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东京梦华 001今我来思(上) 景新元年元月,封国新帝登基。六个月后,向北边邻国雪国提出了要求要将做了七年人质的七王爷迎回。封国在前朝景帝后期,国力日盛。到了新帝封濯影登基,才短短半年时间,在权相冷清均受命北伐。弱小的雪国,君臣方寸大乱。在大军压阵之际,雪国提出了和亲。与此同时,以万乘之礼迎七王爷封玉寒回封国。 庞大的万辆车乘,越过了雪国和封国的国界。此时,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回西京的路上,要经过凤鸣山。封玉寒的母妃下葬的地方。他提出要上凤鸣山。留下了所有的人马,只挑了几个亲随。一顶轻便的轿子,向着那层山而去。 清晨上山的路上,天空飘起了雪花。跟随着的一个小侍女雀跃地欢叫。“看啊,下雪了!” 一只苍白的手撩开了帘子,透过那窗,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伸出了手。雪落在手心,一阵沁骨的寒。 “七爷,下雪了,我们还往里走吗?” “你觉得如果这一次不去,什么时候能再来?” “老奴明白了。”放下帘子,轿子继续向前而去。近午时,到了沁梅观。软轿停下,明黄的流苏在摇曳。轿帘掀起,出现了一双黑色压制着金龙的靴子。一身白色的丝缎,衫上一笔连体的墨竹浸透了伤感。缓步走下轿子,走过那积了薄雪的小道,发出阵阵滋滋声。走进,看见了在扫雪的小沙弥。 李叔上前打听。“小师傅,不知清逸师太还在不在?” “清逸师太去幽谷居住,不在观里。施主若要上香,我来给施主准备。”那小沙弥抬起了头,扫了眼前这些人一眼。目光停留在了封玉寒脸上。面如冠玉,色如春晓之花。他的手捂着嘴,大拇指上玉扳指通体透亮。他轻轻咳嗽着,看似羸弱的身子在颤抖。一双灰色的瞳孔,哀伤美丽。 “我家公子只是来上一炷香,不麻烦师傅了。”李叔彬彬有礼。那小沙弥轻笑,老迈的脸上皱纹纵横。看着一行人向着西厢走去,开口道:“沁安堂一直是我打扫的,前些年一场大火,那灵堂已经迁到东厢了。” 她这么一说,李叔猛地回过身,“你……你是守陵人?” “在这里久了,心也清了,青灯古佛,浮生若梦。” 地面已经是一尘不染,她依旧是缓缓地扫着。封玉寒也缓缓回过身,“麻烦你带我去灵堂。”温润如玉的他,声音温润柔软。 小沙弥将扫帚搁在墙角。“公子请跟贫尼来。” 走进东厢,小沙弥伸手将后面所有人拦下。李叔行礼,“有劳你了。”作为守陵人,有责任不让任何人靠近灵位。 点上香递给站在灵前的他。“公子,请上香!” 玉寒接过了香,在灵前跪下磕头。香在他的手中,一点一点地没入那灰坛。泛起了浅浅一层的灰。他抬袖掩嘴轻咳,弱不禁风,几乎是病入膏肓。 “我看公子并不是什么身体底子弱的人,在这沁梅观,不必伪装。你只是来看你母妃的,不是吗?” 他侧过头,灰瞳带笑,薄唇轻扬。“师傅是个明白人。” “沁安皇妃唯一的心愿就是等到七王爷回来。” 他沉默不言看着眼前的她。 “却只等到这一柱香。” 看着眼前那袅袅升起的香烟,还有那一尘不染的牌位。出身平民,地位卑微,却心比天高的她诱.惑了封帝。诞下龙子,本以为可以母凭子贵,却不料被作为人质送至邻国。贵为皇妃,尸身埋在边疆凤鸣山下,牌位留在凤鸣山庵堂。这就是他的母妃卑微凄凉的一生。他的声音带笑,话却是满是杀意。“封国欠了她的,本王一定会讨回来。” “皇妃已逝,公子只要讨回封国欠了你的,就已足够。这话在贫尼面前说没有关系。在别人面前,就是连这心思都不可以有。公子,上完香,就请回吧。” 玉寒作揖行礼,在她作势要开门的时候问道:“离开前,敢问师傅一句,尊姓?” “贫尼安逸如。就在这凤鸣山守着沁安皇妃。若是有时间,带上你的王妃来这里见见皇妃,也了了皇妃的心愿。” “谢过安师傅。”门打开,那雪扑面而来。他缓步走出沁梅观。抬眼望去,凤鸣山已经被这轻柔的雪花轻轻的覆盖了一层。片片雪花都轻柔地旋转着落下,成了那一层雪的一小部分,每一片雪花汇成了银装素裹的美景。 坐回轿中,缓缓向山下而去。拾级而上轻松而下。走至半山腰,轿子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一只手撩开了轿帘,白色毛裘袖掠出,探出了半只手。纤长的瘦弱的手,晶亮透白的指甲,透明的肌肤看得见青筋。他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发生什么事了?” 李叔回道:“七爷,大雪封山。我们暂时要在这里停下。” “大雪封山?”纤长的手指缓缓收回,轻轻放下了轿帘。一方白色缎帕盖上了薄唇,无力的咳嗽声响起。守在轿子边的大夫俯身问,“七爷,有哪里不舒服吗?” “有另一条路吗?” “正差人去前面探路,老奴这就去看看早做准备。” 李叔带了两人离开。他静静地等着回音。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寂静的夜里突然间传来了一阵阵马蹄声。他的手撩开帘子,透过那窗看见了山林间点点的星火。马蹄声渐响。 突然间杀出的大队人马,见人就砍不问缘由。随行的几十人在瞬间死伤无数。那一纵列队的黑衣人,半刻钟不到的时间就将随行的侍从全部撂倒。 惨叫声响起,有血溅进了轿子,脏了他的靴子。他撩开了轿帘,弯腰缓缓走出了轿子。看着眼前那一群蒙脸的黑衣人。虽然经过硬战,只剩下了五人,可是那明晃晃的刀刃在眼前闪烁。 “看来本王今日是逃不过一死了。死之前,可否告诉本王,是谁要本王的命?” “没这个必要!”语毕,手起,刀落,血溅…… 第一卷 东京梦华 002今我来思(中) 手上的灯笼,朦胧的光,只照见跌落的是对面黑衣人的手臂。浓烈的血腥味蔓延。他蹙眉,握紧了双手,岿然不动。 一身白衣的劲装,眼前的男子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 “大人,这是主人的命令,你敢违抗?”手臂被斩断,那人跌坐在地,面无血色,语气依旧冷冽。青衣男子一脚踹开了他。回身,面对着仍旧举着刀的杀手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少主也来了。不经过她的允许,你们擅自行动,该当何罪?” “少主……”一干人等互看,不知所措,开始退却。 陡然间一阵清越的箫声响起。在这沉寂的夜里,格外的突兀。似流星划破了黑夜,一闪而逝。箫声落,只见刚刚还凶神恶煞的杀手,转身狂奔,转瞬消失。 封玉寒紧盯着眼前白衣男子。他没有转身,踩着优雅的脚步缓缓离开。月光下白衣飘袂,青丝幽暗,风里散发着一股墨的味道。为何会有墨的味道,匪夷所思。 * 手提着琉璃灯,照亮黑暗的路,缓步走着,落下的雪花溅起湿了他的靴子和下摆。走过那丛林,尽头处,她孑然独立。 “解决了?”将手中的箫递给了他之后她开口,声音幽幽的,带着甜甜的柔美的关怀。 他点头。“是的,少主。” 她抬手,撕去了他脸上的伪装。刀疤被揭下,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容。“雪,为什么总喜欢把自己整成这副丑样子?你又不是我……” 她抬起了头,莹白如玉的脸庞,五官似刀刻的深邃。 雪轻笑,调皮狡黠的神情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倾月,我看见他了。真的是传说中的那样。” “怎样?”冷倾月含笑问,伸手拨开了覆住右脸的发丝。右眼眼角那一抹绯红破坏了整体的美感,她的脸,月光下散发着一种令人恐怖和窒息的幽暗。 “倾国倾城。”他抿唇笑,“人家一直以为人家才是天下第一美人。” “不,雪你比他还美,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眼睛,犹记得那双灰色的瞳孔,似江南的烟雨,哀伤而美丽。她摇头垂眸,“走吧,该回去了。” 转身走,琉璃灯照见的范围有限,两人并肩而走。他一手提着琉璃灯,一手抓着箫。“少主,为什么要救他?这样你怎么跟大人交代?” “我自有办法。”夜沉寂,风声萧然。她的回答依旧如初,简洁冷然。 * 天亮时分,李叔终于找到了路。赶回来看着那些倒下的侍从,他没有多问。“七爷一宿没睡?” “怎样?找到下山的路没有?” “找到了。只是要委屈七爷了,这一路回去也没人抬轿了。”不问昨夜发生了什么,也不问为何他会没事。跟了七爷七年,七年一起在雪国为人质,李叔什么都没学会,只学会了一件事,忍耐和沉默。 “走吧!”他迈开了步子,抖落了一身白雪。走过一段狭窄的山道,绕回了原路。站在高处放眼望去,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禁感慨万千,“这是今年封国第一场雪吧?” “是啊,初雪。”李叔打着伞,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山下等候的一群人看着他一身血污,都不自禁地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七日后,西京樱城城门大开。封帝御驾亲临,迎接从雪国归来的七王爷。万乘大礼,仪仗队都有近千人。一定玄黄的轿子缓缓停在了北城城门。 在所有人翘首盼望下,轿帘掀起。一个瘦弱的人影缓步走下了轿子。他抬首,感觉到刺眼的眼光,抬起了衣袖遮挡。微微垂头,看见了脚下的红毯。一条红毯,一直从北城门延伸到封帝所座的御座。 一位内侍小碎步飞快地走来,跪下请安。“七爷,是封帝接您来了。” 缓步走过那红毯,两边的人发出阵阵惊叹。那目不斜视的侍卫,在他经过的时候也不由得斜眼多看了几眼。在距离御座十步的位置,他提起下摆缓缓跪下。“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封帝走下御座,扶着他起身,“七弟,快快请起。这些年,你受苦了。” 他笑,温润如玉,掩嘴轻轻咳嗽,弱不禁风。“陛下言重。” “恭迎七王爷回国。封国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道浑厚苍劲的声音响起。在他的带领下群臣下跪接迎。玉寒转脸望去。他跪地请安,低垂的头,灰白的发,严肃的脸容。他已经猜到是谁了,并没有点明。 “七弟多年不在朝堂,可能不知,这位是冷丞相。”封帝抬手指着正前方而跪的冷清均。玉寒向前一步,搀扶他起身,“丞相有礼,快快请起。” “多谢七王爷。”冷清均站起身谢过。一阵冷风过,封玉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封帝走近,“七弟一路风尘劳累,先行回宫休息一下。接风宴定在明晚,就交由冷丞相全权处理了。另外迎接雪国公主的事就拜托丞相了。” 闻言玉寒不由得在内心冷笑。 万人仪仗,封国君臣大张旗鼓迎接曾在雪国为质的七王爷,而与七王爷同时进京的雪国和亲公主,却只能紧随其后,封帝没有亲迎。不过就是为了显示封国如今的强盛。 “臣领旨。”冷清均退到一侧。目送两人上了鸾车,驶向皇城。 走进仪华阁,纷纷扰扰的雪落满庭前。封帝的赏赐源源不绝地送来仪华阁。他木然望着眼前的绫罗绸缎,金石玉器。宣旨的内侍总管合上了圣旨,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将圣旨递给他。“七爷,这些都是陛下的赏赐,接旨吧。” “多谢公公了。”他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内侍总管薛仁义很是受用,回礼道:“七爷言重了。七爷好好休息,奴才这就告辞了。” “公公走好,李叔送公公一程。” 李叔去送薛仁义,回到花厅的时候,他已不在。对于一个刚从雪国回来的人质,整个宫廷的人都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来审视他的一举一动。对一个内侍总管,他都要奉承。七爷,他今后的每一步都需要忍。 第一卷 东京梦华 003今我来思(下) 冷相府邸,偌大的花厅,只亮一盏灯。灰暗的花厅,一身桃红的女子被一巴掌扇得扑坐在地。 “少主——”雪上前,蹲下身扶着她。“大人,少主她是有计划的。并不是救了封玉寒这么简单。你请息怒。” 她扶着脸颊,冷漠地开口。“爹,息怒。” “杀了七爷,是陛下的指示。以此为借口可以对雪国发兵。现在全部的计划给你打乱了。陛下要是怪罪下来,你担得起吗?说——你有什么计划。” “没有。”她垂眸,按住了雪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倔强的双眸盯着怒火中烧的他,冷声回道,“女儿还没有想好。” “爹,你别问她了,她向来都很喜欢自做主张的。”冷嘲热讽的声音响起,“自从你让她接管暗卫之后,她可有一次是听你的?” 冷清均冷眼看着说话的儿子,“你给我闭嘴!” “暗卫我是交给你管了,可是不代表你有权力质疑我的决定。爹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说来听听。”他这个女儿,很有主见。才智胆略,深得他的遗传。只一点不似他,他软硬都不吃,而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 “女儿是自有主张,爹要是生气,尽管罚女儿就是。” “倾月,爹给你赔不是了。”拉着她的手,好言劝服。 倾月垂眸,叹了口气,“当务之急不是除掉毫无权势的七王爷。他存不存在与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差别。何况,诛杀皇室成员可是诛九族的罪,爹,你不想的吧?你有没有想过事成之后,封帝会怎么对我们冷家?” 这个冷清均未尝没有考虑过,只是君命难违。“那你以为如何?” “爹现在是权倾朝野,拥兵自重。封帝也忌惮三分。想要进军雪国,什么借口都行。他有意大张旗鼓地迎回七王爷,又要我们暗中除掉他。不过是为了测试我冷家究竟还有多少实力。其居心叵测……”这一切都是倾月的托词,她自然不知道封帝打得什么主意。当务之急是劝服她爹。“现在我们一举一动封帝看在眼里,事实是我们没能除掉七王爷,那就只是我们能力不足,是陛下错信。” 冷清均大笑,“好一个能力不足。暗卫交由你管,为父甚为放心。”他仰天大笑,离开。冷一凡瞟了她一眼,冷哼一声,紧随着离去。 雪扶着她起身。搀扶着走出花厅,回廊环绕,月光低迷。她无力地靠着美人靠,望着波光粼粼。“雪,你去沐浴更衣吧。染黑了一头的发,几天来也没有时间洗掉,难受得要命吧?” 他浅笑走远。回来的时候,换了一身衣裳。依旧是纯白没有任何杂色花纹,一头长发如雪。她伸手抓过他的发,轻嗅着笑道:“还是有一股墨汁的味道。以后绝对不可以了。”这一头白发,才是完完整整的雪啊。 “白发好丑,人家不想那么丑嘛。”他柔柔笑着扯回自己的发。倾月无奈,口口声声说着人家,笑容依旧柔美,动作却是依旧那么霸道。“雪,早些休息吧。明晚,拜托你了。” 她转身走,剩下他一个人气得跳脚。“又要我一个大男人跳舞。你要记得人家都是为了你。” * 西京皇城,琼华阁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君臣同乐,其乐融融。 “殿下,丞相特意请来了名满京都的雪。请陛下移驾,到湖边观舞。”薛仁义俯身在封濯影耳边说道。封濯影大悦,“七弟,今日你可有眼福了。” 一行人没几步便到了湖边。只见一艘小船在水面飘荡。 一道清越的箫声响起。一身白衣的舞者水袖轻扬,在水面轻舞旋转。那一身白衣飘袂,白发翩然,不染尘世浮华,眼角眉梢些许清冷。 曲终,小船靠岸。有人上前搀扶那桃红衣裳的女子。她低垂着头,步上岸,福身请安。“倾月给陛下请安。” “倾月啊,只有你才能请得动雪。”他说着转而望向站立在一旁,一脸清冷的雪。 倾月再度福身,“陛下言重。今日是庆七王爷归国的大喜之日。雪和倾月身为封国的臣民,哪敢置身事外。” “冷爱卿啊,你的女儿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封濯影和冷清均说笑着转身回座。因为那箫声太过熟悉,离去前,封玉寒回眸望了一眼。却不料正撞见她抬起了脸。丑陋的红色胎记布满她几乎半张脸。 看见他回眸,她慌张转身,扯起了身边那白发男子,快步离场。 封玉寒坐回了原位,被吓得心依旧还怦怦跳。 “七弟怎么了?脸色很不好。” “西京这里气候严寒,比雪国有过之无不及。臣弟体弱,让皇兄挂心了。” “七弟不必担心。朕已经为你择了个好去处。旧都,现在的东京华城,那里气候温和。七弟去了那里好好养身子。” 冷清均一惊,起身作揖道:“陛下的意思是要将七爷册封为王?” “朕只剩七弟一个至亲,自然要为他选择最好的封地。宣旨——”封玉寒安然归来,身为先帝的子嗣,他自然是有足够的身份要一处封地。他不过是顺应群臣民心。 薛仁义上前颁旨。进封先帝第七子,封玉寒为东王,世袭公爵爵位。封地东京道,驻军两万。 “东京道从今而后就是七弟你的封地了。驻军两万,为七弟你所管辖。” 封玉寒还没从刚刚的震撼中醒来,又是晴天一个霹雳。他迷迷糊糊地跪下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冷清均望着眼前的景象,也是一阵头脑发晕。他完全弄不明白了,封帝究竟意欲何为。册封为王,镇守东京。无权无势的七王爷,陡然之间成了王侯,另与封地。最主要的事,居然拥有兵权。封帝此举,将自己的兵权分散,究竟是有什么深意? “恭喜东王,贺喜东王。”群臣道贺。封玉寒柔柔一笑,并不曾多言。让他离开京都,不就是要他安分。有何可喜有何可贺?不过与他而言,无权无势留在西京,不若寻一处封地卧薪尝胆。 第一卷 东京梦华 004永以为好(上) 那一眼,惊鸿一瞥,他眸中的震惊让她心生胆怯。所以落荒而逃。皇城回相府的路上,两人默默无言。雪知道她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她却从来不曾说过是谁。只说那个人不在封国。而在得知要迎七王爷归国那一日,她很高兴,不自觉的高兴。一整天都喜上眉梢。他问为什么这么高兴,她只回答说,他终于要回来了。 “你心里的人是他吗?可是他似乎不认识你?为什么?” “他不必认识我,我知道他就够了。”她垂眸,不自觉地伸手扶着脸颊。她吓到他了,是吗?他的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了她这一点。 “你喜欢他什么?因为他长得好看?” 倾月笑,“可能吧,第一次见他,就惊为天人。不过我喜欢他与长相无关,我也没奢望能和他有什么。只是不自觉地会关心他,想要知道他的消息。难道还不允许我喜欢一个人吗?” “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你又何苦妄自菲薄?你知不知道,真心喜欢你的,不会在乎你的容颜。”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就像是他,他就不在乎。 “你何苦来取笑我?” “那人家可以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人家嘛?明明人家也是西京第一美人。” 闻言,倾月笑出了声,“雪,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不知道,很久了。” “是啊,因为太久,所以你对着我这张脸,也习以为常。在我救了她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会对我永远忠诚。也因为忠诚,所以你强迫自己接受了我。仅此而已……”她落寞地笑着,容颜如月光般清冽。 他不得不承认,真的很丑,可是他真的真的不在乎。只她不明白,仅此而已。 才踏进冷相府,花厅,一片灯火通明。 近门口,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踏进门,眼看就要踩到陶瓷的碎片。雪伸手扯了她一下。“小心碎片!” 她没有吭声,木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冷清均大发雷霆,伸脚踹人,那仆人在地上打滚,嗷嗷直叫。冷倾月停了片刻后,向着他走去。“爹,够了。你就算打死他也无济于事。发生什么事了?” “东王——”冷清均怒极抓起茶盏就扔,滚烫的茶溅湿了她的下摆。一股燥热从脚背传来。她木然看着那一地碎片。“爹,你别生气,用别人的错误来气自己不值得。任何事总有解决的办法,你先坐下,慢慢说。” 冷清均狠狠抖了下下摆,坐上了太师椅。“告诉她,她干了什么好事。蠢货!” 一旁冷一凡站起了身。“妹妹,是你说的,留下七王爷不碍事。现在封帝封他为东王,驻守东京道驻军两万。你也知道东京道一直是由爹的心腹安大人管辖。” 冷倾月心下了然,也怪不得爹大发雷霆。沉思片刻道:“封帝此举不过是将七王爷推入虎穴,任由我们为所欲为。我们却必须反其道而行之。七王爷去东京与我们而言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你是说拉拢七爷?” “何须拉拢,只要他在东京,就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爹不必忧心。”她手一扬,站在一侧的管家上前。“少主,有何吩咐?” “带他下去疗伤,另外即刻去查一下京城中达官显贵待字闺中的千金。明早前送到书房给我。” “你要做什么?你以为给他物色一个王妃就可以解决所有的事?”冷清均冷冷瞟了她一眼。“爹,七王爷不过刚归国,根基不稳,不足为惧……” 冷清均拍案,瞪着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倾月冷笑,“除了一个七王爷还有另一个七王爷。封帝一直在物色人选,培植他的实力。一个体弱多病的王爷能成什么大器?封帝投注了全部心力培育他,与我们而言,也不过是不堪一击。爹是真的要逼得封帝为我们冷家树立一个劲敌?” 冷清均不说话。她福身,“爹你好好想一想。女儿先行告退。” 出了花厅,去书房的路上。雪幽沉的声音响起,“就算他是你爹,也不能对你随意打骂。你为什么要这么忍气吞声……” 倾月猛地回过身捂住他的嘴,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小心说话,谨防隔墙有耳。这是冷相府不是我家。” 雪垂眸不言。跟着她走进书房,看她熟练地拿出了金疮药,抹着烫红了的脚背。“雪你回去休息吧,不碍事的。” 他沉默蹲下,捧住了她的脚。驾轻就熟地揉着她的脚踝。倾月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椅上,合上了眼。 “今夜还是要睡书房吗?” 她点了点头,浑浑噩噩的。只一会儿便睡下了。平稳的呼吸声响起。一方粉色的锦缎遮住她瘦弱的身躯。她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次日,卯时一刻,管家拿着她要的名册走进。“小姐你要的名册奴才已经整理好了。另外花大人命人送来了拜帖。” “是内务府的华大人?”倾月懒懒地瞟了一眼他递上前来的拜帖,“你帮我回了他。”内务府那一帮人,每一次贡品的事都捞了不少的油水。油水捞得多了就会怕,怕了就会来她这里套口风。直接回了他,给他个安心。 “不是内务府的华大人,是吏部侍郎,花大人。” “吏部侍郎?要见我?”素来倾月和众位官场上的大人们都没什么交情。她只是相府的千金,就算是爹特例破格培养,却还不至于大胆到让她和众位大人私下交往。她只是帮衬着爹处理一些他不方便出面处理的事。 吏部尚书这样明目张胆地要见她,不知所谓何事。她不敢大意,“李总管,将这拜帖捎给我爹,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小姐,花大人就在花厅等候,你不若直接去见过他。老爷上早朝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 “我这就去见他,其他的事就麻烦你了。”她搁下了手中的狼毫,站起身。 “小姐请放心谈话。奴才会看好的。” 倾月淡然一笑。这个家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她若是不防备,她和任何人的谈话都会传到爹的耳朵。而李总管是她的亲信,这么些年一直提拔他到总管,他也努力安插了不少自己的心腹。在这个家里她才不至于战战兢兢。 第一卷 东京梦华 005永以为好(中) 镂空的雕花木窗,梨形的香炉。花侍郎端起了茶,茶盖轻轻掀起,淡淡的茶香溢出,是来自凤鸣山的云雾茶。 从侧门而入,在屏风后细细观察了片刻。“雪,帮我一件事,我想吃糖炒栗子。” “啊?”正在翘首观望的雪一愣,“怎么突然要吃栗子?你不是去面见礼部侍郎吗?” “雪,我早上没吃东西。”她说着低下了头,整理自己的刘海,右边齐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雪沉默低头,“半个时辰后见。” 等到上了第二盏茶,倾月拍了拍脸,让自己更精神些。 “花大人,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先声夺人,神清气爽地走进花厅。那正在品茶的花侍郎赶忙站起身,“冷大小姐,久仰久仰。” “不敢不敢,花大人您请坐。”她福身,伸出了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仪态大方优雅。侧身站立,只看见她的左脸,惊为天人。 传闻冷相国的独女做事雷厉风行,多年来为冷相出谋划策都没有任何。只可惜是个无盐丑女。以至于到了双十年华都没有人敢上门提亲。 她抿唇,语笑嫣然,“敢问花大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今日早朝本官告假,只为特地来见小姐一面。下官听说陛下在挑选京中达官显贵的千金有意指给东王,做东王妃。小女的名帖已经呈上去了。只是卑职位卑想要成为皇亲国戚,怕是不够资格。” 闻言,倾月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封帝再次先她一步要给七王爷指婚。今日上完早朝,她又要面对一场‘浩劫’。轻抬眼,看着眼前殷切的一双眼,忍住嘲笑正色道:“花大人,七王妃之位既然陛下已经有了主意,怕是连父亲大人也无能为力。” “卑职不敢奢望小女攀上高位,只想要她能嫁进七王府。”花侍郎有些拘谨,不停地搓着双手。只是被她看了一眼,只是一个小辈,况且还是女子,他竟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花大人似乎来错地方了。封帝做主的事,倾月自问没有能力帮得了你。” “冷大小姐,先不要这么早拒绝。卑职有一个在陕东道当值的亲弟弟。” “陕东道?”倾月低低地重复着这个地名,陡然间想起,她托人购置大量的煤和盐,至今没有消息。眼前这个人,居然大胆到送上门来和她谈生意。这么想起微微抬起下颚,斜睨。片刻后她站起了身,作揖,恭敬道:“花大人放心,这件事就交给倾月了。保管妥妥当当。” “那就有劳了,卑职告辞。” “慢走不送!”她垂眸站起身,微风拂过,挑起了她的刘海,隐约看见了一丝红色。花大人只当是眼花并没有在意。他走后没多久,李管事火急火燎地跑来。倾月正在翻看内务府送来的礼单。 “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你快去花厅。三夫人也在,似乎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快去。” 一提到她娘,倾月不敢有一刻的迟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花厅,终于来得及接住那根落下的藤鞭。“爹,这一鞭幸好是落在女儿身上了。若是落在娘亲身上,休怪女儿对爹不敬!” 李冬梅猛地回过神来,跪着蹭到了倾月身边。“丑奴儿,你怎么这么跟你爹说话。快给你爹赔不是。”她的手抓着倾月的手臂,受伤处一阵火辣辣的痛。 她不说话,只是倔强地看着眼前雷霆大怒的父亲。冷清均扔了手中的鞭子回身在太师椅上坐下。“这鞭子原本就是准备拿来伺候你的。让你知道就算没有国法还有家法。你做事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这一次为什么接二连三失算?” “爹,这件事我能想到,你能想到,精明如封帝怎么会没有想到。只是不知道封帝准备将谁家的千金赐给七王爷?”她轻轻浅浅的笑着,手上暗暗使劲,扶着李冬梅站起了身。 “老爷,丑奴儿她是个女孩家,她哪里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事?你别怪她……” “妇道人家,回自己房去!”李冬梅不敢多说,瞟了一眼倾月,匆匆忙忙转身离开。冷清均默然看着眼前自己的女儿。“你倒是冷静,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惊不慌?你是真的好奇封帝将谁指给了他吗?” “敢情爹爹明示。”倾月垂下了眸,舔了舔嘴角,甜甜的香香的栗子的味道。渐渐地冲淡了那心间那丝丝苦涩。 “封帝有意将雪国的公主赐给他。” 说谁,倾月都不会讶异,可一听到是雪国的和亲公主,她还是被震惊了。“封帝此举有诸多不妥,爹你没有劝他吗?” “谁都知道这是不妥当的。但是谁都无法找出比雪国公主身份更高贵的人了。无法规劝。不过封帝还未下旨,揣测他的意思是想我们找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更适合的人选吗?所以是要在封帝下旨之前,找到更合适的人选,才可以。是这个意思!”倾月深吸了一口气,徐徐下跪。“请爹爹做主,让女儿……” 闻言,冷清均站起身,缓步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搭着她的肩,忍不住心酸叹息。“你真是冰雪聪明,只可惜你这样的容貌如何获得长久宠爱?” “若我有着花容月貌,怎么可能甘心下嫁七王爷?”她抬眸,让自己的眸子隐瞒对权利的渴望,“至于能不能得到宠爱,与能不能掌握王府大权,是两回事。封帝的意思,爹也不敢违抗,所以请不要为难,就让女儿去东京道。为你守着你视如生命的东京道。” 冷清均仰头大笑,抚掌的间歇伸手拍着她的肩,“好,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日暮时分,从皇城送来了一道圣旨。直到接旨那一刻她才知道,早在早朝,爹问她之前,她的婚姻已经被决定了。她恨,恨得全身发抖,咬牙切齿。 一段被设局的婚姻,一个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人。她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一纸圣旨,俯身谢恩。 第一卷 东京梦华 006永以为好(下) 一轮圆月,一盘糖炒栗子,她张嘴吃着雪递来的栗子。看着她一脸满足的笑,雪忍不住摇头。“能嫁他,你这么开心吗?” 她笑,笑容将所有的情绪缓缓隐藏下去了。“顶着这样一幅容颜,我以为此生至少不必成为一段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可……能到他的身边去,哪怕是远远地看着他……” “你就这么点出息?看着人家还不够吗?”雪撇了撇嘴,将递到她嘴边的栗子夺回,放进了自己嘴里。她笑,支着手打量眼前的雪,食指挑起了他的白色长发。“雪,我走了,我该找谁,帮我照顾我娘亲?” 他的眼轻挑起,“你是想要我留下?” “不,我不能没有你。”她着急摇头,却是甩开了手心里他的发,站起身旋过了身,背对着他,快步走进了松树林。她的身影淹没在雪和松林间。夜风吹起她的长袖,飘来了她一句轻轻的乞求。“跟我一起走好吗?总不能到时候身边连个一起喝酒的人都找不到吧?” 头转向她背对着另一边,看见了一顶软轿。雪站起身,追到了她的身边,轻声问,“就这么躲开了?不看他一眼?” 她闷不吭声,匆匆忙忙地走着,走过雪地,发出一阵悉簌簌的声响。 “我怕吓到他。”沉寂的夜,冷风呼啸,霜冻了她的声音,落地有声。同脚印一起,悲伤深深浅浅。绕过松林,她远远地看着那顶轿子,缓步走着一直跟着,目光不曾有那么一瞬间离开。 突然软轿停下,一干人等乱成一团。 一刹那,她忘了要远远看着,脚步不受控制向着他奔去。原来是随风飘摇的流苏飘进了眼睛,害得他眼泪狂飙。一方柔滑的丝缎紧贴着他的脸颊。温热的指尖拂过他的眼睑,软软的指腹拭去了他的泪。他的脸颊好冰,嘴唇苍白,这样的大雪夜冻坏了吧。 脆弱的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躲在角落偷偷哭泣的男孩。鬼使神差地又说出了那句话,“求求你不要哭……” 温软娇滴的女声隐约有淡淡的熟悉感觉,想不起何时何地似乎曾经有一个人对他这么温柔过。柔软的手指揉了几下,被流苏扫过的眼珠,不适感渐渐散去。 “七爷,没事了吧?”李叔担忧地看了看,看着倾月有些不知所措。“多谢……”看着眼前一身锦衣华服之人,他多少还是有些犹豫,不知如何称呼。 雪冷着一张脸,语气僵硬,“少主,七王爷是迷了眼,你多虑了。” 倾月猛然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这么失态,一手捂住了右脸。另一手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了李叔,转身就走。只是一眨眼她就已经消失。 这一场慌乱来的措手不及,却是转瞬即逝。雪花飘落,他朦胧的灰瞳看不清她的背影。停驻了片刻,他俯身漠然坐进软轿,丝帘落下的同时,他瞥见了李叔手上的那条丝巾。鬼使神差地将它扯了过来。一阵清幽的香气和刚刚为他拭泪的人身上一样的香味。随着帕子的飞舞旋落,那香气也悠然溅落。 “冷倾月……”他低声,将这个名字反复念着,竟是咬到了冰凉凉的味道。这个名字,一笔一划都渗透着冷意。想起那一日惊鸿一瞥,深刻的五官,明眸熠熠。那淡淡的粉红胎记,他一想起来不由得手一抖。那丝帕从他的手心滑落,飘过他的锦靴上,掉落在地。 李叔俯身捡起递进轿里。“七爷,眼睛没事吧?” “没事!”他收好了那条丝帕,搁在了怀里。对于这个即将成为他王妃的女人,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同是天涯可怜人,同是一颗被人操纵的棋子。 通往花厅的一路灯火通明。软轿才停下,冷清均匆忙迎下台阶,深度鞠躬。“恭迎东王。” 一阵咳嗽声停下之后,帘子缓缓掀开。在李叔的搀扶下,他缓步下了软轿。“相爷有礼。” 走进花厅,坐下后有些无力地端起了茶水。热茶上升的热气遮住了他的视线。搁下茶盏之后,他的手犹自在抖。 “东王深夜前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本王归期已定,因为太过仓促所以想要提前告知相爷一声。本王想要带准王妃一起回东京。”他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有气无力。李叔轻声开口,“相爷,我家主子身体不好,可否让人端一个暖炉?” “当然!”冷清均赶忙站起身,去张罗,回身又急急地回话。“东王放心,无论东王何时启程。臣定当会让她跟上你的行程。在抵达东京的当日,尽快成婚。” “因着我的身体,让你的独女仓促离京,又要仓促成婚……” 冷清均将暖炉递到他手,离开的时候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的手,冰一般的温度。“御赐成婚已是皇恩浩荡,东王莫要这么想。若是倾月有什么不称你心意的,也请看在封帝的份上,对她网开一面。”终究是自己的女儿,还是不由得担心。倾月之貌,这一生本不欲让她为人妻,被人嫌。 “相爷千金的德才为人所道,娶妻娶贤,玉寒此生定不会负她。”想要再多说几句,却是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苍白的手覆盖着苍白的唇,闷声咳嗽着,全身微微颤抖。 冷清均心里吃惊,世人都说他病入膏肓,今日所见怕是时日无多。都说是在雪国留下的病根。正思量着,相府的李管事端着食盘走进。“相爷,大小姐送了甜栗子粥,说是七爷体弱,受不了这样的风雪,暖暖胃。” 闻见了那粥香,抬眸看见了那白玉瓷碗。吃在嘴里,是甜甜的浓浓的味。搁下碗盏,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枚玉佩。“这玉佩是我母妃的亲赐之物,请相爷带给我的王妃。还请告知,匪报也,永以为好。” “老臣代小女谢过王爷。” 当倾月拿到那块玉佩的时候,久久不能回神。出阁前的一夜,她窝在窗前,捧着暖炉,数着飘落的雪花,数到眼睛干涩,却依旧是睡不着。想着他说‘永以为好’,虽然明知痴心妄想,却还是忍不住想象。 第一卷 东京梦华 007琴瑟友之(上) 雪轻盈盈地落下,不片刻就又是一片白茫茫的。那松树枝桠上的雪沉甸甸的。她策马经过,震落了些许雪沫。她勒马停下,扬鞭的同时惊了身下的马。又是一阵疯狂的奔驰。 跟随在后的护卫也是吓得人仰马翻。匆忙追赶上,却是见她早已下马。牵着马,信步在林间走着。雪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都这个时辰了,你还在南苑狩猎,是真的打算违背相爷的吩咐。东王的行程不能拖……” 她缓缓转过了头,露出了一抹茫然的笑。“今夜会有大风雪,出了西京皇宫,没有那么多人在他身边伺候,我怕他身子吃不消。” “你……”雪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以和相爷直说,不然回去又是一场浩劫。” 她却只是抿唇一笑,右脚轻轻抬起,跳跃而起,抓了枝头的一枝梅。落地的时候,陷进了雪里,滑了一跤跌进了雪地。溅起的雪沫迷了她的眼,被梅枝刮到右手臂,流出了温热的血。 一身狼藉,她却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手臂,然后站起了身。她面不改色,伸手抓住了缰绳。雪一阵发憷,伸手扯住了她。“你疯了,还想去哪儿?你的手——” “我的手受伤了,我要回去,把它包起来。”异乎寻常的冷静,对于自身,她从来都是这么冷静。雪满心的愤懑,狠狠地拽住了她的手,将她打横抱起。“你怎么就不能放点心思在自己身上?这样的伤口若是处理不好,会留下伤疤的。” “我早已经遍体鳞伤。”呢喃声几不可闻,在他怀里,摇摇晃晃的,却是不知觉间迷迷糊糊地睡去。静静地走在被雪铺满的小石道,三步台阶后便是西苑她的住处。此时此刻竟是一派繁忙的景象。来来往往的婢女见到两人上前行礼。 “下去拿些药来,少主受伤了。” 清洗伤口的动作稍稍有些重了,她陡然间转醒。给她上药的婢女匆忙站起了身,“小姐,你醒了。” 她的眼睑轻轻抬了一下,又合上了。 “小姐,老爷刚刚在里头大发雷霆,这会子刚回东苑。让您一回来就去见他,可偏巧您又受了伤。奴婢刚派人去回相爷。奴婢先伺候小姐睡下。” 听她这么一说,倾月倒是睡意全无。起身换了件里衣,叫上雪,两人匆匆忙忙向着东苑走去。才入畅春园,听见一阵悦耳的女声。 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她停住了脚步。“雪,是她,那个拥有和我一样名字的女人。是爹捧在手心的明珠,‘明月’。她若是那皎洁的明月,我是什么?” “倾月!”雪伸手拍在了她肩上,“你还是不够冷静。” “冷静?”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两个字,下一刻却是甩袖就走。雪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肘,“倾月,你的忍耐,只到如此地步?” 冗长的袖子在空中画出一道弯月的美丽弧度。五指微张微收,腰间的剑已经在手。冰冷的剑锋抵着他的脖颈,一缕雪白的银丝掉落。 雪抬眸看着她圆睁的双瞳。“倾月,终有一天你可以拿着你的剑夺回属于你的一切。而在那之前,你没有时间为不必要的人费神。” 沉默,只是一瞬,她收回了剑,利落地入鞘,扔给了雪。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一条弯弯曲曲的路,铺满了紫玉,极致奢华。冷清均早已见到她走进,却是没有让明月停下来。 倾月就干干地站着,冷风吹着她单薄的衣衫。等到一曲终,明月转了过来,优雅福身。黄昏的阳光下她鬓边华丽的步摇熠熠生辉,很刺眼。“见过大小姐。” “明月夫人太见外了。”倾月回礼。明月倒只是抿唇一笑,“不妨碍相爷和大小姐谈话了,明月去准备点点心。听说大小姐这一日去狩猎了,劳累了。” “多谢夫人,有劳了。”看着眼前她不动如山的微笑,明月妖娆一笑,转身离去。一时间,原先还一派平静的氛围,在明月转身的瞬间破裂。 冷清均瞟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地开口,“你现在是羽翼丰满了,敢跟你老子叫板了?” “爹,倾月不敢。” “不敢,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敢?”冷清均猛然站起了身,逼近,“还是你在生气我让你嫁给七王爷?” 倾月缓缓地跪下,伏地,几乎碰到地面。“爹以为倾月看不透?嫁给七爷,我可以稳稳当当地接收爹经营了多年的东京。爹都已经这么放心将东京交给倾月。怎么还会以为倾月会故意做出一些有损爹颜面的事。” “那么今日你……” 冷清均微微拧起了眉,看着飘落的雪,片刻后弯腰扶着她起身。“今夜的风雪有点大,你先回房吧。明日就要走了,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能回京来。” “爹爹费心了,倾月不孝,不能承欢膝下。”正说着话,看见明月已经在旁等候了,便匆忙回过身。“夫人,时候不早了,倾月就不叨扰了。爹,就有劳你照顾了。” “奴家送送大小姐。”明月说着挽起了她的手,向外走去。 才走出畅春园,倾月冷冷地推开了她的手。“夫人请回吧。” “大小姐好走。”她也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扭身就走。华丽的桃红色丝裳,造价不菲。倾月不明白,爹聪明一生,冷酷无情,唯独对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惟命是从。甚至不惜为了她杀人。 雪一直沉默看着倾月和那两个人之间的互动。直到回了西苑,他默默将手中的剑递还给她。“尽情发泄吧……” 她执剑向着灌木丛砍去。掉落的枝叶,四处飞溅。雪沉默退开,遥遥地望着。雪花纷坠,日渐西斜。沐浴过后,她在东苑练字,却来了意想不到的他。 他突然出现,没有人通报。手中的狼毫掉落,她浑然不觉,只愣愣看着他越走越近。忘了移开眼。 他走近伸出手挑起她眼前的纸。“可惜了这一副字。” 第一卷 东京梦华 008琴瑟友之(中) 墨汁脏了她的手背,他温柔地用帕子擦拭。 托着她的手在掌心,才发觉她的手好小好小,纤长的五指,关节分明,莹润如玉,柔软的掌心温热。只有一滴墨汁,轻易便拭去了。他缓慢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她默然垂眸,抽回了手。“谢七爷。” “你是我的王妃,不必随着他们喊我七爷。”他将她的手抓回,用力一扯。挣扎间听见了他压抑的咳嗽声,她回过了头。撞进了他带笑的双眸,灰色的烟雨中带笑的容颜让她移不开眼。 “我赠你的玉佩你可有随身带着?”他问,声音低沉,气息紊乱。倾月咬唇,一语不发地点头。 “那上面有我的名字,封——玉——寒——” “我知道你的名字。”那块玉,她反反复复看了许久,每一道细小的纹理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千万的情绪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直呼其名,于礼不合。” 这个回答让一直含笑的灰眸染上了一丝诧异。看来眼前的人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么容易就能被冲昏头的。即使他能捉摸到她心意的不可自拔,却无法摇摆她心中根深蒂固的防备。 “我只是想要有人可以喊我的名字,王妃若是不愿,我不会勉强。”他微笑如故,在她张嘴欲言的同时转过了身。 倾月有些不知所措,情急之下喊出了声。“寒,我……” “寒?”相隔不过五步,他抓起了案上的箫,噙着笑转过了身,盯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她,佯装思考了一会儿,笑得讳莫如深。“也是,哪有连名带姓的叫的。” “七爷,倾月放肆了,还请恕罪。”她的惊慌转瞬即逝,回过神来她已经依依福身。 “不说这个了,你会吹箫,是吗?” 倾月木然点头。 “不知玉寒是否有幸可以与爱妃合奏一曲?” 爱妃!倾月只觉得整个脑袋好像爆炸了,脸在发热。一脸僵直的笑容,眸光中漾起了一丝羞赧。良久才回过神来,侧脸看了雪一眼。“我命人去取筝。” 筝取来了,他浅笑坐下。十指轻抚,琴声淙淙。她的箫声慢了半拍,只是两三个音符便跟上了。那舒缓的乐声,悠然降下的雪落在他的眼角眉梢。 流转的目光定格在她右脸的胎记上,夜色里看不太清楚。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她反射性地转过了脸。高挺的鼻梁,明眸如星璀璨,长长的睫毛落下忧伤的阴影。脑海里是她脸上那一块去不掉的绯红,挥之不去。他微微拧起了眉。 一曲终,他用丝帕掩嘴,咳嗽不歇。 李叔上前搀扶着他起身,压低声道:“七爷,这么冷的天,咱们回宫吧。” 他点头,苍白的手在发抖。向着她走去。“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今日不走,我绝没有过问的意思。想问你什么时候能走,只想跟你说我可以等你。” 来不及多想,她扑通一声跪下。“七爷,都是倾月的不是。一时贪玩才误了时辰,七爷越是不肯责怪,越是让倾月无地自容。”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不必如此紧张。”他走近,弯腰伸手拖住了她的手肘。正想扶她起来,李叔提醒说冷清均来了。 “东王大驾光临,下臣来迟,还请恕罪。” “相爷言重,本王只是来看看王妃。不必拘礼。”他稍稍使力,扯着她起身。 一阵不安,她垂眸望着地面。跟着两人走进花厅。才坐下只听见爹用很柔和的声音说:“小女顽劣。耽误了行程,东王别见怪。倾月还不求东王饶恕?” 倾月慌张,抬头看了看两人,慌里慌张地站起。“东王,恕……恕罪……” “倾月,以后有什么事,来得及就告知我一声,来不及事后,我只要你一个解释。”看着她眸中的惊慌,还有那墨一般浓重的愁色彩。 倾月侧眸无助地望着雪。雪会心一笑,走上前来,“回东王,王妃想着今夜有大风雪,不便出行。又怕东王会以为这只是件小事。所以自作主张。” “原来如此。”她担心的怕不是他不答应,而是怕他身体吃不消。会意一笑,他的手捂嘴,咳嗽得双肩颤抖。 在外头站了不一会儿,李叔心里愈发着急,进了花厅伏在他耳边道:“七爷,我们还是快回吧,风雪愈发的大起来了。” 近旁倾月一字不落地听下。看着他因咳嗽微微泛红的脸颊,心里不知为何隐隐作痛。她侧头吩咐身边的婢女。“小芹,去把在厨房炖的红薯粥端来。给七爷暖暖身子。” 他站起了身,欲走。“本王要走了。倾月,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开始就要长途跋涉。” 她抬眸望着他,眸光中有太多太多意思,却说不出口。 “风雪太大了,东王似乎是着了风寒。这一路回去怕病情加重,还是在相府休息一夜。明日就从相府出发。不知东王意下如何?” 在对面默默坐着喝茶的冷清均,终于缓缓搁下了茶盏。不轻不重,不冷不热地开口。眼睑垂下,遮住了他眼神。观察了这么久,第一次在自己女儿的眼中看见了疯狂与痴迷。他分辨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戏。而这东王的几多柔情与宽容,来得匪夷所思。 “恭敬不如从命!”正中下怀,他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一整夜,倾月都浑浑噩噩的。他在眼前,对她温柔地笑,恍如梦锦。 听侍女来报,说他已经歇下了,她这才站起身。雪守在门外,看着她出门,伸手拦住。“你要去做什么?” “我,只是放心不下,想要去看看。” 听到她的回答,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去看什么?远远地隔着窗你能看见什么?你知不知道相爷可能已经看出你对他的端倪。只是他也只是怀疑。” “我知道了。”话音落,她利落地转身回房。正撞见侍女将擦拭好的琴搬回来。 她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虽然她不是窈窕淑女,但是她会尽全力,与他琴瑟相合。 第一卷 东京梦华 009琴瑟友之(下) 在相府西苑的厢房,灯花阑珊。踩着积雪走过甬道。撞见了迎面而来的冷一凡。“微臣见过东王。” 玉寒并不知道是谁,只微微颔首。冷一凡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闪身站在一侧。提着灯笼的婢女微微欠身,“见过大少爷!” “东王,冷家是封帝赐的宅邸,西苑为主,比东苑要宽敞,不知道东王为何选择这边?” “这东苑,没有客房吗?”看着他一副漫不经心地耍着手上的折扇,扇坠上一颗紫到透亮的紫玉,雕刻成如来佛主。看刀工看雕琢,价值连城。 这冷相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吃穿用度自然是要‘用心良苦’,只可惜听说冷家有个二世祖,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 “回东王,这东苑是女眷的住处,各简别院最多也只有三间房,唯一只有倾月那丫头那边还有个能见客的花厅。这样简陋,怎么能让东王你受此委屈。”冷一凡没心没肺地笑,他是真心实意地这么想的。可是在玉寒听来,真是一个不知深浅不知厉害的。 “不麻烦了,只是歇一宿。”玉寒倒是甚是无所谓。就这样交错走过,婢女突然想起这空出来的院落没有浴池。封玉寒正好借此返回东苑唯一有浴池的梧雨轩。 绕过那长长的回廊,看见了水榭里有两个相拥的人影。分明就是倾月和那个满头银发的那个美若天仙的男子。 李叔错愕,“七爷,这不是……这……” 玉寒只是沉默地看着。两人的拥抱那般的浑然天成,他看不出多余的情感,只剩下淡淡的温馨。那个男人,他的手一直停留在她的肩。驻足了片刻,举步继续往前走。 李叔不敢阻止,只有不停地开口说:“七爷,这也未免太不顾体制了。” 他的声音稍稍有些响。惊动了正在喃喃絮语的两人。雪松开了手,倾月也不再拒绝,扯了扯披风的领子。 两个人同时转身向着来人看去。倒是玉寒突然之间有些胆怯,迎着她透彻的注视,稍稍别开了眼。 檐上的灯笼,朦胧的橘色的光照着她一身的单衣。男式斗大的披风,衬得她愈发的娇小瘦弱。三人相对,都没有说话。倾月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只能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箫。 “倾月,你为何会在这里?还不休息吗?”缓步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这样的月色,这样美色倾城的男子……” 他的长指拨开青丝,仔细观察她的右脸。就这样赤.裸.裸地被他看着,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虽然无数次劝自己,容貌是天生的。就算是丑,她也从来不曾哀怨过。可是此时此刻,欲哭无泪。 “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做我的王妃吗?” “你……”倾月竟不知道是他提议的。事情发展至此,牵扯封帝、爹还有他。其间的厉害,盘根错杂。想至此,她双眉微微蹙起。 “恕我愚昧。”她的回答完美无缺,他颇有兴味地注视着她的明眸。一双漆黑的眸子荧荧闪动,像隐约摇荡的水波,可以看见他的清晰的倒影。 不怀好意地压低声开口道:“因为我以为,冷相家的女儿既然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副尊荣。就会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怎么做我的王妃。却不知你并不如我猜测的那般知书达理,自重……” 他话语里明显的挑衅与轻视,像无数根细针刺着她的五脏六腑,刻骨的痛,却不能吭一声。沉默片刻,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平静的声音取代麻痹的心痛。“七爷,你误会了。雪,他跟在我身边很久了。久到看着他倾城的容颜除了欣赏之外,我不会自卑。于我而言,这样的夜,有他守在我身边,我才可以走向黎明。” “是吗?”轻笑着将她搂入怀里,结结实实地抱住。感觉到怀里的人强烈的颤抖,他嗤笑,“你的黑夜可不可以过去,能不能迎向黎明,不是要交托给和你携手的我吗?” 拥着她,看了一眼站立在一旁的雪。银发随风而舞,噙在嘴角的笑,迷离琢磨不透。 “是,就算是拼了命,我也会助你一雪前耻。”她是认真的,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只是他不知道。 “从今始,让他离你远些,可以吗?”他的薄唇在动,声音如梦似幻。就算是雪,也有些迷眼。那双灰瞳只有冰冷的笑,却依旧美艳绝伦。 他松开了她,满不在乎地笑。伸手扯掉她身上的披风,解开自己的为她系上。“以后为你披衣的事,由我来做。” 倾月木然地看着他,没有点头,只是轻语。“妾身记下了。” “知道就好。我是来你院中寻一处沐浴的……” “小芹带路。”倾月打断他的话,回身吩咐道。封玉寒漠然看了她一眼,然后跟着婢女离去,离去前,没再多说一句。 “倾月,你为何要忍他?” 她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天,眼眶中那些许温热渐渐消失。她才开得了口,“遇见他,让我多了一个漫长而又执迷的梦。哪是忍?是我的奢望啊,遥不可及的梦。只恨心不是铁做的,会痛……很痛!很痛!” “如果刚刚他非要一个回答,你会说可以?还是不可以?” “你非要我给你一个回答,然后陪我一起心痛?” 闻言,雪轻笑出声。“夜深了,早些歇息。不然是真的要和我一起坐等黎明吗?” 她但笑不语,转身离开。轻罗纱裙在飘扬,五指始终没有放开那箫。今夜,在他拦着不让她去之后。她便一个人在水榭吹箫,他只是远远地静静地陪着她。无数个这样的日子,一直默默守在她身边,失去了只忠于她的初衷。看着她战战兢兢地嫁给她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梦。 若只是一个王爷就罢了,偏偏却是她死心塌地的人。这一去东京,她是否能够依旧云淡风轻下去。 第一卷 东京梦华 010言笑晏晏(上) 鸾车空旷,只有一铜炉燃着令人沉醉的迷迭香。他掀帘走进的时候,她举目注视着摇曳着的明黄色流苏。前后摇摆,晃了她的眼。 “七爷,怎么车停下了?” “你哪里不舒服?”听下人说她恹恹的,已有两日。两日来,星夜兼程,他只顾着自己装病,没有和她同乘。得知她身体微恙,才不得已命人停了下来。“本王已命人找大夫,若是受不得这舟车劳顿,我们可以减慢行程……” “不,只是晕车。无论休不休息都无济于事。还不如咬牙,不过十来日。让七爷担心了,妾身着实过意不去。不必请大夫,也不必减慢行程。妾身没事。” 说话间却是有些体力不支,微微侧身伏在绒毯上,闭上了眼。 看着她面无血色,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平稳。凌乱的发遮住她的脸,只有纤长的睫毛在颤抖。他俯身凑近一些,闻见了一股淡淡的,几乎能渗透心扉的体香。柔软的唇碰触到她光洁的脖颈。一阵轻颤,她睁大眼惊恐望着他,瑟缩着往后躲。“七爷……” 见过太多女人的花容失色,而今眼前她的脸让人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怪异。他嘲笑道:“怎么?虽然还未行礼,但你是我的王妃,不是吗?” 倾月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盯着眼前的他。笑里的嘲讽明目张胆。她却不得不勉强自己扯了扯嘴角。“七爷,一日未行礼,妾身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七爷如此相待,妾身受宠若惊。” 嘴上虽在嘲笑,可是心口不知何故泛起一层淡淡的苦涩。背负这样的容颜,顶着冷相独女的地位。她活着,不苦吗?他这般的嘲弄,她依旧是无动于衷。不经开始怀疑,之前是不是他太过自信,所以错估了那回眸深情的一顾?“罢罢罢,你也累了,是本王冒犯。” 他起身要离开,情急之下她伸手扯住了他的下摆。“七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她好着急,生怕他有一丝一毫地误会。她想解释,可是又悲哀地发现她竟至于不顾廉耻。她沉默低下了头,五指缓缓松开,难掩羞愧。只希望他快些离开。 沉默了良久,他蹲下身,伸手托起她的下颚。“倾月——” 长时间的对视,目不转睛,终于他别开了脸。“真不喜欢这么叫你。仿佛喊得不是你。” “倾月,很美的名字,给我是糟蹋了。七爷可以喊我丑奴儿。” “丑奴儿?”大掌扣着她纤细的手腕,第一次露出会心的笑。“好,就喊你丑奴儿。” 这一生,除了娘亲,没有任何人喊过她的小名。从他口中脱口而出的这一声丑奴儿,她忽视了所有的负面情感,只为了他温柔的声音而心动。 他轻拥着她入怀,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丑奴儿’。耳边有他的心跳声,伴随着一阵一阵车轮的轱辘声。声声敲着她的心扉,也敲开了她期盼已久的未来。 东京,终于在悠悠荡荡的流苏中,掀开了他神秘的面纱,迎接他们的到来。 雨,淅淅沥沥。东京的冬日和西京有着天壤之别。雨丝迎面,也不觉得萧索寒冷,只感觉到润润的凉意。终于摆脱了那困了她十日,折腾了她十日的车厢。她在小芹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迎面看见他撑着伞走来。搂着她共撑一伞。“丑奴儿,这就是我自小长大的东京。从今而后,这里就是我们停留的地方。” 她激动得攥着他的手臂,眼眶中有些许泪光在闪动。“在封帝即位前,我一直都在东京。那一年,樱花开得正灿烂,我们却没有时间稍稍伫足。离开的时候就不敢想,有朝一日还能回来,回来这里。” 携手走过那落英满地的青石街道。两旁的槐树经雨之后,凄凄惨惨的样子。她快步走过,听见了丝丝心动。 来不及兴建新的王府。便将原皇城拆了一半,另一半稍作修改,改成了东王府。奉命前来瞻礼的钦差将于三日后抵达。仪式便定于半个月后。在此之前,倾月经由礼部安排,在原丞相府住下,等待迎娶。 连日来的长途跋涉,才安顿好。倾月什么事都没做,什么事都没安排,蒙头大睡。天昏地暗过后,那一个早晨,她推开窗看见了一树的繁花。她回头唤人,“小芹——” 小芹匆忙走近,赶紧为她披上外衫。“小姐,虽然东京不比西京。这晨间的寒风入体,恶寒难挡。” “不碍事。你快些去取纸笔来。” 匆忙拿来了纸笔,等到梳洗毕,她提笔写信。雪暂时还留在西京,为她处理暗卫转移事宜。诸多不便,书信也难以完全解释清楚。只能期望雪能处理好。 正奋笔疾书,小芹带着管家走进。 “见过小姐。自从大人走后,老奴就一直守着这宅子。不曾想大小姐会在这里待嫁。老奴暂替管家。小姐有什么事就吩咐老奴。” “知道了,没什么事下去吧!”倾月来不及抬头,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倒是老管家踟蹰了很久。倾月见他迟迟不走,抬头问,“有什么事,你尽管直说。” “安大人求见。” “安大人?”倾月低吟。心想他倒是完全不想避嫌。思忖片刻,勾唇一笑,颇具深意。“带他去大厅,让他等着。早膳备好了没?” “回小姐,准备好了。小姐是要用过早膳再……” “不必多问,按我吩咐的做。”倾月封了信递给她。“八百里加急送往西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