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相府受辱 “哗啦……”一声,一盆冰冷的水,毫不留情地对着床上熟睡的女子泼了下去。 “贱人,看你还敢不敢勾引我哥!”秦如凤见床上的夏紫嫣依然睡着,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是相国千金的身份,大步往前一跨,便当着丫鬟的面将夏紫嫣身上湿哒哒的锦被拽起扔到地上。随即朝站在身后的丫鬟摆了摆手,神情得意地道:“再倒!” “小姐,我们这样不好吧,万一等下老爷看到了,恐怕……”手里拿着盆子的丫鬟身子微微往后缩了缩。 “怕什么,别忘了,你们的老爷是我爹爹。我爹他事务繁忙,疏于管教下人,那么我自然就只能代劳了。怎么,难道你心疼这贱人不成?”秦如凤双眼一瞪,丫鬟便忙忙低下头去,连声道不敢。 秦如凤朝自己的贴身丫鬟碧春使了个眼色,碧春会意,一把提起放在地上的水桶,朝躺在床上的夏紫嫣劈头盖脸地倒了下去。 冰冷的水,仿佛会游动的蛇,朝着温暖的地方肆意蔓延。夏紫嫣双目紧闭,冷水顺着她的发梢、下颌一路蜿蜒而下,钻进了她雪白的脖颈里。单薄的亵衣顷刻便湿透,随着水印显现,她的身体也在止不住地颤抖,然两颊处却升腾起一抹近乎妖冶的潮红,连带着唇色也宛如玫瑰花般娇艳。 她,美得这般让人心醉。即使是在睡梦中,即使未施粉黛,周身也散发出一种与身份极不相称的美丽与高贵。 秦如风眼中的怒火愈加旺了几分。 一旁的丫鬟瞅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道:“原本就天寒地冻的,今儿个风又吹得格外紧。小姐您贵为相府嫡女,身份尊贵,实在犯不着为了一个外人而生气。瞧瞧这屋里,连个暖地龙都没有,等下把小姐您冻坏了,老爷夫人可又要心疼了。” 的确,现在还是腊月的天,窗外北风呼啸,长青树叶飒飒作响。恍惚中,似乎都能看见有大团大团冷空气在凝聚。轮值的奴才们都裹着厚厚的大衣,把脸深深地埋进毛茸茸的衣领子里,两只手一边放在嘴旁哈气一边搓着,哈出的气形成一缕淡淡的雾,缓缓地与湿冷的空气混为一体。 秦家大公子秦时月从外头回来,也不禁冷得打了个哆嗦。视线不经意滑过夏紫嫣的房间,但见门窗紧闭,隐约传来秦如凤的声音。秦时月的眼眸骤然紧缩,他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房门,正巧看到碧春手里拿着木桶,神情慌乱。 “哥哥,你不是去跟户部尚书的二公子狩猎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秦如凤有些不安地往旁移了移,试图挡住秦时月的视线。 “我不这么早回来的话,指不定这相府房顶的瓦,都全被你揭下来了。”秦时月冷哼一声,径直走向床前,视线流转到床上全身湿透的夏紫嫣,当下脸色猛地一沉。 旁边的秦如凤连忙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不小心掉在花园的池子里。不信,你可以问问碧春。”秦如凤说话间,一把拉出碧春,朝她努了努嘴。 碧春忙不迭地点头,附和着道:“是呢是呢,多亏了小姐经过,不然的话今天夏姑娘可能就溺水身亡了。” 这样拙劣的谎言,秦时月自然是不会信的。他看了眼脸色潮红,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夏紫嫣,忙脱下身上的大衣盖在她身上。大手覆上她的额头,果然滚烫如火。 “她在发烧,还不快去叫郎中!”秦时月沉声道。 “听见没,还不快去!”秦如凤扭头朝离自己最近的丫鬟道,随即,又换上讨好的笑走到秦时月的身后,道:“哥哥不用担心,夏姑娘洪福齐天,有上天庇佑,一定会没事的。” 秦时月又气又恼,揶揄道:“还谈不上要上天庇佑,只要某某人能庇佑庇佑,就一定是洪福齐天了。” “哥哥……”秦如凤不依地跺了跺脚。 秦时月横了她一眼,想责骂却又不忍责骂,干脆摇了摇头不说话。 秦如凤调皮地笑了起来,探手挽住秦时月的胳膊,朝一旁呆立的丫鬟吩咐道:“不长心眼的东西,还不快点去找套干净的衣服给夏姑娘换上。”随即又转头朝秦时月笑道:“哥哥,夏姑娘要换衣服,我们先出去吧!娘亲刚刚还在说新给你做了件马褂,让你试试看合不合身呢。” 秦时月脸色稍稍缓和下来,跟秦如凤一起走出夏紫嫣的房间。 因为心中挂念着夏紫嫣,秦时月试过马褂,便守在夏紫嫣房门口守候。等了有好一会,郎中终于推开门出来。秦时月忙迎上去道:“她怎么样?” “现在正值严冬,稍不注意就会患上风寒。只不过,她的风寒要格外严重一些。我刚替她把脉,只觉得她的手冷得就像一块寒冰,不知是何缘故引起的。”郎中眉心微锁,疑惑地看向秦时月。 秦时月只得道:“她刚才落水了。” 郎中扫了眼秦时月不太自然的脸,沉声道:“我已经开了药方,等下让人去抓药。记得要小火煎服,一日三次。还有,病人需要获得足够的营养,身体才能痊愈的快!” “我知道了。”秦时月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郎中,道:“辛苦了。” 小心翼翼地掩好门,唯恐外面的冷风吹进来。秦时月转身,就看见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啊?”秦时月舒心地笑道。 夏紫嫣点了点头,高烧已退的她,脸上那抹如晚霞般的红,亦跟着消散。她单手撑着床单,努力直起身子坐在床上,看向秦时月的眼里有浓厚的感激,“谢谢秦公子。” “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说谢吗?”秦时月看着夏紫嫣,虽然人在病中,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然那双琉璃般的大眼睛,却依然如夜明珠般闪亮,脸上亦是挂着浅淡的笑意。她娴雅恬淡的性子,让秦时月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却又说不清是为何。 夏紫嫣见秦时月突然垂下头去,心下明白他必然又是在为自己感伤,当下笑道:“秦公子别想太多,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真的好,就好!我告诉你一个喜事儿,今年院子里的红梅开得特别好,闻得皇后素来爱红梅,爹娘他们打算请皇上皇后明天来府里赏花喝茶。到时,肯定是热闹极了。可眼下你的身子却不好,怕是看不到那份热闹了。”秦时月惋惜道。 夏紫嫣微微笑道:“再热闹的地方,若是心里冷清,也就跟一人独处没什么两样了。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呆着,耳目清明,听四方。”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然是带了轻微的叹息。 耳目清明,听四方? 呵,如今的她,举目无亲。相府富丽堂皇,而她,却只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罢了。纵然耳目清明,可听四方又如何?能听到什么呢,是听到死去的双亲对自己的殷殷关切,还是听到爷爷的临终托孤,又或者是那人的一句我在……想到那人,夏紫嫣的笑容,也不由凝固在了嘴角。 秦时月见她这般神情,也只当她是因为刚才的事受了惊吓,于是开解道:“如凤还小,又被爹娘骄纵惯了,肯定经常故意刁难你,你不要跟她计较。只要我在府里,我就会留心护着你的。” “相国大人能够收留我,我就已经很感恩戴德了。相比露宿街头,这点小小的惩罚根本就不算什么。我知道小姐她也只是孩子心性,喜欢闹着玩罢了,并不是有意针对我。秦公子大可放宽心,紫嫣不是那样不明事理的人。”夏紫嫣收敛心神,看了眼秦时月,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我觉得乏得很,说话的力气都使不上。” “那我先走了,你好生静养。”秦时月起身离开。 夏紫嫣缓缓地躺下身去,抬眼看着床沿上雕刻精美的镂花,一滴清泪不自知地流落下来…… 突然,一只手从床幔后伸出来,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 “你爱他?”这个声音,冷冽,却又似乎带着轻微戏谑的笑意。 夏紫嫣抬头,就看见了他,带着面具,不定时出现在相府的他。一张黑色的面具,用金边勾勒出无与伦比的华贵,两只露在外头的眼睛,黑得宛如墨汁,幽深不见底。 “你来了。”夏紫嫣轻声道。 “你是不是在怪我来的不是时候,扰了你的良辰美景?”面具男子轻轻地凑到夏紫嫣耳边,语气越发轻佻起来。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从来都不让我看见你的脸?”夏紫嫣说话间,抬手就要去揭他的面具,然他却轻巧地避开,翻窗跃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又陷入了死寂当中。除了刚才窗户打开的那一瞬间,有几缕冷气飘了进来以外。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就仿佛那个神秘的面具男子,从来都不曾出现过而已。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夏紫嫣的幻觉,而已。 第一卷 第二章 花宴献舞 赏花宴,如期举行。 相府西厢后院的那片梅林,一朵又一朵,一树又一树,都宛如在翘首盼望自己的心上人般,开得如火如荼。连带着不甚晴朗的天,也被这份火热染红了半边。 皇上端坐在高台主位上,黄袍加身,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衣袖被风带着高高飘起,飞扬的长眉微挑,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和煦的光彩,俊美的脸庞辉映着晨曦,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身俱来的高贵,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皇后坐在他身畔,正红色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一色宫妆千叶攒金牡丹首饰,枝枝叶叶缠金绕赤,捧出颈上一朵硕大的赤金重瓣并蒂牡丹盘螭项圈,整个人似被黄金镀了淡淡一层光晕,中宫威仪,十分华贵夺目。 丝竹悦耳中,丞相秦慕忠与夫人等起身举起金樽,与皇上遥杯相敬道:“臣秦幕忠携贱内及犬子在此恭贺皇上皇后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秦爱卿不必多礼,此次宴会,本就是为了这一院红梅而来。赏梅看戏,饮酒行令,这本来是风雅之事。切莫再拿朝廷上那套规矩出来,否则扫了大家的兴,朕势必要唯你是问。”皇上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举起酒杯开怀大笑道。 秦慕忠忙说:“臣谨遵皇上教诲。” 皇上笑着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无奈的意味。皇后见了,也不禁笑道:“丞相大人素来最是遵守朝纲,那满嘴的规矩,想必皇上一时之间要废除的话,也是难如上青天的。”说完美目流盼,疑道:“听说相府里前段时间来了个伶人,长袖善舞,不知今日本宫和皇上可有机会一睹芳容呢?” 秦慕忠正待要说话,静坐一旁的秦如凤却是早已忍耐不住,举起酒杯起身道:“回皇后娘娘,今天除了伶人的舞蹈,我们还另备了许多更加精彩的节目,相信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哦,是吗,那本宫就拭目以待了。”皇后看秦如凤的眼里含了丝赞许,道:“不愧是相府千金,果然有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豪爽大气,本宫很喜欢。” “小女顽劣,让皇后娘娘见笑了。”秦慕忠用眼神示意秦如凤坐下,自己敬了皇上皇后一杯酒,也跟着坐下。 随着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忽然有一个身着茜素红的女子闯上戏台。她梳着新月髻,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在左侧松松地挽着,以银簪固定。发髻上,间或点缀着几朵小花。不华丽,却也自有一番清丽脱俗。 只是,所有的人,包括皇后,都发觉这个女子有些不对劲。她并不像是一般登台献艺的人,她站在台上,甚至还有一丝手足无措的慌乱。 “这是怎么回事?”皇后打量了眼,转向秦如凤道。 “回皇后娘娘,这是最新编排出的舞蹈,匠心独具天下无双,保管您会喜欢。”秦如凤脆生生地笑道,却在低头的刹那,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笛声轻缓而空灵,因此,秦如凤所说的话,也就一字不差地统统落尽了台上人的耳里。 台上的人,低着头,暗暗咬了咬下唇。明明是寒冬时节,可她的手心里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从一登上台,她就感觉到有数道凌厉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那是身居高位者独有的霸气,让人不敢直视。她这才想起昨日里秦时月告诉过自己的话,皇上皇后要过来赏梅。 怎么办? 她本无欲牵扯进这些,奈何秦如凤非得为难逼迫,她寄人篱下,除了顺从,又能如何呢?此刻,被一众丫鬟推上台,面对的是九五之尊,言行举止,稍有不当,可能就会遭来杀身之祸。不行,自己不能这样任人宰割。既然已经被推上戏台,那么不如将计就计。想到这,夏紫嫣狠了狠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心念流转,她已然有了对策。一对水袖甩将开来,恍如红莲初绽的姿态,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却也透露出难以自持的欢喜。本来自上台伊始,她就一直维持着静若处子的状态,此刻突然舞动起来,但见衣袖翻飞,裙裾飘扬,如春笋般芊芊十指悉数化为绕指柔…… 由静变动,竟也不觉得半分突兀。 皇上与皇后收回目光,相视而笑。皇后开口道:“身段柔软,舞姿却有形。果然是天仙一般的人儿,不错。” 秦如凤听见皇后娘娘的夸赞,脸上闪过一抹嫉恨之色。而秦慕忠,则是长吁了一口气,他当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上台的那个舞姬竟然是夏紫嫣。他用余光瞟了眼自己的爱女,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心里已经开始了另外一番盘算。 “多谢皇后娘娘夸奖,紫嫣告退。”夏紫嫣福了福,正待退下。 耳边忽然听到皇后带着笑意却依然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本宫才刚夸你来着,怎么就这么急着下台呢?来,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你的脸。” 皇命不可违,夏紫嫣只能抬头,目光看向皇上皇后,只觉那一片明黄色与正红色,亮堂堂的仿佛能照到人心里去。当下忙不迭地低下头去。 这一瞬,全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夏紫嫣一人身上,因此,也就没有人留意到皇上在看到夏紫嫣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与惊诧。 秦如凤见夏紫嫣竟然不懂规矩地直视皇上与皇后,当下心头大喜,抓住机会立马呵斥道:“大胆,竟敢冒犯圣颜!” 秦慕忠瞪了秦如凤一眼,忙作揖道:“紫嫣不曾入宫,不懂宫规。还请皇上与娘娘莫要怪罪。” 皇后抬眼看了看暗香扑鼻的红梅,轻笑道:“丞相过虑了,今天皇上与本宫来这里,初衷就是为了赏花。如今,不但梅花俏丽,这人也清丽。皇上与本宫俱是欢喜,又如何舍得降罪呢?” “多谢娘娘。”夏紫嫣见秦慕忠神色紧张,当下也明白个中厉害,忙躬身谢恩。 “你这娃儿倒挺有意思,瞧模样也周正,不知可有婚约?”皇后娘娘端起金樽,以袖遮面,轻轻小啜了一口。 第一卷 第三章 齐心赐婚 “回娘娘,紫嫣尚小,不曾有婚约。” “女人呀,这一生的荣宠兴衰,可就全系在自己夫君身上了。你也是时候指个夫家了。”皇后的声音,清冷空灵,仿佛是空中无法被抓住的风。 风声过耳,夏紫嫣只觉得遍体生凉。猜不透皇后娘娘那一字一句俱是斟酌过的话语里,究竟含有什么深意。只能把头越发地低下,期盼着皇后能早点准了自己告退。 这时,一直默然不语的皇上开口道:“秦爱卿啊,昨日里朕跟皇子们提到了今日的红梅宴,不想竟无一人肯跟随前来。别的皇子倒也罢了,倒是那平素里就跟皇后一样喜爱红梅的太子也不肯来,实在让朕纳闷。不过,朕现在总算明白几位皇子的心思了。”说到这里,皇上看了眼身畔的皇后,哈哈大笑起来,道:“所谓家宴,原本就是女人们围在一起说说家常。我们几个大男人掺和在里面,也就只剩下了洗耳恭听的份了。” “皇上……”皇后嗔怪地看了眼皇上,脸上浮起一抹羞赧之色。须臾,复冁然而笑道:“不过皇上所言甚是,别的皇子没来倒也罢了。太子实在不应该不来啊,错过红梅,或许还能等到明朝。但错过了这佳人,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说来,太子也还没有妻室,臣妾看不如这样吧……” “皇后的意思是……”皇上看着皇后,沉吟道。 “太子未娶,紫嫣未嫁,今日不如趁着这红梅绽放的好兆头,为他们二人订下一桩婚约。皇上,您意下如何?”皇后笑意盈盈地道。 夏紫嫣站在戏台上,却只觉得如雷轰耳,一颗心砰砰跳。 秦如凤显然也没有料到皇后会出此言,想她故意胁迫夏紫嫣上台献艺,不过是蓄意要看她笑话。不想她舞艺高超博得喝彩也罢了,居然还能得到皇家赐婚。心里一时之间,当真是百感交集悔不当初。 秦慕忠毕竟是一国之相,头脑活络,立即接口朗声道:“能与皇家结亲,那是紫嫣也是整个秦家几世修来的福气啊!只不过,小女紫嫣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还没有来得及看她一眼,就撒手人寰。所以,紫嫣的性格从小就孤僻,不喜招摇。平日里,都是深居简出,除了几个贴身侍候的丫头外,府里知道她的人都屈指可数。臣只怕小女会不适应皇宫里的生活,到时闹了笑话。” “哦,原来是丞相之女。难怪朕看她第一眼,就觉得她身上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皇上轻叹道。 皇后娘娘亦道:“性格孤僻,不代表就会不适应宫里的生活。反而,谨言慎行,一直就是宫里明哲保身的最好方式。本来本宫还正发愁,该给她个什么位份,既然是丞相千金的话,那么也就担当得起太子妃这个身份了。” “臣惶恐。”秦慕忠压下心头狂喜,瞟了秦如凤一眼,心思打了好几个转,急急出列拜倒。 “皇后亲口赐婚,这是好事啊,爱卿惶恐什么?”皇上温和地笑道,双手扬开作虚扶状,道:“这天寒地冻的,膝盖着地,小心寒气入侵,爱卿还是快快起来吧!” “谢皇上。”秦慕忠起身,已是喜极而泣:“承蒙皇上皇后恩宠,这本来是天大的喜事儿,但臣担忧紫嫣庶出的身份,将来不足以母仪天下。” 皇上脸上浮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看着秦慕忠点头道:“的确,历代以来,都以嫡出为尊。但为人正妃,首重的并不是身份,而是心胸。唯有虚怀若谷能纳百川,方才能坐稳正妃这个位子。朕的生母,不也同样是庶出吗?可当她位尊皇后甚至太后时,纵观后宫,又有几人不服?” “是臣愚昧了,只懂得一味墨守陈规。还请皇上降罪!”秦慕忠低着头道,面上早已是青红交加。 皇上这番话说得夹枪夹棒的,将他那颗暗地里想为爱女筹谋的心击得粉碎粉碎。 皇后笑道:“臣妾听皇上的意思,是允了这桩婚事?” “难得皇后兴致大发,朕焉有不允之理。”皇上说着,目光柔和地看向依然伫立戏台的夏紫嫣,道:“台上风大,你又衣衫单薄,站在那里也不担心吹坏了身体呀!快点退下,让下人们给你弄个手炉暖暖手。” 面对皇上皇后的齐心赐婚,夏紫嫣心里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愿意,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还是选择了谢恩告退。她虽然年幼,可命运坎坷,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要明白事理得多。知道皇上金口一开,一切,就都是板上钉板,无力回天。 然,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强迫自己欣然接受,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从台上下来的那十几步,夏紫嫣只觉得双腿仿佛被灌了铅般,每走一步,都沉重而艰辛。她知道,这短短的十几步走完过后,她就不再是寄居相府的夏紫嫣,而是相府性格孤僻的庶出女儿秦紫嫣。 早有丫鬟在台下等她,探手搀着她往房间走,用近乎谄媚的语气道:“小姐,房间里已经装好了暖地炉,这会温暖得很。” 秦紫嫣目光清冷地掠过她的脸,没有说话。 耳边回想起真正的相府千金,秦如凤在宴会开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什么,不肯去?呵,你不会以为大家叫你一声夏姑娘,你的身份还就真的变尊贵了吗?我告诉你夏紫嫣,你其实比相府的丫鬟都还不如,丫鬟至少还懂得如何取悦自己的主子,而你呢?你根本就是一个寄生虫,厚颜无耻地住着别人的府邸,过着舒心惬意的生活。” “别用你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哥哥他会受你魅惑,但我却是绝对不会!夏紫嫣,你休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如果待会,我没有看见你在戏台上出现,那么我敢打赌,你爷爷的陵墓一定会夷为平地。我发誓,一定会!”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这当中缘由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我就是要让你明白,你在秦府,充其量就是一个卑贱的戏子而已!” 那些伤人的话,像是世间最锋利的匕首般,每一句,甚至每一个字,都足以让秦紫嫣遍体鳞伤痛不欲生。 她捂着胸口,在房门口停下,对笑得比红梅还要灿烂的丫鬟道:“好了,你退下吧,我自己进去就是。” 可是,前脚才刚踏进房门,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拽住,紧接着门被那人一脚带关,她则趔趄地无法控制住自己地上倒去…… 第一卷 第四章 没嘴的闷葫芦 “呦,我的好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秦如凤看着摔倒在地的秦紫嫣,得意地笑道。 秦紫嫣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只是奋力直起身试图站起来。由于是在没有防备之下被带倒的,害怕之下,秦紫嫣以手肘着地,单手的力量何其单薄,根本就不足以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因此,摔下去的时候,只觉得手就像断了般疼痛。可是她明白,秦如凤正等着看自己笑话。因此,银牙暗咬,硬是强迫自己无视疼痛,努力站起身。 秦如凤一直冷眼看着秦紫嫣,讽刺道:“你说你啊,是个没嘴的闷葫芦也罢了。做什么还这么费劲地想要爬起来呢,难道你以为爬起来就能与本小姐平起平坐了吗?” 秦紫嫣的面色也不由勾起了一层冷霜,道:“不是所有人都屑于与千金小姐平起平坐的。” “你说什么?”秦如凤杏眼一瞪,抬起手就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扇了下去。 下手迅疾,秦紫嫣虽然头微微侧了侧,然还是被指甲划过,一条伤痕从嘴角延伸到耳根处,不一会就红肿起来。 秦如凤漫不经心地收回手,放在嘴边吹了吹,看秦紫嫣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一只流浪狗般。 秦紫嫣只觉得遍体生凉,心如死灰。 想她自进入相府,爷爷就一病不起,她听爷爷的话乖巧懂事,但爷爷还是抛下自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她独身一人,在相府里谨言慎行,唯恐行差踏错半步。可是夫人小姐却总能寻出那么多事端来责罚自己,她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此,对于任何事,她都是一忍再忍。 就好比今天的红梅宴,她本无心去凑任何热闹。她只想着能够平安地过着自己的小生活,虽然安静,却也同样简单快乐。 但秦如凤却执意要打破她的宁静,以爷爷的坟墓威胁她上台献舞。她去了,结果却是出人意料地获得金口赐婚。从台上到台下,再从台下到房间,每走一步,都仿若是踩在虚空的雾里。她觉得很累很累,只想着就这样找个地方好好地睡一觉,哪怕是睡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秦如凤见秦紫嫣半响不说话,当下气不打一处出,扬起手又是一巴掌要下来。然,手还在半空中,就被秦紫嫣扣住了手腕。 秦紫嫣冷眼看着她,嘲弄道:“你好歹也是相府千金,外人眼中知书达理的小姐,这会却在我一个外来人面前如此逞凶,就不怕失了身份?” “我怕什么,比起某些连身份都没有的贱胚子,有身份可失还是一种荣幸呢!”说到这里,秦如凤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当下眉毛一挑,笑意盈盈道:“不说身份我倒忘了,我父亲今天也赐了你一个相府千金名分啊!只是,秦紫嫣,我告诉你,纵然有了名分又如何呢?别忘了,你不过是个庶出又克母的孤僻小姐。而我,是堂堂正正的嫡出之女。我的身份,永远都比你尊贵。而你的卑贱,则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纵然有庶女这个名分,也无法抹去半分!” 秦紫嫣放开秦如凤的手,嘴角却弯成了一个讽刺的弧度,道:“我本来就不是在乎什么名分的人,因此关于嫡出庶出我一点兴趣也没有。相反,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你口口声声称我是贱胚子,莫非倒忘了你父亲是如何在皇上皇后面前介绍我的。你说,如果让皇上皇后他们知道,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女子,非但不是相府庶出之女,反而是从外收留的一个贱胚子。这欺瞒君主的罪名,够不够诛九族?” 秦如凤显然没有往这层上去想,她只一心嫉恨着秦紫嫣因祸得福而心怀不忿。此刻,听秦紫嫣这般一说,顿时觉得浑身冷汗涔涔,连带着口干舌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碰巧,这时,夫人推门进来。她一眼就看见正对着自己的秦紫嫣,脸上那道划痕又红又肿。而自己的宝贝女儿,就背对着自己站在秦紫嫣跟前。夫人当下不由是又气又急,连忙上前将秦如凤拽到自己身后,转而对着秦紫嫣和颜悦色道:“你凤儿妹妹还小,不懂事,你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本来秦如凤见自己母亲推门而入时,心里欣喜若狂,暗以为母亲能替自己扳回一局。不承想母亲一进来就把她拨拉到身后,转而对秦紫嫣好言安慰。当下气得跺了跺脚,便往外跑去。 夫人急忙回头,唤道:“凤儿,凤儿,凤……”喊了几声,见秦如凤早已是人影子都没了,当下不由叹了口气。又转身,拉起秦紫嫣的手,关怀地问道:“脸还疼吗,前些个日子,你爹爹给我带回一些上好的消肿药。来,现在就去我房间,我给你抹抹吧!” “多谢夫人美意。”秦紫嫣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夫人手中抽出,淡淡地笑道:“我是粗人一个,这么点小伤,犯不着上什么药。夫人还是把这上好的药好生收藏着,留给如凤妹妹作不时之需吧!” 夫人呵呵笑了几声,抬起手想像平素点凤儿那般点点秦紫嫣的额头,可是手抬到半空,触及到秦紫嫣疏离而淡漠的眼神,又不由地放了下去。然,脸上的笑容却依然不变,道:“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口一个夫人地叫,也该改口了。” “人前,我自然会记得怎么称呼,绝不会丢了相府的身份。但人后,大家都心知肚明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还让我一口一个母亲的叫,莫非你就不嫌恶心地慌?我看,还是罢了吧!”或许是今日的变故太离奇,秦紫嫣这才头脑发热说出了平时从来都不敢说的话。 夫人心中虽然恼怒秦紫嫣的傲慢与无礼,然面上也不便表露出来。当下笑道:“既然如此的话,那么我也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待会,我会让丫鬟把药给你送过来。你若是真的懂事,就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秦紫嫣微微福了福身,道:“夫人慢走。” 待门关上,夫人的脚步声也跟着远去。秦紫嫣顿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双腿一软就瘫倒在了地上。 敲门声却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连带着的,还有秦时月焦急的声音,“紫嫣,我知道你在房间里面,你快点开门,我有话要跟你说。” 第一卷 第五章 梦魇 秦紫嫣不做声,只是眼泪拼命地流。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溃堤而出。 门外的秦时月心急如焚,刚在宴会上,听见父亲与皇上皇后商议要给秦紫嫣许婚,他第一反应就是将目光投向台上的秦紫嫣。可她却一直低头站在那里,安静地仿佛是一株白莲花。 他明白她是知晓事理的女子,君命难违的道理她跟他都懂。所以,即使她不愿意,他也明白她不愿意,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板上钉板。 “紫嫣,你听我说,虽然如今一切都已经是无力回天了,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有法子让你舒心。”秦时月边说边往四周瞅了瞅,声音越发低了下去,道:“你开门让我进去,我跟你好好商议。” “不用了,秦公子还是请回吧!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静静。”秦紫嫣轻声道。 门外的秦时月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径直推开门走了进来。 “天气还这般凉,你怎么可以坐在地上。这大病初愈的,可别再着凉复发了才是。”秦时月说话间,就要弯腰去扶秦紫嫣。 可秦紫嫣却摆了摆手,道:“秦公子关心我,我分外感激。这相府,倘若没有你护我,只怕我还要经受许多磨难。但是,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人生之路要走。没有谁能护得住谁一辈子。归根到底,靠得最住的那个人还是自己。” 说话间,她已经低头暗暗咬牙站了起来。先前摔倒受伤的地方,现在似乎越发疼了起来。 秦时月看着她,低低地叹了口气,道:“你还是那么倔强。” 秦紫嫣默然,她不这般倔强又能如何呢?软弱,除了遭人耻笑,又还能获得什么?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合该她来承受的话,那么她承受便是。 “你不愿意成婚,是吗?”秦时月忽然问道。 “这重要吗?”秦紫嫣淡淡地反问道。 “当然重要了。”秦时月双手搭上秦紫嫣的肩膀,俯眸看着她的眼睛,直直地,仿佛要望进她心里去一般,“你要明白,你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做任何事。” “包括丞相大人与皇上吗?”秦紫嫣沉声问道。 “是的。”秦时月用力点了点头。 秦紫嫣往后退了退,唇边掠过一抹玩味的笑,“秦公子,你这是在说笑话吗?” 秦时月显然没有料到秦紫嫣会突然这样问,当下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秦紫嫣咯咯笑了起来,“秦公子,难道你是想带我离开相府,或者是帮助我离开相府吗?” 她抬眸,见秦时月点了点头,笑得越发大声起来。 “寻常人家的婚事,都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然没有轻易悔婚一说。更何况如今还是与皇室结亲。难道秦公子当真以为,出走就能让我免趟这趟浑水吗?” “你走了,这桩婚事,自然成不了了。” “是的,我走了,婚事的确是成不了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背后的代价是什么?我若真的走了,皇上会如何想,他亲口赐婚那是何等的荣耀,然却有人胆敢拒受皇恩。届时龙颜震怒之时,你觉得丞相府还会留有活口吗?”秦紫嫣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秦时月感激道:“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的人,但是我不能因为一己之欲而连累你与整个相府。” “可你……”秦时月欲言又止。 “没关系,我很好。况且,从一个弃女跃身成为相女,对我而言,也算是喜事了。以后,我就是秦紫嫣,是你的二妹,也是未来的太子妃。”秦紫嫣看着秦时月的眼睛,坚定地道。 秦时月看着秦紫嫣,只觉得心口悸动。这个女子,倔强而善良。不管什么时候,总会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他明白此时再说什么,也是动摇不了秦紫嫣的决心,因而沉声道:“不管你是谁,但我永远都是那个会护着你的秦公子。你身子还未好全,刚又站在风口上跳舞,现在快些去床上躺会吧,待会我叫郎中过来给你看看。” 由于新添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因而秦紫嫣也就没有拒绝秦时月请郎中的提议。当下点了点头,送秦时月到门边,便折身躺在了床上。 或许是因为刚经历一场变故,连带着勾起了往事,秦紫嫣睡得迷迷糊糊当中,总觉得眼前在不断地晃过很多人的脸。她努力地抬起头,努力地睁大眼睛,终于,她看清了…… 那是一群何等凶神恶煞的人,一身黑色的夜行装,一块黑色的方巾蒙住口鼻,一块黑色的方巾包住头部。整群人看过去,除了一双双森然的眼睛,什么都是黑的。 一个小女孩被爷爷抱到了灌木丛中躲了起来,她的嘴被爷爷死命捂住,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汹涌而下,打湿了爷爷宽厚的手掌。小女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亲渐渐不敌那群黑衣人,分别被长剑贯穿了身体。那鲜红的血,仿佛是染坊里的颜料,红得那般张扬刺眼,鲜血高溅当中,甚至有血落在了她的脸上。血腥味充斥口鼻间,她终于承受不住眼前的场景,在爷爷的怀中晕死过去。 而此刻,那群黑色的蒙面人,似乎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那么深的黑,像墨盒里的墨汁,浓厚地仿佛永远都不会减弱半分。 恐惧攥住她的心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下午,而身边那个可以保护自己的爷爷却早已不在。她一个人,好害怕好害怕。她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把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全身的每一个地方都在狠狠地颤抖…… 站在秦紫嫣床前的人,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金色勾边的黑色面具,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然眸中的神采,却仿佛是阳光般耀眼明亮。他微微弯下腰,将秦紫嫣散乱在脸上的发拢到耳后,轻声道:“究竟是怎样可怕的梦魇,竟能让你害怕到这种地步?秦家庶女?呵,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一卷 第六章 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 清晨,当第一缕光线划破沉沉的黑暗,缓慢延伸到相府的琉璃瓦上。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秦紫嫣推开窗户,单手托腮,望着远方天际的朝霞,眉头深蹙,越发显得整个人我见犹怜。 自被赐婚后,丞相便将府里与秦紫嫣有瓜葛的丫鬟奴才们统统打发了出去。新进的一批丫鬟奴才,丞相又特地着管家集合拜见了老爷夫人与秦家公子并两位小姐。至此,秦紫嫣的身份已经是毋庸置疑的秦家庶女。夫人让秦紫嫣挑个贴身丫鬟,秦紫嫣一眼望过去,看见有个小女孩笑得分外明媚,便指了她服侍。 太阳很好,然北风吹着,依然是觉着冷的时候。秦紫嫣开窗站了一会,也觉得遍体生凉。当下关好窗,唤道:“绿袖,给我泡杯茶过来。” 绿袖,就是秦紫嫣那日里指的丫鬟。 事后,秦紫嫣曾问过她,为何作了仰人鼻息的丫鬟,却依然可以笑得那般欢快。 绿袖仰起一张天真无邪的脸,笑呵呵地道:“奴婢娘亲死得早,家里又贫苦,膝下还有两个弟弟。为了全家人的生计,父亲只好把奴婢卖给人家作丫鬟。” “那你不恨他吗?”秦紫嫣问道。 绿袖摇了摇头,道:“他也是没有办法,其实他还是疼奴婢的。否则的话,把奴婢卖入青楼,他会得到更多的钱。可奴婢毕竟是他的女儿,他终究无法狠下心去。” 秦紫嫣看了眼绿袖有些伤感的面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难为你能这么想。你就在这里好好地待着吧,逢年过节的,我会向丞相提议,让她准了你回家探亲。” 绿袖喜出望外,张开正想说话,忽然间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摇了摇头,喃喃地道:“奴婢既然已经卖身相府为奴,那么便生是相府的人,死是相府的鬼。承蒙小姐您厚爱,挑了奴婢做贴身丫鬟,那么奴婢这一辈子就都会尽职尽责服侍你。绿袖对天发誓,此生此世,都绝无二心。” 秦紫嫣一把拉下绿袖指天发誓的手,温和地责备道:“别动不动就发誓,我信你便是了。” 眼前的这个丫头,年纪不比自己长,然而却懂得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的确,有时有些事,并不是过不去,而是自己根本就不愿意放自己过去。秦紫嫣自嘲地暗道,为人处世这门高深的学问,她自以为自己已经学到了七八成,如今看来,净统统都学了些皮毛而已。 “小姐,奴婢给你泡壶雨前龙井吧!”绿袖正在叠被子,听见秦紫嫣吩咐,便一边说话一边蹦蹦跳跳地跑去拿茶壶。 秦紫嫣见了她这副有失规矩的模样,正想提醒她几句,可随后又想既然能进入相府当值,想必都是受过培训的。反正这是在自己房间,就由着她小女儿性子吧! “小姐,老爷让您去一趟大厅。”有新进的丫鬟来敲门,语气恭敬万分。 秦紫嫣轻声应了声好,绿袖便端了茶过来,乖巧地道:“小姐您喝茶,奴婢来为您梳妆番。” 秦紫嫣抿了抿手中的茶,笑道:“我这样就挺好,为何还要梳妆?” 绿袖便有几分怒其不争了,鼓着腮帮子道:“小姐,你就是性子太冷了,对什么都凉薄得要紧。您看看三小姐,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您呢,别说多戴几个首饰,便是那衣裳,也鲜有几个艳色的。” “那你觉得三小姐好看吗?”秦紫嫣笑道。 绿袖想了想,摇头道:“好看是好看,但过于穿金戴银,反而不合乎相府千金的身份,倒有几分小家子气。” 秦紫嫣点头,笑道:“那就是了。所以,我们现在就走吧!” “哎,小姐,您不可以这样耍赖的。”绿袖拉住秦紫嫣的手,道:“奴婢斗胆说一句,如果说三小姐有几分小家子气的话,那么小姐您就真是地地道道的村姑形象了。当然,奴婢这样说不是说您不好看。奴婢只是想说,如果您肯花点心思装扮,一定会超过所有人。” 秦紫嫣笑了笑,道:“树大招风,做人,还是低调点好。” 说罢起身往外走去,绿袖微微发了会呆,也跟着快步追了上去。 秦紫嫣踏进相府大厅时,看见丞相、夫人还有秦时月秦如凤都在,当下走过去躬身行礼道:“女儿拜见父亲母亲大人。” 丞相笑得分外慈祥,笑道:“这是在自家,女儿不必拘礼。”说罢,侧头看了眼秦如凤,责备道:“你真该学学你姐姐,多么懂礼貌啊!” 秦如凤撇了撇嘴,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倒是秦时月温和地笑道:“紫嫣妹妹坐下吧,今天父亲有些事要宣布。” 秦紫嫣点了点头,在丞相左侧坐下。 夫人看着秦紫嫣,笑道:“是这样的,你父亲已经为你向皇上求了诏书。如此一来,这桩婚约可就确定下来了。紫嫣,这是你莫大的福气,你应该好好珍惜。” 秦紫嫣微微颌首,抬眸看向丞相与夫人,道:“紫嫣谢过父亲母亲。” “嗯。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总算不枉费了爹爹为你筹谋的一番心思了。”丞相欣慰地道。 “你年纪尚小,皇上担心你一时之间难以适应宫规,侍候不好太子,让你三年后再入宫。我儿啊,等到那时你十四岁,正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华。”说到这里,丞相脸上露出对未来美好的向往,“可宫里毕竟不比相府,你又是位居中宫,届时会有很多麻烦上身。因此,这三年里,我会去私塾请最好的教书先生,教你谋略。” 夫人奇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却让教书先生教她这些,也不怕皇上皇后怪罪?” 丞相扫了夫人一眼,淡淡地道:“宫中尔虞我诈的,若没有一点智慧才情,恐怕站上枝头还没有笑出声,便被人拉了下来。紫嫣,为父的心思,你能理解吗?” 秦紫嫣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况且皇宫浩大,太子又身份尊贵,天下间什么样的美人都唾手可得。但倘若才色双兼,自然能知其心得其意。” “好一个知其心得其意,我儿果然聪慧。好了,那么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琴棋书画,声乐舞蹈,你都务必要精通。我希望三年后,当你进入紫禁城时,能恩宠不衰。” 第一卷 第七章 行露 三年? 若是说要用三年去等待一个人或是成就一桩事,怕是那会心里一定觉得十分寂寞难耐。的确,依着节令,花开花落,都不知过了多少载。三年,细细数来,也非一朝一夕之事。 秦紫嫣坐在自己的闺房里,手捧一卷书仔细地看着。只不过所看的,并非是丞相安排下来的书目,而是《诗经》。秦紫嫣这厢看得如痴如醉,深陷那一段又一段凄美的爱情中,浑然不觉有人也正看她看得兴致盎然。 最后,还是那人按捺不住,起身走到她身后,探手取走,翻阅了两下轻笑道:“原来你喜欢看这些。” 秦紫嫣知道是他,也知道他必然还是不肯揭下面具,因此头都没抬,开始研墨准备等下练习书法,嘴里道:“喜欢《诗经》又有何不可呢,书里的人物都是至情至性的人,可比我们要活得惬意多了。” “哦,是么,那你最喜欢当中哪篇?”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看着她卷起衣袖研墨,纤细洁白的手腕在烛光下透着如玉的光泽。而她的脸,也分明宛如白玉盘,温润美好。 秦紫嫣歪着头想了想,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毛笔来,在墨盒里蘸了蘸,边写边道:“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她的声音,柔美动听,仿若布谷鸟般引人入胜。他看着她闭上眼念诗时陶醉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抚掌笑道:“有传闻说,你即将嫁入皇家,位居太子妃。这传闻,可当真?” 秦紫嫣手一颤,笔尖便失了准头,好好的一个“牙”字就全部败在了最后一划的收尾上。她顿觉心烦意乱,干脆掷了笔,将宣纸揉成一团扔了纸篓。转而回头瞪了眼他,嘲弄道:“你把自己弄得那么神秘,来也悄悄,去也悄悄。估摸着偌大的相府,除了我,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你来过。而我这个唯一知道你的人,也对你可谓是一无所知。你的姓名,年龄,甚至就连你的脸,我都完全不知道。” “有何不妥吗?”他不理会她眼中的嘲弄,依然淡淡地笑道。 她负气道:“既然你对我如此防备,那么我又为何要对你坦诚相待呢?” 眉眼之间,含了如薄雾般淡淡的嗔怒。 他宽容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失落,将书还给她,道:“在这样特殊的时候,你说你喜欢《诗经》里的《行露》,莫非你想效仿当中的女主人公?” 秦紫嫣垂了眉目,有些黯然地道:“没什么深意,也只是看看而已。再说,人不比草木。草木过了这一季,总有下一季。花开花落,周而复始,竟是永远没有终结般。然人不一样,人这一生,每一天都是无法重演的失去。不能说今天不精彩,来年的这个时候就能精彩。” “所以呢,你打算委曲求全?”他走到她身侧坐下,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铺开一张宣纸,看着她道:“能否为我研一次墨?” 秦紫嫣避开他注视的眼,低低应了声,起身而立站在他身后研墨。视线流转至他身上,见他今天穿的黑色衣裳是金色滚边的,衣料子看得出是极好的绫罗。当下心中又不由暗暗猜测起他的身份来。 他见她久久未吱声,回头一看,正好对上她看着自己的眼。四目相对之间,她脸上顿时升腾起一抹红霞,急急地低下头去,道:“墨已经研好了。” “可我的问题,你却还没有回答?”为了免去她的尴尬,他转过头,挥笔行书。 秦紫嫣咬了咬唇,为自己刚才的失仪感到羞愧。但见他并无任何责备蔑视之色,这才放下心来。当下回道:“我不是在委曲求全,而是顺应天命。蚍蜉撼树谈何易,成事不足反害己。我秦紫嫣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那般糊涂境地。我相信,只要我心中怀着阳光,就一定能得到属于我的春暖花开。” “很好。”他赞许地笑道,“身处逆境,非但不自暴自弃,反而能寻求到解救的方式。” 听见他夸赞,秦紫嫣反倒有几分泄气。想她刚才这番大义凛然的话,也不过是一时心绪所起。这会被人正儿八经地表扬,她倒觉得不自然。因而脸上刚消退的潮红,复又席卷而来。 好在他一直全神贯注地写字,也就没有注意到她面部表情变化。 秦紫嫣见他写得认真,旁若无人般。当下心中好奇,况脸上不适也渐渐褪去,便踮起脚探过身悄悄看他写了什么。 却见洁白的宣纸上,他的字龙飞凤舞。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他落笔,她的脸也随着他最后一笔而跟着火烧火燎起来。她恼怒自己的形于色,因而索性走到窗户旁,看着贴在窗上的贴纸,楞楞地发起呆来。然心神,却全扑在了刚刚看到的那首诗词上。 《诗经》虽然不过粗略看了一遍,但她本来就聪慧,因此虽不能字字翻译到位,却也明了当中大概意思。 他拿起宣纸,对着嘴吹干墨迹,看向她笑道:“既然你对《诗经》情有独钟,想必也是懂得这首诗歌的寓意吧!” 秦紫嫣折身,双手接过。刚刚站在窗口那会,她把窗户稍稍推开了些,冷风扑打在脸上,那些隐晦的异样情绪,顿时统统消散不见。整个人,也跟着清醒不少。 此刻的秦紫嫣,眼神清亮,笑容却带着几分疏离,道:“公子文采斐然,紫嫣与你相谈甚欢。然我毕竟是即将出嫁的闺阁女儿,这般深夜拜访,实在不妥。” 他打量着她,笑道:“我本来还在好奇,你一向不大爱说话,怎么偏生今天却跟我说了那么多,原来是打定主意要跟我诀别了,是吗?” 秦紫嫣别开头,不去看他的眼,语调清冷地道:“我已经有了属意的人,若再与公子相见,给人看见了,岂不是落人口实。” “已有属意的人?”他眸子烨烨生辉,似乎要深入她的心,沉吟道:“当今太子,你连面都没见过,自然谈不上属意。但你一介女子,深居简出,又能结识到什么人。莫非……”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顿下去,脑海里浮现出那天那个笑容温和的秦公子——秦时月。他还想再求证,可秦紫嫣却已经端坐,神情冷漠地道:“我跟你,本来就是没有交集的人。今晚过后,希望你再也不要来。” “再也不想看到我?”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她点头。 “很好。”他翻身从窗口跃出,风把他的衣袂吹得飞扬起来,黑色镶金边的料子一闪而过,带着无法言说的落寞与魅惑。 第一卷 第八章 婚期将近 时光打马走过,不知不觉,已经是莺飞草长的十月。 院子里的红梅,已经怒放了两次,再过数月,就会绽放第三次了。 秦紫嫣站在梅林里,伸手摸了摸梅树枝干上的花骨朵儿。小小的一个,黑不溜秋的。又有谁能料到,假以时日,会有艳如云霞的色彩从中跳跃出来。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望着这一大遍枯干的树枝,仿佛已经看到了花团锦簇的景象。 绿袖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披风,笑道:“小姐您动作真是快,前一秒还见您在温书,怎么一会就跑到后院来了,让奴婢好找。” “你怎么来了,有事吗?”秦紫嫣接过绿袖手中的披风,看着她微微笑道。 绿袖双手叉腰,大口大口地喘了会气,面上浮起震惊之色,道:“小姐您不会这么健忘吧,昨儿个夫人可亲自来您闺房,说三年之约迫在眉睫,让您抓紧时间练习。可奴婢眼瞅着,小姐您今天就温了几卷书。新编的舞蹈,您就跳了一回。这样下去,老爷夫人一定会责备奴婢监管不力。” 秦紫嫣鼓起腮帮,装出生气的样子嗔道:“这么说来,你倒是夫人派来监督我的人咯?” 绿袖忙摆着手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绝不是小姐您想的这样。而是……是奴婢觉得您跳起舞来,那身姿柔软的,简直就像是一泓清泉啊,美不胜收。” 秦紫嫣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就你会贫嘴。好了,我们走吧。” “去哪?”绿袖紧张兮兮地追问道,明显是在担心秦紫嫣又想逃逸。 秦紫嫣白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笑道:“当然是去你想去的地方了。” “小姐您真好。”绿袖嘴甜,笑得俏生生。 秦紫嫣往前走着,绿袖在后边亦步亦趋。 府里的设计多亭台水榭,七转八转的,每处的风景都不相同,倒真有几分阅遍人间的感觉。秦紫嫣轻车熟路地往丞相为自己特地开辟的练舞房走去,心里不禁有微微的感慨。 想她父母双亡,爷爷又跟着离去。本来对生活是全无希冀的,只盼着能够快点长大,好离开相府,做个云游四海的逍遥人。岂料,变故迭生,一切,竟然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不过也罢了,已经走到这一步,断然没有回头之说。前路,即使再凶险艰难,她也会迎难而上。 毕竟,不管怎么说,也总好过孤身一人在外漂泊游荡。 说不定,届时能如丞相所说的那样,恩宠不衰。而她,就能利用这番恩宠,查出杀死父母的元凶。 想到这层,她越发觉得生活有了盼头。甚至,不得不说,她开始对两个月后的婚事有了期待。也不知那人是何等模样,他性子好不好,都喜欢些什么东西? 秦紫嫣正胡思乱想间,冷不防撞上一个人,慌忙退后一步,抬头一看,原来是秦时月,当下笑道:“哥哥怎么也来这了?” 秦时月笑道:“怎么,就只准妹妹你来,不准我这个当哥哥的来吗?”他的眼里满是宠溺的笑容,不等秦紫嫣说话便接着说道:“你的婚事快到了,爹娘都很关心,想必也给了你不少压力。你不必太累着自己,千万不要苛责自己尽善尽美。” 秦紫嫣道:“哥哥这样说,就当真是在取笑我了。刚绿袖还在说我懒散,特来寻我去排练舞蹈呢。” “哦,这样吗?”秦时月将目光投向绿袖。 绿袖连忙摆着手躲到秦紫嫣身后,委屈地咕哝道:“小姐您就只会青口白牙地把奴婢推上风口浪尖。” 绿袖的真性子,秦紫嫣早已习惯并深感喜欢。然秦时月却一直不满,可几番劝说下来,秦紫嫣依旧由着绿袖,他便只好作罢。 秦紫嫣拉过躲在自己身后的绿袖,冲秦时月挥挥手,便朝前走去,嘴里犹道:“哥哥,我练舞去了哦。” “嗯。”秦时月轻轻地应了声,目送着她一身茜素青色消失在同样青翠的花草树木中。 绿袖回头看了看,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道:“小姐,您真是害死奴婢了。刚大公子看着奴婢的眼神啊,那简直是恨不得把奴婢马上拎出去扔了一样。” “你该被扔。”秦紫嫣不理她,说完后便推开练舞房的门,去内室里换上跳舞的衣裳。走出来的时候,便看见绿袖两眼发直的样子。 “喂,醒醒神,怎么了?”秦紫嫣走到绿袖跟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脸。 “小姐,您穿着这件霓裳舞衣,实在是……实在是太漂亮了,太让人惊艳了,太耀眼了,太……太太……”一口气说了三个形容词,绿袖已经词穷了,只是那双眼睛,却依然发着光般看着秦紫嫣。 秦紫嫣扶了扶头,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举起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深呼吸一口气看着绿袖道:“麻烦把你那满腔敬佩之情给我收起来,否则的话,我现在就换回衣服回房睡大觉去。” “别啊……”绿袖一脸惨兮兮的模样,道:“奴婢听话就是了,小姐您好好跳吧,奴婢保证把嘴闭得紧紧的,就在一旁看着。” “这才是。”秦紫嫣点了点头,走到房间的正中心。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霓裳舞衣暗暗吸气,告诫自己道,务必练好《霓裳舞衣曲》,如此,才不枉费府里上上下下为自己所花费的心思。 因为是临时起兴,所以没有乐师在场。秦紫嫣闭上眼,想象着自己此刻正处在百花盛开的郊外,溪水潺潺,莺啭啼鸣,万物静好。她在大自然的牵引下,将心胸完全敞开。辽阔天地,在这一刻,都成了虚无。她只知道翩翩起舞,如一只粉蝴蝶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绿袖看呆了,哪里还敢吱声,站在那里屏声敛气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唯恐惊扰了陷入沉醉中的秦紫嫣。 殊不知,门外,一双嫉恨羡慕交加的眼睛,宛如吐着芯子的毒蛇般,在专注舞蹈的秦紫嫣身上游离着。 第一卷 第九章 三年的光阴 接近三年的光阴,秦紫嫣在秦家的地位俨然成了真正的二小姐,下人对她恭敬有加,夫人也和颜悦色,就连一向喜欢挑衅寻事的秦如凤,也销声匿迹安静起来了。秦紫嫣只须认真听教书先生讲课,勤练舞艺与琴技等。虽然也很辛苦,可只要看见丞相过来视察时眼中流露出的赞叹,她便觉得欢喜。 日子虽然过得寂静无声,却也如细水长流般,别有一番趣致。 这天,阳光分外的好,绿袖搬了把雕花靠椅放在草地上,秦紫嫣坐在那里读书,她便守在后头给她捶着肩膀,偶尔也会跟着背上几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绿袖听秦紫嫣背了许久的书,什么都是过耳即忘,唯有这一句倒是记得格外清楚,因而追问道:“小姐,这句诗词是什么意思呀?” “这是一首爱情恋歌,描写一位痴情小伙子对心上人朝思暮想的执着追求。”秦紫嫣眼波流转,看向她盈盈笑道:“怎么,莫非绿袖你有心上人了?” 绿袖脸一红,伸手就去挠秦紫嫣的痒,嗔道:“小姐您真是越发爱拿奴婢开玩笑了,奴婢不过是觉着这句诗词朗朗上口,这才问的嘛。好了好了,奴婢不问便是了。” 秦紫嫣连忙起身,将四书五经放下,躲到秋千架后面,双手挡在身前,笑道:“上次让你挠得我差点满地打滚了,这次可不能再让你得手了。” 两人正嬉笑打闹间,忽然听见夫人的声音响起,当下吓得连忙住手,分开站好。 “紫嫣见过母亲。”秦紫嫣朝夫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这么多年的教导,她为人处世的经验已经见长了不少。至少,懂得如何虚与委蛇。 夫人脸上也是慈祥的笑容,看着她语气温和地道:“我看今天天气好,便让绣娘把前儿个皇上赏赐的一匹蜀锦拿去‘绣云馆’,打算给你做件长裙。顺便,还让她给你请了位最好的老师。来,你现在跟我回房,去见见她。” “是什么样的老师?”秦紫嫣蹙起眉头,看向夫人。 可夫人却避而不谈,只是笑着拉过她的手,道:“先别问那么多,跟我走就是了。放心吧,我总不会害你的。” 秦紫嫣虽然心下疑惑,但见夫人这般说,也只好任由着夫人拉着自己走。 只是,心里却始终没停下揣测。毕竟,琴棋书画、舞蹈声乐,甚至就连《三十六计》、《孙子兵法》、《女四书》、《烈女传》这般的书,丞相亦是搜罗到府里给她看。那么,夫人此刻请来的老师,又是什么来历呢? 门被推开,夫人放下她的手,笑着往里走去,叫道:“水盈,我把这孩子带来了。” 秦紫嫣站在原地,只闻铃铛声响,清脆悦耳。抬头看时,只见眼前的女子,内穿薄蝉翼的霞影纱玫瑰香胸衣,外披着一件红色薄纱,一根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一头青丝,只挑了上半部分挽了个髻,用棠滴翠珠子碧玉簪固定在头一侧,下半部分则随意耷拉在肩头;肤色雪白如蜜,手腕与脚踝处,均用红丝线拴了银铃,随着身姿摆动而发出悦耳和鸣。 “是紫嫣妹妹呀,果然人如其名,似姹紫嫣红般美丽。”水盈说话间,那笑意便仿佛会流动的水般,从眼底倾泻而出,眉眼荡漾,让人难以自持。果然是个妖媚的女子。 秦紫嫣皱了皱眉头,但出于修养,还是礼貌地点头道:“谢姐姐夸奖,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并没有那么深的涵义。况且,若真要论姹紫嫣红,怕也只有姐姐这份艳不可当才能担当得起。” 水盈是青楼的头牌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秦紫嫣眼中的蔑视她当然也看得一清二楚。但她并不生气,她从来就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否则的话,在青楼里那些年,恐怕还不等她熬出头,就已经死在了女人之间的算计当中。 丞相夫人派人去找她时,她原本是不想过来的。可是夫人许诺说如果她能把未来的太子妃调教得好,到时就出钱给她开一间妓院,让她当老鸨。她这才同意过来的,否则的话,她自己辛苦琢磨出来的床上之道,是绝无可能外泄的。不然,往后的老主顾都跑了,她还能去哪里讨生计。 水盈抿了抿红艳的嘴,围着秦紫嫣绕了一圈,点了点头道:“身材倒不错,而且从腰间的弧度看得出这具身体的柔软性可塑性都非常高。” 夫人知道水盈是这方面的行家,见她都赞美,当下乐不可支,道:“小女一直都勤练舞艺,身体的柔软性是一定好的。只不过对情事一无所知,还希望水盈姑娘多多指导。” 秦紫嫣见夫人这般说,心里多多少少已经猜到了些,当下十分羞愤,扭头道:“我不要学这些!” “哟,我的好妹妹,你倒也不傻,才听了这么三言两语的,就已经知道我们要教你什么了。看来,可当真是可塑之才。”水盈轻轻笑道。 她本是戏谑之言,可听在秦紫嫣耳中,却越发羞愤难当,当下板起一张面孔,严词拒绝道:“母亲,你让我学什么都行,但这些下贱的东西,我绝对不会学!” “你!”夫人一听,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想她千辛万苦地才求了京城第一头牌儿来家里,秦紫嫣居然非但不表示感谢,还拒不接受。她抬脚往前,正想大声呵斥,却见水盈朝自己摇了摇头。她只好瞪了秦紫嫣一眼,朝水盈道:“小女就交给你了,一切,就都有劳你费心了。” “嗯,您就放心吧。也别太生气,动怒可是最容易伤身的。我保证呀,一定让她学会我所有的独门绝技,到时将太子迷得神魂颠倒。”水盈魅惑地笑道。 眼见夫人已经出门,秦紫嫣甩了甩袖子也打算走,却听见身后的水盈轻声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你就不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第一卷 第十章 秦紫嫣受教 秦紫嫣没理会她,依然往前走。她对任何故事都不感兴趣,更何况还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的女人的故事。 "我知道你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不需要为生计操心。就连婚事,也有人替你张罗安排。你只需每日读读书跳跳舞,怡情养性,等着你的如意郎君上门迎娶便好。但我呢,我是个弃儿,无父无母,沦落街头。如果不是老鸨见我长得有几分姿色,将我带了回去。恐怕我早已饿死街头了。所以,虽然我今日里成了招人唾弃的妓女,我也不恨带我走上这条道的老鸨。我今天自揭伤疤,跟你说这些,也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我只是想告诉你,人要懂得逆境求生。在生活无法与自己的意愿和谐时,不能只一味地试图去改变生活,而是要改变你自己,让你自己更加适应生活。" 这番话,水盈说得情真意切,一字一句听在秦紫嫣耳中,她的脚不禁再也迈不动,生生地定在了那里。 水盈接着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应该能体会你母亲为你所花费的苦心。毕竟,我虽然身份卑贱,但却也不是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秦紫嫣转身看着她,目光清冷,薄唇轻启道:"我该怎么做?" "好,很好。"水盈双手抬起,轻轻拍了两下,笑得宛如曼陀罗般,凑近她耳边悄声道:"只要你有这等觉悟,那么便没有什么是你学不会的。况且,收人钱财为人办事,我水盈绝不会藏私。"她拉起秦紫嫣冰冷的手,往内室走去…… 门口的绿袖早被夫人叫到房间问话了。 "小姐最近有没有好好练舞温书?"夫人端坐着,严肃地问道。 绿袖不敢再如在秦紫嫣身旁般随意,当下毕恭毕敬地道:"回夫人,小姐每天早饭过后,必得温两个小时的书,再跳一个半小时的舞。午饭过后,便在琴师的指导下弹奏新谱的曲目。每晚睡前,也是必得练习书法。" "每日都这样,没有惫懒过?”夫人紧锁的眉头这才稍微舒展开来,脸上也有了浅淡的笑意,道:“你去厨房,让厨娘熬碗莲子羹,等她回房了送过去。” “是。”绿袖喏喏地应了声,正准备退下。 却听夫人又道:“我已经给她请了新的老师,她没有学会是不会回房的。你要记着,不要去打扰她。在房里,给她点些有助睡眠的香。你是小姐的贴身丫头,她平日里也待你不薄,你务必尽心尽力地侍候。有些事情,做主子想得不够周全,就全靠有个聪明的奴才在旁指点了。绿袖,我的话,你可明白?” 绿袖忙点头,忙道:“奴婢明白。” “退下吧。”夫人扬了扬手。 绿袖连忙行了礼,快步往外走去,连头都没敢回一下,径直走到了厨房门口。忽然吹来一阵冷风,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抬手往额头上一抹,竟然早已是湿漉漉一片。 秦紫嫣回到房间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绿袖担心不已,可是夫人叮嘱在先,她也不敢去寻,只能点着蜡烛坐在房间里等。见秦紫嫣回来,立刻喜形于色地迎了上去,将秦紫嫣拉到桌旁坐下,又忙去倒了杯热水过来,关心地问道:“小姐,您去哪了,怎么那么久,奴婢都担心死了。” 秦紫嫣早已是累极,拿起水杯吹了吹,喝了两口,这才道:“能去哪,横竖不过都是在这府里。你也该懂事点,别一点事便慌乱成这样。将来,我还要带你入宫,你这般不稳重,怕是一进宫就尸骨无存了。” “小姐……”绿袖声音低了下去。 秦紫嫣待她一向极为宽厚,虽然是丫鬟,可却如妹妹般纵容。因此今日里突然板起面孔说出这番话,绿袖一时之间也免不了错愕,低着头只觉得委屈。 秦紫嫣见她这样,越发动气,抬起手指着她道:“在相府,我或许还能护着你一二。但等到了紫禁城,那时比我身份显赫的人比比皆是,届时你如果再这般毛毛躁躁,你说,还有谁能护着你?” “小姐,是绿袖哪里做错了吗?您告诉绿袖,绿袖一定改。”绿袖慌得忙跪在地上,拉着秦紫嫣的衣裳,哀哀切切地道。 秦紫嫣低头,看见的就是她带着泪却不敢哭出来的脸,当下不由觉得心口一痛。忙弯腰将她拉起来,歉意地道:“对不起,绿袖,我不是故意说这些话的。我只是……” 说到这里,一股潮湿突然从心底油然而生,仿佛是汛期即将来临般。她努力压制着,尽力微笑着,可还是在绿袖的一句“奴婢明白,小姐也有您的身不由己。”中功亏一篑。眼泪,仿佛开了闸门的洪水,汹涌而下,将主仆两人全部淹没。 是呀,她也有她的身不由己。 她,一直都身不由己。 “小姐,别哭,你一哭,绿袖就真的是六神无主了。而且,夫人吩咐过,后天便是您的婚期,一定要让您漂漂亮亮出嫁的。小姐,只要您不再哭,绿袖愿意接受任何的责罚。” 秦紫嫣摇了摇头,紧紧握住绿袖的手,道:“在府里,你是最知我心的。现在是,以后也是。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背弃彼此,好吗?” “奴婢答应小姐,不管什么时候,永远都不背弃小姐。”绿袖眼里还含着泪,可神情却分外笃定,她伸出小指,勾住秦紫嫣的小指,用力地勾住。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莫逆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