!”戴文有些受不了地“嗤”了一声,“就上门取款吧!麻不麻烦,不劳您操心!”

    她并不知道,她此刻的神情是多么傲慢,根本不去询问他的意思,就已经为他决定好了一切。塔威在笑,这才是真正的戴文小姐,他骄傲的公主。而不是刚刚那个挂着虚伪的笑容侍候别人的管事。

    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戴文看着他,心底在暗暗诅咒——可恶!没事为什么要笑得这么诱人?

    等他签完字,她直接推着他走出店门。东西递给外面等待的仆人,直接道:“再见了,沃提斯先生!”

    “等等……”他直接拉住她,“我并没有要走!我还有话要说!”

    “对不起,先生!我必须工作,如果真有什么话要说,请等我下班以后!”

    他本想拒绝,但看出她笑容下的冷淡,这是不悦的象征,他退了一步,“好吧!我就等到下班,请问,您何时才能离开?”“九点吧!”她看了他一会,才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好的!那就这样吧!”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快速地在她的脸颊上烙下轻吻,“祝您有美好的一天,再见!”

    他慌慌张张地快步走开,在转身的那一刻,戴文看到了他脸上可疑的红晕。她面无表情地轻哼一声,然后低下头,笑了。

    其实绿袖子八点多钟就已经不再接待新的客人,只是,每天例行的结算和检查还要耗去她的一部分时间。

    所以,当戴文穿着黑色的长大衣走出门口的时候,是八点四十五分。她准备要拉下铁门,但后面伸出一双健壮的臂膀,帮她做好了这项平时对她来说有些困难的工作。

    她为铁门上锁,然后道谢:“非常感谢您!”

    “这并没有什么!”他显然是等了一会,夜晚有些寒冷,他的鼻子冻红了。

    “等了很久吗?”她随意地问。

    “不,并没有!”低下头,他不肯说出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超过一个小时,“我的车在那边,如果有这个荣幸,请让我送您回家。”

    她笑了一下,没说什么,跟着他上了车。

    一路上,两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塔威小心地观察她,她脸上平静的神情看不出什么,这让他不免有些沮丧。

    直到车子在几栋低矮的房子前面停下,塔威抢先一步下车,为她拉开另一边的车门,扶着她的手迎她下车。

    “那么,就这样了!非常感谢您!”戴文下了车,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道别,“祝您好梦,再见!”

    塔威就这样又被耍了一回,愣在原地。好在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拦住了她,“等等……我还有话没有说!”

    她没有回应,只是扬起下巴,静静地看着他。

    “难道、难道……您不请我上去坐坐?”他有些困难地把后面的推测试探地说出来,“难道,还有别人在,所以不方便让我上去……”

    戴文笑了一下,这个男人还是太嫩了一些,她原本不想理会,但看着他难过的样子,还是不忍心,“如果我需要一个男人为我提供优越的生活,当初我就可以留在庄园里让你养我,不是吗?”

    她的话让塔威兴奋,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道:“如果有这个荣幸,我想庄园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会非常乐意的!”

    说完,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想她一定会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戴文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庄园里的人,都还好吗?”她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您为何不自己回去看看呢?”他不放弃,步步紧逼。

    “你想说些什么呢?”戴文把问题再次推回去。她的眸子,颜色深得几乎融入了伦敦的夜晚。

    “我希望,不,我请求您回到庄园去,那里才是您的家!李夫人,大家都等着您!”他一口气说出所有的话,“六年来,我们从来没有放弃寻找您的下落。我们也询问过了住在伦敦和其他各地的亲戚朋友,但结果总是令人失望。而这一次,我来伦敦,除了谈一些生意,更重要的就是要亲自来打探您的下落。因为据我们分析,您最后可能会到这里来,李夫人说她有这种预感。感谢上帝,让她的预感成为现实!”

    “玉珠说的吗?”戴文的神情有些迷茫,因为想起了很多的往事。

    “是的,李夫人非常想念您!”他又给予了重击,“跟我回去吧!我答应过她,一定要找到您,带您回去的!”

    戴文仰起头,这里的夜空不像沃提斯庄园那样,可以看到命运的星星,这里只有厚厚的灰色云层。她笑了,然后平静地说:“我几乎要被你说动了!但是我不会,也不能回去的!”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她在这里明明是那么不快乐,为什么还要执着?

    “你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再找我!我不会回去的!”她低下头,再抬起来,扬起那可爱的小下巴,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多年前那个高贵不可侵犯的公主,说着不容拒绝的话,“不要再提这些,我还会让你有机会见到我,否则,我会离开这里,让你们再也寻不着!”

    说完,她决然地转身走进铁门,上锁,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塔威一个人站在伦敦的黑夜里,心里只剩下一颗破碎的心和绝望的心情。

    之后的很多天,他都有来,每天的晚上等在“绿袖子”的外面,在她关店以后,为她拉上铁门,然后送她回家。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那双翠绿的眸子里,有着太多的悲伤,却仍然固守着她为他划下的那条界限。

    戴文不得不承认,她并不厌恶这样的陪伴,甚至是喜欢吧。来到这个大城市后,她就再也没有享受过被人呵护的感觉。她骄傲得不肯玷污了她的尊严,为了物质的享受而随便委身于任何一个男人,她曾经想过,也许她就要这样孤独终老了。

    其实,内心里她是有过想要回去的念头,但是,她总在想,六年了,很多事情已经改变,那个庄园已经不是她能随便放肆撒野的地方。世界上最疼她的那个人,她亲爱的父亲,已经去了。她不能确定回去会让她快乐,尽管这里也不能,但为了一个未知的变数而改变,那她情愿固守着现在的生活。

    她一直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

    直到有一天,塔威忽然在上午来店里找她,他告诉她,他明天就要离开了,想要在最后的夜晚,请她共进晚餐。她同意了。

    所以这天,她提早离开了“绿袖子”,坐上他的汽车,来到一家有名的法国餐厅。

    她穿着从店里借来的白色缎子长裙,黑色的长发随意地绾了起来。而他是传统的燕尾服,挺拔的身姿是那样的耀眼,金色的发丝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为她拉好椅子,然后才坐下。

    “戴文小姐,您今天非常美丽。”

    “谢谢!”这样的话从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杀伤力惊人,她笑了一下,然后开玩笑地说:“跟你这样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比起来,我实在算得上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不是的,小姐,您知道我是……”

    戴文抬起手,打断他急欲出口的话,“不要说,让我们好好地享受这个美妙的夜晚吧!”

    塔威叹了一口气,非常不情愿地换了一个话题:“那我可否问问,这六年来,您是怎样度过的?”

    “这六年吗?”戴文望着餐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她的目光有些迷离,“来到这里以后,在旅店里住了三天,然后发现,现实并没有想象中美好。幸运的是,在我到这里的第七天,在火车站贴有招工启事栏下面,我发现了一个走失的六岁小女孩,我帮她找到了她的亲人,就是女孩的爷爷巴顿先生,他给了我一份工作,做小女孩的私人教师。巴顿先生的独子,因为车祸和他的媳妇一起去世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我陪了她两年,直到她被送去苏格兰上学。再后来,我就进了‘绿袖子’,它是巴顿先生的店,我从招待员做起,直到今天!”

    她说得轻松自然,可是他的心里却十分难受,脑海中不觉浮现出那天她被胖夫人刁难的情景……这些,原本就不是她应该做的。她本应该悠闲地坐在草地上,理所当然享受着众人的呵护,而不是被人呼来喝去!这让他无法接受。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如果不是我……也许这都是我的错……”塔威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表达他内心的不安。

    “别说了!不要说!这不是任何人的错!相信我!”戴文看着塔威痛苦的神情,她相信这六年来,他一定也备受煎熬……

    之后,他们都没有再开口说什么,除了席间,他几次招来侍应生,低声地交代。她并没有在意他交代什么,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如此宁静却不感到寂寞的夜晚了。这样昂贵的餐点,她也早已没有能力享受,所以此刻,她格外珍惜。

    “我、我明天一早便会离开!”他抬起头,看着她说道。

    “嗯……”她几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抹恳求的神色,诉说着不愿放弃的意志,让她动心!

    他的提议足以让她心动,但仅仅心动是不够的。此时的戴文,在这六年中,为她当初的天真吃足了苦头,她已经丢失了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她需要一种冲动,一种让她勇敢的冲动。

    这时,餐厅的侍应生端上了一个盘子,上面装饰着晶莹饱满的葡萄。可当戴文仔细看的时候,竟然发现盘子里放着的,是已经剥皮去籽的葡萄果肉。

    霎时,她的心里剧烈地翻腾着,一阵阵地几乎让她无法言语。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打趣道:“没想到现在的餐厅,还能提供这样的额外服务,现在的人都这样吃葡萄吗?”

    “不是的!”塔威有些羞涩地解释道,“我是特别拜托厨房的师傅,我记得你从来是这样吃葡萄的,对吗?我已经对师傅说过谢谢了!”

    “其实到伦敦以后,我就什么都吃了!”心中涌起的波浪,一点一点地汇合,变成巨大的潮涌,喷溅出来,在心底变成一种冲动的力量,她小声地笑了,然后仰起头,略微大声地对他说:“谢谢!”

    那一直是父亲对她的要求,对于那些为满足她的要求而忙碌的人,要大声地说谢谢。

    “不、不客气!”塔威在心里感到快乐,就像当年一样,她对他说了谢谢。尽管这一次没有能够说服她,但如果她因为他而感到了快乐,那么,他也会感到快乐!就算还有些遗憾,但这一次,能够见到她,他已经知足了。他不会放弃,下一次,或是再下一次……他相信,他总会成功的。

    两个人终于结束了晚餐,步出餐厅,夜晚的微风带来一丝丝的凉意,塔威见她的裙子单薄,便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戴文对他笑了一下,忽然停住脚步,习惯性地扬起小下巴,不经意地问:“你之前说的邀请,还算数吗?”

    “邀请?”塔威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愣了一下。

    “我是说,回庄园的邀请!”

    她作了决定,如果一个男人在相隔六年之后还能细心地记得你的坏习惯,并且还帮你完成它,你还能怎么样?是的,曾经最疼爱她的那个人走了,但是,这不是就又来了一个!她想清楚了,所以就有了冲动,然后就是下定决心的勇气。

    “我的上帝!我不是在做梦吧?!”塔威几乎无法做出反应,只能傻傻地看着她,嘴巴里叨念着:“我的上帝啊!她答应了、她答应了……”

    戴文只是笑,一如往常的不经意。

    这一晚极具戏剧性的转变,一如六年前下雨的夜,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正文 第七章  无言的结局

    这一定是上帝对我的惩罚。

    从她拉起我在湖边跳舞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梦想着,有一天,我可以在有着水晶吊灯和铺着红地毯的宫殿里,穿着礼服,邀请我美丽的公主共舞一曲。

    她一定是穿着白色的裙子,绾起乌黑的秀发,脸上带着高贵的傲慢,不以为然地笑着,然后让我牵起她的手。

    那一定是一幅美丽的画面,我梦想中的美丽画面。

    然而,当这一切都变成现实,当她对我说,她会答应的时候。我却退缩了……

    她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秘密,所以我无法说出任何的要求,因为,这样有目的的行为,会玷污了原本所有的美好。这对我、对她都是一种侮辱。我的公主,应该享有最完美的东西,包括爱情。

    尽管如此,我仍然在这个夜晚兴奋得无法入眠,因为,我已经明白,这一切都并非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这一定是上帝赐予我的最甜美的折磨。

    “噢,我的上帝,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李夫人站在门口,看着那道从马车上走下来的美丽身影,激动得几乎要流下眼泪。

    她身子一顿,脚下的步子停了下来。她愣了一下,仔细地看着她,像是要确认真假一般,然后笑容浮上脸庞,带着些微的怯意,令人心里疼得发酸。她轻轻地对她张开了手臂……

    李夫人拉着裙摆,几乎是飞一样冲下楼梯,然后狠狠地把她抱进怀里,“噢,我亲爱的小戴文,我的宝贝!”

    戴文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享受这个久违了的温暖拥抱,“你好吗?我亲爱的玉珠?”

    “除了因为想你而多了些皱纹,其他的,还算不错!”李夫人语带哽咽,却不改幽默。

    “是吗?那依我看,你不是那么想我嘛!”

    “你这个孩子啊!”李夫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开她,仔仔细细小心地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在外面,吃苦头了吧?!”

    戴文笑了笑,没有否认。

    “跟你父亲一个样,又顽固又骄傲,明明可以解决的事情,一定要固守着自己的想法,最好把大家搞得一团乱!”李夫人笑骂,然后又有些伤感地说,“这庄园里少了两个死硬派,真是寂寞得让人难受啊!”

    “女士们,我们进去说吧!已经起风了!”塔威礼貌地打断她们的对话。

    “啊呀呀……真是的!瞧我!走吧,快点,大家都知道戴文小姐回来了,都等着呢!”

    李夫人拉着戴文,一直把她带到宫殿的门口,然后站到一边,只是看着她。

    戴文了然地笑笑,以为她会退却吗?她用力推开门,用行动告诉她,不会。因为她是戴文,戴文·沃提斯,这座庄园的公主,她回来了,骄傲的公主回家了!

    “小姐,欢迎回家!”在大厅里站成两排的佣人们,见到她便整齐地高声说道。

    “可真是个大排场!”她喃喃自语,忍不住对自己打趣,“我可没想到自己这么受欢迎!”

    “戴文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我实在是太激动了!”大块头的温格夫人站在最前面,一步跨过来,激动地搓着手,似乎想要冲上去拥抱,却又不敢。

    “您好啊!夫人!”戴文主动抱了她一下,“看到您还是这么有精神,真让我高兴。”

    “当然当然,我还要继续侍候您和塔威少爷,以及以后的小小姐和小少爷呢!”温格夫人用力地挥了挥手,“我代表所有的佣人们,欢迎您回家。现在所有的佣人都按照塔威少爷的要求在筹备欢迎舞会,那一定会是个盛大的聚会,我、我,抱歉,我实在是太激动了!我……”

    “话可是别说得那么满,温格夫人,我想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高兴吧!”伊丽莎穿着有蕾丝长裙,从人群的后方走出来。在这样的和乐气氛下说出这么杀风景的话,是因为这六年来,她也变成了这个庄园里的半个小姐,天天被人侍候着,原本娇纵的性格暴露无遗;再加上今天她也被温格夫人大声喝骂着从床上拉起来,被迫跟他们站在一起,心里十分不满。新仇加旧恨,她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你现在看起来像个贵族小姐了!”戴文仰起头笑着,知道她是和塔威一起被带到庄园里的人,但已经记不起她的名字。她看来过得不错,一点不客气的样子,倒是把那些贵族小姐们的坏脾气学了个八分像。

    “别用你那种小姐气势跟我说话!”伊丽莎冷哼一声,她现在可不是当年的小孤女了,谁也别想欺负到她头上,“你以为你还真是个贵族大小姐吗?”

    “伊丽莎,你怎么敢这样对小姐说话?”温格夫人一转身,高大的身子几乎把戴文的视线全部挡了起来,“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瞧瞧,快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要不是塔威少爷,谁会去侍候你?你别忘了,你现在站在沃提斯庄园,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小姐的,你不要搞错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了!”

    “哼……我也告诉你,温格夫人。别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低着头任凭你随便羞辱。你才要搞清楚,现在庄园是塔威的,她才不是什么小姐,她根本就……”

    “伊丽莎!你怎么敢这样放肆!”塔威低沉的嗓音,打断了伊丽莎自以为是的叫嚣,他的神态严厉,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强大的压力,让伊丽莎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塔威,是她们先侮辱了我!你不能这样偏心!”伊丽莎放柔声音,既是撒娇又是不满地为自己辩解。

    “我现在就告诉你,戴文小姐是这间屋子里最尊贵的人,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地轻视她!如果你搞不清这一点,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出来!”塔威很少用这种严厉的态度对人说话,不要说是伊丽莎,就连戴文也暗暗地吃惊。

    “塔威,你太过分了!”伊丽莎当场流下了眼泪,模糊地叫了一声,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哎……干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好好的,现在搞成这样!”李夫人叹了一口气,言谈之中也隐含着一些斥责的意思,“这几年她也是被当个小姐一样给宠着,你现在当着这么多人,一点面子也不给她,实在是不好!”

    “就是因为都让着她,才让她这么不知分寸!”塔威的脸色很难看,原本的好心情都不见了,僵着脸,对他们行礼,“抱歉,请李夫人带小姐去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请容我先告退了!”

    说完他看也不看她们,直接转身向楼下的议事厅走了过去。

    “脾气可真不小!”戴文心里十分不以为然,她本不太在意的事情,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无端惹了一身麻烦。

    “我们不要理这个坏孩子!”李夫人像个对自己孩子生气的母亲,气他也爱他,“走,我带你上楼去,你的房间我都帮你整理好了,放了你最喜欢的印度香,咱们去看看!”

    戴文并不反对地任她拉着走,嘴角有笑,回来的感觉,到目前为止,还不赖。

    整个下午,塔威都没露面,一直把自己关在议事厅里,陆陆续续地有人进进出出,似乎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戴文则自己一个人随意地在庄园里走走看看,情况和六年前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直到晚餐,众人才又在餐桌上聚首。

    “啊呀!我说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戴文大小姐回来了!这可真叫我惊讶,我还以为像您这样有志气的人,是不会再回来的呢!”

    戴文刚在想,事情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她回来,所有人竟然都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果然,最让人讨厌的阻碍,不就来了吗?

    “亲爱的继母大人,六年不见,您还是这样风采照人啊!”

    听着她的奉承话,餐桌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戴文在心里发笑,如果是六年前的她,这个时候大概根本不会理会,甩手离席吧。可经过了在“绿袖子”的磨炼,挂着假笑说奉承话,这类虚伪的事情,她早已学了个通透。

    “你、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上你的当!”温蒂夫人免不了吃惊地结巴了一下,然后才又板着面孔,故作姿态地说,“不要以为你回来了,我们就会像从前那样什么事情都依着你、每天围着你转,你要记住,这个庄园的主人已经变了……”

    “母亲大人,请您不要再说了!”塔威放下手里的餐刀,看着跟自己并不亲近的母亲,略带警告地说道,“戴文小姐是我请回来的。虽然现在男爵大人已经不在了,但是我并不希望这里应有的规矩被破坏,包括对待戴文小姐的态度。她同您一样,也是这里的主人。”

    “男爵大人,你还这样称呼他?”戴文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不悦,“他不是你的父亲吗?”

    “非常抱歉,这只是习惯的问题。”塔威对她笑了一下,解释道,“无论我怎么称呼他,都不会改变我对他的敬意!”

    “哼……敬意!”温蒂夫人不屑地吐出这两个字,“你们大概都忘了吧?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个你们嘴里口口声声说敬重的男人造的孽!我的上帝啊!不要这么虚伪了,好吗?”

    “我从不否认父亲大人他并不是个完人,但他从来坦然地面对一切,坚持心中认为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仍然可以被称作一位真正的绅士,受到人们的敬仰!”戴文仰起头,表情严肃,不自觉地发出一阵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威严,“不要忘了,每个人都要为他所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包括您,我亲爱的继母。如果您因为怨恨而痛苦,那也是您必须承担的后果。”

    “你这个傲慢无理的……”

    “抱歉!”戴文赶在她的谩骂之前,摆好餐具,优雅地用餐巾擦拭双手,然后站起身,“如果我令您感到不快乐,我非常抱歉。请大家继续享用美好的晚餐,我先告退了!”

    说完,她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自顾自地离席,走出了餐厅。

    这天晚上,有人来敲戴文的房门,她打开一看,是李夫人。

    “我刚刚准备要去找你呢!”戴文让开身子,笑着说道。

    “你这个大小姐,我还不了解!”李夫人笑眯眯地说,然后忽然叹了口气,“幸亏你回来了,现在的时局越来越紧张了,我听他们说昨天凌晨的时候,德国袭击波兰了。哎……但愿咱们不会被卷进去。”

    “真的打起来了?”戴文又问了一句,“在伦敦要打仗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伦敦啊!”李夫人走到法式躺椅上坐下来,“在伦敦待了六年,说话都有伦敦腔了!”

    戴文笑了笑,“到了伦敦才发现自己是个乡下姑娘!”

    “怎么,在那里没有得到你一直渴望的东西?”李夫人看着她平静的面容,眉眼没有变,可是隐藏在其中的东西拼合在一起,却有了不一样的风情。

    “我渴望的是什么呢?”戴文走到窗边,看着夜幕下的庄园,影影绰绰的树木和波光粼粼的湖面,这些曾在他的梦中无数次地出现,它们看上去没有变化,可是她又隐隐地感觉到不一样的东西,“自由吗?还是得到肯定?不是没有得到,而是得到了才发现那些其实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所以说,当年放你走,是正确的决定。”李夫人露出笑容,“你们沃提斯家的人,执拗得别人都劝不住,不是自己想明白了,就算走到地狱入口,也执意要走进去想明白。”

    “我要是一直走进去,不回头怎么办?”戴文笑笑,果然什么也瞒不住她。她想要离开这里的想法,并不是那一天才有的。而她一直看得很清楚。

    “呵……我这里还有秘密武器啊!”

    “秘密武器?”戴文转过头,扬了下眉毛。

    “塔威少爷啊!”李夫人像是一只偷吃鱼的猫儿,笑得心满意足,“塔威少爷是一位正直有责任心的男人,除非是得到你活得很好的消息,否则他是不会让你在外面流浪,他会良心不安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

    “他喜欢我,或者说是迷恋对吗?”戴文抢先说出答案。

    李夫人笑了笑,并不意外她能感知这些。

    “我不是个傻子!”戴文转过身去,继续凝望着斯旺西的夜空,这里可以看到星星,“六年前就隐隐地感觉到,他的眼睛清澈得像湖水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现在只不过是更确定罢了。”

    “可惜你们是兄妹。”李夫人语带惋惜地说道。

    “哼……”戴文轻轻地哼笑了一声,“玉珠,不要试图用这种话来刺探我,你明知道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戴文转过身,看着李夫人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惊讶,她笑了,笑容里有些小得意。

    “你想打探我对他的感觉,如果我露出失落的表情,你就会很开心地告诉我一个更大的秘密,我并不是父亲的孩子,我说得对吗?”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李夫人这一次真的感到震惊了。

    “亲爱的玉珠,你应该是了解我的,如果我知道了一个小秘密,就不会放过更大的,我会把他们都搞清楚。难道不是吗?”

    “哎……你啊!”李夫人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你这个孩子,什么不是算得好好的!”

    “而且我还知道,你今天要和我说的,绝不仅仅是这个,对吗?”戴文仍然是笑着,她不是想得好好的,而是习惯给自己留条后路。

    “哎……算了!我想你应该不会连你父亲的遗嘱都知道吧?”李夫人忽然有了挫败的感觉,她干脆也不绕圈子,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你父亲留下遗嘱,其他的都不用说了,塔威少爷是当然的继承人,但是如果他想要继承爵位,就要和你结婚!”

    “结婚?”戴文挑了挑眉,“我知道父亲他一定会帮我留好一条路的,保证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待在这个庄园里,他是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要我和塔威结婚,为什么是结婚呢?”

    “你那父亲啊,简直是世界上最固执的人!”李夫人没好气地说,“当年,他对小姐一见钟情,根本就不在意她刚刚死了丈夫还怀着身孕,硬是缠着小姐的父亲要求迎娶小姐。后来有了你,因为你长得像小姐又聪明,他就把你往死里疼,才不在乎你是不是他亲生的孩子,要不是沃提斯家族里的压力,我看他根本是想放弃爵位然后把庄园里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我看他根本就是想把你留在这个家里,所以才这样做。他希望你能喜欢上他的儿子,这样他和你母亲的血脉就可以在这个庄园延续下去!”

    戴文听着,然后沉默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免不了有淡淡的哽咽:“明天,请带我去父亲的墓地,我早就该去看他了!”“这是应该的!”李夫人有些责备地说,“你这个狠心的坏孩子!”

    “真抱歉!”戴文低下头,她知道自己是自私的,这些爱她的人让她有了自私的资本。

    “算了,回来就好了!”叹了口气,李夫人继续刚才的话题,“塔威少爷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戴文沉吟了一下,“这就是你们盼我回来的原因?”

    “戴文·沃提斯!你怎么可以这样扭曲我们的心意!”李夫人一下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她是真的动气了,“你这样说,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亲爱的玉珠,请你不要生气,我并不想伤害你!”戴文走上前,拥住李夫人的身子,“我从不曾怀疑你的心意,但是,我……”

    戴文说了一半,摇摇头,放弃了。

    “不确定是吗?”李夫人看着戴文脸上的忧郁,六年的生活,除了让她的性子变得圆滑,也带走了那些对自己十足的信心,“你难道看不出,塔威少爷眼睛里的深情吗?”

    那是深刻的眷恋还是意识的迷恋?戴文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在戴文看过父亲的墓地之后的隔天,一场盛大的为庆祝她回家而举办的舞会,在沃提斯庄园里热闹地开场了。

    这场舞会十分隆重,邀请了众多斯旺西知名的绅士名流。戴文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喧闹,但也明白众人的好意,只有尽力地配合。

    此刻的她,穿了一条白色的饰有羽毛的长裙,是出自法国的香奈儿,她最喜爱的牌子。这是她今天早上收到的来自塔威·沃提斯的礼物。

    她感觉有些累了,就站在窗台的旁边,将半边身子藏在厚重的窗帘后面,静静地听着别人的谈话。

    “上帝啊!你已经知道了吧?真的打起来了,我们已经对德国宣战了。真是太可怕了,这才安定了多长时间?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消息,您说对吗?”

    “我相信女王陛下的决定绝对是英明的。现在的局势,已经不容我们退缩了!”被询问的中年男人,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如果国家决定要用战争来维护我们的尊严,我绝对支持。这是我们作为女王的忠实子民的义务!”

    “我们不但要有支持的义务,还有可能要上战场!”一个年轻的男人走过来,十分感兴趣地加入了讨论,“先生们,你们听到消息了吗?政府颁布了义务兵役法案,我想就算是我们这些贵族,没有爵位,也会被要求上战场的!”

    “先生,您这样说,我实在是无法苟同!”中年男人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就算是拥有爵位又怎么样?上战场为国家的荣誉而战是一个男人最为荣耀的事情。我们这些贵族,更应该积极地为国家效力。如果需要,我会毫不犹豫地换上军装上战场!”

    “这……先生,您误会了……”

    正当年轻的男人讪笑着想要解释的时候,乐队奏响乐曲,舞会就要开始了,几个男人也就各自走开,寻找舞伴。

    戴文松了一口气,然后若有所思地微皱眉头。

    简单的开场曲之后,乐队开始演奏演奏欢快的《绿袖子》。戴文听到第一个音符,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主人没有跳开场舞,宾客们也只能干等在一旁。

    戴文闭上眼,轻轻地跟着音符哼起曲子来。

    “亲爱的小姐,我有这个荣幸,可以邀请您跳第一支舞吗?”

    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戴文露出笑容,知道无论她躲到哪里,他都会找到她。穿着银色燕尾服的他是那样的俊朗、迷人、令人沉醉。她没有犹豫,伸出手,看着他站直身子,微弯腰,然后牵起她的手,带她走入大厅的中央,随着乐曲迈开脚步。

    “看起来,你的舞步进步了不少!”戴文看着塔威流畅的步伐,打趣地说道。

    塔威显得有些无奈,他略带羞涩地回应道:“如果当年我的笨拙娱乐了您,我会感到非常荣幸!”

    “我刚刚听到有人说,我们已经对德国宣战了?”戴文把听来的消息向他求证。

    “非常遗憾,这几天不断有消息传过来。女王已经宣布了这件事情,我们以及法国正式对德国宣战,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印度也会加入进来。尽管战争是一件糟糕的事情,但非常遗憾的,现在看来,战争已经开始了!”

    戴文没有发表看法,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后忽然对他笑了一下,闭上眼睛,随着音乐哼唱起来:“Greensleeveswasallmyjoy,Greensleeveswasmydelight,Greensleeveswasmyheartofgold,AndwhobutmyLadyGreensleeves……”

    他们的步伐和谐、姿态优美,俊男美女的组合引来了无数关注的目光,塔威看着她写满愉悦的可爱面孔,心中充满了满足。

    忽然,她不再唱,睁开眼睛,认真地说:“玉珠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对我说了,包括我父亲留下来的遗嘱。”

    他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明显地躲避她的目光。

    戴文不以为然,她扬起嘴角,像是不经意地说道:“如果你现在想对我提出什么要求,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答应!”

    这是她几天来考虑的结果,她并不排斥他。但她不会直接告诉他,这是她最接近告白的言语,如果他没有反应,她便永远不会再说。

    她知道他听得清清楚楚,也必然明白她的意思。但他只是撇开了头,没有开口。

    直到舞会结束,戴文都没有听到她预期中的那句话。不可否认的,她在这天晚上独自品尝到了失望和辛酸的滋味。

    通常快乐的时光不会长久,就算是平静的生活也常会被意外搅乱。

    就在舞会结束后的几天,沃提斯庄园收到了征召塔威入伍的正式通知。从这一刻开始,庄园的天空上开始笼罩了一层厚重的乌云。

    佣人们开始议论纷纷,除了当事人和一向冷淡的戴文小姐,其他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增添了些许哀愁。尤其是厄尔和伊丽莎,这两个人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愁云惨雾来形容了。

    这天晚上,塔威被叫去军营谈话,庞大的餐桌上,除了厄尔之外,就只剩下女眷。

    用餐进行到一半,小小的厄尔一反常态,忽然推开椅子,跑到戴文身边,皱着小小的眉头,脸上写满了忧愁,似乎是已经隐忍很久了,飞快地说道:“戴文小姐,我想请求您,不,是恳请您,请您嫁给威威好吗?这样他继承爵位,也许就可以不用上战场了!”

    戴文扬了扬眉,摸摸他的头顶,笑着说:“你这是在替他向我求婚吗?”

    小小年纪已经十分严肃的男孩,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这是我和伊丽莎想出来的办法!”

    “厄尔,你这个超级大笨蛋!”出主意的人终于忍不住,怒骂道。

    “我想也是,没有人指使一个孩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戴文了然地看着不顾餐桌礼仪粗鲁地撞开椅子站起身的伊丽莎,带着讽刺地说道。

    “你少得意!”伊丽莎狠狠地指着她说道,“要不是因为娶你可以让塔威不上战场,我们才不会这样说,你这老女人根本配不上塔威!”

    “噢……”戴文挑了挑眉,非常不以为然地说,她的心思她早就看得清清楚楚,“那依你的意思,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他呢?像你这样年轻美貌的小姐吗?”

    “你……”被说中心事,伊丽莎立刻涨红了一张脸,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算了,亲爱的!她也只是担心塔威罢了!”李夫人好言好语地劝道,现在这种时刻,谁被打击都不好受。

    “哼……”戴文冷哼一声,“看看你们现在的表情吧!你们已经给塔威·沃提斯判了死刑吗?他是要去战场,不是上绞刑架!”

    “你这个冷血的女人!”温蒂夫人握着餐刀的手颤抖地指着她,声音已经接近尖叫,“都是你!如果不是你,他早就继承了所有的一切,根本不用去战场上送死!”

    “是吗?看来你们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了?”戴文冷淡的神情上染上了一层薄怒,她站起身,冷冷地说,“如果你们真觉得塔威·沃提斯先生应该做些什么,那就请他亲自来对我说吧!”

    说完,她推开椅子,转身离开。

    到了睡觉的时间,戴文仍然感到烦躁。于是她独自走到湖边,享受微凉的晚风。

    身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她转头望过去,看到塔威穿着苏格兰呢子长大衣,脸上有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焦虑。

    “我想,您会在这里的!”

    “有什么好消息要对我说吗?”她把目光移回寂静的湖面。

    “不、不是的!”他轻轻地吸了口气,似乎有些紧张,“我是来对您说抱歉的,我听说了晚餐时的事情!我真的非常抱歉。她们并没有责怪您的意思,这里面您一点也没错,不应该这样被对待。她们、她们只是很担心我。”

    “你就想对我说这些话吗?”她眼睛盯着湖面,声音紧绷。

    “是、是的!我听说这件事就赶过来了!请您不要生气!”

    他越是这样好言好语地道歉,戴文越是生气,她猛地转过身,“你现在都自顾不暇,还有空来关心我是不是生气?!”

    他被她的动作和罕见的怒气吓住了,愣了一下,才傻傻地说:“您真的这么生气吗?我真的很抱歉!”

    她为他的迟钝而生气,她猛地上前两步,无法容忍地直接挑明:“容我提醒你,你就要去战场送死了。你还有最后的机会对我说些什么,也许能够改变你的命运,让你免去白白送死的危险!”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他还是摇了摇头,翠绿的眸子黯了下去,脸上净是苦涩的表情,“不,戴文小姐。我不能!首先,作为大英帝国的公民,当国家需要我的时候,我应当义不容辞地去应征,这是一个绅士最基本的品质,我不能逃避。其次,您也知道,我并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得到您的青睐,这不是一个绅士的行为,更是对您的一种侮辱。”

    他说完这段话,两个人就陷入了一阵沉默。

    塔威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又说道:“戴文小姐,我知道我这样说有些过分,但我、我……如果我能活着回来,而您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那就请您……”

    他伸出手,带着些颤抖地想拉起她的手,但却被她狠狠地拍开。

    戴文抬起头,眼睛里散发出凶狠的光芒,“请什么?你就带着你的绅士守则下地狱去吧!”

    说完,她用力推开他,踩着怒气冲冲的脚步,径直离开。

    可怜的塔威,就这样被独自留在冷风中,用力地思索自己到底做错、说错了什么……

     正文 第八章  艰难的日子

    我亲爱的公主,你好吗?

    我跟随皇家海军来到了一个小岛。这里有很多像你一样,有着黑色头发和眼睛的人,这让我更加思念你了。

    到目前为止,这里的情况还不算太糟,除了无法和你们取得联系。但是,我已经厌倦了拿着武器不停巡视的日子,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人要互相残杀?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听到一些消息,说家乡的情况不太好。你还好吗?庄园里的人都还好吗?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你们,我渴望着尽快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我想念你们,想得几乎要发狂。

    亲爱的,请保重。我一定会回去的,等我!

    “去伦敦的火车,很快就到出发的时间了!”李夫人看着悠闲地在躺椅上看书的戴文,故意走过好几次,最终忍不住提醒道。

    “噢,是吗?”戴文应付地回了一句。

    “伊丽莎她们都去了,你难道不去吗?”李夫人非常无奈,原本以为戴文够固执的了,没想到塔威少爷也不遑多让,这几天两个人一直较着劲。戴文小姐一副冷淡的样子,而塔威少爷则像是在压抑什么一样,整个庄园的气氛被他俩弄得怪极了,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噢……那不是挺好!”她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书。

    “哎……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塔威少爷都要去战场了,生死都没保证,你就不能稍微让一步?”李夫人没办法,只有直接说了,“你不会不知道在这种时候,他是非常渴望见到你的!”

    “是吗?”可怜的书被用力地拍在小桌子上,“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

    “亲爱的戴文,你到底是在生什么气?”

    “我有说我在生气吗?”戴文站起身,慢慢地向大厅走过去。

    “哈……有眼睛的人大概都看得出来吧!”李夫人跟在她的身后。

    “噢,是吗?你说说看!”戴文一边说一边对她伸伸手。

    李夫人一径地劝说:“你瞧瞧,像今天这样的时候,说什么也应该去送他啊!昨天晚餐大家在话别的时候,你也是应付地说了几句。今天早上大家都早起送他到庄园门口了,你也没出现!要知道,塔威少爷是要被送上战场,不是出门去游玩几天就会回来,你这样,以后可别后悔啊!”

    “瞧你说的,就像是他真的永远回不来了一样!”戴文自己穿好大衣,仍然不赞同地批评道,“不过就算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是他自己愿意的!能为国家捐躯,不是绅士的荣誉吗?所以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不是吗?”

    “噢,上帝!我就知道你为这个不高兴!别这么记恨嘛!他……”李夫人的话音因为看到她打开大门而停住,这时才意识到她已经穿好了外出的衣服,已经在往外面走了,“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呢?”

    “亲爱的玉珠,你觉得呢?”戴文的脸上写满了不甘愿的神情,“我不是听从你的建议,去为一位万分委屈的男士送行嘛!我可以请问,我能去送行吗?”

    “当、当然!”李夫人开心地露出了微笑,招呼佣人,“早就为你准备好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叫车过来!”

    戴文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有些无奈地哼笑了一声。

    当戴文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感到有一丝狼狈,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的马车速度过快了一些。

    火车站上满满当当地挤满了人,这一批被征召的年轻男士们都是今天乘火车去伦敦的,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不舍和担忧。

    戴文不太费劲就找到了塔威,他那头耀眼的金色头发在这个充满灰尘和黑色废弃物的地方太引人注目了。

    她不慌不忙地走过去,伊丽莎和厄尔就站在他的身旁。他很快地发现了她,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欣喜。

    “噢……这实在太让人惊喜了!”塔威有些结巴地说出这句话,“我原本以为您不会来了!”

    “如果我不来的话,我会遭到很多人唾骂的!”戴文不太高兴地说出这句话,脸上的神情十分不情愿。

    “我、我真的很抱歉!”塔威对于这样的场面感到有些无措,又感到有些沮丧,他一直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对您,但我还是很高兴见到您,我的意思是说,我……”

    戴文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然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对他勾勾手指,示意他走近一些。

    塔威并不清楚她要做些什么,但很乐意与她站得更近些。

    戴文看着他走近,瞅准时机,伸手抓住他的领带,用力地拉下他,然后仰起头,让两个人的唇很自然地碰在一起,然后松手。在这样亲密又暧昧的时刻,她低声地呢喃:“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我会答应你那一天的请求。”

    这是她许下的承诺,她会等他回来?

    在他怔忡无法言语的时刻,她退了一步,微弯膝盖,拉开裙摆,却没有低头,用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失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等待着您胜利归来的消息。”

    火车的汽笛声不断地响起,几个身着军装的男人,赶着这些绅士们上火车。戴文看着他动作僵硬地走上火车,显然还没从刚刚那个小小的吻中回复过来,不在意身旁伊丽莎气呼呼的哼气声,她的心情很好,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他离开。

    战争刚开始的一段时间,尽管报纸上不断有着战况激烈的消息,但在大不列颠岛上,情况看起来还算好。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变得糟糕起来。

    而此时的斯旺西,已满是战争的疮痍,被炸毁的房屋、变得肮脏恐怖的海岸线……因为不时有传闻德军会在这片海岸线上登陆,这座只剩下女人和孩子的城市变得人心惶惶。

    沃提斯庄园的情况也并不好,尽管在最初存储了足够的粮食,这里的生活还不成问题。但曾经有过的美丽风景却不再存在,宫殿的北侧被一颗炸弹波及,房屋有些塌陷了,长时间没人整理的草坪、树木、湖泊看起来更是苍凉。

    那一次,所有的人都在熟睡的时候,巨大的轰鸣声将他们震醒,窗外有白光不断地闪过,大地在振动、咆哮、嘶吼,当戴文意识到这是一场轰炸之前,她的身体已经行动了起来。她冲出屋子,敲每一个人的房门,要她们去宫殿的地下室躲避。她疯狂地叫着厄尔、拉着李夫人、呼喝着伊丽莎和温蒂夫人,要她们一起快速地跑向地下室。炸弹仿佛就在身边炸开,她感觉到无数的碎片擦过她的身体,带来刺痛的感觉。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可她还是能听到身边惊慌的尖叫,那是令人感到绝望的恐惧。到达地下室的时候,她几乎全身虚脱,疼痛和恐惧几乎让她忍不住想要放声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她必须坚持着察看所有人的情况。非常令人难过地,在那一天,还是有佣人因为逃跑不及而受伤。那时她深刻地意识到,庄园里的人太多了,她不如想象中勇敢,无法保护他们全部。

    正因为如此,戴文拿出一部分由几代沃提斯主人经商积攒下来的财富,遣散了大部分的佣人,只留下几位女眷和一个小男孩、一位大胡子厨师。沃提斯庄园立即冷清了起来。

    为了安全,几乎剩下的所有人都搬进了主屋一侧的原本佣人房,这座两层的小楼相对目标较小,而且它有一个用来储备粮食和酒的地下室,可以为他们提供躲避频繁轰炸的方便。

    如今沃提斯庄园的一切事物都是由戴文决定的。自从情况变糟之后,就不断地有人来求亲,这种时刻,贵族之间的联姻,无非是为了整合力量,得到更多的支持以便坚持得更久。这一天,戴文像往常一样,委婉地准备拒绝一家贵族的联姻,却没想到这件事情在庄园里引起了一场小小的波澜。

    晚饭的时候,所有的人,包括佣人,都围坐在一位,为平安度过一天而祈祷感恩。

    在大家都开始用餐的时候,忽然伊丽莎冒出一句:“听说阿伯加文尼(Abergavenny)的古斯塔夫(Gustave)男爵家向你发出了联姻的邀请?”

    “似乎有这样的事情吧!”戴文应了一句,心不在焉地想着剩余的粮食还够用多长的时间。

    “真的吗?”李夫人有些惊讶地询问,古斯塔夫家族是全英有名的古老贵族家庭。

    “这种邀请不是最近时常发生的事情吗?像这样的联姻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戴文不太在意地回答,然后补充了一句,“别担心,我会像从前一样拒绝的!”

    “为什么?”出乎意料地,伊丽莎似乎很不满,将餐具用力地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为什么?”戴文奇怪地看着她激动的神情,“我没见过他,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位古斯塔夫先生,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如果你嫁给他,我们就都可以去阿伯加文尼,那里比这里安全得多,也不用住在这个陈旧又肮脏的地方!”伊丽莎不平地说。

    “容我提醒你,这个肮脏又陈旧的地方在你还没有成为沃提斯庄园小姐的时候,你也曾住过很长的时间!”戴文带着讽刺和不以为然的神情,淡漠地笑着问她,“况且,我为什么要为了你的安全而牺牲我自己?请给我一个这样做的理由!”

    “你难道就想留在这里,像老鼠一样躲在地下等死吗?”伊丽莎愤怒地咆哮着,“你这个自私的女人,根本就不为别人着想,还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的好运气!你知道这样的邀请,是多少女人做梦也得不到的?”

    戴文扬起嘴角了然地笑了,直接地说:“如果你想去,我会把你当做沃提斯庄园的小姐,让你带着嫁妆嫁过去的!”

    伊丽莎倒吸了口气,涨红脸,既恼怒又羞愧地叫道:“你这个恶魔,我根本就没有这么想过!”

    “随便你怎么想。”戴文耸耸肩,并不太在意,“请容我提醒你,我明天就会致电回绝,如果你想就不要错过机会,你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

    伊丽莎感到难堪,她用力推开椅子,什么也不说,转身跑开了。

    “这样好吗?”李夫人看着伊丽莎的背影,有些担忧地说道。

    “如果是她自己的决定,就没有什么好或不好!”

    “也许……你应该自己嫁过去!”小声的试探来自已经苍老不少的温蒂夫人。

    “噢……是吗?”戴文看着这个被生活折磨的女人,不留情地说道,“如果你也想去的话,只要伊丽莎去我就让你跟她一起去,以夫人的身份!”

    “不、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如今的温蒂夫人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得意和动不动发脾气的神经质,被人服侍惯了的身体经不起现在粗糙的生活,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怨恨或是诅咒,能够活下去就是唯一的奢望,“你其实并不用为这个家背负什么,你可以去享受更好的生活。还有,塔威,我的儿子,也许他已经……”

    “不要再说了!”戴文语气急促地打断她,这个名字让她的心情浮躁。她们现在不知道他的下落,除了在战争之前的一封告诉她们他已经离开英国,远赴东亚的帝国殖民地守卫的信之外,便再没有任何消息,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在这样残酷的战争中,曾经有过的侥幸想法都已经破灭,她有时会感觉到绝望……她用力地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她宁愿相信他过得比他们好。

    “抱、抱歉,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温蒂夫人喃喃地道歉,有些话大家不说,却都心里有数。

    在一阵沉默之后,戴文用喑哑的声音问道:“你们都觉得我应该接受吗?”

    “当然不,小姐!”温格夫人仍然是神采奕奕的大嗓门,“我和大胡子都支持您的选择,沃提斯庄园是我们守护了一辈子的地方,留在这里当然要比去那见鬼的阿伯加什么尼好多了!”

    戴文笑了一下,眼睛里有不易察觉的释然,“那么我们就继续一起守在这个肮脏又破旧的地方吧!”

    晚一点的时候,戴文正和李夫人在房间里聊天谈话,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她走过去打开门,果然是伊丽莎。她显得犹豫不决,满脸矛盾地站在门外。

    “怎么,你有什么样的决定要告诉我?”戴文知道她的心思,难得好心地主动帮她开口。

    “我、我真的可以代替你去吗?”伊丽莎有些慌乱地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是正宗的小姐,他们会不会……”

    “他们远在阿伯加文尼,并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如果你想去,我会让他们相信,你就是沃提斯庄园的真正小姐!”戴文并不认为这是个问题。

    “但是,你、你真的不愿意吗?”

    “你不用考虑我!我只要你一个答案!”戴文对于伊丽莎犹犹豫豫的态度感到厌烦,这么简单的一道选择,就这么难以回答吗?

    “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可以代替你嫁过去!”伊丽莎终于下定了决心,脱口而出。

    “那很好!明天我会给他们回复,然后准备嫁妆的事情也会尽快开始的,你可以放心地等着做新娘!”

    “谢谢你!”伊丽莎低着头道谢,说完之后却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站在门口。

    “如果没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我想你可以回房间睡觉了!”戴文不清楚她还想干什么,只不过她累了,不想再这样纠缠下去。

    “我、我知道你爱塔威!”伊丽莎忽然又开口,说起了完全不同的话题,“我以前就感觉到了,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是小姐。就算你不是男爵的孩子,你在所有人的心里仍然是沃提斯庄园里独一无二的公主。以前觉得不可思议,你会喜欢塔威,但是那一天你在火车站吻了他,我看到了,也确定了!”

    “那又怎么样呢?”戴文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地问,“你要告诉我,你爱他,但却不得已要嫁给其他人?”

    “我是爱他,从小就爱他!”伊丽莎仰起头,提高声量,“你不能因为我要嫁给别人,就否认对他的爱!”

    “这就是你的爱吗?”戴文笑笑,无法抑制语气里的轻蔑。

    “我不需要从你这里得到肯定!”伊丽莎说得非常坚定,“我和你不一样,你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你有能力去做你自己愿意的事情,你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世界可以为你而转动,但是我不可以。也许这就是天生的公主与假扮的区别!我必须为自己打算,我只是需要更安全更舒适的生活。我只有小心地抓住每个机会,才能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你没有尝试过没有饭吃、没有地方睡觉的滋味,所以你永远不能理解为什么人可以心里想着一件事,却不得不在现实中做着相反的事情。我这样做并没有错!”

    戴文看着她,用从来都没有过的认真态度看着这个她从来都看不入眼的女孩子,她不能否认她的想法,也许她是比她要幸运上许多。尽管她无法认同她的话,可是她又能再说些什么呢?

    “也许塔威已经死了,也许他还活着,没有人可以保证他会平安回来,但是他是爱你的,从来他的眼睛里就只能看到你的身影。”伊丽莎平静地说着,“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而已!”

    说完,她深深地对她鞠了一躬,“感谢您为我所做的!”然后带着些许惆怅的神色离开了。

    戴文在门口失神地站了几秒钟,然后关上了门。

    “是伊丽莎,对吗?”李夫人在她还没有转身的时候,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问道。

    “是啊!”她回过头,对她笑了一下,“是她!”

    “她要离开这里了,对吗?”李夫人的神色带着伤感,她的这些孩子们,一个个离开了她的身边。

    “嗯……”戴文应了一声,走到窗户边,没再说话。

    “亲爱的,她会过得很好对吗?”李夫人的心中难免伤感,努力地想要得到好的答案。

    “也许吧!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是吗?”她把额头贴上冰凉的玻璃,这样的感觉,能让她躁动的心得到些许的平静。

    “你还好吗?亲爱的!”李夫人看到她的动作,不免忧心地问道。

    “不,我只是……”戴文看着窗外,她美丽的家园,曾经总是灯火明亮的宫殿,此刻看起来死气沉沉,还有那片美丽的湖泊,现在只剩下几棵被烧焦的树木和几块炸弹碎片沉沉浮浮。这里的夜空曾经可以看到美丽的星星,现在在一片漆黑之下,只有不时飞过的战机,那银色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这个世界怎么变成了这样,为什么要有战争?这满目的疮痍,绝望、悲伤,人们的脸上为什么尽是疲惫的线条?

    在无法确定的等待中,每一条小小的传闻都可以让她的神经紧绷。也许他已经死了、也许他还活着;也许他会回来、也许不会。每一个也许,都让她感到绝望。她真的、真的有些……

    “我只是有些累了!”她静静地说道,脸上有无法释怀的迷茫。

     正文 第九章  一切从头再来

    “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亲爱的,我就在你身边!”

    “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你可知道,我心中充满了绝望!”

    “亲爱的,哦,亲爱的……我是多么不愿意看到你为我心伤。”

    “那你还在等什么?为什么不快快回到我的身边?”

    “因为、因为,我怕……”

    “看看,快看看这像什么样子!大庭广众之下亲吻,这报纸还登得这么大……”

    戴文刚刚推开门,就听到温格夫人大声地说着什么。

    “这又是怎么了,谁让您这么激动?”戴文脱下外套,随口问道。

    “小姐,您回来了!这几天辛不辛苦?”温格夫人快步走过来,看到她又大声地嚷起来,“快看看您的样子吧!我早就说过您不要出门去工作的!这样的辛苦,您怎么受得了?”

    “行了!我又不是没有工作过。”戴文笑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然后很快地转换了话题,“你们在说什么?”

    “就是这张报纸!”李夫人走了过来,她的身子有些弯,这两年她的健康状况明显变坏了,“你看看,人家只是庆祝战争结束,一时情不自禁而已,结果温格就大惊小怪了!”

    戴文瞥了一眼报纸上的照片,一个刚刚回国的法国士兵拥着一个女孩热吻。她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如果我的爱人平安回家,我也会这样吻他的!”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然后苦笑了一下。

    战争结束了,她们得到了胜利,可是生活的环境却每况愈下,没有足够的食物、很多人流落街头,政府努力地为人们提供温饱的条件,但显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们搬出了庄园,因为那里的状况很糟糕,房子几乎不能住人了,而且她申请了社会救助,再住在那样大的庄园里似乎不太合适。她在城里找了一份工作,生活比起最糟糕的那几年,现在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只是,塔威还没有任何的消息。

    “你今天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温蒂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察觉她神色有异,便有些蹩脚地转换话题。

    “还好吧!”戴文打起精神,在经过六年的苦难之后,她们现在真正成为了相依为命的一家人。

    “我回来了!”门被粗鲁地推开,一个高个子的小伙子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你在着什么急!瞧瞧你这副粗鲁的样子,学校里学的礼仪都跑到哪里去了?”戴文冷冷地呵斥他。

    这个男孩子是厄尔,他今年已经17岁了,长高了不少,是个大块头的小伙子了。戴文在搬到这里来之后,便把他送进了重新开课的学校。

    “不是的,刚刚我觉得好像有个人跟踪我,所以……”厄尔有些委屈地为自己辩护。

    戴文皱了皱眉,最近社会还是有些不稳定,听说南边还有打劫的事情发生,“行了,你以后出门小心点!去洗洗手吃饭吧!”

    “噢……”厄尔听话地应道,在这个家里,戴文是绝对的主人。

    “对了,”厄尔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我今天听说佩尔(Peal)的哥哥回来了,他是跟威威一起离开的,所以,也许威威也快回来了!”

    戴文听了,只是低下头,没有说话。李夫人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予无言的支持。戴文抬头对她笑,这笑里,满是苦涩。

    这天吃完晚饭,天还算早。她便独自走出家门,想一个人静静,有的时候,家里的气氛令她感到压抑。

    不自觉地,她竟然走到了沃提斯庄园。站在大门口,她看着这座早已不复往日美丽的庄园,这就是她长大的地方吗?她竟然有些不确定了。

    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沉浸在这样的思绪中,如今这个家,一切都要靠她,所以她要更坚强一些。

    她转过身想往回走,却听到离她不远的庄园里有轻微的脚步声。她愣了一下,立刻想到是小偷,她感到愤怒,现在的治安已经这么差了吗?一座破旧的庄园都有小偷光顾?

    她一时冲动,就朝着响动处走过去,那人显然也是一愣,似乎想要逃,戴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抓住了他。

    她愤怒地冲到那人的面前,满嘴的刻薄话却在看到那双翠绿的眸子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捂住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身体比反应快得多,冲上去,就像她说过的那样,给了他一个甜蜜而悠长的吻。

    她用力地抱住他,嘴里喃喃地说着:“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你真的回来了,哦……天啊!”

    塔威的手在颤抖,这是他渴望了多久的拥抱啊!他本以为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但等他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看在眼里的,就只有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几天吗?”戴文放开他,努力地镇定下来,“我们已经不在这里住了,要不是我恰巧走回来,大概你就要扑空了!”

    塔威笑了笑,“你好吗,我的小姐?”

    “看起来似乎是不错!”戴文也笑了,他们似乎并不适合太过激烈的重逢,“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好吗?”

    塔威沉默了一下,他本可以选择隐瞒的,但在她的面前,他却不可能这样做,“不,我在一年以前回到了伦敦,这几天才回到斯旺西。”

    戴文的笑容在嘴边凝固,她有些怔愣地重复道:“一年以前?”

    他低下头,几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戴文的声音变得犹如冬天的湖水,“你知不知道我……”

    戴文的话到这里就断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你不想给我一个解释吗?”

    塔威只是用那双翠绿的眼睛望着他,什么也不说。

    戴文无法控制自己,用力地给了他一巴掌,那力量让他的嘴角沁出了血丝,可她仍然觉得不够,“塔威·沃提斯,你是个可恶的混蛋!”她用力地跑出了庄园。

    戴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拆掉控制卡的木偶。机械地推开门,李夫人和温蒂夫人都在。

    “你怎么了,亲爱的?”李夫人问她。

    她沉默,然后才道:“塔威回来了!”

    “真的?”温蒂夫人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走到戴文的面前,焦急地问,“他好吗?”

    “应该还不错吧!”戴文应了一句,忽然觉得心里很痛。

    “你怎么了?”温蒂夫人惊叫出声,她看到戴文流出了泪水,她从没有见过戴文哭,她总是一位成竹在胸的样子,不曾这样失控地当众流眼泪。

    李夫人也走了过来,“亲爱的,出了什么事情?塔威少爷回来了,这不是高兴的事情吗?”

    “他一年以前就回来了,可是……”戴文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可是他没有来找我们!”

    戴文的泪水一直在流,多年来的压抑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恐惧、孤独、绝望……他怎么能在她付出之后,却这样地伤害她?她等了他六年,他却没有回来找她,她甚至在想,如果今天不是她发现了他,他是否还是不会出现呢?她感到自己像是被遗弃的孩子,无法抑制心底的心痛。

    “我可怜的孩子!”两位夫人一起揽着她。

    这一夜,戴文彻底地病倒了,多年的操劳因为意志而坚持,但忽然间,那坚持的理由消失了,这病便像兵败如山倒般,凶猛地袭来。她高烧了一夜。

    第二天,她在昏昏沉沉中度过,一直有人进进出出,她却看不清楚。

    第三天,温蒂夫人闯进来,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高高兴兴地告诉她,她已经替她骂过自己的儿子了,还小心翼翼地探问,她是否愿意原谅他。

    第四天,李夫人在给她送面糊的时候问她:“你好些了吗?”

    她微皱了下眉头,“如果我说好点了,你是不是又要跟我说什么了?”她不太满意她们的态度,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倒戈?于是她又负气地补了一句,“如果是要说温蒂夫人昨天同样的话,那就不必了!”

    李夫人叹了口气,“何必这么犟?我只是想告诉你,修道院的玛丽修女来过,本来是想和你谈谈塔威少爷的事情,我见你在睡觉,就没有叫你!”

    戴文没有说话。

    李夫人见她没有强硬地抗拒,便接着说道:“玛丽修女说少爷现在住在她那里。她告诉我,少爷并不是不想回来,而是不能回来,他之前留在伦敦看心理医生……如果你不想听的话,我就不说了!”

    戴文看了她一眼,将盛面糊的碗还给她,然后躺下背过身子,明显是不想听。

    李夫人叹了一口气,感到头痛,现在这样子,可怎么收场才好?!她转过身,在拉开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低哑的声音——

    “如果要解释,就叫当事人来!否则就免了!”

    李夫人摇摇头,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她的小姐啊!

    第五天,当戴文睁开她困顿的眼睛,她似乎已经有很久不曾这样好好地休息过了。她的床边坐着人,她自然知道是谁,但是并不想理会他。

    “你好些了吗?”塔威见她睁开眼,忙问道。

    “你觉得呢?”她板着脸,冷淡的样子将不容侵犯的尊贵立刻显露了出来。

    “我伤了你的心吗?”他有些诚恳地说道,“请你相信,无论如何,我都不是故意的!我……非常抱歉!”

    她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有她指甲留下的痕迹,“这样的话可真令人难以相信!”

    “是的,我必须对你坦白……”塔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有些艰难地开口。

    戴文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这让塔威的心里更加难受,他有些无措地说道:“我必须告诉你,这六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当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我想的一直都是你,你会相信吗?”

    戴文忽然流下了眼泪,塔威吓了一跳,更加不知所措。

    “请不要哭!我真的很抱歉,我……”

    戴文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噢……”塔威不顾一切地抱起她,“噢,我的公主,请你不要这样惩罚我!”

    “你知道吗?”戴文推开他,自己坐起来,“我这里也受伤了!”她指着自己的胸膛,“这里面和你一样地痛!”

    分别、忧伤、无助、绝望……她可以明白他的感受,因为在这六年中,她也不断地品尝着这些感觉,“德军不断地轰炸,庄园变成了现在这样子,我其实也很害怕,但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玉珠、厄尔……他们都在看着我,我……”

    没有人明白她的无助,等着他,守住庄园等他回来,这就是一直支撑着她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得知他没有立刻回来找她时,心中有那么多的愤怒和委屈!

    “我知道、我知道……”塔威忘情地抱住她,她小小的身子,竟然独自背负了这么多的重担,这些原本是他的责任,“你做得非常好!非常好!我知道你受了委屈,这都是我的错!如果可以,你是否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一起从头再来,我们和我们的庄园一起重来?!”

    信心、爱情、快乐、欢笑,他们可以把在这场战争中流失的东西重新找回来。

    戴文静静地让他抱着,没有说话。

    塔威的心里慌了起来,“我的小姐,我的公主,你可以给我这样的机会吗?”

    戴文忽然用力推开他,抹去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脸上露出笑容,“你要付出什么呢,我亲爱的先生?”

    “你想要的一切!”毫不犹豫的答案。

    “很好!”她点点头,扬起可爱的下巴,像从前那样下达命令,“那就来吻我吧!”

    他自然是带着笑容接受了命令。

    曾经的少年和小姐,在这一吻中,终于有了最终的结果。少年赢得了小姐的心,他得到了他心爱的公主,从此携手相伴一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