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正文 第1章 浴火而亡 窗明几净,暖阳温温。 一袅带着淡淡甜香味的白雾从精雕细刻的香炉里缓缓升空,然后没入了空气中。一帘低垂的纱幔遮挡住了锦被拥住的床榻,小婢沉香将刚烧旺的炭火盆端到床榻下边搁着,免得正睡着的人觉得清寒。 “沉香?”冬初雪低叹了一声,从梦魇中醒了过来,她费力地喊了一声,然后就急急地喘了起来。 刚刚搁好炭火盆正要离开的沉香急忙又退了回来,快步走到床榻边,撩开低垂的纱幔露出了里面卧着的女子。冬初雪脸色苍白地躺着,外头的阳光从微微打开的窗户里漏了进来,她急忙伸出手臂挡住了。 “小姐!你总算是醒了!”沉香见冬初雪醒了过来,几乎是喜极而泣,她差点儿就以为小姐就此沉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冬初雪慢慢地适应了外头的艳阳,这才放下手臂来,环视了一眼寂寥空旷的屋子,低低地道:“他们……都走了?” 沉香扶着冬初雪的手臂僵硬了一下,然后又赶紧挤出几抹笑容来:“小姐你别多心,大少爷他是早起去赶着办事去了。昨儿立夏了,马上就到了给宫里和各王府交货的日子了,大少爷不能一直在这里耽搁着。” “是啊,在我这里什么事情也做不了,还平添难过。”冬初雪说着,眸子里泛起了一股水汽,她慢慢地眨了眨,那里面的水汽就凝成了剔透的珠子从她的眼眸里滑了出来。 沉香见了急忙安慰她:“小姐,你别哭了。小公子跌进湖里没了,你连连哭了四天四夜,再哭下去怕是这眼睛就要瞎了啊!” 冬初雪原本是当世鸿儒帝师冬止翰的独女,二八年华嫁给了负责朝廷进贡的经商世家大少爷陆之远为妻。隔年,冬初雪为陆之远诞下一名白胖可爱的儿子,夫妻二人更是恩爱无比羡煞旁人。只可惜,刚添了外孙不到一年的工夫,冬止翰就得了急症,药石无用,没有熬过冬天就去世了。冬初雪为此难过不已,但她没有料到噩梦才刚刚开始。七日前,府里的嬷嬷巧娘带着小公子陆天阳在府里玩耍,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到巧娘失魂落魄地喊着小公子落水了。 等到府里的仆从将陆天阳救起的时候,他已经断了声息,没了。 “好,我不哭。”冬初雪猛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地将泪珠儿都吞了回去,“今天是天阳的头七,你扶我起来,我要给他烧点纸钱。” 冬初雪哭了四日,又昏迷了三日,今天忽然醒过来就要起身,摇摇晃晃连走路都不稳。沉香急忙从旁边扶住她,冬初雪跌跌撞撞地倚着沉香往外走着。 “小姐,夫人说小公子这么小就夭亡了,不该给他大操大办,祠堂里也不该有他的位置,所以……”沉香掂量着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才能不刺激到承受着丧子之痛的冬初雪。 果然,冬初雪全身一僵,慢慢地转过头来问沉香:“那他们要把天阳怎么办?” “这……” “你快说呀!” 沉香低下头道:“夫人说小公子就暂且埋了,等到大少爷和你百年之后再随你们移到祖坟里去。至于其他,小公子年纪暂且还小,所以也就……” “够了!”冬初雪大喊一声,嗓子里涌起一股腥甜,她抿着唇将那股即将涌出的血气咽了下去,挥开沉香的手,自己蹒跚地迈出门去。 沉香急忙跟了出来:“小姐,你要去哪儿?” 冬初雪不说话,就那么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她要寻她的孩儿去,她还未与他说说话,他们就要将他埋进冰冷黑暗的土里去了。一路浑浑噩噩地走着,沉香早就寻不见了踪影,冬初雪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她只是凭着意志在走着,直到她看到一座肃穆的高堂矗立在眼前。 抬眼看去,高堂门前悬着一块牌匾……陆氏祠堂。 冬初雪靠着门跌了进去,她跪在陆氏祖宗的牌位跟前想要问他们:她自打嫁入陆家,就一直上孝公婆,下恤仆从,与陆家上上下下相处和乐。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待她! “到底是我做错了什么?要将我刚刚一岁的孩儿夺走?”泪珠炽热滚烫,一颗颗砸在祠堂的青石板上,冬初雪一叠声地问着,她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好教会她去接受这无常的命运。 一道阴狠的女子声音忽然闯进了冬初雪的耳中:“因为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嫁进陆家!” 冬初雪还来不及回头来看清这女子的模样,就被她从脑后重重地砸了下来。天旋地转,冬初雪顿时栽倒在地。意识弥留之际,她看到一双鹅黄的绣花鞋踩着优雅的步子将祠堂里供奉着的烛火一抬手扫向了两侧垂下的纱幔。 火光弥漫,奇异的是,心里没有一丝惊慌,冬初雪想:她这冬日里的一场初雪,终究没有熬过这炎炎夏日。 “呜呜呜……” 是谁……在哭? 冬初雪觉得头痛欲裂,她费力地喘了一口气,挣扎着睁开了眼睛,透过最初的白雾迷离,冬初雪看到一名娇美的中年美妇在握着她的手呜呜哭泣。 “你……”说出第一个字,冬初雪就感到了一阵干渴难受,那美妇似乎感知到了冬初雪清醒过来,漂亮漆黑的眸子惊喜地亮了起来,然后见她支吾着不适的样子,匆匆地离开床榻去方桌旁倒了杯水递给冬初雪。 “嗯嗯……啊……”美妇用手比划了几下,嘴里嗯嗯呐呐地挤出几个没有意义的字眼来,示意冬初雪赶紧把水喝了。然后,她又兴奋地指了指屋子外面,就起身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美妇显然是一名哑巴,冬初雪看着她不俗的容貌和优美玲珑的身段,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但是更让她吃惊的是,她竟然没有被那场大火烧死,而是又好端端地活了下来。 难道是那名美妇救了她? 冬初雪捧着那杯水从床榻上下来,然后环顾着寒酸简陋的小屋。这样的屋子,自打冬初雪出生就从来没有见过,她是鸿儒帝师冬止翰的独女,也是皇商世家大少爷的正妻,从来都是含金弄玉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冬初雪看着这简陋的小屋,无端觉得窝心。 只是,当冬初雪低头想要喝一口水润润喉咙的时候,她在微微摇晃的水面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哗啦……” 水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冬初雪目瞪口呆地盯着那碎了一地的残片。她方才看得一清二楚,那小小的水杯里倒映出了她此刻的模样,一张和冬初雪完全不同的脸。 一张与那中年美妇极为神似的脸,倾国倾城,却布衣荆钗,简单寒酸。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刚刚急忙离开的美妇带着一名大夫模样的男子和一名同样穿着简单朴素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美妇看冬初雪站在几块碎片中央,急忙拉着她的手让她后退了几步,免得划伤了她的脚。然后回头冲着大夫啊啊了几声,大夫点点头,上前来将冬初雪推到床榻边沿坐下,然后伸手搭上了她的脉。 半晌之后,大夫说:“哑娘你别担心,初一的高烧已经退了,现在醒了就说明她已经没事了。只要日后注意一点,别再受了风寒,过些日子就没事了。哑娘凤娘你俩和初一说说话,我就先走了。” 叫哑娘的美妇急忙点了点头,然后笑着送了那大夫出去。陪着她一道回来的凤娘相貌稍微普通了些,衣着虽然朴素简单,但是十分齐整,她看着冬初雪道:“啊呀初一,你可算是醒了,凤姨早就告诫过你,不要怠慢了表小姐,你看你被罚在夜风里跪了一夜,受了风寒高烧不退,可把你娘吓坏了。” 冬初雪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凤娘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不过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前几日小公子落水,害的巧娘无辜枉死不说,还差点连累了你,真是作孽啊!” 冬初雪一听她又提起了陆天阳落水的事情,而且言辞之间似乎知道些什么,于是她急忙扯住凤娘的袖子问道:“凤姨,你知道天……不,是小公子他……落水的隐情?” 凤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说漏了嘴,急忙咬了咬唇,为难地看了一眼冬初雪,然后道:“哎呀初一,这事我也没有看得分明,事关重大,我也不敢胡说八道啊。你看,巧娘已经因为此事被杖罚而死,我……” 凤娘躲躲闪闪的神情让冬初雪愈发地相信陆天阳的落水没有那么简单,她死死地拽住凤娘的袖子央求她:“凤姨,你刚刚也说了巧姨是无辜枉死,我们怎么能不替她找回公道呢?” “初一,不要说傻话了,我们不过是陆府里最最下等的粗使丫鬟,怎么能和陆府未来的大少奶奶为敌呢?”凤娘一下子挣脱了冬初雪的手,急匆匆地站起来,也不管自己是否又说漏了什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陆府未来的……大少奶奶? 哑娘送走了好心的大夫回来的时候,正瞧见冬初雪正坐在床榻上发呆。 就在和凤娘几句短短的交谈之后,冬初雪已经捋顺了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那日她因了天阳落水早夭的事情,神智混乱之下甩开沉香而去了陆氏祠堂,结果有人却悄悄跟着她到了祠堂,趁她伤心难过的机会,将她打晕之后放火将整个陆氏祠堂和她烧了个干净。 而同时,陆府里末等丫鬟哑娘的女儿,同样也是陆氏家养奴婢的初一因为没有洗干净表小姐萧可人的衣裳而被她的大丫鬟玲珑当众泼了一桶冷水在院子里罚跪一天一夜。初一在院子里穿着湿哒哒的衣裳吹了一夜的冷风,回来之后立即就病倒了,昏昏沉沉地发着高烧,嘴里说着胡话,一度陷入昏迷没有知觉。 第一卷 正文 第2章 重生为婢 多亏了陆府里年长好心的金大夫,哑娘求他给初一看诊,他二话不说就给初一诊治并开了几付药方。哑娘几天几夜不合眼的照料之下,初一这才熬了过来。 忽然换了一具身体,换了一个身份,冬初雪有一些不适应,但是她不得不告诫自己,为了查出谋害天阳和她的真凶,她必须咬牙扮演好哑娘的女儿初一。更何况,哑娘待她不错,自从年幼的时候娘亲病故,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么温暖的亲情了,哪怕是她那个天下闻名的爹爹,也难免会因为忙着大事而疏忽了她。 “娘,祠堂里的大火……”冬初雪别扭地喊了哑娘一声娘,然后想问问她府里的一些情况,但是话说出口了,才想起来哑娘是个哑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过哑娘看出了冬初雪的意思,她拉过冬初雪的手,让她看着她的唇,然后咿咿呀呀说了起来。冬初雪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可以读得懂哑娘的唇语,哑娘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 哑娘说:祠堂里的大火早就熄灭了,只不过祠堂那里鲜少有人去,所以发现的晚了。等火扑灭的时候,祠堂里的祖宗牌位也烧了一半了,而且仆从们还发现祠堂的地上有一具烧焦的尸体,京城府尹派了仵作来验过了是大少奶奶冬初雪。 哑娘说完神情有点落寞,似乎是觉得这个大少奶奶很可怜,爹爹刚过世不到半年,唯一的儿子就落水死了,不出七日,她自己又被活活烧死在祠堂里。 “那……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贴身丫鬟沉香呢?”冬初雪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哑娘想了想,然后慢慢地说:大少奶奶出事的时候,大少爷在外面办事,一听说大少奶奶出事就扔下所有的事情连夜赶了回来。只可惜,大少奶奶是被烧死的,夫人觉得太可怖了不许大少爷看,大少爷和夫人争执的时候疲累过度又加之心情激动而晕了过去,现在正在东阁里静养,表小姐萧可人也在东阁里陪着他。至于大少奶奶的丫鬟沉香,她早在大少奶奶被烧死的那夜就随大少奶奶去了。 沉香! 冬初雪猛地瞪大了眼睛,汹涌而来的泪水淹没了她的眼眶,她担心哑娘看出端倪来,急忙吸了一口气将泪水吞了回去。平复了一下情绪,冬初雪问哑娘:“沉香姑娘为什么要自尽?” 冬初雪了解沉香,她不是一个感情用事不顾后果的人。沉香是冬止翰特意挑选出来陪伴冬初雪的,她比冬初雪还年长两岁,素日沉稳,怎么会一句话不说就追随她呢? 哑娘眨了眨眼睛,似乎是知道什么内情。冬初雪急忙盯着她的唇,就看到哑娘说:听凤娘说,是表小姐和夫人说的,说是沉香姑娘看护大少奶奶有失,才致使大少奶奶在丧子之痛神志不清的时候跑到了祠堂,以至于祠堂失火的时候被活活烧死。所以,夫人就连夜责罚沉香姑娘自缢追随大少奶奶。 原来又是她! 几次三番地听人在她面前提起萧可人的名字,天阳落水和她有关,初一被罚差点儿高烧不醒与她有关,沉香被逼自尽和她有关。冬初雪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在祠堂被人从后面打晕继而被活活烧死,也和这位表小姐脱不了干系。 说起这位表小姐萧可人来,可是大有来头。 萧可人是陆氏夫人也就是皇商陆佑年的正妻萧氏的侄女,更是户部尚书的掌上明珠。陆佑年能够在二十年间排挤掉京城各商家,一人独占皇商进贡的美差,有一半是仰赖萧可人的爹爹萧尚书的提拔。所以,萧可人在陆氏虽然不是小姐,但是排场比嫡小姐陆之悦还要大,陆府人人都要让她三分。 谁都知道萧可人与萧氏亲近,萧氏特意在陆府里给她安置了居住的屋子。为了彰显萧可人的地位尊崇,她的屋子与大少爷陆之远,嫡小姐陆之悦一道,安置在了只有嫡系子孙才可以居住的东阁中。如果是平常,冬初雪和萧可人毗邻而居,两人又年纪相仿,少不了会多多往来。但是,冬初雪那时正因为爹爹去世心情不佳,又要照顾天阳分身乏术,所以就和萧可人没有什么交情。 想不到世家名门的大家闺秀,居然是这么刻薄恶毒的人。 冬初雪暗暗决定,势必要好好观察这位表小姐,看看能不能从她身上发掘出些有用的线索来。天阳和沉香都是她至亲至爱的人,她绝对不能让他们枉死! “哑娘!” 就在冬初雪思索着萧可人的事情的时候,屋子外传来一声不耐烦的高喊,冬初雪就跟着哑娘一起出了屋子。 来人有几分眼熟,好像常常在东阁行走。冬初雪仔细想了想,发觉眼前这人应该就是表小姐萧可人的大丫鬟玲珑。玲珑嫌恶地看了看寒酸的院子,然后横了冬初雪一眼道:“原本以为你就冻死了,没想到福大命大挺过来了。不过,既然你现在没事了,那么我们小姐的几件衣裳你就赶紧给洗了吧。” 哑娘担忧地看了一眼冬初雪,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为她求情:毕竟冬初雪刚刚才从鬼门关逃回来,万一哪里不仔细,可是要出大事的。 不过玲珑可不是善心人,她根本不给哑娘求情的机会:“别想着给她求情,上次她把小姐最爱的那件紫玉流苏裙给洗坏了就遭了罚,如果这次还想偷懒,哼!”冷哼一声,玲珑斜了一眼冬初雪,不屑地道,“末等丫鬟就要记着自己的身份,还以为自己是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不成。如果再推三阻四,担心我扒了你的皮!” 哑娘被恶狠狠的玲珑吓得一抖,大气也不敢出地恭送玲珑离开了屋子。 冬初雪安抚哑娘不要担心,她这次一定不会再出差错。随后,她就去了北院浣衣房,萧可人的几件衣裳早就送来了,一直搁在那儿等着她来洗。 看来是上一次初一洗衣的时候不小心得罪了玲珑,她才故意打着萧可人的旗号来整治初一。这狐假虎威的东西,以前在东阁偶尔遇见冬初雪,总是三分恭敬七分谄媚,结果私下里居然这么飞扬跋扈。 丫鬟尚且如此,主子就更不必说了。 不过,玲珑想要整治她,却也恰巧给了她去东阁试探萧可人的机会。不然,以她现在的身份,恐怕是难以踏进东阁半步的。 有了这一目的,冬初雪便认真仔细地干起活来,她要抓紧时间将这些衣裳都洗完,好尽快会一会这位表小姐。就在冬初雪将萧可人的衣裳洗干净晾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这些衣裳全部都是她的旧衣。 这一件鹅黄水绿袄裙,是冬初雪冬日里常穿的,陆之远很喜欢,还曾为她画过一幅画像。画像里,冬初雪就穿着这一件鹅黄水绿袄裙坐在白茫茫的雪中凉亭里,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仿佛雪中仙子。 还有这一件素锦对襟鸳鸯裙,是冬初雪生辰的时候陆之远特意为她在天工羽衣坊定做的,这上面的鸳鸯戏水的图案还是陆之远亲手画的图样。 还有…… 冬初雪看着眼前这一件件装满了她和陆之远甜美回忆的衣裳,再一次想起了凤娘曾经说过的话:陆府未来的大少奶奶。 萧可人现在穿了她的衣,不久的将来还要嫁给她的夫君! 冬初雪的眼眸阴沉了下去:杀子夺夫,如果这一切都是萧可人背后使的阴招,纵然她现在不过是一名微不足道的末等丫鬟,也要搅得她鸡犬不宁不得安生! 永诀了冬初雪,从此便要以初一的身份好好地狠狠地活下去! 在浣衣房里辛勤劳作了半天之后,初一终于将堆积了几日的衣裳都清洗干净了。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初一将前几日晾好的衣裳叠好放在红木托盘里,恭恭敬敬地端着往西厢去。 陆府是皇帝御赐皇商陆佑年和他的妻妾儿女居住的宅院,整座陆府四四方方十分规整,由纵横两条石径分割成齐齐整整的四处。最中央的天一居是陆佑年的起居卧处和书房,东侧则是陆府大夫人萧氏和她的嫡子陆之远嫡女陆之悦的起卧居处,后来萧氏的侄女萧可人到陆府做客,萧氏就命人将东阁里的一间屋子打扫干净,让萧可人也搬了进去。西侧便是陆佑年的妾室和她们的儿女居住的地方。陆府的南北分别是上等丫鬟和下等丫鬟居住的场所,而浣衣丫鬟便是陆府的最末等丫鬟之一。 端着红木托盘进到西厢里去,初一发觉整座西厢里安静地出奇。 眼下正是午后,虽说头顶的太阳正是暖烘烘地催人入眠的时候,但是初一熟知这西厢里的主子们,午后正是她们打打马吊或者吟诗作对绣花闲聊的好时机,本不应该这么安静才对。 难道是府里出了什么大事,所以他们都出去了? 初一低头看着手里的红木托盘,上面整齐地叠放着几件夫人小姐穿得锦缎衣裳。各房都安安静静地没有人,初一也不敢贸然将衣裳放进屋子里,只好再端着手里的衣裳退出西厢。 “谁啊,鬼鬼祟祟的?” 忽然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初一抬眼一看,出声的女子是西厢管事嬷嬷晚鱼。东西两院各有一名管事嬷嬷,负责督导各院里的丫鬟和仆人们。东阁的管事嬷嬷秋桐为人严肃,丫鬟和仆人们都害怕她。倒是西厢这位晚鱼嬷嬷平时都笑呵呵的,最是与人为善了。 见是晚鱼,初一稍微安下心来,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道:“晚鱼嬷嬷,奴婢是浣衣房过来送衣裳的,见夫人和小姐少爷们都不在,正要回去。” 晚鱼慢悠悠地走到初一跟前,斜眼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那些衣裳,然后凉飕飕地说道:“浣衣房里的末等丫鬟,也敢私自跑到西厢里来现眼?怎么,难道是仗着自己有三分颜色,想要勾引咱们家的少爷不成?” 第一卷 正文 第3章 嬷嬷的刁难 万万没有想到,无论何时都笑面迎人的晚鱼,对最卑微的下人说话是这么趾高气扬而又歹毒,初一头一次认清了这女子人前和善人后刻薄的嘴脸,心底里冷笑了一声:以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少奶奶,这些人不知道如何恭维她。现在她成了人人可欺的下等丫鬟,就连阿猫阿狗都能到她头上撒野。 “晚鱼嬷嬷取笑奴婢,奴婢出身寒微,从来不敢肖想少爷们。奴婢这次贸然到西厢来,也是因为这几件衣裳看起来很是名贵,奴婢粗手粗脚唯恐弄坏了夫人和小姐们的衣裳。嬷嬷你想,这几件衣裳都如此名贵,想必也是夫人和小姐平素喜爱的,若是放在奴婢那里毁坏了,责打奴婢事小,嬷嬷主管西厢一切事务,万一牵连到了嬷嬷,让夫人和小姐们以为嬷嬷管教下人无方,就是奴婢的罪过了。” 初一并不清楚下等丫鬟是不能随意进出东西院的,被晚鱼这么一训斥,情急之下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奉承晚鱼一顿了。 原本盛气凌人的晚鱼一听初一这么说,心中明镜似得知道这小丫鬟在恭维她。不过,初一这番话晚鱼很是受用,她就是喜欢被这些下人们追捧奉承的感觉。但是她还是刻意板着脸,用鼻孔对着初一哼哼了两声,然后抬了抬下巴:“还算你嘴甜乖巧,这次就算了,把衣裳都给各房放进去吧。手脚利落点,放下衣裳就赶紧给我滚!” 初一急忙答应了,看着晚鱼嬷嬷扭着肥胖的腰身离开,她才吐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站在门口做什么,还没有被骂够吗?” 初一听到陌生的声音,全身一个激灵,抬头就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却只看到一扇半开的窗户,和一双半露在窗外的苍白纤细的手指。 初一侧过身朝半开的窗户里望,她之前久住东阁,也会和几位小姐到西厢来闲聊小坐,对西厢里各房的屋子还算了解。但是,她从未留意过在西厢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一间看起来并不十分宽敞的屋子。 很显然,这里面住着一名年轻的男子。 “还愣着干什么?待会儿又要被晚鱼看见。”男子见初一迟迟不肯进来,又发话了。 住在西厢,又直呼西厢管事嬷嬷的名讳,初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来。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初一能看到一个秀亭玉树的背影倚靠在窗边,见她走进来,男子慢慢转回身来。 “初一见过二少爷。”对着男子恭敬地行礼,初一低下头能看到男子慢慢靠近的一双白银描画的鞋子。 陆府二少爷陆之衍十分意外,他常年缠绵病榻,一年都几乎不迈出屋门半步,从未参加过陆府的一些节庆活动,更不用说像其他几位少爷一样帮着陆佑年打理家中的生意了。但是,眼前这个下等的浣衣丫鬟居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起来吧,你认识我?”陆之衍走近了问道。 初一谢过了陆之衍,解释道:“二少爷虽然常年不出现在大家面前,但是陆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府里有位二少爷。今日西厢里格外安静,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合府上下无需出席任何场合又住在西厢,还能够直呼晚鱼嬷嬷名字的,除了二少爷就没有其他人了。” 陆之衍听初一条理清晰地说着,忽而一笑,温柔至极:“你这丫头聪明得很,眼力也好,嘴巴还甜,不得了啊。” 初一抿着唇笑了笑,悄悄打量起这位从未见过面的二少爷来。陆之衍的轮廓英气,与大少爷陆之远极为相像,但眉眼和举手投足之间又风韵潇洒温软宁静,就连和末等丫鬟说话的时候都温和带笑,几乎使人如醉春风。一身锦缎雪衣,一头散散梳起的长发,陆之衍就像是一幅画里的贵公子一般,悠然宁静地站在初一的面前。 如果他的脸色不是那么苍白,身形不是稍嫌瘦削,一定是不逊于陆之远的美男子。不过,恰恰是这种苍白,将他的温柔眉眼映衬地更加突出了。 “不知二少爷要奴婢进来……”陆之衍一直深居简出,忽然叫她进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初一见陆之衍没有提起,就自己先问出了口,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她就是觉得这温温柔柔的二少爷一定不会为难她的。 陆之衍笑着点点头,对初一道:“你刚刚猜对了,今日他们都到花庭去商议替大哥续弦的事情,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帮忙才叫你进来。” 续弦? 早在从凤姨口中听到“未来大少奶奶”几个字的时候,初一就已经做好了陆之远再娶的准备,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快到她和天阳还尸骨未寒,陆之远就已经等不及要将尚书的掌上明珠娶进门了吗? “二少爷,你……刚刚说要给大少爷续弦?”心中想着,嘴里没有防备就问了出来,“但是大少奶奶她刚刚没了,就连小公子也才……” 陆之衍似乎对初一的反应有些奇怪,冬初雪是陆府的大少奶奶,鲜少有机会见到初一这样的浣衣丫鬟,更别说有什么交情了。但是眼前这小丫鬟分明对陆之远娶妻的事情表现出了难过与愤慨,这让陆之衍有些不解。 “初一姑娘,你是在替大嫂打抱不平?”陆之衍问。 初一这时候才惊觉到自己的失态,她现在是小小的浣衣丫鬟,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声讨陆之远的薄情寡义,她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着大少奶奶的丧事还没有办,就急着办喜事。这万一要是传了出去,普天之下肯定都要嘲笑大少爷薄情寡义了。奴婢……奴婢是为了大少爷的声誉着想。” 沮丧地垂着头,因为身份卑微,在这等级分明的陆府,她居然连替枉死的人抱屈都不被允许。 忽然,一抹清凉的感觉按在头顶,初一微微扬起头,看到陆之衍伸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然后笑着宽慰她:“难为你一个小丫头替陆府着想,我想大哥他心中也有打算。说起来,大嫂真是可惜,我曾在这里听过她弹琴,余音袅袅三日不绝,就像你的声音一般悦耳动听。” 初一没防备陆之衍忽然夸赞她,没来由地就脸上一热,垂下了头。 “好了,别害羞了,初一姑娘帮我晒晒书吧。”陆之衍似乎是觉察到初一的羞赧,立即轻笑着转移了话题,初一抿着唇应了,跟着他忙前忙后起来。 忙碌了一日,回到北院住处已经是黄昏渐晚了,哑娘给初一留了饭菜,初一吃过便匆匆安睡了。 也许是太过疲惫,初一竟然一夜无梦,安然到了第二日的清晨。 一睁开眼初一就听到哑娘在屋子外面和人咿咿呀呀地说话,她穿衣起身出了屋门,看到了陆之远的小厮书墨。心头颤抖了一下,初一还是神情镇定地走到哑娘身边,问道:“娘,发生什么事情了?” 哑娘一听是初一醒来,急忙扭回头来冲着她一通解释,初一仔细地盯着哑娘的唇,读懂了她的话。 原来是陆之远那里出了事情。陆之远因冬初雪被火烧死而大受打击,在与大夫人的争执中昏厥。大夫人请表小姐萧可人就近照顾他,近日他终于是能够起身下地走动了。只是谁都没想到的是,陆之远身体好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冬初雪的物品,她惯常抚的琴,她惯常用的胭脂水粉,以及她喜欢的衣裳。 “大少奶奶的衣裳寻不到了,怎么到我们这里来问?”初一明明知道衣裳的去向,但是她却偏偏不挑明了,反而问起书墨来。 书墨显然急的发慌,心有余悸地对初一解释道:“表小姐说大少奶奶的衣裳她都送到浣衣房里去洗了,我刚刚去浣衣房看过了,那里晾着那么多件衣裳,我哪里知道哪件是大少奶奶的。初一姑娘你赶紧随我去浣衣房,这大少奶奶的衣裳再找不到,我担心大少爷又得犯病。” 初一的柳眉隐隐跳动了一下,就像有人拿着针戳了她的心口,她看似十分随意地问了一句:“大少爷怎么了?奴婢听说他近几日在表小姐的照顾下好转了不少,兴许过几日表小姐嫁进来,大少爷就彻底好了呢。” 书墨一边催促着初一赶紧去浣衣房,一边叹气:“如果真是这样反倒能让人放心,自从大少奶奶出事,我就很担心大少爷会跟着想不开。你没有看见大少爷从外地赶回来那天,他看着大少奶奶的棺木,好像他也跟着去了一样,大少爷晕倒的时候,大夫人的脸色比雪还白。” “既然这么深情,为何还要娶萧可人为妻?”初一轻轻地说道。 书墨没有听清,两人一边往浣衣房走,一边追问初一:“初一姑娘,你方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奴婢是想问问,表小姐什么时候嫁进咱们陆府来?” 书墨抬头想了想:“大夫人原本想将大少奶奶的丧事随意办了,就给大少爷续弦的,但是府里没有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你也知道,大少爷肯定不满意大夫人的安排,但是碍于母子的情面也不能说什么,谁要是接了这个差事,要么得罪大少爷,要么得罪大夫人。” 初一听书墨说着不时点点头,陆府上下没有几个傻子,所以大夫人一直寻觅不到合适的人选,冬初雪的丧事也就这么一天天拖了下来。 到了浣衣房,初一熟络地将冬初雪的几件衣裳取了下来,整齐地叠好放进红木托盘里交给书墨。书墨低头细细地看了看那些衣裳,然后为难地对初一道:“初一姑娘,要不你随我去一趟东阁,这大少奶奶的东西我也分不清,万一大少爷追究起来,我担心我应对不好,又惹少爷生气。” 见陆之远,以初一的身份? 初一的心里萌生出一种复杂地情绪来,她确实想见陆之远,她有许多话要对他说,她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他。但是,事已至此,她已经成了陆府里最卑微的丫鬟初一,他更是要娶表妹萧可人为妻了,她想对他说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第一卷 正文 第4章 升级为六等丫鬟 不过虽然作为冬初雪,她对陆之远已经无话可说无情可续。但是,作为初一,她还有一件事需要陆之远的帮忙。 “是。” 书墨见初一答应了,立马乐开了花,带着初一一路往东阁里去。再度走进东阁,不再是以大少奶奶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末等丫鬟的身份,初一恪守本分一路上都十分温顺恭敬。 “大少爷,大少奶奶的衣裳我都给你找回来了,你快看看。”站在屋子的门口,书墨扬声对里面的人道。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披散着长发的陆之远就出现在了初一的面前。 这是初一从未见过的陆之远,长发枯杂披散在身后,清俊英朗的脸庞憔悴苍白,陆之远穿着素白的衣裳站在门口,视线却直直地锁定了初一手中拖着的红木托盘上的衣裳。 伸手接过那些叠放整齐的衣裳,陆之远正要转身回房,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大少爷,奴婢想替大少奶奶办一场体面的丧事。” 初一“扑通”一声朝陆之远跪下,声音却毫不畏缩,她仰头注视着身形顿住的陆之远,然后在他的注视下又一字一顿地道:“大少爷,奴婢想替大少奶奶办一场体面的丧事。” 一旁的书墨一直朝着初一挤眉弄眼,但是初一却全当做看不到。她从书墨刚刚的话里听出来了,给冬初雪办丧事是个烫手山芋,陆府里圆滑世故的人都不愿意沾上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然而冬初雪的丧事不能这么一天天拖下去,棺木已经在默园里停了好些天,如果还没有站出来主持丧事,那么大夫人一定会以天气为借口,将冬初雪草草发丧,然后将萧可人风风光光地娶进门来。 这种事情,她决不允许发生。 “你一个末等的浣衣丫鬟,要替初雪办一场体面的丧事?”陆之远觉得可笑,但是他的唇角抬了抬又沉重地垮了下去,“初雪是陆府大少奶奶,是我陆之远的妻子,让你一个七等丫鬟办理丧事,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耻笑?” 似乎是早已料到陆之远会这么说,初一不卑不亢地答道:“奴婢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根本不配给大少奶奶办丧事,但是如今大少爷和大夫人僵持不下,如果继续这么对峙下去,一来大少奶奶泉下难安,二来夏日炎炎实在不宜继续耽搁,三来奴婢斗胆觉得大少爷也想早日让大少奶奶入土为安吧?而且奴婢也有万全的考虑,丧事就以大少爷的名义操办,奴婢可以协助大少爷。不然的话,如今整个陆府,根本没有人愿意得罪大夫人,所以奴婢才斗胆提出这个请求。” 冷哼了一声,陆之远问:“为什么整个陆府都不敢,只有你敢冒着得罪我娘的风险来做这件事?”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了解陆之远,初一只觉得他的一切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大少爷恐怕不知道,大少奶奶当年刚嫁进陆府的时候,常到南北两院里看望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当时奴婢恰好重病在床,正是大少奶奶给奴婢请了京城里有名的大夫看诊,还给了奴婢一些银两,奴婢这才侥幸活了下来。我娘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奴婢愿意得罪大夫人,去为大少奶奶办一场体面的丧事。” 陆之远听初一解释完,半晌没有说话,最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对初一道:“你起来吧,随我进来。” 书墨目瞪口呆地看着初一跟着陆之远进了屋子,想着这丫鬟大约是大少奶奶出事之后,唯一一个敢在大少爷面前不断地戳少爷心尖子的人了。 跟着陆之远进了屋子,初一的心又震动了一下。 往常雅致温馨的屋子,此刻只能用冷肃萧索来形容,明明摆设没有改变,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但是初一却感觉到了这里面的冰冷。药香充斥着初一的鼻子,她一偏头看到身旁的桌上摆着一碗已经渐渐变凉的汤药。 “大少爷,你的药……”她提醒陆之远。 陆之远回头扫了一眼那药碗,然后越过初一笔直地走向床榻边的大箱子,将手里的衣裳整整齐齐地摆放了进去,口中轻轻念着:“这些都是初雪十分喜欢的衣裳,如果不放好,她必定要恼我的。” 初一听着眼睛发酸,陆之远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但是她还是听到了。刹那间,初一有种冲动,她想冲过来抱住陆之远,就像她以前经常做的那样,将脸颊贴着他挺直的脊背,然后告诉他,她还活着。 “大少爷,你叫我进来是……”在心里叮嘱自己别胡思乱想,初一急忙转移了话题。 陆之远将衣裳放好,走到了初一面前坐下,严肃地对她说:“你要替初雪办丧事也可以,不过府里不会拿太多的钱出来的。” “没关系,只要有一万两,我保证办一场体体面面的丧事。”初一自信地道,她是陆府的大少奶奶,以前没有少操持这些场面上的事情,对各项花费十分熟悉,一万两虽然稍微少了些,但是她只要规划得当也是没有问题的。 陆之远摇了摇头:“娘不会给这么多钱的,最多只有五千两。”这也是他和大夫人僵持的原因,大夫人以重新修缮祠堂花费巨大为由,拒绝再支出更多的银子来操办冬初雪的丧事,而且大夫人还说如果冬初雪的丧事花费较大,后面迎娶萧可人只能以更大的排场才能不辱没了尚书的掌上明珠,陆府正是用钱的时候,不能在这些事情上面铺张浪费。 看来是大夫人故意为难,初一咬了咬牙道:“没关系,只有五千两也可以,我不会让大少爷失望的。” 陆之远听到初一的保证定定地看着她,隔了很久他才说:“好,从今日起我擢升你为六等采买丫鬟,这段时间什么都不用做,可以随意出入东西两院,协助我办好初雪的丧事。” 初一被擢升为六等采买丫鬟,还被特许任意出入东西两院,必要的时候随意调动合府上下的丫鬟仆役。虽然这是大少爷的命令,大家表面上都不敢说什么,但背地里早已是流言蜚语一片,初一被闲言碎语描述成城府极深的女子,为了能够攀附上大少爷,不惜得罪大夫人。 “大夫人早就发过话了,大少爷新婚在即不能操办丧事,而且最近银两紧张只拨给了她五千两。” “也就是说大少爷被大夫人绊住不能出面,还没有足够的银子用?” “对啊对啊,谁让她要强出头呢!” “就是。就算她确实是有三分姿色,可惜出身卑微,拿什么和表小姐争?恐怕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三五成群的丫鬟当着初一的面走过,她们口中议论的显然就是她,不过在她面前毫不避讳。初一叹了口气,她是六等丫鬟,本来也就是地位卑微,想要使唤比她等级高的丫鬟仆役,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初一,她们瞧不起你。”这几日跟着初一辛苦的凤仙悄悄对她说,凤仙是凤姨的女儿,原来与初一一般是末等的浣衣丫鬟,现在初一被陆之远擢升为六等丫鬟之后,便比凤仙高出了一级。 初一无奈地点点头,对风险说:“是啊,不过也难怪,她们本就是比我等级高,自然不服我的使唤了。多亏了有你和其他以前的姊妹们,不然我这次就惨了。” 凤仙没好气地斜了初一一眼:“谁让你跑去向大少爷提什么请求,说是要替大少奶奶办丧事。要我说啊识时务为俊杰,现在谁不知道大少奶奶一死,往日的情分也就淡了,以后陆府的大少奶奶是表小姐。” 萧可人? 初一心里冷哼一声,萧可人最好与天阳还有祠堂起火的事情没有关系,不然她是不会让萧可人轻易就坐上大少奶奶的位子的,就算她勉强坐了上去,她也会让她坐不安稳。 “喂,初一,你刚刚在想什么,表情好严肃。”凤仙晃了一下初一的手臂。 初一急忙抽回思绪,对凤仙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怎么用最少的银两采买到最多的东西,五千两太少了,每一钱银子我都得精打细算。” 凤仙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初一,然后不解地说:“初一,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初一心里咯噔了一声,打着哈哈辩解说:“哪有,我哪里不一样了。” “我也说不上来,但就是给人感觉不一样了,变得更美貌动人了呢。”凤仙哈哈地笑着,两人打打闹闹地出了陆府,在京城的南北大街上逛了起来。 办丧事有一项十分大的开支就是纸扎花草和点心面贡,还有就是置办酒水和膳食,初一和凤仙两人在汇集四方货物的南北大街上询问了一上去,最后精疲力尽地靠在街角的墙上一步也挪不动了。 “唉,这事情怎么这么难办!”凤仙嘟囔,“连着转了好几间铺子,明明差不多的东西,价格竟然完全不一样。看来昨天那几个人也不是说假话,采买确实是件费心力的事情。” 初一赞同地点点头,她自打应承下来这件差事就派了几名丫鬟和仆役道府外来采买些零散的东西,结果东西没有买下多少,却已经花费出去一千两。初一责问他们银子都花到了什么地方,他们竟然还觉着自己费心办事却被训斥,十分委屈。 “不过我也没有说错他们,刚刚我们一路走来就知道南北大街入口处的几间商铺的东西是最贵的,而且老板还不允许还价。昨天那几个丫鬟仆役买回去的东西,价格刚好和那几间商铺的价格吻合,我猜他们根本就是应付差事,没有考虑到银子的问题。这么下去,纸扎花草和点心面贡还没有买,银子就花完了。”初一摇了摇头,她现在手里只有五千两,必须计算着花销。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买任何一样东西,都得我们亲自跑遍南北大街吧?”凤仙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南北大街,深感绝望。 第一卷 正文 第5章 斗艺 忽然,初一好像想到了什么,侧头对着凤仙莞尔一笑。凤仙往后缩了缩脖子道:“你别这样笑啊,你这样一笑,我就觉得有人要倒霉。” 初一凑过去,对她道:“凤仙,我想到个好主意,又能省钱又能避免他们偷懒。” 凤仙的眼睛眨了眨,好奇地看着初一,初一得意地一笑,对她说:“我们将府里能够跑腿的丫鬟和仆役分成几个组,每个组负责采买不同的物品。然后呢,他们到南北大街来询问价格,谁能向老板要到最低的价格我们就让谁来买,等她将东西带回府里让我们过目之后,我们可以抽取一份银两作为奖励。相反,如果谁浑水摸鱼偷奸耍滑,同组的其他人也可以告诉我们,这个人也可以从我们这里拿到一份银子的奖励。凤仙,你说好不好?” 凤仙欣喜地点点头,然后指着初一道:“这一招妙,他们肯定为了得到奖励,争得不可开交,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渔翁得利了。” 果然一切如初一所料,她将采买的新规定宣布之后,丫鬟仆役中怨声载道,不过碍于她的身后有大少爷陆之远撑腰,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但是好在初一也不想尽失人心,到底还为奔波劳碌的丫鬟仆役们准备了银两的奖励,两天下来他们的抱怨声小了不少,而初一的账本上也省下了不少的银子。 将操办丧事的所有所需的东西和安排一条条明确地列在一张宣纸上,初一举着这名目看了下来,纸扎花草和点心面贡都准备妥当,丧事当日延请宾客的吃食原料也购置齐全,她边看边对凤仙说:“东西差不多都齐了,还差给宾客们回礼的礼品和当日的戏班子了。” 凤仙附和着点点头,冲初一竖起了大拇指:“初一你真有本事,大夫人就给了你五千两的银子,你还能将丧事办得井井有条有模有样的。我猜啊,你这次丧事办完,大少爷没准儿还要将你连升三级,到时候你就能从北院搬出去,和那些平时耀武扬威的大丫鬟们住在南苑了。” 初一笑着摇了摇头,她可从未想过要因此而在陆府平步青云,再说了北院虽然破旧寒酸了一些,但是有哑娘凤姨和凤仙,她还能快乐一些。如果真像凤仙说得那样搬到南苑去,还不知道要和陌生的大丫鬟们闹出什么嫌隙是非来。 “回礼我已经列好了一张清单请人去办了,就剩下戏班子的事情有点棘手。”初一支着下巴苦思道,“我们的银子用的差不多了,没有多少余钱拿来请那些大戏班子。可是,大少奶奶的丧事已经十分节俭,再在这排场场面上节省,也太不让人入眼了。” 凤仙赞同地应和道:“没错,这戏班子的人当天不仅要在府里搭台,送丧的时候也要跟着一同上路的。如果请的戏班子寒酸了,到时候走在路上难免被人指指点点。大少奶奶已经够可怜的了,连这么点死后的尊严面子也不能保全。” 说着说着,凤仙忽然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拽着初一就往外走,初一被她吓了一跳,急忙拖住她问:“怎么了?这么急冲冲的要做什么去?” “我忽然想起来了,前几天我出府去了一趟,看到春绛班在梨园阁斗艺!春绛班的班主临江仙说了,无论是谁在唱戏或奏乐任何一项上赢得了春绛班的人,那么他做东免费为赢家搭台唱戏整整一天一夜!”凤仙激动地和初一说着,这实在是天赐良机,如果真的能够赢下这场斗艺,那么大少奶奶的戏班子就有望了。 春绛班是京城有名的戏班子,班主临江仙更是红遍天下的名角儿。虽然很少有人见过临江仙卸了戏妆的模样,但他只要穿上戏服画上了戏妆,那就是颠倒众生的绝色佳人。如果真的能请来春绛班自然是好,只不过…… “可是听说临江仙唱作俱佳,精通各种乐器,我们去斗艺连五分的把握都没有。”初一斟酌道。 凤仙一听撇撇嘴,她只顾着想赢了之后的好处,却没有料到想赢临江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长叹了一口气:“如果大少奶奶在就好了,大少奶奶的琴艺可是号称京城一绝。” 初一听凤仙这么说,眼神闪烁了一下。 临江仙一直是传闻中的角色,长久以来都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不过她确实如凤仙所言精通琴艺,以她的琴艺或许能险胜临江仙一分。但是,她现在是一介小小的丫鬟,会识文断字已经是不易,再精通琴艺,恐怕会遭人怀疑。 “唉,也许真的是大少奶奶命不好吧,我们也只能认了。”凤仙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只好叹口气放弃了。 初一咬了咬牙,凤仙可以放弃,但是她不能放弃,她可以死而复生,为什么要认命?她就偏偏不认命! “凤仙你先帮着我清点一下丧事当天的东西,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嘱咐完凤仙,初一也不等她反对就急着跑出了陆府,她就是要和这无常的命运赌一赌,她能现在活着说明她的命应该还不至于太坏! 梨园阁在京城最繁华的中心,四周毗邻着京城最大的茶楼和酒庄酒楼,这儿整日里车马不息,初一跑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有恃才自傲的文士书生上台挑战。 梨园阁里一进楼便是一处空旷无比的大戏台,南边便是供人赏戏的位子,东西两侧是留给戏子与乐师行走的地方。初一走到位子上坐下来,看到戏台上摆着两张琴,琴后各坐着一个男子。文士书生早已摆好了架势,一副要让对方心服口服的样子。然而他的对面却瞧不见人的模样,只能看到一帘打起的珠帘挡着,半截手臂露了出来。 “先生先请。”珠帘后的临江仙道。 文士书生的眼珠转了转,对临江仙说:“临江仙莫非是想让我先弹,你好摸清我的底细后发制人?这么做恐怕不大公平吧。” 临江仙倏尔笑了一声,伸手在自己的琴弦上拨拉了一下,说:“既然如此,那么我就斗胆先开始了。” 这下那文士书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不吭声,显然是想让临江仙先弹奏。 初一看着那文士书生装模作样的架势心中十分不屑:口口声声说着追求公道,结果还是想让临江仙先弹,自己好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以便于后发制人。 潺潺流水,曲艺高卓。 临江仙的手指在琴弦上流畅地划过,随即从他的指尖流泻出一串清音雅乐,在场的人似乎都被他的琴音攥住了心智,痴痴地侧耳听着他的琴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隔了好半晌,临江仙的双手轻轻地在琴弦上一按,琴声戛然而止,他似乎微微侧过了脸对目瞪口呆的文士书生道:“先生怎么还不开始?” 斗艺斗艺,如今却变成了临江仙一人的独奏。 “我……我忽然腹痛难忍,想,想上一趟茅厕!”奇怪的是临江仙的口气十分文雅有礼,那文士书生还是被问得面红耳赤,磕磕绊绊地辩解了一句就推开面前的琴一下子站了起来,急冲冲地溜下了台。 初一看着那文士书生跑下了戏台,然后低着头一步也不停歇地冲出了梨园阁。收回视线,初一转头看向戏台子上仅仅露出了半截手臂的男子,她能感觉地出来方才临江仙只不过是稍稍露了一手,他真正的琴艺远不止于此。 “既然那位先生已经落荒而逃,那今日的斗艺便到此为止吧。”临江仙说着也要推开琴站起身来。 初一见他要走,急忙从位子上站起,高喊一声:“慢着!”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她今天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初一这么想着,就快步往戏台上走去,站在方才那文士书生所使用的琴旁,对着临江仙行了一礼,道:“小女子斗胆向班主讨教琴艺。” 临江仙似乎对于初一的出现很惊讶,他轻轻地“哦”了一声,扬手请初一坐下,然后又问:“那请问是姑娘先来,还是我先开始呢?” 初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冲着那珠帘后朦胧的人影道:“班主承让了,小女子既然已经斗胆请教,也不妨再大胆一次。”说完,就纤纤素手轻巧地在琴上一弹一拨,顿时两道琴音宛如月下精灵花中精魂般从琴弦上窜了出来。 台下的人齐齐抽了一口凉气,似乎是被这美妙的琴音所折服了。 初一不敢怠慢,素手轻扬,勾抹斜挑,优雅灵活地在琴弦上舞动着。她知道临江仙的琴艺与她旗鼓相当,更加不敢分心,只管低着头沉浸在她自己的琴声中。 爹爹曾经教过她,琴音乃是心音也,琴艺的最高境界不是折服他人,而是征服自己。让琴音诉说自己无法说出口的话,让琴弦代替自己的脉搏和心跳,不是用手也不是用眼更不是用耳朵去弹去看去听,而是用心。 如丝如诉,如怨如慕,余音袅袅,三日不绝。 初一闭着双眸,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她只知道她有许多说不出口的话,她有许多繁杂难言的心事,她将这一切统统交付给了手中的琴,她心中的千回百转俱化作了琴音的余音绕梁。 一曲奏罢,初一心中竟然也轻松了不少。 “好!”忽然对面传来叫好声,初一猛地一转头,惊讶地发现临江仙的双手并没有接触过面前的琴,而且他一手掀开了面前的珠帘,朝着初一走了过来,“姑娘好琴艺,我甘拜下风,这场斗艺姑娘赢了,我愿意率整个春绛班为姑娘唱满整整一天一夜。” 初一有些意外地盯着临江仙,细眉芙蓉面,比女子还娇媚三分,难怪京城里传言就连醉花红的头牌都对着临江仙自叹弗如。不过,初一还是从临江仙神采熠熠的长眸里看出了属于男子的锐利和英气,她朝临江仙一点头,道:“那就劳烦班主到陆府里来替我们大少奶奶的丧事搭台吧。” 第一卷 正文 第6章 殉妻 陆府的大少奶奶冬初雪? 临江仙常年在京城搭台唱戏,自然是知道这位陆府大少奶奶的芳名的。冬初雪的爹爹冬止翰是当世鸿儒,更是帝师,她在冬止翰的教导之下未出阁便以才艺绝世闻名京城,尤其是琴艺高超。 传闻中,冬初雪有一张流传五百年的焦尾琴,每当她弹琴弹至动情忘我的时候,便会有百鸟被琴声吸引,盘旋在她的周围不愿离去,宛如百鸟朝凤一般。 这样的惊世才女,临江仙早有心思结交切磋一番,只可惜冬初雪嫁入皇商陆府,从此成为了深宅大院里的贵胄。更让临江仙惋惜的是,前不久他便从市井传言中听闻了这名才女的死讯。父亡子丧,自己在祠堂里被大火活活烧死,丧事还没有办就又传出夫君要迎娶新人的消息,果真是天妒红颜。 “在下请教姑娘的芳名。”临江仙打量眼前这姑娘的穿着,简单朴素,但是又十分洁净整齐,料想应当是陆府里一名下等的丫鬟,“姑娘琴艺高卓,不知是向哪位高人讨教的?” 初一眨了眨眼睛,临江仙这话乍一听没有什么不妥,但是却字字句句充满了试探和陷阱。她的打扮普通,乃至于寒酸了些,一看就是府里地位卑微的丫鬟。试问哪个府里的下等丫鬟能够弹出那样的琴声,能够逼得艺高人傲的名角临江仙连碰一下琴弦的勇气都没有? 好在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一番说辞:“奴婢叫初一,是陆府里的采买丫鬟。至于琴艺,班主真是高看奴婢了,奴婢虽说粗粗认得几个字,但是却没有什么才艺可以夸耀的。方才那一首曲子是奴婢听大少奶奶以前常常弹,奴婢觉着好听就偷偷求大少奶奶教了几回。大少奶奶人好,从来不把我们这些丫鬟当下人看,所以也就耐心地教了,可惜奴婢愚笨,只能死记硬背地记住这一首,其他的就再也不会了。” 临江仙神情专注地盯着初一,见她神态自若不像是说谎的样子,然后勾唇笑了笑,觉得自己太多心了。这叫初一的丫鬟说得对,她不过是小小的丫鬟,怎么可能会弹出那么清雅淡泊又隐隐透着哀伤的曲调来。如果说是冬初雪教的,那倒有几分可能。不过,临江仙心里对那不幸过世的才女的倾慕又添了三分,仅仅是经过她点拨的丫鬟都可以弹出这么惊人的效果,临江仙不敢想象如果是冬初雪本人在世,该是如何的惊才绝艳! “好。初一姑娘,愿赌服输,在下既然输给了你就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虽然说让他这么一个名角替人在丧事上唱戏有些不妥,但是临江仙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初一感激地朝他行了一礼,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又提醒了临江仙一句:“对了班主,烦请班主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初一会弹琴的事情。” 临江仙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 “初一是个下等奴婢,本来就不该在府里随便乱走动。如果府里的人知道我会弹琴,必定会追问我向谁学来的,在哪儿学来的,这么一来我必定会被陆府的家法责罚的。”初一抿抿唇解释道。 临江仙听了,感叹深宅大院里规矩繁多,然后对初一保证了绝不向陆府里的人透露此事,初一向他点头致谢之后匆匆离去。只可惜,初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未能发现在春绛班里还有一位她认识的人。 “她方才弹的是白发吟。” 临江仙忽然听到有人说话,有些惊讶,急忙低头往戏台下面一瞧,正好看到陆之衍一席白衣坐在角落里。临江仙顿了一下,然后飞身一掠落在了他的座位旁边,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和初一斗琴的时候。”陆之衍似乎与临江仙非常熟稔。 临江仙很吃惊,他一直在戏台上却从来没有察觉到陆之衍进来,不过他更好奇的是陆之衍知道初一这个人:“你认识她?” “她是我们陆府的丫鬟。”陆之衍语气有些无奈。 “可是她只是个六等采买丫鬟,你堂堂陆府二少爷,怎么会记得一个普普通通六等采买丫鬟的名字?”临江仙追问。 陆之衍淡淡一笑,然后伸手指了指戏台的上空,临江仙不明所以地仰头顺着他的手指去看,然后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这是……” 无数的鸟雀风尘仆仆地从远处的天空飞来,它们辗转盘旋在戏台的上空,然后越聚越多,直到搭起了一座连接远处的天之长桥。 “这就是传说中的百鸟朝凤。”陆之衍意味深长地说,“你认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六等采买丫鬟,有这样卓越的琴艺吗?” 接下来的几日,初一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凤仙也跟着她忙进忙出。大少奶奶的丧事眼看着就近了,初一最后清点了一下准备妥当的纸扎花草、点心面贡、回礼与戏班戏单,确保一切都不会出错之后,她再次出现在了东阁。 陆之远自那日与初一见面之后,就连夜又赶到外地处理手中的事务,这也是他和大夫人达成的协议:他不具体地参与冬初雪的丧事,但是他一定要在最后出席。 亡妻的丧事,夫君要求出席。这在寻常百姓家中是无比正当的要求,但是在陆府,一切都要以陆府的前途未来为优先考量,大少爷陆之远必须尽量撇清与亡妻的关系,来讨未来大少奶奶,户部尚书女儿萧可人的欢心,大小姐也即将以二八年华参与选秀,期望能够一朝陪王伴驾获得盛宠,好替陆府谋划更好的将来。 初一一边往陆之远的屋子门口走,一边想着这便是身为深宅大院里的悲哀,欢喜哀愁都不由衷,只是为了这座没有生命的大宅。 “初一姑娘你来了。”书墨远远就看见了初一,快步走过来,对她说道,“大少爷猜着你该到了,他让我转告你丧事的具体流程和准备你写下来交给他就好了。明儿就是大少奶奶的丧事,大少爷连夜赶回来乏了,就不见你了。” 初一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叠纸交给书墨,然后离开了东阁。只不过,她的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安,好像要有大事发生似得。 第二日,冬初雪的丧事遵照安排进行,宾客家人都各就各位,陆府上下的丫鬟小厮也都井然有序,一切都进行地非常顺利,顺利到令初一不敢相信。 忙里偷闲,凤仙扯了扯初一的衣袖,悄声对她说:“初一,你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你今日心不在焉的?” 初一长出了一口气,自己也不明白地摇了摇头:“没事,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头惶惶地,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凤仙白了心事重重的初一一眼,扬了扬下巴看着寂静肃穆的人群,宽慰她:“你瞧这不是都好好的吗?我刚刚照你说的去查点过了,东西都齐全,丫鬟小厮们也都稳稳当当的,你看现在不是没出什么纰漏嘛。你啊,就是太紧张了,忙完这件事,你最好和大少爷说一声,让他特许你休息一段时间吧。” 也许,真的是太紧张了吧。 初一对着凤仙温温地一笑,点头感谢她的开导:“凤仙谢谢你,我大约真的是操办这丧事太累了,弄得我整个人都疑神疑鬼的。” 拍了拍初一的手臂,凤仙笑得好像今日的暖阳,她俏皮地指了指前面:“放心吧,没事的。你瞧这不就到了一齐祭奠大少奶奶的时候了,等这个一结束就剩下招待宾客用膳了。” 初一点了点头,拉着凤仙走到了摆放着冬初雪灵位的灵堂前面,陆之远做为冬初雪的夫君站在最前面,随后便是陆府旁支的亲戚,再然后是其他前来吊唁的宾客,陆府上下的丫鬟和小厮排在末尾。时辰一到,陆之远便偕同身后的人向冬初雪的灵位拜祭。 初一身为六等丫鬟,几乎是队伍的末尾,她跟着跪在地上,遥遥地望着冬初雪漆黑的灵位。 磕头,拜祭。 世上再也没有哪怕一人曾经亲手操办过自己的丧事,世上再也没有一人曾经跪在自己的灵位前拜祭,世上再也没有一人曾经亲自埋葬了自己…… 原本初一觉得这已经是这场丧事中最可笑的事情了,但是紧接着却发生了另一件让她无法理解的事情。 “大少爷,你冷静一点!” “大哥!” “快,快去告诉大夫人,大少爷要自尽!” 队伍的最前面忽然骚动了起来,人群忽然失控了,初一站在末尾,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从前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之远……要自尽? 初一的心头颤了一颤,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仿佛在那一瞬间千百种滋味顷刻间打翻在心头,有酸涩也有甜蜜。 酸涩是因为她以为陆之远已经将她忘记,所以他才会那么痛快地答应迎娶萧可人为妻,甜蜜是因为原来她错了,陆之远没有忘记她,他还记得她。 这就足够了。 “让让,让一让,大夫人来了!”也不知是谁在高喊,混乱的人群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萧氏就在秋桐的搀扶下威严地走到了陆之远的面前。 “之远,你这是要干什么!”萧氏看到陆之远浑身素服,手中紧握着一把匕首,顿时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陆之远淡淡地答道:“殉妻。” “笑话!”萧氏一听陆之远的话更加气急,几乎要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堂堂陆府嫡子,岂能为了一个女子寻死觅活!这要是传扬出去,没有人会赞扬你深情款款,他们只会耻笑你儿女情长!” 陆之远听了只是静静地一笑,然后对萧氏道:“我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你在乎过我是如何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又是如何将你养大的吗?你在乎过万一你死了,可人的名声怎么办吗?你的眼里心里只有冬初雪,难道我们就不是你的亲人吗?”萧氏拔高了声音,似乎是想唤醒沉溺于丧妻之痛的陆之远。 只可惜,陆之远真的像他说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娘,当年我迎娶初雪过门,曾许诺过她,她生我生,她死我死,我为了能亲眼看着她有了体面的身后事,熬到了现在,已经违背了对她的诺言。娘,一诺便是一生,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说着,陆之远忽然就举起了匕首,朝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地扎了下去。 “不……” 第一卷 正文 第7章 暗涛汹涌 萧氏被陆之远的决绝吓到了,她从未想过向来沉稳寡言的陆之远,冷厉起来会是这种模样,他的眼神决绝毅然,仿佛即使眼前天崩地裂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眼看着那尖锐的匕首就要刺穿陆之远的心脏,萧氏头一次失声尖叫了起来,完全丧失了平素的端庄和冷静:陆之远不仅是陆府长子,也是陆府的嫡子,更是陆府未来的当家人,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拦住他!” “娘,来不及了……”陆之远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解脱后的轻松,他的唇微微弯起,似乎要笑出来似得,一声非常轻微的响声涌进萧氏的耳朵里,那是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 “大少爷,快住手!” 就在陆之远的匕首划破他的皮肉的时候,忽然从混乱的人群中传出一声清脆又急切的女子声音,她喊着,“大少爷,我这里有一封大少奶奶留给你的亲笔信!” 听到“大少奶奶”四个字,几乎在场所有的人都迟疑了一下,初一就趁着这刹那间的停滞,手中捏着一封书信,拨开人群挤到了陆之远的面前。 陆之远的视线停留在初一手中的书信上,他疑惑地看了初一一眼,初一急忙走到他跟前,气喘吁吁地将手中的书信扬了起来,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吾夫之远亲启。 劈手将初一手中的书信夺了过去,陆之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随着视线的移动,他忽然猛地一抬头,看着初一呵斥道:“你这信是哪里来的?是不是你伪造的?初雪她不可能和我说这样的话,不可能!” “大少爷,你和大少奶奶相处日子比初一久,这上面的字迹是不是大少奶奶亲笔所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初一看着陆之远痛苦狰狞的模样,心里犹如被一把钝刀来回撕扯着,她疼地在流血,但是表面上依旧一派冷静,“至于这信是哪里来的……前几日我受命于大少爷操办大少奶奶的丧事,曾经去大少奶奶住的屋子里挑选了几样大少奶奶平日里喜爱的东西准备随她一同下葬,这书信就是当时发现的。我原本是想在丧事结束后,交给大少爷的,没有想到……” “够了!够了!”陆之远身形晃了一晃,步履已经不稳,初一下意识地就朝他伸出了手想要扶他一把,结果被他甩开了,他双目赤红地看着初一,嘴唇翕动吐出了两个字,“骗子!” 初一咬了咬嘴唇,沉默着没有说话。陆之远说得没错,她是个骗子,但是她现在除了欺骗陆之远,没有其他的办法。 萧氏见陆之远乱了心神,急忙朝着身后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家丁会意,悄悄地绕到了陆之远的身后,一记手刀将陆之远敲晕了过去。 那封书信从陆之远手中飘落了出来,飘飘荡荡地落在了萧氏的脚边。 “你,将信拿过来。”萧氏看了初一一眼,对她发号施令。初一顺从地将书信捡起来递给了萧氏。 萧氏接过,展开一瞧。 夫之远敬启:初雪自嫁入陆府以来,承蒙公婆姑舅照拂,又得上天垂怜有幸诞下一子,生活和乐顺遂。然此番爹爹病故,天阳落水,初雪此生至亲至爱之人尽皆而亡。而这般种种,皆因初雪未尽到为人女为人母的责任。 初雪苦思数日,深觉唯有一死才能化解心中愧疚,摆脱独活于世之苦。但夫君不必为初雪难过,初雪嫁入陆府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则待夫如待兄长,毫无男女之情,如今不过是缘分断矣。 还望夫君与公婆姑舅切莫伤心,而今往后一切顺遂平安,吉祥和乐。 初雪叩上。 “这么说冬初雪早就存了求死的心,祠堂失火的意外倒也是遂了她的愿。”萧氏将书信看完,随手一折就送到了灵位跟前的蜡烛上头,火苗一蹭到白纸,立即就席卷了过去,顷刻间白纸便只留下一地灰烬,“你这丫头办事能力不错,人也很机灵,这次少爷没事算是你的功劳,我看让你做一名小小的采办丫鬟太委屈你了。不如你就升为五等库管丫鬟,顺便再让三夫人教教你管理米庄的事情吧,以后有机会就让你接手一部分米庄的事务。” 三夫人木氏是米商之女,嫁给陆佑年之后,一直替陆佑年打理着陆府的米粮买卖,萧氏如今这么下令,初一感到一阵不安。 “这……” 搀扶着萧氏的秋桐扫了一眼初一,冷冷地道:“这什么这,大夫人有意让你掌管米庄是看重你,还推辞什么!” 虽然觉得不安,但是事已至此,初一知道如果她继续推托,那么就要忤逆这位陆府的大夫人了,所以她只好咬牙答应了下来:“奴婢多谢大夫人赏识,定当好好服侍大夫人来回报大夫人的知遇之恩。” 大夫人见初一应承了下来,这才终于满意地点头,吩咐秋桐搀扶着她回到了东阁。凤仙见大夫人走了,这才跑到初一跟前,扶着初一站起来,笑嘻嘻地对她说:“初一恭喜恭喜,你这么快就又升了一等,还有机会接触到米庄的事务,看来大夫人很看重你啊。” 不是,完全不是。 初一心里明白地很,萧氏命她向三夫人木氏请教打理米庄的事务,并非是看重她。恰恰相反,大夫人萧氏是在利用她,假借提拔她的名义敲山震虎,警告三夫人木氏不要恃宠而骄,同时也刁难她,让她不要以为救了大少爷一命就从此可以飞黄腾达。 “凤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大夫人和三夫人一向不和,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她这次命我向三夫人学习打理米庄,分明就是要从三夫人手中夺下打理米庄粮商的权力。我一介小小丫鬟,插在大夫人和三夫人之间,无论得罪了谁,都落不到一丝好处。”初一给凤仙解释,心中的忧愁又增添了几分。 凤仙一听,脸色也跟着变了,她焦急地晃着初一的手臂,道:“哎呀初一,你既然知道这事情不讨好,干嘛刚刚不拒绝大夫人呢?” 初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能拒绝,因为这是大夫人赐给我的恩宠,我如果拒绝了,就是当众让大夫人下不来台。如果那样的话,大夫人更加不会放过我了。” 凤仙的脸蛋顿时垮了下来:“那……那可怎么办呀?你不能拒绝,可是答应了又会得罪三夫人。唉,我现在总算是发现了,还是我这小小的末等丫鬟好,谁也不算计我,也不会利用我去算计谁,嘻嘻。” “你呀。”初一伸手戳了戳凤仙的脸颊,“哼,我要寻个机会让大夫人把你派到我那儿去,看你还敢不敢得意。” 眼下祭奠已过,余下的事情便是送冬初雪出城进坟,冬初雪的丧事总算是办得差不多了,初一也没有什么可以插手的地方了,于是和凤仙一同走开了,没有留意到灵堂内另外两个人的存在。 “小姐,你瞧,就是她,几次三番和你作对。”玲珑搀扶着萧可人站在一旁,主仆二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尤其是萧可人。 今日是冬初雪的发丧日,原本姑妈承诺过她,不会大肆操办冬初雪的丧事,更不会让陆之远出席,结果一切都被刚刚那个小丫鬟给毁了,她不单用区区五千两将冬初雪的丧事办得体体面面,甚至还请来了京城里有名的戏班子春绛班搭台。 “玲珑,给我盯紧她,如果她稍有差池,就回禀姑妈。”萧可人目光阴沉地看着初一,宛如一条吐着鲜红蛇信的毒蛇。 玲珑忙不迭地点着头,她的心里比萧可人更恨初一。这个小丫鬟曾经在浣衣房里公然忤逆她,被她责罚,差点儿死掉。谁知道她现在大难不死,反而得到了大夫人的赏识,万一她将来有一天爬的更高,想起自己曾经苛待她,岂不是要报复她! 这样想着,玲珑的眼珠转了转,附到萧可人耳边:“小姐,我看这个小丫鬟挺精明的,等着她犯错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如我们去拜访一下三夫人,挑拨她为难她,看她还怎么在陆府待下去!” 萧可人惊喜地对着玲珑露出赏识的神情,点了点她的鼻尖:“鬼丫头,就你的主意最多。” 一刻也等不及,萧可人带着玲珑就往三夫人住的西厢里去。两人一迈进西厢的院子,就听到三夫人房里传来玉器破碎的声音。 “简直是欺人太甚,居然派一个五等库管丫鬟到我这里来耀武扬威。哼,我就知道她觊觎我手中的这一点权力,恨不得把陆府里上上下下的好处都占尽了。她以为她是谁啊!” 三夫人木氏咒骂的声音传来,萧可人和玲珑脚下一顿,停在了门口。萧可人掂量了一下,悄声对玲珑说:“玲珑,我看三夫人在气头上,我毕竟是姑妈的侄女,进去不方便,所以待会儿你进去,就说是初一和你有私仇,三夫人现在视初一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定会帮你的。” 玲珑机灵地点头答应,萧可人便先退了出去。玲珑整理了一下形容,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屋内的人,然后这才笑着叩响了三夫人的房门。 果然,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等到房门打开的时候,玲珑扫了一眼屋子里面,一派干净整洁,地面上连一块渣滓都看不到。 “玲珑给三夫人问好。” 三夫人木氏瞥了一眼玲珑,靠在软榻上慢悠悠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三夫人,玲珑来是想求三夫人一件事。”玲珑脸上堆着笑,乖巧地走到三夫人的跟前,“这件事情对三夫人你也有莫大的好处,所以玲珑斗胆请三夫人帮帮我。” 三夫人木氏一听,眼神亮了起来:“哦?” 第一卷 正文 第8章 陈年旧事 初一和凤仙回到了北院,哑娘和凤娘正在一起准备着晚饭,看到她俩回来急忙招呼她们过去帮忙。 凤仙嘴快,立即忙不迭地将初一又被提拔的事情告诉了哑娘和凤娘,凤娘倒是十分高兴,连声恭喜着初一,反而哑娘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娘,你怎么了?”初一急忙走到她跟前询问。 凤娘在一旁宽慰她:“初一啊,你还不知道吗?你娘就是这么个性子,心眼好,见不得有谁生病过世的,不然她非常难过。今天是大少奶奶的发丧日,她就一直惋惜大少奶奶是个可怜人。” 凤仙在一旁洗着青菜,摇头晃脑地反驳:“可是我觉得大少奶奶虽然很可怜,但是大少爷一直待她很好,刚刚在丧事上甚至还要殉情,也算是难得了。” 凤娘一听,脸上露出迷惘的神情,喃喃地说道:“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如果说大少爷待大少奶奶不好,他干嘛要在丧事上闹着自尽,搞得人仰马翻,但是,我早前分明看见大少爷趁着大少奶奶昏迷的时候,和表小姐两人十分亲密,甚至我还撞见大少爷给表小姐在凉亭里画眉。” 画眉! “哗啦”一声脆响,初一手中的碗碟齐齐地砸在了她的脚边,她猛地蹲下身去捡,也许是动作太过莽撞,碗碟的碎片在她的手心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狰狞淋漓,看着让人心里发憷。 哑娘急忙伸手将初一拽了起来,跑到屋子里面给她找金疮药和白布包扎伤口。凤娘和凤仙也连声询问她伤势,但是初一只是眼眶通红,沉默着握着自己受伤的手腕儿,一个字也不说。 画眉…… 初一的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就像是两根铁钉,牢牢地钉入了她的心口。 “初雪,从今往后都由为夫来给你画眉可好?”陆之远手中握着青萝黛,端详着铜镜中倒映出的柔美脸庞,“一直画到我们垂垂老矣,再也动不了的时候,你说好不好?” 冬初雪温婉地靠在陆之远的怀中,笑着问他:“这是你对我的誓言吗?” “是,初雪。”陆之远抱紧她,“我绝不会替第二个女子画眉,我陆之远对天起誓,心中唯有冬初雪一人。你生我生,你死我死,若违此誓,天地可诛。” 之远,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情,对我一个人的承诺,就这么经不起考验吗? “唉,初一,你的手还受着伤,你干什么去?”初一忽然抬起头来,冲出了屋子,一路跑远了,凤娘和凤仙想拦住她,结果连她的衣角都没有够到,“凤仙,初一这是怎么了?” 凤仙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初一跑远的背影。 一路跑到了东阁,大约是冬初雪丧事的缘故,东阁里也没有什么人,秋桐嬷嬷也不在,初一畅通无阻地就靠近了陆之远的屋子。她走近了,一字不落地听到了里面一对男女的嘻哈声。 “怎么,生气了?”是陆之远的声音,“我不是告诉过你,一切不过是做戏,演给老爷的人和那些外人看的。” 萧可人嗔怪撒娇地哼了一声,然后说:“姑父也真是的,明明我才是他的亲侄女,他却偏袒那个冬止翰的女儿,冬止翰都已经死了,巴结一个死人有什么用,我爹爹是户部尚书,我才是陆府大少奶奶的最佳人选。” “这你就不懂了,冬止翰是名闻天下的鸿儒,更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当年我爹要我迎娶冬初雪,一来是为了彰显陆府皇商的地位,与帝师结亲,就连皇帝都要恭贺一声,二来嘛,当时商界出了一桩官商勾结的大案,皇室和百姓都对官商结合十分敏感,所以我就更加不能迎娶表妹你了。如今我要演这一场戏,也是为了让我爹和外人看着,以免他们说三道四,毕竟我之前一直装作和冬初雪琴瑟和谐的样子,现在这么快续弦,如何不叫人怀疑?”陆之远笑着给萧可人解释。 “那你怎么不和姑妈商量,看她气成什么模样了?”萧可人追问。 “如果人尽皆知了,我这戏还怎么演下去,万一被人看出纰漏,我岂不是功亏一篑?现在我娘不知道,反而效果更好,紧接着她就会以让我早日从丧妻之痛中恢复为由,让我尽快续弦,到时候我就装作推辞不过,正好把表妹你迎娶回府啊。”陆之远边说着边在萧可人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清脆的声音让门外的初一作呕。 萧可人嘻嘻哈哈地和他推搡着,然后怪怨他:“你太大胆了,万一那个初一不出来阻挠你,你可怎么收场?” “这个怎么能难倒你夫君我呢?”陆之远十分得意,“就算是没有初一出来阻挠,我也已经准备好了一封差不多的书信让书墨等着了。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冬初雪那个傻女人临死还替我考虑,哈哈哈,真是愚蠢,我现在倒是有点后悔,没有对她好一点了。” 陆之远和萧可人后面的话,初一没有再听下去,这些已经足够了。初一踉跄着跑出东阁,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她边笑边哭,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可笑的人了,一年恩爱,原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只是陆之远的谎言为她编织的一场可笑的梦。 初一不知道自己在陆府里打转了多久,她就这么一直走着走着,直到双腿沉重地再也抬不起来,她便脚下一软,栽倒在了地上。 脸上诡异的笑容没有了,泪水也没有了,初一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她就像是一具没有心没有灵魂的石像,一动不动地坐在漆黑的夜里。 “你还好吗?”一道温和的光亮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初一下意识地回避了一下,往后缩的身体就触碰到了另一个人。 “谁?” 陆之衍将手里的灯笼放在一旁,自己蹲下身来看着神色不对的初一,迟疑了一下,然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不是操办大嫂的丧事太累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天你还要和原先的库管丫鬟一齐清点库房呢。” 初一迟钝地看向陆之衍,一瞬间她恍惚觉得眼前温言说话的是陆之远,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语气也变得凄厉:“我不需要你过问。伪君子,骗子,滚!”说着,就动手推搡面前的陆之衍。 陆之衍没有防备住她忽然的举动,身子后倾就被初一推到了地上,右腿磕在了突起的石块上,发出了痛苦的闷哼。但是,陆之衍并没有生气,反而忍着剧痛伸出手来轻轻地按住了她的手:“初一,你瞧瞧我,我是陆之衍。” 温柔轻慢的语气,让初一烦躁的心奇迹般地安稳了下来。 “二……二少爷?”这时候她才看清了眼前的男子,酷似陆之远的脸,但是比陆之远更加温润和苍白,确实是陆府里重病缠身不常露面的二少爷陆之衍,“二少爷恕罪,奴婢刚刚……” 放在初一手背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轻柔的动作像是在安慰她:“我没事,可以先扶我起来吗?” 初一这才晃过神来,急忙上前拉住陆之衍将他扶了起来。陆之衍似乎跌地不轻,站起身来的时候还站不稳,无奈之下陆之衍对初一道:“看来我这腿不甚方便,还要劳烦初一姑娘跑一趟,扶我回西厢了。” “是奴婢的过错,奴婢扶二少爷回去。”对于方才自己的鲁莽,初一心中有些愧疚,所以对于陆之衍的要求没有反驳。 “初一姑娘,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陆之衍将身体的重量微微靠在初一的身上,两人相互依靠着往西厢里走,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的丫鬟仆役,他们看着初一和陆之衍,互相望了一眼,眼神暧昧。 初一抿了抿唇,目视前方,陆之衍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两人便沉默着回到了西厢,初一扶着陆之衍坐下,低头一瞧他的腿,发现衣裳都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二少爷,你的腿……”初一心中有愧,抬眸看着陆之衍的时候十分愧疚。倒是陆之衍对于自己的受伤十分淡定,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斑斑血迹,反而开解初一:“无妨,我自幼便是如此,极易受伤,只要受了一丁点小伤,都会流血,而且血流不止。” 极易受伤,受了一丁点小伤都会流血…… “二少爷,这就是你常年待在屋子里的缘故?”初一看着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不禁有些焦急,“二少爷你屋子里的金疮药放在何处,奴婢……不,我去拿来给你包扎止血。” 陆之衍伸手指了指屋子里的一旁,初一转身疾步走过去取,陆之衍看出了她的急切,笑着叫她:“初一。” “啊?”低头翻着精巧的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不少的药瓶,初一一个个拿出来查看,听到陆之衍叫她,下意识回答道。 “别急,我没事。” 抬头看了陆之衍一眼,初一的动作慢了下来,挑出金疮药和白布,走回了陆之衍的身边。 “初一,我自己来吧。”在初一开口之前,陆之衍出言要求自己来,他体贴至极,体恤初一身为女儿家的为难,“天色已晚,别让哑娘着急。” “你知道我娘?”初一十分吃惊,陆之衍常年待在屋子里,不喜欢出门,哑娘更是不能出入西厢的末等丫鬟,他是如何知道哑娘的? 陆之衍伸手接过初一手中的白布与金疮药,平淡地解释着:“你不知道吗?哑娘以前并不是哑巴,她是我娘的贴身丫鬟。我记得,你之所以名为初一,是因为你是在正月初一出生的,正好与我一样。” 哑娘是二少爷娘亲的贴身丫鬟? “我娘是二少爷的奶娘,是二夫人的贴身丫鬟?那怎么会……”初一更加吃惊了,按照陆府的规制,夫人的贴身丫鬟,在陆府是一等丫鬟,怎么会沦落到在北院为奴为婢,成为人人可欺的末等丫鬟。 陆之衍微微一笑,初一看不出他笑容里情绪。 “哑娘和我娘一样来自西苗,并非是中原人,西苗女子灵动美丽,容貌多数胜于中原女子。”陆之衍解释,“哑娘是我娘的贴身丫鬟,追随我娘姓氏风凌,闺名风凌芷。我并非出生就有怪病,而是三岁那年忽然得了此病,而就是那一年我娘忽然发狂,众目睽睽之下撞在祠堂的白璧上而死,风凌芷受了刺激忽然失声,再也说不出话来。大夫人追究风凌芷看护不力,将她贬为了末等丫鬟,终身不得擢升。” 第一卷 正文 第9章 杀鸡儆猴 走回北院的路上,初一的脑子里混沌一片,她原本以为哑娘和初一不过是寻常的陆府丫鬟罢了,没想到竟然与十数年前的二夫人发狂自尽有关。 “我娘视你娘为亲生姊妹,所以我也视你为妹妹。”初一还记得临走的时候,陆之衍对自己说的话,“你美丽慧黠,能力出众,而且又是哑娘的女儿,与当年娘亲的事情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必定不能在府中安生度日的。因而,务必万事小心。” 这是提醒? 难道说陆之衍知道些什么? 更让初一在意的是,十数年前二夫人风凌氏的死,以及哑娘的结局,让她感到十分熟悉,就好像……就好像是不久之前冬初雪的意外死亡和沉香的结局似得。这只是一次巧合,或者说两者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 而且哑娘为何会忽然失声,真的只是因为目睹了风凌氏触白璧而亡,大受刺激?又或者是她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不得不以装聋作哑来自保? 初一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这座大宅,就像她从来都不曾了解过陆之远一样。要想在这座大宅里活下去,甚至于活得精彩,她恐怕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不过,她还怕什么呢?自嘲地笑了笑,她已经真正的一无所有,输到了尽头,就只剩下赢了,而且她只能赢! 回到北院,哑娘果然在门口焦急地等着她,看到她回来二话不说就拽着她往屋里走,凤娘和凤仙已经回去了,哑娘将她一把摁在椅子上,将她划伤的手掌摊开,那里早已止血凝固,哑娘还是不放心地给她擦拭干净,敷上了药。 “娘,我今天见到二少爷了,他的腿受伤了就会血流不止。”初一边说着边观察着哑娘的表情。 哑娘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头垂地更低,这种掩饰躲避的神态让初一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但是,哑娘很明显什么都不想说,初一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追问。 第二天天一亮,三夫人的贴身丫鬟鸳鸯就过来请初一到西厢去见三夫人了。初一跟在鸳鸯后面,一路上鸳鸯领着她却一句话都没有,让初一预感到跟随三夫人学习打理米庄的事情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果然,初一刚一进到屋子里,就听到三夫人木氏一声斥骂。 一只精雕细刻的镂金白玉净水花瓶照着初一的面门就飞了过来,初一急忙往一旁闪避,不料却被身旁的鸳鸯嫌弃地推搡了一把,她的双腿踉跄,没有站稳,便一下子扑在了碎裂的净水花瓶的渣滓上。 鲜血淋漓,初一没有喊痛,咬着牙站了起来。 “哎呀,是初一吗?”三夫人木氏衣着华贵精致,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走了过来,“真是不好意思,我方才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奴才,失手将这个镂金白玉净水瓶给砸了,没有伤到你吧?” 虚伪的笑意,初一心中明镜似得,但是对方是三夫人,她便只是摇摇头:“奴婢没事,有劳夫人关心。” 一旁的鸳鸯此时忽然开口:“夫人不必对一个五等丫鬟道歉,何况是她自己不小心。” 三夫人木氏笑着责怪了鸳鸯一句:“你这家伙怎么说话,我平时教导你要与人为善,你都忘记了?” 鸳鸯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木氏看了她一眼,然后亲自领着初一进到里面。初一恭谨地跟着木氏,在里面的地上看到跪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木氏看出了初一的疑惑,对她解释道:“这贱婢是被你顶替掉位置的原库管丫鬟兰心,大夫人提携你也是因为她监守自盗被发现了,库管丫鬟有了一名空缺,恰好让你补上。” 兰心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对着木氏便是一阵求饶:“三夫人明鉴,奴婢一直跟着三夫人恪守本分,即便是被大夫人提拔做了库管丫鬟也不敢忘记三夫人对奴婢的恩情,奴婢真的没有偷窃大夫人的金簪,请三夫人为奴婢做主啊。” 三夫人嫌恶地瞥了兰心一眼,伸出脚来将她一把踢开,然后厉声斥道:“不要脸的东西,别以为口口声声说你忠心于我我就会可怜你,这大宅里谁不知道你到底是谁的狗?想利用你曾经跟过我的事情来刁难我,我倒是要看看最后谁吃这个哑巴亏。” 兰心痛哭流涕,冲着木氏一直磕头认错,初一能看到她的额头红肿不堪,不过木氏显然是不为所动,甚至于脸上渐渐流露出不耐的神情,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对着兰心道:“你不用求我了,身为库管丫鬟监守自盗,而且赃物被鸳鸯当众搜出来,可谓是人赃并获,大夫人要用家法处置你,我救不了你,更不会救你。滚吧,别污了我这西域进贡的毯子。” “还赖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鸳鸯沉不住气,对着兰心又是一声呵斥。 兰心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看着木氏,颤声说道:“三夫人这是执意要逼死兰心吗?”说着,声音里的哭腔更明显了。 木氏冷笑了一声,没有理会她,鸳鸯三步两步走了过去,一把拽住兰心的手臂,便连推带搡地将她撵了出去。 初一一直沉默地看着,木氏的每一句话都是话中有话,不单是在责骂兰心,也是在警告她! “哎呦看我这记性,光顾着教训那个贱婢,倒是把你给忘记了。”木氏方才还阴沉着的脸色,忽然就变了笑颜,拉着初一坐了下来,“对了,你是到这里来做什么的?” 初一低头恭顺地回答:“回三夫人的话,奴婢是来向三夫人学习打理米庄事务的。” “哦,对对对,我老了,变得迟钝了,难怪大夫人不放心把打理米庄的事情交给我。”三夫人说着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盅饮了一口,“不过呢,我虽然年纪大了些,到底还是有些经验,你年纪轻轻的,恐怕难以支撑起米庄的事情。” 倚老卖老,嘴里说着谦虚的话,但实则是在敲打初一,告诫她不要妄想从她手中夺取打理米庄的大权。初一心知肚明,三夫人今天一早叫她过来就是要杀鸡儆猴,用兰心来警告她:不要以为是大夫人派来的,就可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是,奴婢见识浅薄,一切都要靠三夫人指点。”初一低着头说,“如果奴婢有什么考虑不周到的地方,但凭三夫人训导,奴婢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三夫人将嘴边的茶盅搁下,笑着拍了拍初一的手臂,点着头道:“好,是个知情知趣的丫头,深得我心。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到佛堂里诵经了,就不留你了,你也是时候到库管嬷嬷到报道了。” 初一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退出了屋子。往外走得时候,她下意识地朝陆之衍的屋子望了一眼: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了?不能轻易受伤,否则就会流血不止,这是什么样的怪病,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而且,初一忽然意识到,陆之衍与其他的少爷小姐不同,他的身边没有贴身丫鬟与小厮伺候。 这也太奇怪了。 一边想着,初一一边往北院库管嬷嬷落梅的住处走,路上她看到不少的丫鬟和小厮对她指指点点,甚至于她还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没错就是她,昨夜有人看到她和二少爷抱在一起,可亲昵了。” “对对对,我亲眼看到的,千真万确。啧,难怪不到半个月的工夫就从末等丫鬟升到了五等库管丫鬟,原来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嘘,小声点。人家现在不单单是大夫人亲自提拔的红人,还是二少爷的心头肉,我们可是得罪不起的。” “哎,你们说怎么这么凑巧,偏偏这个时候原先的库管丫鬟兰心被人发现监守自盗?该不会是挡了某些人高升的道儿吧?” 丫鬟与小厮们议论着走远了,初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看来她不单单是被夫人们拿来当做争权夺利的棋子,就连普通的丫鬟和小厮也对她议论纷纷了。以后在陆府的日子,她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踏进北院,初一正要往库房那边走,就听到院中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高喊:“来人呐,兰心自缢了!快来人啊!” 初一来不及细想,转头就往声音的来源处跑,兰心的屋子就在北院门口的不远处,初一片刻之间便匆匆赶到,屋门大开着,初一目瞪口呆地看着里面的情景。 兰心穿戴一新低头挂在房梁上,嘴巴大张着,颜色怪异的舌头吐了出来,双目圆睁,看起来十分吓人。 捏紧了拳,初一想起兰心在西厢对三夫人木氏说过的话:三夫人是要执意逼死兰心吗? 没有想到不过半个时辰不到的工夫,方才还鲜活的一条性命就这样逝去了,初一觉得浑身发冷,眼睁睁地看着北院里大胆的小厮合力将吊死的兰心放了下来。 “还挡在这里干什么,你这个杀人凶手!”不知是谁看到了杵在门口的初一,一把推开了她。 初一没有提防,被人推撞进了屋子里面,她急忙伸手拉住面前的桌案稳住了身子,然后不经意间她看到了桌上兰心用血写的一个“冤”字。 触目惊心,让初一不寒而栗。 第一卷 正文 第10章 陷害 初一紧紧地按住桌案,拼命稳住自己的心神,不让恐惧占满自己的心头。 这时,库管嬷嬷路过这屋子前,看着不少围观的丫鬟小厮,语气不善地说道:“这大白天的,一个个不做事,在里要吃闲饭?” 丫鬟小厮纷纷都低下了头,其中一个丫鬟说道:“嬷嬷,兰心死了。” 库管嬷嬷一脸吃惊,“刚刚还好好的,怎会死了?” 初一此时也低着头,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有种不祥的预感。 “嬷嬷,奴婢刚刚全部瞧见了……” 初一立马抬头看那发音的女子,那声音,不就是之前高喊兰心自缢的声音吗? 库管嬷嬷瞧了一眼屋内的情况,就立马转过身,满脸的厌恶,“说,看见什么了?” “奴婢看见……”那女子说这话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初一,“之前有个女子从这屋子里面出来,神色慌张的,奴婢还感觉有点奇怪,就过来瞧了,没想到就看了兰心……”说完之后,女子还挤出了几滴泪水。 库管嬷嬷不耐烦地开了口,“那女子是谁?” “奴婢不敢确定……奴婢瞧着像是初一……” 初一身子一滞,她早就应该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了,原来那些都是为了把自己推上罪魁祸首所做的铺垫。 不论是三夫人,鸳鸯,还是眼前的库管嬷嬷,这些丫鬟小厮,毋庸置疑的是,他们都在合伙演着一场戏。目的是除掉自己。 话音刚落,周围一阵阵骚乱。 “没想到真是她做的!兰心都要走了,她代替兰心的位置,还要这样把人置于死地。” “我之前还偷听到她和兰心对话,兰心约好地方跟她见面,我还想着是兰心不甘心自己的位置被代替,便找她闹事,没想到,竟然就这样白白丢掉了性命!” 库管嬷嬷慢悠悠地说道,“你们所说可是事实?若是事实,我定会告诉三夫人,为兰心平息怨气……”之后又以满脸嘲讽的表情看着初一,“我听人说,你这丫头挺机灵的,大夫人的丧事也办得不错,大夫人看重你的能力,便推荐你来米庄,倒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才初来,便捅出了这大篓子出来。” 初一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同兰心素不相识,怎会平白无故害她?况且我来这里,根本就是大夫人推荐我来的,又不是我主动抢夺她的位置。况且还有兰心找我闹事一说,子虚乌有!” 她应该早就知道,这大夫人和三夫人来者不善,但没想到这才初来,自己还没有做好万全的防备,便这样被人陷害了! 库管嬷嬷她也本是不熟的,生来的时候,碰面的机会都没有几次。 初一的话一出,周围一下子就噤了声,库管嬷嬷也不多与初一争辩,“啪”地一声巴掌就甩在了初一的脸上。“不过是区区一个四等丫鬟而已,你有没有做这等事情,等老身将三夫人请过来了,再做定夺!你们几个看着这丫头,还有几个作证先留下,剩下的都给我散了,去做事吧。”说完之后,库管嬷嬷便离开了。 而初一被押着跪在地上,有走过身边的丫鬟都是捂着嘴巴一边笑着,一边朝着揶揄着说着些什么。 此时还呆在佛堂的三夫人打坐了一会之后,已经到隔壁屋子让鸳鸯沏了一壶茶来。 鸳鸯看着三夫人一脸笑意,便问道:“夫人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三夫人瞥了鸳鸯一眼,点点头,“待会好戏就要开幕了,能解决到心头上插上的一根新刺,心头当然舒服。” 鸳鸯听到这里,也不多说,静静地站在三夫人的身边。 库管嬷嬷经过通报之后,跪在了三夫人的面前,“夫人不好了,初一那贱婢害死了兰心。” “哦?”三夫人不为所动,轻阖茶盖,饮了一口茶,“鸳鸯,这是大夫人之前送来的碧螺春吧。” 鸳鸯点头,“是的,大夫人说是今年刚来的新茶,一定要先让夫人尝尝。” 三夫人嘴角掠过一丝笑容,但是那笑容里面,意味不明。 “走吧,嬷嬷,你要说得事情我已经知道大半了。该是要收拾的时候了,毕竟是大夫人的人,不做出点事情来,还真不像她的人了,兰心也是大夫人派过来的,这回还演上‘狗咬狗’这场戏了。”三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毒,很快跟上了库管嬷嬷,来到是事发地点。 初一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三夫人刚要踏进屋子里面,就被鸳鸯给拦住了,“夫人,还是我去吧。此等污垢之事,还是不要脏了夫人的眼。” 三夫人点点头,走到了初一的面前,抬起了初一的下巴,“好一个狠毒丫头,刚刚升了四等丫鬟,这位置升得快,掉得也快。你是大夫人派过来的,我定会给她点面子……” “三夫人,请您一定要给兰心做主啊,要不是初一,兰心怎会死!”之前的那些留下来作证的丫鬟,一个个都装出泪眼模糊的样子,向着三夫人哭诉着。 “三夫人,兰心还在桌子上面用血写了‘冤’字,肯定是想让三夫人为她平白冤屈。”鸳鸯从门内走了出来,脸色有些发白地说道。 初一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她不能慌,一慌的话,就会被这些说不明的流言蜚语给纠缠住,只是之前库管嬷嬷给她的那一巴掌,脸上还有些许火辣辣的疼痛。 “事实已经放在了眼前,不如你也自缢吧,我留你全尸。”三夫人拨弄着颈边垂下的发梢不在意地说道。在她的眼里,除去一个丫鬟就像是拔出一根杂草一般容易。 “夫人,在奴婢死之前,奴婢可否跟你单独说话?”初一抬头看着三夫人说道。 三夫人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她还不信,有人在死亡之前可以装作这么淡然的样子,本来想回绝的话,却不知为何答应下了。 “夫人,她……” 三夫人让丫鬟小厮先退下,“她双手都被束缚着,没大碍。” 待到众人都退下了,三夫人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还是那个贱人派过来的,我定是不能让你活着,但是我倒是没想到,这场戏的主导还是那贱人的侄女为了了结你准备的。” 初一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时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是萧可人主导的!先是三夫人逼死兰心,然后制造点风声,从丫鬟充满嫉妒的口中嫁祸初一,最后名正言顺地让她自缢。从上到下,只是陆府少了一个丫鬟而已。 初一有点不明白萧可人为什么要这么做,突然又想起来之前葬礼的事情,冬初雪的葬礼阻碍了萧可人的计划,而这场葬礼的后果,就直接迁怒到自己身上来了。 但是……三夫人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些? “奴婢愿意作为三夫人的心腹留在陆府。”初一诚恳地说道。她现在,除了这一条逃命的方法,似乎已经没有了后路。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一次,不管是用什么办法,她都要活下来,为自己复仇! 三夫人的手抬起初一的下巴,逼迫着初一与自己对视。三夫人本来以为会在初一的眼里看到些破绽,但初一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一丝慌乱,她从来不是大夫人的人,所以她根本就不需要心虚。 “我听说,你的娘亲貌似是个六等丫鬟,已经在陆府做了不少年头……” 毫无疑问,三夫人说出这些话来,只是在初一这里起个警示作用。她是大夫人推荐进来的,就算她如何地投诚,取信于他人,心中还是会有些芥蒂。 记得初一生前的时候,作为大少奶奶,跟着三夫人也是有些接触的,但是在外人的面前,这个传说中的三夫人,是个刁蛮任性,喜欢与各个夫人争风吃醋的女人,但是今日一见,却不像表面的那样。 难道三夫人在外人的那一套都是装出来的?利用她表面的那些刁蛮任性作为一个表面铠甲,在背后默默地算计着。 以至于到最后,别人根本无法摸透这个三夫人。 之前根据三夫人推测出来的,这是萧可人主导的,那么就是说,这个计策就是萧可人献给三夫人的,而三夫人用了她的计策,结局却并没有按着萧可人的目的而来。 “奴婢定不会负三夫人的期望……”初一说道,接着三夫人便帮着初一解开了绳子。 接而,也不知道三夫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兰心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了。之后,初一便听到有传言说…… 一个丫鬟作证说当初第一个发现兰心尸首的叫秋菊的丫鬟害死了兰心,主要原因是兰心在米庄做事的时候手脚很不老实,偷了夫人的簪子,那东西正好被秋菊看到了,便威胁兰心要求拿到簪子,兰心不肯,正巧告密夫人是兰心偷得东西,秋菊便在兰心走得那天多加嘲讽,以至于兰心自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