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掌嘴,掌嘴
1.掌嘴,掌嘴
赵嫣容其实醒了很久。
身上的被子很轻,半点热乎气也没有。她的手脚冻得冰凉,像是长时间在雪地里泡过,麻木中带着令人头皮发紧的刺痛感。
大概是哪处的窗子没关严实,外头的风将它吹得“哐啷哐啷”直响,不知有多少雨点被风裹挟着溜了进来。
所以才会这么冷。
她躺在一张雕着龙上凤下,满是祥云的大床上,床顶挂着厚实的明黄绫缎床帐,暗银丝绣着表里山河。隔着好几层厚厚薄薄的帐子,她听见女子带着湿气,低低的哀求声。
“求公公,快些宣个太医来,娘娘已经昏迷了三天,再这样,我怕她撑不下去了啊!”
“咱家能有什么法子?”尖细的嗓子不男不女,带着某种居高临下,捏着架着的腔调,听起来特别别扭,“皇上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出入昭阳殿,木兰姑姑还是好好儿伺候着娘娘,就别三不五时地要这个提那个的,这样难为咱们有什么意思?”
声音有些儿陌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太监,敢对昭阳殿掌宫女官用这样轻屑的语气,真是胆子够肥。
会让木兰低声下气地求告,这家伙应该是皇帝的人,再不然也是受皇帝的指派,在昭阳殿监守的管事太监。
不然就算她现在还被困在昭阳殿里,名份上她也是大齐朝的皇后,后宫女人们的直属领导,旁人没这样的胆子。
赵嫣容努力忽视帐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闭着眼睛整理这两天乱成一锅粥的大脑。
其实承认自己穿越了是个非常让人难以接受的任务,她也是花了整整两天才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
不管怎么样,她是回不去的了。飞机半空解体,从三万英尺高空坠落还能存活,这比穿越到古代的概率还要低。
好在接收这副原主不要的身体时,她的记忆还没随着灵魂一起消散,融合了七八成的记忆后,她决定醒过来。
再躺下去,就真的要玩儿完了。
正想开口喊人的时候,突然外头一片寂静。
只有隐隐的环佩声音传过来。
“见过容妃娘娘。”木兰和那太监的声音同时响起。
赵嫣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想起来这个容妃是个什么角色。
跟她一道于年前进的宫,父亲虽然是三品工部侍郎,不过祖父可是官至同平章事的凤台阁柳阁老,宫里像她这样高出身的女人并不多,人长得娇艳妩媚,嘴巴又甜,所以目前是后宫中的第一宠妃。
且代替她这个病中的皇后,暂时掌管着凤印。
其实皇帝说不定是真的想把凤印从她手里拿走,不过未必就是想交到容妃的手上。
外头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听见容妃略带烦躁的声音:“死不死活不活的,也不说给个痛快。”
瞧瞧,这就是只有当红的宠妃才敢说出口的话。
她一定是恨不得赵嫣容快点挂了,自己好直接上位坐实了后宫一把手的宝座吧。
这话也不知道在她肚子里说了多少回了,早盼着死的人总吊着那么一口气地活着,她一时没藏好了话也是情有可原。
赵嫣容睁着眼睛,缓缓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谁在外头?”
帐子里头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听在殿中数人的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
帐子一掀,木兰红肿着眼睛冲了进来,跪在她的床边,哽咽不能出声。
“娘娘,娘娘,您醒来了,可算是醒来了。”
眼前的女子面色苍白,双目红肿,看着约二十一、二岁的模样,正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被她一力提拔,当了昭阳殿掌宫女官的木兰。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跟着自己一道进宫受罪的木兰,是她现在在宫中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赵嫣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木兰的头发:“去将帐子勾好,再帮我拿些水来。”
出奇的沉静,除了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皇后的神情还是如以往那样镇定淡然。
“是。”悬了多日的心总算落在实地,木兰擦了把眼泪就去将遮人视线的床帐挂起来。
透过还未及挂上金钩的帐幔缝隙,赵嫣容看见容妃那张带着惊讶和怨愤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很快便堆满了柔顺又恭敬的表情。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容妃蹲身行礼,那礼行得有些刻意的慢,脸上挂着恭顺的表情,可是微微上挑的一双眼睛却又盯着皇后看,似乎想在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娘娘凤体微恙,妾身实在是挂念着,每日都要过来探望。总算是上天垂怜,让娘娘好起来了。”
容妃的声音甜美,语气十分真诚。
若不是刚刚听到她与木兰说的话,说不定真会被她这恭顺的模样给骗了。
赵嫣容嘴角微微挑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就着木兰的手喝了半杯茶,并没拿眼去看容妃。
这女人,心里巴不得她早点死掉,眼下又气又急还要做出惊喜的样子,也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等木兰拿帕子帮她摁掉嘴角的水,赵嫣容眉头微微一皱说:“这是什么声音?吵死人了。”
容妃以为皇后说的是她,面色不觉微变。
“是,妾身扰着娘娘歇息,那妾身告退。”
赵嫣容将手微抬,示意她等等,然后皱着双眉问木兰:“殿里是不是哪里的窗子没关好?”
木兰赶紧摇头:“奴婢都是亲手关上的,这又是风又是雨的……”
正好一阵风吹过,寂静的殿里传来“哐”一声响。
木兰的面色变了,站起身就转到床后去。
过了一会,那声音便听不见了。
木兰回来时,脸色显得很不好看。
窗子是她亲手关上的,却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半扇。昭阳殿的寝宫后墙没有建隔廊,而是直接对着后院里的两丛小竹林。外头现在是凄风苦雨,没有隔廊,风雨就会从窗子里灌进来。
难怪她会觉得室内有些寒冷。
皇后娘娘卧病在床,身子本就虚弱得很,再被这样冻一冻,是很容易出事的。
木兰暗暗握紧了拳头,眼底似有火苗跳跃。
赵嫣容看着她阴沉的面色和郁怒的表情,心里已有了底。
皇帝将皇后软禁于昭阳殿里,已经一个多月没来。
但再受冷落,皇后依然是皇后,除了正常的病故,在宫里,想给皇后来点意外,冒的风险,承担的后果实在太大。
如今昭阳殿内外只怕被容妃换了不少自己人,当然,这里头也有许多是皇帝派来盯着的人。
想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将她这个皇后悄无声息地干掉,那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让人不大容易觉察的布局的。
比方说,这扇看起来没关好的窗子。
不过就是会漏点风进来,谁也不会想到,半扇窗子会害了皇后的性命。
赵嫣容靠在引枕上,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一双眸子乌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殿内当值的是谁?”
木兰跪下来,伏在地上说:“回娘娘,是奴婢,还有雪莺、雪雁两个。”
“雪莺、雪雁?”赵嫣容眉头微蹙,“本宫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她们?木槿和绿苹去了哪里?还有顾嬷嬷和甘嬷嬷呢?”
“回娘娘,木槿、绿苹、丹枫、白露四个,在娘娘病了之后,被太后娘娘要去一个,庄贵妃娘娘要去一个,还有两个被容妃娘娘带走了。换了这个雪莺、雪雁,不过也是前几日刚过来伺候的。顾嬷嬷和甘嬷嬷是被皇上身边的人带走的,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木兰说的前四个人,是赵嫣容身边最得用的贴身宫婢。后两个嬷嬷,则是宫里分派给皇后的掌事嬷嬷。在她生病糊涂的时候,将她身边的亲信全都调走,这里头若没有容妃的撺掇,她怎么也不能信。
若不是因为木兰是昭阳宫的掌宫姑姑,只怕她是最先一个被容妃拔掉的钉子。
容妃就看见皇后披发单衣,靠坐在床上,神情木然地听木兰说话,虽然她连个眼神也没递过来,但容妃还是额上微微见汗。
皇后身边服侍的人数有定制,就算太后要走了木槿,也只是说借去使使,不能直接将人划到长乐宫名下。庄贵妃是皇上还在做康王时的两位侧妃之一,与皇上是多年的情份,位份仅在皇后之下,她借去绿苹皇后也不会说什么。
可是她不过是正二品的妃位,如何能与太后及贵妃相比,她居然抽走两个人,这确实很不像话。
“皇后娘娘,妾身是怕这里人太多扰了清静,您一直那样睡着,身边也不用这么些人……”
“闭嘴!”赵嫣容打断容妃的解释,淡淡说了两个字。
皇后还没说什么,容妃就擅自开口想解释,不过是仗着自己有点圣宠,还敢这样蹬鼻子上脸了?
赵嫣容冷笑了一声。
敢逾矩越过太后和贵妃多抽走一个人已是该打,再加上个顶撞皇后,强辞夺理的罪名,容妃还真是不被打不舒服斯基。
她都这样把脸伸过来了,赵嫣容觉得,不满足她讨打的愿望还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满足她的愿望之前……赵嫣容面色微沉。
“殿里伺候的那两个人,雪莺和雪雁是吗?拖出去,殿前杖毙。”
容妃身子微颤了颤。这两个人是她安□□来的心腹,她刚想说什么,抬头便见到了皇后冷冰冰的眸子和带着几分嘲讽意味的笑容。
“留着这样的黑心奴才就是个祸害,容妃你说是不是?”皇后说得不甚了了,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雪莺雪雁两个黑心背主,想祸害皇后的性命。皇后都这样说了,还怎么可能留下小命?
皇后知道了,知道自己的心思,也知道她想用的手段。
殿外传来凄厉的哭叫声,但很快就消失了,只有棒子打在血肉上的扑扑钝响。半开着的殿门外头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跪在地上的冯德昌浑身发抖。
那两个宫女就因为偷偷开了窗子就被活活杖杀,那他这样刻意拦着太医不让给皇后诊病的又该如何?
想到这里,就不禁拿眼去看跪在一旁的容妃。
他会那样做,也是出于容妃的明示暗示,容妃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皇后大约是那样靠着觉得不舒服,叫来木兰将引枕重新摆放了,换了个舒服姿势,口中呼出一口浊气。
她看着下头跪着的胖大太监,这人面皮白净,正是适才木兰苦苦哀求之人。又瞧他不时拿眼悄悄去瞄容妃,赵嫣容眉峰微挑,很好,下一个就是他了。
“你是谁,本宫以前见过?”再三确认记忆中确实没有这个太监的影子,赵嫣容将眼眯了起来。
“回娘娘,老奴原是殿中省一名掌固,近日得皇上提拔,在昭阳殿伺候。”那太监虽将头低下,提到皇上这两个字时,语气里还是不知不觉带上了浓浓的自得。
怪不得自己对他没印象,这种连心情想法都掩饰不好的蠢材说不定是得罪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所以才会将他从殿中省调到昭阳殿当差。这家伙居然还为此洋洋自得。
赵嫣容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冷冷地说:“掌嘴!”
赵嫣容看了一眼木兰,双唇微启:“二十。”
木兰自然明白赵嫣容的意思。
自从皇后生病,昭阳殿里的人渐渐被换走,她就整日沉浸在忐忑、忧惧、伤心和愤怒之中。皇后身边只剩下她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因为怕她出事,木兰已经好几天没阖过眼。她将进宫这三个月里攒的所有的私房钱都拿出来贿赂冯德昌,只想他能传个太医来为皇后诊病,谁知道这个狗奴才钱财照收,就是不办人事。
她也明白,冯德昌应该是受人指使,存心想拦着人诊治,让皇后被一场风寒病生生拖死。
他也不想想,皇后若是真的出了事,他这个被皇帝指派来昭阳殿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只要皇上传来太医的脉案记录,就知道皇后的病是被人延误的。
就算皇上再怎么冷落皇后,他也不会愿意让自己大婚三个月后再次成为鳏夫,那传出去也太难听了。
真有那天,怕是整个昭阳殿的人都会为皇后殉葬,没人能逃得了。
所以这巴掌下去格外地狠。
只是正反抽了四下,冯德昌白胖的脸就肿了起来。
“木兰你好大的胆子,咱家可是皇上派过来的,你居然敢动手打我!”
冯德昌嗷嗷直叫,木兰面色一寒,又是四巴掌。
“你是皇上派过来的,派来是当奴才的,可别把自己当了主子。”
“是啊,奴大欺主啊。”皇后轻轻叹了一声,“这年头,主子连奴才也不能教训了?木兰,再加十巴掌。”
冯德昌的嘴角已经被打出了血,被扇得头晕脸疼,心惊胆寒。
奴大欺主,这可是不得了的罪过。
可是当着皇后和容妃的面,就算他再气,也不敢反抗。
共三十巴掌,他的脸已经不能看了。
又青又紫,肿成了猪头。
冯德昌哭声嘶哑,伏在地上呻|吟。
木兰自去铜盆边净了手,拿干手巾擦了,又走到那太监身前。
“皇后娘娘问你来历,你只说是皇上调过来的,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讲,可不是拿乔做势地藐视主子?难不成你对皇后不敬,皇后还教训不得了?一个奴才也敢这样嚣张,就算是立时杖毙也是有的。皇后娘娘仁慈,不过才赏了你三十个嘴巴子。还不快去谢恩?”
一口气说完,胸中郁结了多日的气才算消了些,木兰冷笑了一声,回到赵嫣容身旁。
“一个不长眼的奴才,连点规矩也没有,费什么口舌。”赵嫣容淡淡地说。
木兰连忙跪下去:“是,娘娘教训的是。”
冯德昌寻思了寻思,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刚刚,的确是对皇后不敬。若是告到上头,他非但得不着好,怕是身上得再揭层皮下去。
“奴才冯德昌谢皇后娘娘恩典。”他强忍着疼痛,跪在地上一边给皇后磕头,一边心里怨毒着,这女人怎么还不去死?
“冯德昌,你是不是很想本宫早些死啊?”
冯德昌重重磕头:“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不敢?本宫瞧你敢得很。不是拦着不让请太医吗?不是盼着本宫早些儿病死了你好换个主子伺候吗?”赵嫣容笑了起来,“本宫觉得你伺候得倒也不错,可舍不得放你走。这样,你先到阎王殿前候着,等过七八十年本宫下去了,你也好接着伺候。”
“来人,把冯德昌拖下去,也杖毙了吧。”
闻声而来的两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不似前番将两个宫女拖出去时那般利落。
“怎么,你们也想学这冯德昌,想着这昭阳殿要换个主子?”赵嫣容突然坐直了身子,目光如刀看了过去。
那两个太监哪里敢应半个“是”,连忙七手八脚要将冯德昌架出去。
“娘娘,老奴是皇上派过来的,皇上派过来的啊,您不能草菅人命,您不能冤枉老奴啊!”冯德昌杀猪一样叫了起来,外头的血腥味混着雨水的腥气一阵阵往他鼻子里钻,他知道,皇后这不是在吓他,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拖回来。”赵嫣容让人将全身都软了的冯德昌又拖了回来。
“你说你冤枉?哪里冤枉?拦着不让请太医的,不是你,难道是旁人?”
冯德昌浑身筛糠一样,伏在地上只剩了哆嗦的份儿。
拦人的是他没错,皇后要杀他也没错。能救他的,现在也只有容妃娘娘了。
冯德昌转头去看容妃,却见她只是苍白着脸,跪在那里半个字也不说,不由得心凉了大半截。
“你倒说说,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想谋害本宫?”赵嫣容身子向前微探,盯着冯德昌的眼睛,“说出来,说不定本宫还留你一条性命。若是说不出,那就是你要蓄意谋害主子,死路一条。”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那眼神有意无意地向容妃那里瞄了一眼。
冯德昌福至心灵,立刻叫了出来:“是容妃娘娘,是容妃娘娘逼老奴这样干的,娘娘明鉴,没有容妃娘娘指使逼迫,老奴有万颗胆子也不敢拦着木兰姑姑请太医啊!”
容妃脸都青了,尖声骂道:“你这阉奴,怎么敢信口雌黄攀诬本宫?来人,快将这老阉奴拖出去打杀了!”
冯德昌高声叫道:“娘娘您别不认啊,都是您说的,要是皇后娘娘死了,您保老奴当殿中监的啊!”
容妃遮着脸,高声叫人,可是还真没人来伺候。
赵嫣容觉得也差不多了,慢悠悠地说:“冯德昌,你这老奴才,容妃伺候陛下尽心尽力,在本宫面前也一向温顺恭敬,怎么可能买通你要蓄意害了本宫的性命?你这是想挑唆后妃不合吗?真是其心可诛。来人,把这老奴才拖下去,杖责三十……别打死了,留□□气儿。”
两个太监忙将人拖出去,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冯德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打了,却留着命,皇后就是信了冯德昌的话。
容妃听着外头传来的阵阵惨叫,觉得肝胆俱裂,又瞧着皇后笑吟吟地看着她,更觉得头皮发麻。
她跪在地上,就算隔着厚实的地垫也能觉得地里的寒气一丝丝往她膝盖缝里头钻。
“皇后娘娘,那老奴是胡乱攀咬,您千万别信他的。妾身对您绝对没有丝毫大不敬的念头。”容妃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被吓得没有半分血色。
“妹妹说的是什么话?”赵嫣容笑着让木兰给容妃看座,“咱们都是伺候陛下的,陛下也宠着你。本宫怎么可能仅凭一个不敬主子的奴才便给妹妹随意定罪?”
容妃的腿早跪麻了,哪里起得来,还是身边的两个宫女将她硬架起来,才算落了座。
三十板子打完了,行刑的太监将冯德昌拖入殿中覆命。
冯德昌的身上全是血,人也捱不住痛早昏了过去。
容妃忙遮了眼睛,赵嫣容看了一眼,就挥了挥手让人将他拖了出去。
人虽拖走了,但满殿的血腥味儿还在,皇后看着倒没什么,反而是容妃脸色惨白,拿着帕子不住干呕。
赵嫣容也不急,等她恶心完了,才说:“容妃妹妹受惊了,平白无故的,被个奴才攀咬。”
容妃白着一张小脸儿,忙起身行礼:“多谢娘娘明查秋毫,还妾一个清白。”
“这事儿咱们也不用再说了,”赵嫣容挑眉看着她,“只是容妃随意抽调昭阳殿的女官是怎么回事?太后和庄贵妃不过借一个走,你居然直接调走两个。”
赵嫣容冷笑了一声:“是看着本宫快死了,行事便失了规矩吧。”
容妃这才起来没一会工夫,又“扑咚”一声跪了下去:“妾身万万不敢。”
“掌嘴。”
什么?
容妃愣住了。
“自己掌嘴十下。”皇后抬眼看向了她,“还是要本宫让人来掌?”
容妃长这么大,也没被掌过嘴。
自她进宫,皇上就十分喜欢她,虽然不能说独宠椒房,但一个月里,皇上宿在她的华光殿里足有半个月,宫里无人能出其右。
“皇后娘娘,妾身不明白……”她可是深受圣宠的妃子,皇后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教训她。抽了两个奴才走而已,若是她不愿意,大不了她再将人送回,刚刚冯德昌那样攀扯她,皇后看着皇上的面子不也不追究她了吗?怎么这会子又为了两个奴才要这样要打她的脸面?
赵嫣容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如果容妃觉得这样不够,那就掌二十。”
赵嫣容看着跪在地上的容妃,不再说话。
一盏茶的时间,容妃觉得过得如半辈子那样长。
皇后乌黑的眼睛看着她,眼中没有半点感情。
皇帝当时要在三家女儿中挑选皇后,不论容貌、家世,柳娉婷都觉得自己才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却没料到皇帝最后选了赵逢春的女儿。
赵逢春只是个户部尚书,虽然进了政事堂,但跟她祖父柳阁老相比,资历人望不知差了多少。
赵嫣容能倚仗的,不过就是她的外祖家。
冠军侯裴家。
冠军侯裴度是大齐朝的传奇,当年还是个边军校尉的他只带着一千骑兵,冲进狄戎万人大军里,飞箭射杀了狄戎三王子,将被围困的武德帝救出来,立下了救驾的不世之功。
自此青云直上,后以军功封了冠军侯,又尚了武德帝的妹妹平阳公主。
赵嫣容的亲娘,就是已故的平阳公主的长女。
赵嫣容,是平阳公主长女的长女。
只是平阳公主已经死了,泰安县主也死了,自从冠军侯裴度过世,冠军侯世子裴宜体弱多病,根本接不了裴度的枪,冠军侯府没了军中声威,已渐渐日薄西山,赵嫣容要怎么借这个不中用的舅舅的势?
可是再怎么样,最后胜利的是赵嫣容不是她柳娉婷。
皇上再怎么冷落她,赵嫣容也是这宫里唯一的皇后,是她的主子之一。
容妃默默抬起手,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殿里回响。
木兰在一旁轻轻地数数,数到“十”,容妃停了手。
娇美白皙的脸肿了起来,精致的妆容也花了,泪水涟涟的眼睛里藏着刻骨的仇恨。
赵嫣容对她的识时务和下手狠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赞许,终于说了一句:“行了。”
容妃啜泣着伏下身子:“谢皇后娘娘慈悲。”
赵嫣容靠在引枕上,目光好像看着她又好像没看,等容妃跪得腿脚发麻了,她才幽幽开了口:“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容妃浑身一颤。
“妾身不该不告自取。”
“嗯,还有?”
“妾身不应不敬皇后。”
“还有……”
“……”容妃咬了咬牙,她知道皇后想让她说什么,可是这句盘在嘴里,她就是说不出来。
“没想清楚?再来十巴掌就清楚了吧。”清冷平稳毫无感情的声音就这样在她头顶响起,容妃哭了起来。
“娘娘,妾身知错了,妾身不该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也没什么,不过凡事都有规矩。容妃,记着自己的本份,记着自己该守的规矩。”
容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昭阳殿,两条腿又酸又麻又疼,都不像是自己的,站也站不稳,得靠宫女们托着才能一点点挪到殿外坐到软轿上。
“娘娘……”跟着容妃的宫女看着主子脸上的伤痕不觉哭出声来。
“哭什么哭。”容妃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扯烂了。
她回过身,望着身后被灰蒙蒙的雨幕笼罩着的巍峨殿宇,几乎将下唇咬破。
“赵嫣容,总有一天,本宫会将今日的屈辱加倍偿还。”还有,这座宫室,她一定会夺过来,一定会!
正文 谢你妹!
2 谢你妹!
让木兰弄了个汤婆子来在怀里捂着,她才感受到一点暖和气儿。
“饿了,弄点吃的来。”
听到主子吩咐,木兰开心得几乎哭出来。皇后已经好些天没进食了,人不吃饭可怎么得了?
当下开开心心地去小厨房吩咐熬稠稠的粥来。
饿了这么久,沾不得半点油腥,只能用粥来调理虚弱的肠胃。
等粥熬好,木兰端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赵嫣容又睡着了。
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在睡梦里却都不得安宁。
看着赵嫣容苍白的面色和微蹙的双眉,木兰轻叹了一声,将手上的粥碗放在床前的矮几上,靠在床边打起了盹。
这两天也着实累了,等她惊醒过来,才发现外头天都黑了。
一抬头,正看见赵嫣容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没有皇后娘娘传召,宫人们不敢进到内殿,而原本值守内殿的两个女官已经杖毙,木兰姑姑又睡过去了,殿里自然也就没人点灯。
幽黑的殿内,皇后安安静静地坐着,木兰能看清楚的,只有她那双隐隐带着幽光的眼眸。
她急忙想起身跪好,没想到趴坐了许久,腿早就麻了,人还没站起来,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娘娘恕罪。”
“过来,我给你揉揉。”
黑暗里传来的声音轻柔和软,与她白日里给人的木然冷淡全然不同。
自从进了宫,木兰就没有听赵嫣容用这样和软的语气说过话,一时怔住,鼻子又开始发酸。
“奴婢不敢。”
“过来!”
明明就只有两个字,却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强硬,木兰爬到了她面前。
“奴婢的腿已经不麻了。”到底还是不敢让皇后娘娘给自己揉腿,木兰在小腿肚子上掐了好几下,小心翼翼地回道。
“真的?”
“是,奴婢不敢欺瞒娘娘。”
“木兰……”
“奴婢在。”
“你去门外看看,丹枫和白露回来没有。”黑暗里,皇后的声音显然格外清冷。
白天刚教训过容妃,她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只要不是傻子,就该第一时间将人给送回来。
隔了这么久也没见人回来,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再也回不来了,二是需要做些手脚。
不过皇后人还没死,容妃应该还不会脑缺到现在就弄死皇后身边的女官,所以十之八|九,丹枫和白露就是受了点皮肉苦。
果然,不过一刻钟的工夫,木兰就将二人带到了赵嫣容面前。
“先将灯点上。”木兰轻声对二人说。
室里渐次明亮,赵嫣容看见了跪在她面前的两个少女。
眉目清丽端正,与记忆中的无差。
衣裳是簇新的青色交领窄袖衫,下头系着渐染的碧色长裙,腰间束着绿色的束腰。虽然脸上涂了点粉,但还是可以看出来精神不好。
跪伏于地的丹枫和白露看着神态倒也安宁,脸上带着一丝忧喜参半的笑意,只是眼角还微红着,显然是之前已经哭过一场。
她们二人被容妃带走之后,没过一日便被寻了个由头扔去了浣衣局。浣衣局那地方活计粗重辛苦,丹枫和白露是赵嫣容从赵家带出来的大丫鬟,哪里做过这样脏累的活?加上一帮子捧高踩低的奴婢得了上头的暗示,没少折腾她俩。所以这几日很是受了罪。
本来以为再没见天日的机会了,没想到皇后娘娘突然醒了过来,又让人要她们回去。丹枫和白露两人抱头哭了一场,这才被容妃的人带出浣衣局,净身换衣,又在伤处抹了药膏子。
她们是赵家的家生子,一家子父母老小都在赵家。赵嫣容若是出了事,她们全家都别想有活命,所以容妃不会将心思打到她们身上。
当然了,原本皇后娘娘看着都快咽气了,谁还会费这力气劳那心神?
看着她们卷起的袖子底下,又青又紫还有几处伤口的胳膊,赵嫣容过了很久也没有出声。
两个人怯怯地看着她。
皇后在生气,她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
“娘娘,咱们早就不痛了,您好好养着身子,这些小事您就别操心了。”皇后什么都好,就是一副鲁直的性子,从不知婉转妥协,所以才不能让皇上喜欢。如今她被禁足在昭阳殿,可千万不能再为了她们俩给外人落下话柄。
丹枫性子沉稳,白露机敏慧黠,如果不是可靠得用的,赵家也不会让她们俩跟着赵嫣容进宫。
“娘娘,容妃这是挑唆您跟浣衣局的奴才们置气呢。”白露说,“您是什么身份?跟那帮子人置气可不是落了下乘?若再出几条人命,外头朝臣们指不定又要罗嗦废话一番。皇上让您在昭阳殿静养,您就养着。只要您在,旁人就动不得奴婢们。”
“是啊,您安安心心将身子养好,您越安泰,她们就越烦躁。”丹枫也劝道,“急死她们!”
“你们放心,本宫是那样不知分寸的人吗?”赵嫣容笑了起来。
得了这话,丹枫和白露都是松了一口气。
等到皇后娘娘睡着了,木兰将丹枫、白露两人带到偏殿,跟她们细细说了白天娘娘教训冯德昌和容妃的事。
憋了心里好久的怨气终于得到释放,木兰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说到冯德昌指认容妃,被板子拍晕的时候,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了。
“你们是没看着,娘娘那威风气势。”木兰笑得双眼弯成了月牙儿,“容妃娘娘以前多拔扈的人啊,没少气过咱们娘娘,原本瞧着娘娘处处忍让着,不理会她,咱们还在私底下着急来着,没想到她全是攒在今儿,一口气地发作呢。”
“娘娘以前不管事儿,所以这些狗奴才会以为娘娘可以欺负。”白露恨恨地说,“浣衣局那帮捧高踩低的粗使婆子也没少糟践我们姐妹两个,总有一天,咱们也要出这口怨气。”
“痛快!娘娘做得好,那容妃不过仗着自己得了几天宠,就想爬到娘娘头上去,我呸!”丹枫啐了一口。“娘娘性子好才容了她,还这样心黑。要我说,也该像那个什么冯德昌一样打烂了屁股才好。”
木兰笑着打了一下她的头:“容妃可是皇上的心头好,她又不是冯德昌那样的奴才,娘娘怎么能动手打她板子?她是落了错处在娘娘手里,才可以这样罚她。”
“若是娘娘肯早些这样,那帮贱秧子就不敢用什么布偶来害娘娘了吧。”白露叹了一口气,“娘娘这威武气势也不知能挺多久。”
木兰和丹枫对视了一眼一□□头:“希望能就这么一直威武下去吧,娘娘。”
白天睡得多了,夜里便睡不踏实。
无数或是模糊或是清晰的记忆片段在她脑海里飞来绕去的,赵嫣容知道,这些是她还没完全吸收的部分。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抓住它们越是抓不到,明明梦里看得见,到了白天,眼睛一睁,它们就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丝淡淡的感触。
微微有点酸,带着一点涩味的甜蜜,有着说不出来的忧伤。
或许这是原来的那个赵嫣容不想留给她的部分吧。
赵嫣容并不着急,对她来说,只要留给她可以保证这个身份安全的记忆部分也就够了。
上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会好好地珍惜。
只是自古以来,皇后大多都是炮灰的命,她好不容易在这个身体里活下去,想要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保住这个身份,不让她有被炮灰的可能。
这个身体对皇帝的记忆不多,甚至连面目都不甚清晰,这也可以理解。
赵嫣容进宫为后不过才三个月,除了头一个月的初一、十五,皇帝会来昭阳殿留宿,其余的时间,他都在别的妃嫔那里过夜。
她知道皇帝不喜欢她,但原主似乎也不喜欢皇帝。
也是,坐拥这么大一座后宫的男人,什么类型的女人没有见过,什么风格的美女没有尝过?
像赵嫣容这样生性古板,一丝不苟的女人,男人就算想宠,也没地方下嘴。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指望一匹种马有爱情,还不如指望一头母猪能上树。
只要这男人不是脑抽了,真的为了什么狗屁爱情要扶别的女人上位,那她暂时就是安全的。
赵嫣容心里盘算着,还是要找机会跟那个男人和解才行。
就像去做商业谈判,双方都要有相当的筹码,谈判才能进行下去。
如果筹码全在一头,那就不叫谈判,直接就拍板碾压了,还谈个毛线?
她不能急,要慢慢将这些杂乱的信息梳通理顺。
如果赵家没有筹码,皇帝就不会顶着太后的压力,非要立她为后。
所以她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将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挖出来。
思来想去的,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黑沉的天气也渐渐泛灰,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由始至终,她就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被软禁在昭阳殿里,皇帝为什么一个多月也不肯进来一次。
木兰倒是向她隐晦地提起过,皇帝会不会有废后的念头,赵嫣容却一点儿也不担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不会有危险。虽然连她自己也记不大清事情的起因是什么,可是她明确地知道,皇帝不会废后,最起码,在最近的一年半载里,她的后位稳如泰山。
这也是为什么她可以那样理直气壮收拾冯德宝并容妃的原因之一。
等到再次醒过来,日头已快过午。赵嫣容躺了多日,身上还没有多少力气。叫了白露扶她去更衣,收拾停当才出来吃了一碗在火头上煨了一夜,炖得烂熟的鸡丝香蕈粥。
肚里有食,心里不慌。
赵嫣容觉得今天比昨日的精神好了太多,便让丹枫和白露两个陪她到昭阳殿前的小花园子里走走。
大约是因为昨天冯德昌才被皇后教训过,守着殿门的两个太监只是行了礼,并不敢阻拦。
若换了前些日子,少不得要拦一拦,可是想想一向趾高气昂的冯公公那脸肿得跟个猪头一样,屁股也打烂了,昨儿晚上哼哼唧唧了一夜,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他们就心里发颤。皇后入宫三个月,虽然脸上从来不露笑模样,但也没有罚过下人,听说在娘家时,也是个和软良善的性子。
可是看着冯公公那惨样儿,皇后娘娘下手可是半点没容情。
要说冯公公还是皇上那儿拨来的呢,错了规矩皇后娘娘就算打死了也没地儿找理去。只要娘娘没出昭阳殿的院墙子,咱们管她在哪里溜弯儿不是?
天一放晴,日头就变暖了。
现下已快进三月,院子里种着的桃树、梨树上都已能见小小的碧色花苞,虽然被风雨打落了一些,但看上去还是那样生意盎然。
等到花开的时节,这里一定会变得很美。
赵嫣容拿手在株桃花树上拍了拍,回头问白露:“你说这树能结桃子不?”
白露没想到娘娘会问她这个,她是赵嫣容的陪嫁丫鬟,在宫里也只过了三个月,哪里知道这树能不能结果?于是拿眼望了望说:“能开花就能结果,这树看着这般粗壮,想来是能结出桃子来的吧。”
赵嫣容笑了笑。
不是所有的花开都能结出果实。
就算能结果,那果子也有苦涩酸硬和香甜可口之分,端的要看种树的人能否尽心照看。
也要看上天给不给面子,能不能有好雨水和好日头。
在外头将快发霉的身体用日光烘烤了一个多时辰,赵嫣容正要回去,却见殿门外匆匆走了一队太监来。
坐在假山旁的赵嫣容对白露使了个眼色,白露立刻迎了出去,过不一会便慌急慌忙地跑了回来。
“娘娘,是宣旨太监,皇上有旨意来了!”
丹枫连忙将赵嫣容扶回宫里,三人忙着给她梳头换装,又涂粉点脂,狠狠忙乎了一阵,赵嫣容这才出来接旨。
是好事是坏事,其实都不用念,只要看来宣旨的人态度如何就可以知道一二了。
来宣旨的是皇帝御书房的秉笔太监德全公公。一听着屏风后头环佩叮当的声音,德全公公就堆着满脸的笑迎了上来。
“皇后娘娘大安,奴才给您磕头。”
赵嫣容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笑来。
“公公辛苦,外头日头正盛着,还要劳你跑过来一趟。”
“这是奴才的本份,也是奴才的荣光。”德全公公年近三十,眉清目秀的,长相跟这脸上的谄笑十分不搭,“还请娘娘先接旨,然后奴才再给娘娘道喜吧。”
赵嫣容就听见她身后那三个贴身的宫女不约而同地抽了一口气。
德全展开黄绫绢的圣旨,赵嫣容跪着听,之乎者也的听着脑仁子发疼,绕来绕去,引经据典,堆砌了无数华丽的辞藻,中心大意也不过就一句话。
“皇后娘娘受委屈了,皇后娘娘没事了。”
赵嫣容垂头听着,一边听一边撇嘴。
当皇帝的就是好,自己搞错冤枉了老婆,害老婆差点一命呜呼(其实已经呜呼了),末了只要写几句话,轻描淡写地说声弄错了,就可以揭过去。
差点丢了性命的老婆还得感激涕淋地磕头谢恩。
谢你妹!
正文 咱们要的是威风
3 咱们要的是威风
“你说什么?”绣着红梅映雪的帕子随着主人的倏然起身飘落到了地上。
脸上糊着墨绿色药膏的女人此时也看不出绝色姿容,顶着那一脸绿油油的膏药,将身边一只老梅盛春的紫砂茶壶扫到了地上。
“娘娘息怒!”
来报信的宫女吓得立刻跪伏于地,就算是膝盖被一地的碎陶片刺出了血,却也一动不敢动。
“……”高耸的胸脯急剧起伏,涂着丹蔻的手指死死抓着清漆花梨木的桌面,像是要将桌子生生抓碎了一般。
“娘娘,小心膏药落了。”此时此刻,大概也只有容妃华光殿的掌宫女官敢跟她说话了。“您别忘了,今儿皇上可翻的是您的牌子。”
只轻轻的一句话,就将容妃暴走的神智拉了回来。
“都滚出去,这两天一个个给本宫老实点,听着没有?”
“是!”
除了华光殿的掌宫肖沉墨,其他宫人都被容妃赶了出去。
“那贱婢,居然这样好命,连这么大的罪名都能躲过去。”容妃躺回贵妃榻上,不甘心地捶着榻沿,“本宫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在昭阳殿起出来厌胜之物,为什么皇上还不肯废了她,杀了她?”
“虽然是在昭阳殿起出来的厌胜,但人偶上的宫缎是去年中秋发的紫罗绫,皇后那时候还没进宫,没得着这东西,所以皇上才说事有蹊跷一直不肯定皇后的罪,只将她禁足在昭阳殿里。”沉墨姑姑坐在榻后,轻轻帮容妃捏着肩膀,“娘娘您也不想想,皇后虽然姓赵,她外家可是裴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算起来她还是皇上的表妹。如果真坐实了厌胜之事,那就不止一个皇后的位子,皇后娘家的赵家,舅舅冠军侯家全都要受牵连。一个是朝中清流,一个曾为军中司马,若是一锅端了,可不是要大乱起来?”
容妃还要说什么,听见沉墨竖起了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下:“娘娘,这是宫里,凡事都要谨慎,不能出了差错。皇上现在还用得着赵家,就算他再宠您,暂时也不会动皇后,您也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还是花足了心思在皇上身上吧。只有圣宠不衰,您在宫里才能过得舒坦,活得畅快。”
“唉……”容妃叹了一口气,有赵嫣容那贱婢压在头上,她怎么可能过得畅快,“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偏她又醒过来!”言下颇为忿忿。
“娘娘您心里就算这么想,也别说出来。”沉墨沉声说道,“宫里势力繁杂,就算是奴婢,您也不能全然信任的,谁知道谁是谁的眼线耳报?皇后重掌凤印了,您更是一切要小心,千万别仗着皇上的宠爱就不按规矩来事。怕是经此一事,皇后对您一定盯得更严实了。”
“沉墨,本宫知道你是个忠心不二的,这些话也就只在你跟前说说。”容妃抓住了沉墨的手,“本宫相信你,因为从进宫到现在,你每句话都在为本宫考虑。你只忠于本宫。”
沉墨摇了摇头,回了一句:“还有皇上。”
“是了是了,还有皇上。”容妃笑了起来,声音里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我这张脸也不知道消肿了没有,等皇上来了,我定要狠狠告她一状。”
“奴婢劝娘娘还是别说的好。”沉墨犹豫了片刻出声提醒,“皇上不大喜欢后宫里头这些事儿。”
“知道了,你去问问太医院,那玉芙润肌露配好了没有,怎么还不送过来?”
听着容妃带着几分敷衍的口吻,沉墨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蹲身行了礼:“奴婢这就去叫人问。”
然后退出殿外,回手带上了房门。
外头艳阳高照,碧空如洗,院子里有些花已经开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气息,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这是肖沉墨在宫里的第十二个年头,上一位主子的事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这一位主子虽得宠,可是她总觉得心中不安。
再过一年她就满二十五,可以外放出宫。
如果容妃能牢牢抓住圣心,她就算晚几年出宫也未尝不可。
如果不行,她就还是早些做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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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嫣容将昭阳殿上上下下的宫人全都叫到殿前,这里头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她有印象,另有三分之二的人,或是以前没见过,或是她出事之后才被换了进来。
厌胜巫蛊之术一向是宫中大忌,前朝就有过先例,因太子用厌胜之术想咒死皇帝,被查出来之后,不止太子被赐死,连太子的皇后亲娘也被一根白绫了断了。宫里头,朝堂内,为此死了无数的人。不过讽刺的是,等一切尘埃落定,突然又查出来这事是某位皇子设的圈套。虽然这个有野心没能力的皇子给太子偿了命,但毕竟儿子老婆都被皇帝弄死了,心里郁闷之下,没过几个月,他就追到了地府里头。
笑到最后的反而是个并不得宠的皇子。
这种没头的公案真相到底是个什么也没人会清楚,但现在的大齐成宗皇帝就拿了这件事为例,驳了太后和朝臣废后的要求,只是将新皇后赵嫣容软禁在了昭阳殿内。
不得不说,这个皇帝还是有点脑子的。
赵嫣容又没生出儿子来,她要咒死皇帝做什么?就这么急着当寡妇?
她现在是皇后,除了宫里有个太后能压着她,天下的女人都以她为尊,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算是要用厌胜咒死人,咒咒太后还能让人理解一点,咒皇帝早死除非她有间歇性自作死蛇精病。
四五十号人跪在院子里头,被叫到名字的才能把头抬起来,让皇后娘娘看一看面相。
皇后娘娘此番可算是死而复生,苦尽甘来。昭阳殿里的宫人一半人欢喜一半人忧心。
就因为在昭阳殿后院的竹林子底下挖出来个写了陛下生辰八字的布偶,昭阳殿上上下下伺候的宫人里被拉走了三分之二的人,其中大部分都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所以殿中省又拨了新人补进来。
这里头或有心怀它意的眼线,但人数并不多。也是,厌胜之术一向是宫中顶顶忌讳的事,何况这位皇后本也不是皇帝放在心尖子上的人,大家都没想过,她居然能逃过此劫。
那补进来的大多数人,就是平素在宫里不大受人待见的了。
或是得罪过人,或是没钱孝敬,或是性情孤僻古怪。
皇后娘娘翻身没事,昭阳殿里的宫人自然身价要涨,但是皇后娘娘刚醒就杖毙了两个殿内宫女,这让人心里也很是忐忑。
赵嫣容当然知道这些人的心思。
她也没打算要将这些人赶出去。
皇后宫里要是没几个眼线那才不叫正常。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这里头藏着谁的人?谁知道她今天赶走一个,明天会不会多出一双?
人嘛,就是这么回事,谁没几个弱点?无非就是钱、权二字。
“你们这些日子在昭阳殿也算辛苦,既然是本宫的人,本宫自然不能亏待了。”赵嫣容看着她们,脸上却是绷着的,没有露出半丝笑容来,“本宫向来护短,但本宫也素来记仇。除了原来的老人,这里跪着的大多是打别的地方来的新人。你们不识得本宫,本宫也不认得你们。今日之前,不管你们心里向着谁,过了今日,心里便只能存着本宫这个主子。”
“是!”众人应声。
“别急着应下。”赵嫣容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阳光从巍峨殿宇的琉璃镇顶上斜照下来,映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面颊。像新瓷一般,光洁细腻,却又那么不真实。
“本宫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愿留就留,想走就走,本宫绝不干涉,也不会事后找你们麻烦。”赵嫣容的声音顿了顿,接过木兰送上的茶润了润嗓子。
木兰点了点头,转身对下头的人说:“你们都想清楚了,留下来的,就别生二心。生了二心的,也捂紧了有本事别让人发现。留下来的人,只要自己的事儿做好了,想偷个懒,馋个嘴什么,不会有人罚你。但若是背叛主子,昨儿的事你们也都听过了,昭阳殿绝对不容有背主之人。”
昨天才被杖毙的宫女想来就是背了主,至于是怎么背主的旁人自然不会清楚。
赵嫣容也不想多话,只点了跪在最前头的两个太监让他们跟着进殿,其他的人就都各自散了。
话是这样放出去的,但不可能会有人提出来要走。
要么身上带着任务,要么根本无处可去。昭阳殿如今住着正宫皇后,只要他们忠心本份,在哪里都不会有在昭阳殿里的体面。
能在宫里混的各个都是人精,有些话也用不着说在明处。
皇后娘娘这番训话,不过就是给各宫派来的眼线们传达一个讯息——娘娘不发威,你们也别当她是Hello Kitty。
正文 体查上意
4 体查上意
进来的两个太监,一个四十多岁,是原来就在昭阳殿里当差的,一个看着只有十七八岁,十分伶俐。
原本昭阳殿里的总管和副总管都已不知去向,想来不是在慎刑司里关着就是被皇帝派了别的差事。能在正宫里当主事的太监,在宫里的资历人脉都是深厚的。皇帝登基不过半年,他们也不能算得上是皇帝的心腹,陛下就算趁着工夫换个把自己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原来的人是别指望回来了,换过来的,总管太监是刚刚被她掌过嘴打过板子的冯德昌,副总管就是这个四十来岁,看起来有几分木讷的张德忠,还有一个从康王府带来的内侍小江。
不过以皇帝的个性,安排这两个人,也未必就是为了监控这个他自己也不十分关心的皇后。
康王府出来的人,安全性其实要比后宫里别的地方来的人要高出许多。
就算他们有二心,二的也是皇帝,不是别的女人。
她住的地方,当然还是用自己人比较安心。
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张德忠说着殿里各处司值的安排,小江不时补充着被张德忠点名的人的背景来历,赵嫣容只听他们说了一半,便开口拦了。
“你们知道得这样清楚,也就用不着事事向本宫详说。”
“张德忠安排的得不错,赏。”随着皇后娘娘一句赏,木兰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了过去。
“小江子也不错,也赏一个。”那小太监没想到说几句就得了赏,心里高兴,眼睛都弯了起来。
“冯德昌目无主子,出言顶撞本宫,本宫已经罚了。”赵嫣容垂头看着自己刚刚修剪过的指甲,“本宫不想在昭阳殿再看见他,张德忠你有什么法子?”
张德忠的喉头上下滚了滚,伏地说:“娘娘是昭阳殿的主子,您想用谁便用谁,不想用谁便不用。只是,冯公公是总管太监,要换只怕也要跟皇上支会一声。”
“本宫知道了。”赵嫣容点点头,“一会就送折子过去。以后这昭阳殿就交给你。小江子提了当副总管吧。”
大小两个太监连忙磕头谢恩,就连老实木讷的张德忠,脸上都浮起惊喜的神色。
“娘娘,陛下能答应这样换人?”等那两个将要被提拔的太监深一脚浅一脚迈着如梦似幻的步子飘飘然走出殿门外,木兰凑到赵嫣容的身边小声地问。
“陛下为什么不答应?”赵嫣容眉梢一抬,脸上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他巴不得换了呢。”
皇帝登基不过半年,宫里上下左右都是老人儿,有多少是忠于他的,又有多少是夹着别的心思的?
前些年皇子们争得头破血流,宫里上下就没个手脚干净的,皇帝想要安心,势必要将自己的人换上去。
自己人从哪里来?除了那些年在宫里的经营,就只有以前他当康王时从康王府跟过来的人。
冯德昌算什么?殿中省的掌固太监,又是个蠢材,不通眼色,不知轻重的,这样的能当总管太监才是个笑话。
之所以会换冯德昌来,不过就是这人是宫里经年的老人,又容易犯错,借着机会踢了人再换上自己的就不会那样惹人注目。
皇上的肚肠弯弯绕着,可不是个老实人。
可怜了冯德昌,就这样被人拿来当了趟雷的木头。
身为皇帝的妻子,既然猜到了他的心意,这时候又怎么能不好好配合?别说冯德昌犯蠢犯在她手里,就算他老老实实的,日后她也得找个由头将人给赶了。
善于体察上意的下属才不容易被新人挤了位子啊。
这也算是投桃报李吧。皇帝这么快摘清了她的嫌疑,那她也要有所表示才行。
果然,折子晚上递过去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过来,带了一张皇帝手写的字条。
特别潇洒苍劲的四个大字:“朕心甚慰。”
赵嫣容抿着嘴笑了笑,让木兰将这传情答意的字条给收起来。
在赵嫣容的眼里,冯德昌这个人就算是没了。
冯德昌走的时候脸还是肿着的,青青紫紫的很是吓人。因为是慎刑司直接拿人,所以也没有给他去哭告的机会,直接拿布头堵了嘴,从昭阳殿的后角门拖了出去。
木兰回来对赵嫣容说起这事时,满脸的舒心解气。
赵嫣容正歪在榻上吃果子,见她这样也不觉笑起来:“你还是昭阳殿的掌宫姑姑呢,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一点也撑不住。”
“奴婢对着娘娘,还要什么藏着掖着?”木兰笑着跪在榻前,搬了她的一条腿架在身上,轻轻给她捶着,“奴婢心里想什么都不会瞒着您,想瞒也瞒不住啊。”捶着捶着,这手就慢了下来。
赵嫣容还在享受着,突然腿上就没了力道,睁开眼睛一看,木兰正怔怔地看着她的腿,眼圈红红的像是要哭出来。
“又怎么了?”赵嫣容从床头扯了块干净帕子递到木兰的眼前。
“啊!”木兰回过神,连忙接着帕子按按眼角,强笑着说,“奴婢又失态了。”
“要是没哭够,就出去哭够了再进来。”赵嫣容懒懒地说,“不用憋着,免得憋出毛病。”
“奴婢没事,就是觉得有些不大真切。”木兰跪直了身体,再次给她捶起了腿,“前些日子,就像天塌下来似的。娘娘虽然总说没事,但奴婢们就眼见着您憔悴伤心下去,一点法子也没有。原本不过是个小风寒,可是冯德昌那狗奴才硬是拖着不让请太医,才将小病拖成了大病。”
“娘娘,你现在这样,真好!”
这固然是因冯德昌要巴结容妃,但将小病折腾成大病,大病折腾成不治,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存心求死。
赵嫣容也不明白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非要把自己折腾死。
或许是为了将来皇帝会因悔疚而对赵家有所补偿,也或许是为了狠狠推皇帝一把,让他有更充足的理由对抗朝中暗伏的势力……
不管她是怎么想的,现在这身体已换人接手,她绝对不会像那个女人一样,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她要好好享受人生,爽爽快快地过这一辈子。
谁也别想让她不好过,让她不痛快的人,就得做好自己不痛快的准备。
没错,赵嫣容就是这么一个吃不得亏,受不得气,眼睛揉不进砂子的主。
过了晌午,殿中省少监来给皇后请安,问及:“皇上新旨,要请容妃娘娘将暂代的凤印交还娘娘,还请娘娘示下,容微臣做好安排。”
赵嫣容半靠在软榻上,脸色还有些发白,对他摆了摆手说:“少监大人请起。蒙陛下恩典,要将这凤印交还本宫。不过你也看到了,本宫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怕是无法为陛下分忧。当然,总让容妃管着也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的,她上头还有贵妃,端妃几位。本宫思来想去,这凤印还是交由太后管着比较好。”
太后是先帝的贵妃,并不是皇帝的亲娘。
皇帝李睿是要被立太子之时才被先帝记到贵妃名下的,那时候他都十八岁了,对这便宜娘自然不会有感情。不过大齐向以孝道为先,身为太子,自然要为众人楷模,所以这母子二人表现得也算是母慈子孝。等李睿一登基,就尊这位贵妃妈做了太后。
原先的太子妃已经去世了两年多,新帝登基后,没有从侧妃里头搞提拔转正,反而是在朝臣勋贵的适龄贵女里挑挑捡捡,最后定了赵尚书的嫡长女为后。
赵嫣容嫁入宫中两个月,就出了厌胜的事,凤印从她手里又转到了容妃那儿。
想要在宫里过得舒坦,赵嫣容面前最大的障碍不是那些得宠的宫妃们,而是这位章太后。
当初皇储争夺得极为激烈,康王李睿并不是个热门人选。这跟他的身世有很大的关系。
正文 不作不死
5 不作不死
当年武德帝推翻大周建立了大齐,周朝王室被屠戮殆尽,只有少数远支和一位公主被留了下来。这位公主后来被武德帝的拜把子兄弟程国公抢走当了妾室。这位倒霉的亡国公主后来为程国公生了个女儿,又被先帝显宗皇帝看上,要进宫当了一名宫妃。
因为身上有前朝皇室血脉,在家里又算是庶出女儿,这位程嫔也说不上是身份贵重还是低微。虽然程嫔容貌绝美,性情温婉,但是因着身份特殊,所以位份永远升不上去,先帝也不敢太宠着。后来终于郁郁而终,只留下个年仅五岁的皇子,康王李睿。
李睿从小就木讷讷的,不爱说话也不跟别的兄弟玩,性情很有些孤僻。自从程嫔死了之后,与程嫔关系不错的魏嫔就求皇帝将他领到了自己的宫中养着。
魏嫔出身不高,父亲是个偏远地方的县丞,人长得又不是很出挑,所以在宫里很低调。她膝下只有一个公主,便将李睿当亲儿子一样养。
养母子之间的感情很深厚。
到了后来,各位皇子之间争斗得厉害,因为李睿背后没有得势的母家,身上又有前朝皇室血统,所以人人都觉得他不可能被选为储君。一来二去,争得越凶的死得越早,像他这样不争不抢的,反而成了最大的赢家。
赵嫣容知道,李睿的上台,后面有不少她舅舅冠军侯裴宜的助力。否则以赵逢春那样的滑头作风,皇帝也不会选他的女儿当皇后。
谁叫裴宜没女儿呢,只好退而求其次,娶了他姐姐的女儿。
裴宜心疼外甥女,在她出嫁之前耳提面命,让她找合适的机会提出来给魏太妃上个尊位,以报答她对皇上多年养育关照之恩。
其实这就是舅舅在点拨她,将皇上藏在心里的心事透露给她,让她找到合适的机会卖老公一个好,这样皇上必会感谢她,进而对她更敬爱一点。
多好多贴心的舅舅啊,只可惜原本那个赵嫣容并不想讨好皇帝,也根本不想费心找个什么合适的机会。
于是在新婚之夜,皇帝刚刚掀了盖头之时,就这样板着脸不避不忌地说了出来。
气得皇帝拂袖而去,如果不是怕帝后不和的名声传出去不好,新婚之夜皇帝铁定要换个宫室去睡。
魏太妃是养过李睿没错,但李睿被先帝记在了章太后名下,所以李睿的养母加嫡母就只能有章太后一人。
这时候来说皇上您其实不是太后养的,是魏太妃养的,这不止是打皇帝的脸,更是打太后的脸。
皇帝虽然很想孝敬魏太妃,但皇后这一出是将他和魏太妃推到风口浪尖之上,非但不是帮他,反而是害他。他怎么能不气?
至于太后,更不必说。儿媳妇刚进门就对儿子说,她才不是你妈,你妈是别人……
章太后能喜欢这个儿媳妇那才叫脑子变成了渣。
所以说,原来那个赵嫣容,根本不是来当皇后的,就是给皇帝和太后添堵,求速死的。
想死吧,又不想拖累娘家和舅舅家,死得都这么憋屈。
有多大事啊,非要自己找死。
其实想过好日子也很简单,把太后忽悠住了,等皇帝坐稳了天下,一个当明君,一个做贤后,各管各的一摊子事儿,谁也不烦谁,互相架着,彼此撑着,你爱宠那个美人儿都行,只要让我能过得舒心快活。
可惜前主儿行事太偏激,既得罪了皇帝,又开罪了太后,宫里两个能当靠山的都被她作没了,还要她一点点收拾烂摊子……
No zuo no die whyyou try?!
真是想偷点闲空儿也不行啊!
赵嫣容摇了摇头,对木兰说:“本宫身子好些了,过几天就带着宫妃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木兰应了说:“奴婢这就让人去各宫通传。”
少监又问:“那这凤印?”
“你将本宫的话说与皇上听吧,他会明白的。”赵嫣容嫣然一笑,原本苍白木然的脸上顿时添了几许灵动。
“今天是初七了吧。”看赵嫣容在打哈欠,木兰便去帮她将发髻散开,卸下簪环首饰,扶她躺下。
“是,今儿是初七。”
“嗯。”赵嫣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宫妃是什么时候要来请安的?本宫又是要什么时辰去给太后请安的?我怎么记不大清了呢?”
就听见木兰的声音渐行渐远:“娘娘,各宫娘娘们是逢双日的辰正来给您请安,每个月的初一、十、十五、二十,您要带着各宫主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巳时初刻能到长乐宫就行了。”
只听清了这些,赵嫣容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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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嫣容是被哭声吵醒的。
那哭声也不是很大,断断续续的抽泣就像三更半夜还在嗡嗡作响的空调外机声那样令人心烦。
所以尽管她还很想继续这样睡下去,但也勉强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渐渐清晰起来,隔着重重纱帐,她看见离自己床头不远处,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正垂头拭泪。
大脑有一刹那当机,不过很快又照常运转起来。
抬起手,将床帐边上的金丝流翠细绳拉了拉,殿内立时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娘娘醒了!”在屋里伺候的丹枫立刻将云烟罗鱼鳞绡纱帐掀开,以凤头金钩挂好。从门外头鱼贯而入四个宫婢,端热水的,捧手巾的,拿着漱口青盐的。
这阵仗她也是过了好几天才适应。万恶的封建社会特权阶层,真是太奢侈太浪费太奢靡……太特么舒爽了。
姿态优雅地起了身,伸开双臂让宫女帮她换了宽松的外袍,赵嫣容扶着那原本哭泣的妇人的手背,坐在了宽大的酸枝花梨大妆台前。
“又怎么了?”
那妇人年约二十五六,眉眼与赵嫣容颇有几分相似,听她问起,低低的声音说:“是臣妇不好,来得太早,吵着娘娘了。”
赵嫣容看着她,目光柔软下来:“您能来宫里头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裴氏是她生母的亲妹妹,性情温和柔软。堂堂冠军侯府嫡小姐,赵尚书的正妻,偏偏家里有个手段了得的得宠妾室膈应着,又没有本事压制。
要说赵逢春不过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儿子,也就是有两笔文采,长得道貌岸然,若不是被冠军侯相中招了东床,他哪有这样的好命可以青云直上,三十几岁就掌管了户部还进了政事堂?
赵嫣容撇了撇嘴。
侯府大小姐病逝之后,赵大人又求娶了妻妹,只可惜,这个继室跟他亡妻一样的软面性子,被一个贤名压着,明明丈夫事事宠着妾室,管着内宅被处处掣肘,还一点不敢对娘家说。以至于裴宜一直觉着这个妹夫人还不错,一力地帮衬着他。
屁!
“前些时候听说娘娘凤体违和,臣妇一直想进宫,老爷都不许。求了你舅舅,你舅舅也不肯见我。”说到这儿,裴氏又抹起了眼泪,“好不容易听说您没事了,臣妇在家里哪坐得住?”
“不是因为段氏又找您麻烦?”赵嫣容由着丹枫给她挽发,半是调笑半是正经地问她。
她被关在昭阳殿里,裴氏不知道缘由,父亲和舅舅一定是知道的。
那时候她连性命都不能自保,父亲和舅舅一定也是如履薄冰一般。如果皇后咒杀皇帝的罪名成立,不止皇后要死,皇后的娘家、舅家一样逃不出生天。
父亲和舅舅当然也没心情会去搭理裴氏。只是父亲也一样没心情去理段氏。
如果段氏够聪明,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再撩什么事端。
所以看着裴氏直摇头,她就笑了起来。
“娘娘,今儿挽个飞仙髻吧,看起来华贵又大气。”丹枫小小的声儿对她说。
赵嫣容看了看镜中自己的脸,笑着点了点头:“你的眼光好,你觉得什么合适就梳什么吧。”
肤若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赵嫣容看着镜中自己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脸,指尖摸着细滑的皮肤,突然有点理解白雪公主那位恶毒的继母为何总喜欢对着魔镜自言自语了。
这样好的相貌,换作是她,也想每天照它十次二十次镜子,顾影自怜一下。
“娘娘,今日是各宫娘娘来请安的日子,您今儿要不要大妆?”负责给她上妆的宫女捧着粉匣子问道。
大妆就意味着要扑上厚厚一层□□。再美的容貌,再细的皮肤,被那样糊墙一样厚厚抹上一层还能看得出什么美来?
赵嫣容摇了摇头,自己挑了只黛笔,对镜描起眉来。
“母亲先宽坐,本宫收拾好了再与您说话。”
“娘娘大安臣妇也就安心了。原本也没别的事,娘娘忙着,臣妇这就离宫归家吧。”
“急什么?”赵嫣容一只手在白露递过来的铺着玄缎面的妆匣里点了一支凤簪,丹枫忙拈在手中,插到刚刚梳起来的髻上。“跟母亲也一个多月没见着,心里正念得紧,不如今儿就别回去了,在昭阳殿住一晚,就当陪陪本宫。”
“这怎么能行?臣妇是外命妇,怎么好在宫中留宿?”裴氏连连摇手。
“宫里有外命妇不能留宿的规矩吗?”赵嫣容侧头去问侍立在身侧的木兰。
木兰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说:“奴婢没听说过。”
“瞧,连木兰也没听说过,那就是没有了。”赵嫣容放下了黛笔,将手按在裴氏冰凉的手背上,“本宫是昭阳殿的主人,本宫说您能留下来,您就能留下来。”
“叫个人去宫门前说,母亲今儿留在宫里不回去了,让父亲别再等着。”
守在外头的一个太监立刻领了命小跑着出去。
裴氏看着她,觉得女儿生了一场病后,这精神气韵好像都变了不少。
眉目举止,还是那个赵嫣容,可是神情态度,总觉得像换了个人。
“母亲在想什么?”赵嫣容仿佛看不出裴氏脸上的迷惘困惑一样,笑着转身看她,“您看看女儿,今儿打扮得如何?”
“娘娘姿容绝世,雍容端庄,自然是好的。”裴氏觉得女儿从里到外都散发着神采,跟刚入宫那会子意志消沉,形销骨立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
这样才对。
想想丫头那时候生不如死的模样,裴氏就觉得心里难受。姐姐将女儿交给了她,她却没有将嫣容教好带好养好,她觉得对姐姐实在是有亏欠。
如今这样多好,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让人看了就觉得心头亮堂,连她都觉得有了精神气儿。
“别啊,夸就夸了,难道夸一句您还舍不得了,受了委屈呢。”赵嫣容笑着,让木兰拿干净帕子递给裴氏。
“您是身上有诰命的二品夫人,又是父亲的正妻,别总是自己咽着委屈。”赵嫣容转过身,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妆容,“一个妾室,登不得台面,就算是生了两个儿子又怎么样?您犯不着被她压着。”
裴氏有点糊涂,怎么好端端地又说到她身上去了?
“您是冠军侯裴家的嫡女,若是被个妾室欺负到头上去,丢的可不只是赵家主母的声望,还有裴家的,母亲您可知道?”
赵嫣容说话的态度明明很温和,裴氏却觉得骨子里头发寒。
这是继女头一回跟她谈起她在赵家的生活,谈起老爷宠爱的妾室。
以前不管她怎样爱护这个女儿,嫣容都不大爱跟她说话,见面也是淡淡的,并不与她亲近。反而跟段氏更要好些。
话虽严厉,却是为她着想,替她考虑的,裴氏惊诧之时又觉得分外暖心。
女人果然出嫁了才能体会女人难处。
裴氏眼中含着泪,嘴角却弯了起来:“谢娘娘提点,臣妇记下了。”
光记下做不到又有何用?赵嫣容只是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
正文 不要脸就别给脸
6 不要脸就别给脸
今儿早饭还不错。蟹壳黄的咸酥饼子,葱花细盐末加茴香的卷子,加两碟雪白甜香的米糕还有一色十二样的小菜。赵嫣容起太早了,胃口有些不大好。只吃了个饼子,喝了小半碗碧梗御米熬的稠粥就撂了筷子。
用茶濑了口,她挑了件正红色绣金凤朝阳的广袖长裙穿了,又亲自选了支明晃晃金灿灿的九尾垂珠大凤钗让裴氏帮自己簪到发髻上。
“前头人都来齐了吗?”借着宫婢们帮自己整理束腰,戴压裙的工夫,赵嫣容问白露。
“回娘娘,贞妃娘娘、惠妃娘娘还有几位昭仪、昭容、美人到了,但也有几位娘娘没到。”白露恭敬地回答,弯下腰,替赵嫣容穿上黄绫缎绣满地江山缀明珠的凤鞋。
“容妃呢?”赵嫣容这么随口问了一声,果然看见白露的身体略僵了僵。
“说是腰疼病犯了,不过来了。”白露以主仆两个能听到的细微声音呈报。
赵嫣容眉峰一挑:“昨儿皇上在她那儿宿的?”
白露点了点头。
就看见自家主子脸上露出一抹满含兴味的笑意。
“这下有好戏瞧了,咱们走。”
扶着裴氏的手,赵嫣容长长的凤裙拖过纤尘不染的木制长廊,绕过高大厚重的围屏,出现在早已在殿前等候的宫妃们面前。
正殿中央那张鎏金镶八宝的双凤大椅是她的座位,她将裙摆向后一拂,便端端正正坐了下来。
原本坐着聊天的宫妃们立刻排成两排,给她行跪拜礼。
“坐。”
随着皇后娘娘一声令下,宫妃们站起身,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当然,最靠近皇后的四个位子还是空的,皇后也当没看见一样,笑着对她们说:“算着也有许久没见你们,现在看着各位姐妹的脸,竟然都有些模糊,若是一会儿本宫叫错了人喊错了名字,你们可别怨我。”
众人连忙又起声,连说不敢。
皇后进宫后就跟皇上闹别扭,心情一直不好,从进宫到被禁足在昭阳殿里,见她们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过一只手便可以数得过来。
能将人都记全乎了容易,但将每个人都跟脸对上号却是难的。
虽然帝后并不大和睦,但这次出了厌胜这么大的事,皇后都能翻过身来,也足以说明皇帝对这位正妻的重视。
所以大家也都不敢再有轻视之心,一个个规矩得很,老老实实的不敢造次。
这位主子可是还没翻身就一口气杖毙了两个贴身宫婢的,听说还把原来昭阳殿的总管太监给打得半死。
各宫的总管太监都是宫里的老人儿,能做到一宫的主管,背后或多或少都有点势力。
就算犯了什么差错,也不是人人都有皇后这样的胆色,自己身上还担着未定的罪名,就敢往死里头揍人。
而且眼前这位皇后,似乎跟她们记忆中的那位有那么一点不同了。
从她进宫,就一直板着一张脸,凡事都讲规矩礼制,除了跟皇上大婚那天穿的喜服,她们就没哪天见皇后娘娘穿过艳色的衣服。
鲜艳的正红,是只是皇后才能穿着的颜色,红得像一团火,让人眼睛又酸又辣。
而且皇后今天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抹上厚重的□□,而是素肌盈面,黛眉轻扫,衬出那一身莹雪的肌肤,人也显得娇俏年轻了许多。
见这些女人落座之后都垂着头不说话,赵嫣容笑了起来。
安安份份的,这就对了。
赵嫣容扫了两眼坐在下首的皇帝的女人们,环肥燕瘦,各有风韵,天天被这么多美人儿围着,皇帝的审美怕是早就疲劳过度了。
“李昭仪看着精神不好,可是昨儿晚上没睡好?”
被皇后点名的李昭仪原本只是个东宫的捧灯宫女,后来被封了美人,不久就生了位小公主,玉雪可爱十分得皇帝欢喜,母凭女贵,这才封了五品昭仪。站在她身后的佟美人虽同样是笔墨宫女出身,但没昭仪这样的好命,可以一枪中靶,所以到现在也只是个七品美人。
“回皇后娘娘,是宝珠公主昨儿夜里睡得不大好,嫔妾看了一宿,所以有些精神不济。”李昭仪论容貌,在这群女人里只能算得上中上,不过为人低调又谦恭,赵嫣容对她印象也不坏。
“既然是照顾公主累着了,你一会就先回去。养足了精神才能好好看着公主。”赵嫣容拿着碗盖轻轻撇着浮沫,刚进宫时,小公主还没满月,她也就没看过,“等公主好些了,可以带她来昭阳殿,让本宫看一看。”
只是随意说的,李昭仪却是心里一惊,脸色也白了,额角也见了汗,惶惶然不知应对。
赵嫣容瞥了她一眼,猜着了她的心思。
“只是看一眼,又不是要接过来养,你怕什么?”
李昭仪立刻离座跪下来,连连磕头:“公主若能得皇后娘娘抚养,那是她的福泽,嫔妾感激。”
这话说得可就口不应心,没瞧见都哭出来了吗?
好像她这皇后就是要让人拆散人骨肉的老巫婆一样。
“李昭仪你慎言。”赵嫣容将茶碗向案几上一顿,蹙眉说,“本宫何时说要替你养孩子了?难不成以后你们有了孩子,全要赖着让本宫来养不成?”
李昭仪闻言身子也不抖了,血色也回来了,抬起头的时候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和感激倒是分外真诚。
“去吧,瞧着你这模样就烦人。回去好好带孩子。”赵嫣容回身对木兰吩咐了几句,“天也渐渐暖了,小孩子穿棉的才好,本宫让人拿半匹棉布和素绸布,你给她裁几件小衣裳。”
棉布和素绸是不值钱,却是皇后的一番心意,这比赏什么都体贴。
李昭仪是感激的,如果今儿皇后赏了金银器物,她少不了要被人惦记,可是只有两块不大值钱的布料,是她得用的,又不会引人注目。赏了料子还捱两声骂,旁人说不得还要笑话她,李昭仪却是大松了一口气。
忙告罪退了出去,果然外头有宫女捧了料子给她看过,才又放在盒子里,让她的宫女捧着离开了。
皇后骂了这么两声,刚刚严肃僵硬直比开追悼会一样的气氛就像被人用锤子砸在薄冰上,哗啦一声就散开了。
宫妃们脸上慢慢也有了笑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了。
无非是大肆拍皇后马屁,顺便拍一下自家男人,不对,是大家共用的男人的马屁。
马屁拍完一轮,便又是衣裳首饰各家小道八卦。
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殿里除了宫女嬷嬷们,能有位子,可以开口说话的主子也有七□□十位,聊着聊着,气氛自然就热闹起来。
“虽说凤印交给容妃管了,可这宫里的事务大多还在庄贵妃手里,贵妃娘娘事杂人忙,一时不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也是有的。”一句话给两位娘娘上了眼药的这位,是在座诸位妃嫔中位份最高的贞妃。
“是啊,端妃姐姐要在太后跟前儿伺侯来不了,柔妃妹妹身子骨一向不好,药罐子人儿一个,她们两位不能过来请安也就算了,怎么也不见容妃妹妹身影啊?”惠妃是出了名的心直口快,赵嫣容等了半天,可不就等着她这句话吗?
既然有人体贴地送了梯子来,她自然要承情爬一爬。
赵嫣容笑着对惠妃说:“还是惠妃心细,本宫还就不大清楚哪些人该来没来呢。”说着递了个眼色。
白露立刻走上前,对她行了礼说:“娘娘,方才华光殿掌事嬷嬷来回,说是容妃娘娘犯了腰疼病,这会子还下不了床,等稍好一些就过来给娘娘请安陪罪。”
腰疼病啊!
赵嫣容眉梢微微一扬,先是凝神细思片刻,后又扫了眼在座的贞妃和惠妃,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来。
“容妃妹妹辛苦了,让她好好歇着,也不用到本宫这儿来请安了。去叫个太医到华光殿给容妃妹妹瞧瞧,腰上有病可耽误不得!”
贞妃和惠妃两个自然明白皇后这笑容背后藏着的意思。
不过就是昨儿夜里皇上是在容妃那里宿的,所以容妃才推说腰疼不来给皇后请安了。
谁都知道皇后自打进宫里来,皇帝在她这儿睡的日子五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用腰疼这借口不来请安,可不就是跟皇后示威吗?
惠妃冷笑了一声,自以为受了点宠,就这样不知高低不知轻重起来。
贞妃则是嘴角微弯,十分淡定地垂头喝茶。
贞妃和惠妃两个是李睿还是康王时就进府伺候他的,自然不比那些新进宫的妃子那样没有见识。
一屋子女人里,端坐的端坐,喝茶的喝茶,就好像刚刚皇后娘娘的话再自然正常不过,除了跟容妃一道进宫,也得过几回恩宠的梅贵嫔,大都脸上平淡从容。
梅贵嫔今年十六,容颜俏丽,性情清冷,跟她的封号“梅”倒有几分相似。
三个月前进宫的这批宫妃里头,她们自然不敢跟正宫皇后去比,其中就以容妃和梅贵嫔容貌最好。
但是容妃有个任同平章事的祖父,人家三朝阁老,位同丞相,在朝中极有声望和权势。梅贵嫔那个只有正五品的爹自然拍马也没法跟人比。
所以容妃进宫就得了二品妃位,而她,只是个正四品的贵嫔。
人家可以借着腰疼说不来给皇后请安就敢不来,她就算真的腰疼,抬也要人将她抬来了。
这是规矩,是礼制。
宫妃品级再高,也不过是皇上的妾,谁能大得过正妻去?
到底年纪小,这样沉不住气。
赵嫣容的目光在梅贵嫔脸上打了个转,突然觉得皇帝挺渣,这位一脸的稚气,明显未成年啊!
未成年的梅贵嫔果然开了口:“娘娘,嫔妾记得上回畅春园赏雪,佟美人在冰上滑了一跤也扭着腰了,可人家第二天还是来昭阳殿给娘娘请安的。娘娘还夸她知礼呢。”
佟美人不擅言辞,听到梅贵嫔突然把她扯进来,心里有点急,却又不好表示出来。
赵嫣容依稀倒还记得,那是她入宫刚半个月的时候,那时候皇帝还生着她的气,她心情也不大好。佟美人那跤跌得不轻,还是让人搀着来给她请安,而容妃好像也是推说腰疼什么的没来。
“是吗?”皇后好像在回忆着什么,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本宫也记不大清了,不过若梅贵嫔说的是,佟美人倒当真是个识礼的。”
梅贵嫔连忙起身福了福道:“嫔妾不敢胡言欺瞒娘娘。”
“行了,知道你是个实诚人。”赵嫣容对白露说,“佟美人皮肤白,本宫那儿有对血玛瑙镯子挺衬她,一会你让人拿来赏给她。”
佟美人连忙上前跪下:“嫔妾无功无德的,不敢领这么重的赏。”
“本宫要赏就赏,怎么,嫌不好?”赵嫣容挑着眉毛,拿着派势,居高临下的小模样拿捏得极到位。
佟美人一看皇后要生气了,又赶紧磕头谢恩。
赏是拿着手了,却又被皇后数落一顿,佟美人脸上有些讪讪的,原本心里还有点羡慕嫉妒恨的宫妃们看着她脸上青青红红的样子,又觉得她可笑可怜起来。
皇后倒是大方,不过这脾气也真不大好。
怪不得白长这么一副好容貌,还得不着皇帝的喜欢。
过了一会儿,去华光殿给容妃诊病的太医跟着小江子进来回话。
赵嫣容看着跪在下头须发花白的太医很是温和地开了口:“容妃怎么样,腰疼能治好吗?”
正文 有病得治!
7 有病得治!
太医将容妃的脉案呈上,赵嫣容不大通医理,这上头的字拆开来懂,合在一起就不大明白。不过一眼这么扫过去,就看见了“旧疾”俩字儿。
“容妃娘娘是进宫前就有的旧疾,”太医额头上微微渗着汗,眼神有些躲闪,“倒也没什么大碍,静养两天就能好些。”
“好些?”赵嫣容眉头一挑,“你是说这病治不好?”
“也不是,就是不得劳累。”太医悄悄擦了擦额上的汗。
其实容妃哪有什么旧疾,不过就是想偷个懒儿不想来昭阳殿。谁都知道容妃娘娘是后宫里最得宠的主子,他一个小小的太医不敢得罪,只能顺着容妃的意思来回话。
“容妃是皇上得意的人儿,哪能这样草草一句没什么大碍就能了事的?”谁知道皇后却不打算这样轻轻放下,端着身子,脸上露出一丝焦虑来,“本宫听说太医院有一贴‘扶正消痛膏’,治这种陈年顽疾最是有效。来人,给华光殿送一个月份的膏药,让容妃日日贴着。”
不理会在场所有人的惊愕神情,赵嫣容幽幽叹了一口气说:“唉,腰上有旧疾也不知道能不能全好了。先让她贴一个月,希望可以根治了吧。”
扶正消痛膏的确是太医院所出,治疗肌肉损伤很有效。
但自从这膏药问世,就鲜少有人愿意用它。
为什么?
因为它臭!
这膏药里的用药都是最好的,每一味都不大臭,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配出来的膏药会有股子马厩里的怪味道,一沾身那味道就更浓冽,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飘出半里地去。
日日贴着这样的膏药,别说侍寝,连皇上的人影子容妃也再别想看见半分。
惠妃端着茶杯的手都有点抖。
这位实在狠,身上贴了这样的膏药,尚寝局是必须要记录在案的,免得妃嫔体带异味冒犯了圣颜。
皇后这是要拿容妃开刀了。
几个女人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皇后这招真够狠的,偏偏没人能挑出毛病来。
你说腰疼,人家就给你叫了太医。
你说是旧疾,人家就要给你根治。
“去跟容妃说,领了赏就不用来我这儿谢恩了。各宫主子们都在,免得熏到了她们。”
白露应了一声,就要领着太医退下去。
“等等!”赵嫣容抬起手,看着白露笑了笑,“容妃的病耽误不得,你亲自去华光殿一趟,让她现在就贴上,别耽误了治病。”
主子的意思,白露心领神会,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还在懋德殿里批阅奏折的皇帝在折子上以朱砂圈了个圈儿,扔到一旁。
又打开一封折子扫了两眼,皇帝的脸上露出一抹嘲意,“柳阁老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这就沉不住气了。”
皇帝说的柳阁老是容妃的祖父,好儿子当然就是容妃的亲爹。
阅过了折子,皇帝这才想起来听到的消息。
“皇后真的这么做了?”
“是,娘娘赏了华光殿三十贴膏药,让容妃娘娘有病就赶紧根治呢。”皇帝的近身太监德宝躬着身子在一旁磨着朱砂墨,偷眼瞧着皇帝长长的剑眉一挑,在手里的折子上划了个叉。
“一帮子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被划了叉的折子“啪叽”一声扔到地上,德宝连忙小跑着去捡起来,放到另一堆已阅好的折子里。
“罢了,起来松动一下筋骨吧。”皇帝扔了朱笔,站起身来。
“陛下?”德宝亦步亦趋地跟上。
“皇后大病初愈,朕得去瞧瞧她!”
赵嫣容可不知道皇帝一时兴起,要来昭阳殿“看望”她。
膏药这也赐下去了,托了这个病那个病没来请安的妃嫔们吓得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不过都是些踩着容妃步子走的宫妃,没得了容妃那样的宠,便敢有样学样不给皇后尊重。
赵嫣容也不说破了,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就是个常情,只要不过份,她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
人不是不能犯错,只要知错就能立刻改,那就还有救。
只不过殿里再大,也塞不下那么多女人。
跟前两位皇帝比,李睿还算节制,宫里有品级的妃子没超过二十,但每个宫妃身旁都要带两个嬷嬷四个宫女,也就是说,一个宫妃进殿,就要再额外空出六个人的位子。
再养眼也架不住人多,赵嫣容开始觉得有点眼晕。
脂艳粉光,各种香气混在一起闻着也不是味儿,还不如到外头呼吸新鲜空气。
“外头春光正好,不如出去走走吧。”皇后一声令下,便带着宫妃们浩浩荡荡在昭阳殿的小花园子里溜起弯来。
若是人少,有皇后的威仪压着,或许她们还不敢多话。
但是人一多起来,又都是年轻寂寞的女人,便一个个管不住自己的嘴。
从吃食到衣裳,从衣裳到首饰,最后自然就是从首饰到八卦,一拨一拨,一撮一撮,宫妃们也有自己的圈子。或是互相吹捧,或是互打机锋,笑语晏晏的有,唇枪舌剑的也有。
赵嫣容觉得,嗯,这才像是个生活。
于是皇帝还没进到昭阳殿里,就听见宫墙里头传来热闹的说笑声。
他的脚步一顿。
抬手止住了门外要通传的宫人,他带着德宝迈进了昭阳殿的大门。
昭阳殿与别的宫殿不同,小花园设在前院,虽然不大,但因为是昭阳正宫的所在,所以装点得格外精美别致。
也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昭阳殿里,奇石假山,四季花木尽有,甚至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汪小小的池塘,里头种了几株荷花,养了几尾锦鲤。
他看见了贞妃、惠妃、梅贵嫔、丽嫔、静嫔,还有好几位美人簇拥着中间的一位身量高挑的红衣女子,一个个脸上如三月春花,又是说又是笑的。
连皇帝都震惊了!
昭阳殿里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和谐轻松的气氛……还有,中间那个婷婷袅袅的美人儿是谁?
艳色的金凤红裙长长曳地,纤腰盈盈,乌发如云,虽看不清相貌,但举手投足间,那红色广袖滑落之际,一弯雪臂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身姿轻盈,一步一步走得很端庄,却偏又有一种要凌风而起的错觉。似三月的柳絮迎风乱钻,一阵一阵挠得他有点痒痒。
“那是谁?”皇帝指着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问。
德宝太监踮了脚尖细细看了一会,才回道:“瞧着这衣裳穿戴,仿佛是皇后娘娘带着贞妃娘娘和惠妃娘娘她们。”
“看来皇后的病果真是大好了。”皇帝眉毛挑了挑,嘴角牵出一抹嘲讽笑意。
“说是大安了,不过身子还有些虚,要静养……”可是瞧这位皇后娘娘生龙活虎的样子,静养什么的,似乎也不大需要呢。
皇帝冷笑了一声:“她倒是健壮得很。”
德宝没敢接话。
这位皇后令皇帝失望,却因是自己挑出来的只能自己认了。为了这,太后也没少在人前人后说风凉话。
原本太后属意的皇后人选就不是赵家嫡长女,是皇帝顶了极大的压力,付出了挺大的代价才将赵嫣容扶上的后位。
没想到被他寄予厚望的女人,在新婚当晚就给他头上来了狠狠一击。
费尽心力想找个贤内助,结果抬进房的是个猪队友,皇帝捶胸顿足,呕血三升……
所以帝后并不亲近,大婚三个月里,也只有开头那一个月的初一、十五,皇帝才十分勉强地到昭阳殿里过上一夜。
可是……
皇帝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看着和谐又热闹的场面,便想起了皇后接旨当天给自己上的那封折子。
说是冯德昌攀诬容妃,阴谋害主,要换了张德忠当昭阳殿总管太监。
还以为这女人就是个楞头青,没想到见机也挺快,字里行间让他很是受用。
又提出要让太后暂管凤印……
再想了想皇后给容妃赐下恶臭的膏药……
皇帝的脸上渐渐有笑意漾起,他远远地瞧着,那美人儿并不十分清晰的眉眼让他觉得好像自己的皇后从里到外给换了一位。
突然就觉得这皇后有几分顺眼了。
走得近了,自然会被人看见。
于是一帮子说说笑笑的女子全都跪了下来,低头垂首敛了声息。
只有站在最中间的那位,他的皇后,先是对他笑了笑,然后才慢慢蹲下身行了个规矩却又看起来不大那么规矩的礼。
“妾身恭迎皇上。”那声音儿清晰柔软,音尾微微向上翘起,全然不是以前那种冷冰冰硬梆梆的口吻,就像三月的春风,温暖和煦,还有些懒懒的勾人。
皇帝走上前,单手将皇后扶起,面上带着几分笑意:“皇后病体初愈,怎么还在外头这样吹风?还要好好将养才是。”
“是,妾身谢皇上关怀。”皇后站起身,盈盈笑着,“只是躺久了,有些想念各位姐妹。如今春光正好,便带着她们出来晒晒太阳,也不负这大好韶光。”
大婚这么久,皇帝这还是头一回仔细地看自己妻子的长相。
少了厚重铅粉的隔阻,白皙幼嫩的皮肤在阳光下闪动着诱人的光泽,光润柔滑,吹弹得破,让人见了就想摸上一把。
眉若远黛,杏眼含春,不得不说,赵逢春这个女儿长得十分美丽。宫中不乏各色美人,但像她这样端丽中隐隐带着股自然妩媚的风流之意的,他还真的没怎么见过。
怎么生了一场病,也会把人病漂亮了些?
皇帝在看皇后,皇后也在端详皇帝。
皇家的人血统真好,原主对皇帝的记忆颇为模糊,她原本还担心皇帝长得对不住观众,现在看来,不止对得住,还给了她一份意外的惊喜。
身材修长健硕,五官深刻俊朗,他这样的长相和身份,简直就是女人的大杀器。
赵嫣容心里也有点痒了。
原来还想着,身为皇后,若是皇帝想要跟她来一发怎么办?
现在看来,这个问题似乎不成为问题。
虽然他身边的女人无数,但是好在条顺盘靓。空虚寂寞冷的时候,皇帝要来跟她例行个公事,帮她解决一下生理需求听起来也还不错。
于是夫妻两个当着众多宫妃的面就这样“含情脉脉”对视了半晌,彼此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那么一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满意。
正文 药不能停!
8 药不能停!
皇帝没说平身,这院子里头除了被他搀起来的皇后就都矮着半截身子跪在地上。
虽是入春,青石地面跪久了还是很冷的。
好在帝后对视的时间并不久,皇帝大手一挥,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
“陛下请。”赵嫣容微微一笑,对他福了福身,与他错开半步,跟着他走进了昭阳正殿。
那一笑看在皇帝李睿的心里,突然就觉得,皇后这名字不错。
嫣容,嫣容,果然是嫣然一笑,容华绝代。
进了正殿,赵嫣容将主位让出来给皇帝坐,让人将凤椅向旁边挪了挪坐在李睿的身侧。
一路走过来也有些口渴,李睿端了宫婢送上来的茶水才喝了两口,就听外头有人来报,华光殿的容妃娘娘亲自来谢恩了。
来得倒挺快的,是怕皇上离开昭阳殿便没有面圣的机会了吧。
赵嫣容唇角带笑说:“快请她进来。”
然后转头对皇帝笑着说:“容妃妹妹腰疼的老毛病犯了,妾身让她好好在华光殿里歇着。妹妹年纪还轻,腰上有病若不趁早治了,将来也不能好好伺候陛下。没想到她这样快就过来谢恩,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李睿没答腔。
就在这里,容妃带着华光殿的掌宫女官走了进来。
身为宠冠后宫的第一宠妃,穿衣打扮必然是满分,何况是知道有皇帝在场的情况下?
从她得知皇帝从懋德殿出来往昭阳殿走开始,她就精心打扮上了。
鹅黄色的束腰宽袖绫纱罗裙,遍绣嫩绿色的连理枝藤萝,配上高高的飞仙髻和碧玺黄玉镶嵌的三尾对凤钗,显得既灵秀飘逸又娇俏活泼。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蛾眉低扫,点着口脂,涂了薄粉,一双眼水光迷离,娇媚如丝。看起来真像是我见犹怜,娇滴滴的一朵小黄花。
这就是成为宠妃的本钱啊!
赵嫣容欣赏着眼前的美色,努力让自己忽略空气中飘来的怪异气味。
“容妃妹妹腰上不好,还是应该好好去歇着,本宫不是派人跟你说了不用你亲自来谢恩的吗?怎么还过来了?”
那膏药一定是容妃临进昭阳殿才让人给贴上的,膏药遇热变软,那味道才能完全散发出来。不过虽然现在还不到火候,但那味道已经是让人忍不住想掩住鼻子了。
容妃秋水盈盈,瞥了一眼坐在上头剑眉微蹙的皇帝,委委屈屈地给皇后跪下行礼。
“妾身不知皇上也在,御前失仪还请皇上降罪。”声音倒是娇柔软糯,配上那水汪汪的小眼神,连赵嫣容都忍不住想为她鼓掌。
李睿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当着老婆们的面将鼻子捂上。
真的是,太臭了!
他斜瞥了眼始作俑者,却见人家正襟危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半点闻不着那味儿,神态从容和悦,跟下头那些宫妃微微扭曲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真难为她,这样能忍。
正在腹诽着,突然觉得手上多了样东西,却是皇后悄悄塞给他的一块小手帕子。
李睿顺手就在鼻子上捂了捂,好像是在拿帕子擦汗。
清清凉凉带着点辛辣的味道,提神醒脑。李睿忍不住深吸了两口。再看过去,却是皇后似笑非笑看着他,眼中带着抹小小的得意。
李睿双眉展开,将那手帕子顺手就揣在了怀里。
帝后二人这边眉目传情,下头的人却都是因为那一阵阵飘过来的味道蹙眉,一个个地拼命将身子向后缩,想离着容妃远一些。
可这表现又不能太明显,一来在皇上面前失了分寸,二来也会得罪心眼不算太大的容妃。
这个水深火热啊……
见皇帝就这么坐着也不出声儿,皇后拿着帕子在面前晃了晃,笑着说:“好了,皇上怎么会怪罪你呢?你腰还疼着呢,快回去养着。养好了身子才能好好侍奉皇上。是不是啊,皇上?”
容妃听了声儿,赶紧向前爬了一步说:“妾身谢皇后体恤。这点子小伤本也无甚大碍,如今用上娘娘赏的膏药,妾觉得身上已经好了,腰也不疼了呢。”
“好了?”皇后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惊讶,“这么快?”
说着,她看了一眼眉头能夹死个蚊子的皇帝,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早上还说疼得下不来床,这么一会工夫就能健步如飞,容妃这是没脑子呢,没脑子呢?还是没脑子吧!
真是仗着有圣宠,肥了胆子敢来戏弄皇后。
皇后玩着手上绣着百鸟朝凤的锦帕,懒洋洋地说,“本宫都不知晓太医院的膏药能这么好使。”
“不过药不能停啊,万一去不了根儿,下回子又说腰疼了来不了昭阳殿可怎么办?来不了昭阳殿也没什么,只是一直去不了长乐宫,会让太后她老人家还要惦记着。”赵嫣容说,“总不能每回皇上去了华光殿你就犯腰疼病。外头人不知晓你有旧疾,还当……”后头话她可不能再说了,皇帝就坐在旁边,总不能当人面打人脸,说他纵欲无度吧。
“不错。”皇帝冷着脸说,“既然她有腰疼病,还得根治了。对太医院说,再赏她两个月的膏药,不到时间,药不能停!”
容妃当时就惊呆了。
她本是想着趁皇帝在,让皇帝对皇后说说,免了她贴膏药之苦。
没想到皇后还没说什么,皇帝又在一个月的膏药上加了两个月。
这跟直接将她打入冷宫有什么不同?
“皇上……”她颤着声音看着昨夜还夸她腰软声甜的皇帝,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只可惜她再没有问明白的机会,皇帝只是一个眼神,立刻便有两名太监将她请出了昭阳殿外。
“皇后今日精神可还好?”人是被拖出去了,可这满屋子臭气一时半会散不干净,李睿就有点坐不大住,总算他记得自己过来是做什么的,脸上也露出点笑容来。
皇帝这一笑可不得了,就好像屋外头的炽阳进了昭阳殿,闪得一众宫妃们都捂着心口窝,吸着还带着臭味的凉气,手都有点发抖。
就连赵嫣容这样见多识广的,对着帅哥这样温润明艳的笑容都有些招架不住,白瓷一样的面颊上飞起两抹红云来。
“谢陛下关爱,妾身觉得好多了。”这样少见的美男子,如果在现世,不知要收获多少脑残粉,什么星也扛不住这样的美貌啊。
皇后这强作镇定却明显带着几分羞涩欢愉的神情取悦了李睿,他摸了摸怀里那方浸过薄荷膏的手帕子,将脸凑近了些,俯在她耳边低声说:“快些养好,朕这两日就过来看你。”
微微低哑的声音钻到她耳朵里,带着些许意义不明的暧昧,赵嫣容不是傻子,当然明白皇帝这句话的潜台词。
她眉毛微抬,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李睿心情大好,站起身来:“皇后身子不好,你们也别太缠着她。一会自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说着,他看了看站起来面生红晕的小妻子,声音顿了顿,“朕去对太后说一声,你这身子还弱,等下个月再去与太后请安吧。”
赵嫣容秋目盈盈看了他一眼,便拜了下去:“妾身恭送陛下。”
安也请过了,戏也看过了,皇上都走了,她们这些宫妃还留着做什么?
昭阳殿里很快又恢复了清静,赵嫣容也觉得端着架子端了一个上午有些累得慌,招过白露便起身回内殿去。
一直在围屏后头坐着的裴氏忙起身迎上前,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
“娘娘大喜。”
“喜什么喜?”赵嫣容看了她一眼,让她先闭了嘴,便搭上了姨妈继母的手背,慢悠悠向后走。
裴氏走着走着“噗哧”笑出声来。
赵嫣容看她那么高兴,再想一想方才容妃的狼狈,也不禁菀尔。
左右也没别的人,她就将身子向裴氏方向倾了倾,笑着说:“母亲,您笑什么?”
“臣妇也没笑什么,就是……就是觉得终于能喘上来气儿了,刚刚那会,那个臭啊。”她低低地说着,身后的白露和丹枫也笑出了声儿。
“幸亏娘娘让咱们备了浸了薄荷膏子的手帕子,不然奴婢们可撑不了那么久。”
“是啊,您没看刚刚惠妃娘娘那张脸,都扭成什么样子了。还有梅贵嫔,都呕起了来。”
“皇上怕是再也不会去华光殿了,没得将人熏出个好歹来。”白露笑着说。
“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咱们只管在昭阳殿里安生过日子。”赵嫣容眉目舒展,懒洋洋地说,“也别打听,就算本宫是皇后,也不能担上窥伺帝踪的嫌疑。”
白露连忙应了。
“也不是奴婢们去打听,这尚寝局的册子每日要送来给娘娘过目用印的……”
“还辩呢。”赵嫣容白了她一眼,“少拿这由头来搪塞,如今凤印又不在这儿,就算以前凤印在,尚寝局的册子也未必就能送来让你瞧见。”
白露伸了伸舌头,低头认错。
尚寝局会将每日皇帝就寝的宫室和前日侍寝的妃嫔记录在案,然后由皇后用印,这是掌管后宫的皇后应有的职责。不过她这个皇后入宫时间短,又不受皇上待见,这册子也就是她刚进宫那一个月的时间里送来过,之后就再没见过影子。
这册子上的印也不是一定要用凤印,而是后宫实际掌权者的私印。就是不知道现在这册子到底是由庄贵妃管着,还是容妃管着了。
“不管是谁管着,今天起,就该送来昭阳殿了吧。”赵嫣容自言自语着,嘴角微微撇了撇。
当皇后可真麻烦,连皇帝在哪个小老婆那儿睡觉都要戳个“已阅”章。
膈应!
正文 找麻烦【捉虫】
9 找麻烦
果然,这才刚过了晌午,尚寝局的起居注册子就到了。
赵嫣容原本还想睡个午觉,不过想了想,就让人将尚寝局来送册子的太监引了进来。
送册子来的是尚寝局新任的少监,姓秦,皮肤白净,容貌端秀,看着也不过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秦少监好像也不大爱说话,只是将册子呈上来,便站在一旁,垂着头一言不发。
老成持重是好的,只是像他这样沉默寡言的一身老气,赵嫣容看着就觉得可惜。
随手翻了翻最近的登录,果然看着每一页上盖着一枚小小的私章,上头用小篆刻着一个“庄”字,右下角则是一个小小的“涟”。这是庄贵妃的私印没错了。总算皇帝还有脑子,没把册子交给小肚鸡肠又没个深沉的容妃管。
想来把凤印交给容妃暂管,也不过就是图个表面风光。无关紧要的杂事扔给了容妃,关键紧要的,还是牢牢抓在了跟随他多年的自己人手里。
这样想想,一枚小小的凤印在谁手里有个屁用。
“秦少监辛苦。”赵嫣容将名册扔回了朱漆描金云纹盘里,抬眼看着面前神色恭谨,却并不显得有多少谦卑谄媚的青年。虽然不能算是个全人,但像他这样的风姿态度将来应该会有更好的前程。
赵嫣容喜欢看美人,秦少监就是个让人看了能心情舒畅的美人,所以她对他的态度就多了几分温和。
“本宫病体初愈,也没功夫管这些,还是让庄贵妃管着好了。”
秦少监腰弯了弯,行了一礼道:“娘娘,管这册子是不是会费神也全在娘娘一念之间。皇上的意思是,庄贵妃娘娘那里琐事宫务十分繁杂,顾念着娘娘身子弱,只将一些轻省的事先交过来,日后等娘娘精神足了,再慢慢儿都移过来归娘娘管。”
一念之间?这人倒是会说话。赵嫣容拿手指尖摸了摸下巴尖儿,看着秦少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笑意。
“这真的是皇上的意思?”
“是,奴婢不敢假传圣意,的确是皇上亲口说的。”
赵嫣容挥了挥手,让木兰给秦少监看座。
秦少监也不矫情推辞,谢了座之后便大大方方坐在了皇后面前,只是头还是微垂着,并不正脸看人。
“秦少监进宫多久了?本宫怎么记得以前送起居注来的不是你?”
“回娘娘,奴婢原本在康王府当差,进宫不过一年。奴婢是一个月前刚调入尚寝局的,以前身份低微,是以未曾见过娘娘。”秦少监说话的声音不是很清亮,有几分低沉,却也很好听。从康王府进的宫,也就是说,这位秦少监是皇帝的人。低调了这么久,总算是被起用了。
赵嫣容拿手指尖在桌上轻轻叩了叩,才笑着点了点头说:“那就这么办吧。以后也不用每日拿过来,就……每月逢单的日子拿过来用印。”说完便端起了茶盏。
秦少监立刻起身应诺,然后拿了起居注规规矩矩地退出了昭阳殿。
木兰将人送出去不久,便回了殿里,要服侍赵嫣容午睡。
赵嫣容摆了摆手说:“算了,也不那么困,咱们到院子里坐会好了。”
刚走到外头,就听见从暖融融的微风中送来几个宫婢的低声调笑。
“刚刚那位公公长得真好看。”
“是啊,都没见过长成那样的,一点也不像是个公公呢。”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对食。”
“没有也轮不着你这丫头片子啊……”
宫女的笑声隐隐约约透过叶隙花间飘过来,木兰脸上变了颜色,当即便要过去,却被赵嫣容拦了下来。
“说说嘴而已,不用搭理。”赵嫣容长裙曳地,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怎么好这样背后议论,太没规矩了。”木兰愤愤地说。
“她们也没说什么。”赵嫣容绕过垂花廊,就看见几个穿着浅绿色宫装的宫女惊慌失措,想躲又不及躲,双股战战,扑咚咚跪下去的样子。木兰扶着赵嫣容就这样慢慢经过她们的身边,一个字儿也没说。
那几个年轻的宫女一个个屏住了呼吸,将头压在胸前,生怕皇后会停在她们面前。
直到走得远了,她们才悄悄抬起头,不约而同喘了一口气,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成了面条,半分力气也找不回来了。
走在她们后头的白露回头看了一眼,而后低声说:“木兰姐姐您用不着说了,她们都吓哭了呢。”
木兰一回头,正见着几个人互相扶着,腿软腰软地站起来,见木兰回头看她们,身子一僵,手一松,又跪在了原处。
“真是……”木兰摇了摇头,也没了要去训斥的心思。
“吓哭了,这回真哭了。”白露拿手肘碰了碰木兰的腰,对她笑了起来。
“就这点鼠胆。”木兰白了她一眼,“你去看看都是哪里伺候的,就没个管事嬷嬷看着?一个个青天白日下就凑一堆说嘴儿。”
“不说说嘴儿,你让她们都当剧了嘴的葫芦窝院子里发霉?”赵嫣容在扫得干干净净的石凳子上坐下,白露忙叫起来。
“娘娘,这凳儿太凉了,奴婢带了小垫子的……”
“不用,凉凉好,凉凉能让脑子清醒些。”赵嫣容将白露手上的锦绣万福连枝纹小垫子推了回去。
“您身子刚好,怎么能受寒气?”木兰将垫子接过去,硬是给垫上了才又扶着她坐下去,“这身子骨是您的,吃苦遭罪都是您。求您不为了奴婢们也要想着自己个儿。夫人可还在殿里,您愿意让她担惊受怕的?”
虽然裴氏担惊受怕她也并不是十分在意,但一想到裴氏那娇娇怯怯总爱落泪的毛病,赵嫣容就有些头疼。
她最见不得女人没事干就掉金豆子,还是为了个心思不在她身上的男人。
原来的那个赵嫣容一心向着亲爹说话,打从心底看不起她这个姨母兼继母,跟她疏远,与她冷淡。可她不是那个心思单纯容易被人忽悠的女子,只要细细地去想她在赵家时,那些人对她的态度,对她的言辞,对她行事的指点,去想她的出身,想她身上牵着的利害关系,就能明白,这些人里,到底哪个对她是真情,哪个对她是假意。
说到底,她只是借了这个身子的外人。
旁观者清。
裴氏嫁入赵家八年,就是为了能好好照顾姐姐的遗孤,这种高尚的情怀,赵嫣容归结一个字:傻。
可不是傻吗?
堂堂侯府千金,本来可以有更好更相配的婚姻,却为了姐姐的孩子,嫁给人当了续弦。原来的姐夫当了老公,被个妾骑在头上,还不敢回娘家告状,白瞎了她那样的青春美貌。
赵嫣容卷了卷袖子,对木兰说:“去,请夫人过来。”
裴氏拿了只绣棚过来,身旁的木兰捧着一只盛了五色丝线和绣针的笸箩。
见过了礼,裴氏就坐在了赵嫣容的身边,一边做着针绣,一边与她闲谈。
赵嫣容让人端了茶来,靠在石桌子上,看着裴氏做绣活。
槐枝上新生出小儿巴掌大的青绿嫩叶,将温暖的阳光割成无数不规则的碎片,像一片片水晶洒在人身上,脸上。早已洗去面上铅粉的裴氏低着头,一针一线绣得专注。
她的容貌与赵嫣容的生母有四五分相似,美丽,但不够气势,就像温润的美玉,不外露,不凌厉,只有握在掌心细细地品味,才能体会出里头的温度。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依旧细嫩的肌肤,将她刻意打扮的老气挥散了许多。
说起来,裴氏今年不过二十五岁,要是搁在现代,正是青春年少,活力飞扬的时候。裴氏这样的相貌,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家世,若在现世,应该是被众星捧月一样的存在。在这里,却已是出嫁八年的妇人。
还要拼命藏起自己的青春美丽,让自己变得老气颓靡,二十五岁的姑娘,身上却已暮气沉沉。
裴氏头上梳的是简单的圆髻,拿了两只金虫草头簪子别上,只压了两朵海棠花赤金包银压鬓,十分简单。她早上入宫时是按品大妆的,那套头面沉重繁复,从前殿回来之后就换了妆。只是没想到她带的首饰会这样简单,怕是她那时也没想到自己会留她在宫中住下吧。
赵嫣容眨了眨眼,对裴氏说:“母亲,我记得以前见你有一只特别漂亮的簪子,用碧玺石围成的花儿,旁边还有一只白玉薄雕的蝴蝶,那翅膀还会动呢。那簪子怎么不见你戴了?”
裴氏的手一顿,面上闪过一抹难堪和伤心。
“我记得前两年母亲时常戴的,好像是外祖母陪送的嫁妆?”
“那个啊……”裴氏嘴角略弯了弯,勉强挤出点笑纹,“前些时候你妹妹生辰,便送了她当贺礼。”
那是外祖母的添妆,那么贵重的簪子,价值不知几何,若说裴氏要留着给自己女儿当嫁妆她信,若说她会将这簪子送给段氏生的女儿当生日礼物,她赵嫣容一百个不信。
想必又是段氏使了什么坏招,硬是从裴氏那里将簪子或骗或抢地弄了去。
赵嫣容眼睛微眯了眯说:“那可是外祖母留给您的,我怎么记得您当年说,这簪子要留给婉容妹妹当嫁妆?”
裴氏垂着头,轻声说:“婉容才七岁,哪里用得着备嫁妆?”
“那也是外祖母的东西,怎么能送给段氏的女儿?”赵嫣容刚刚还笑着的脸陡然就抹下来,阴沉沉的。
“清容也是娘娘的妹妹,给谁不是一样?”裴氏这话就越说越低,“是你父亲开的口,指明了要那根簪子给清容,我,我能说什么。”
裴氏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说明她对这事也是极为不满的。
那簪子贵不贵重的不是紧要的事,那是她的嫁妆,是她母亲为她备下的,丈夫却一句话,便逼着她要将这样宝贵的东西送给妾室的庶女,裴氏就算性情再温柔和软,也会觉得十分不快。
“那是母亲的嫁妆,要怎么处置只有母亲能决定。父亲那样说,你就给了?”赵嫣容眉峰微挑,“外祖母若在世,一定会伤心难过。”
裴氏抬起头,眼圈都红了:“不给又能怎样?你父亲直接拔了簪子拿出去……我……”
赵嫣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看得裴氏又羞又愧地垂下头去,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母亲,明儿我让人去将婉容接进宫,你们两个在昭阳殿多住些日子吧。”
“这怎么使得?”裴氏连忙起身连连摇手,“臣妇今日留在宫里已是不妥,再将婉容一起接进来住着,只怕外头人要说闲话。”
“本宫都不怕,母亲您怕什么?”赵嫣容笑着说,“有闲话,要烦恼的也是父亲和皇上,跟咱们没关系。”
正文 包子和渣子
10 包子和渣子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去接赵婉容的宫人回报,说是赵大人跟着车子一道过来了,要求面见皇后。
都这时辰了,外臣求见总归不妥,所以赵嫣容理所应当回绝了父亲的请求,只将妹妹接进来,与裴氏见面。
赵婉容虽然只有七岁,但身高腿长,五官秀丽中带着英气,长相半点不随赵逢春,却是七八分像裴家人。她到底是个孩子,初入宫时的紧张和不安,在见到亲娘的时候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拉着裴氏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她自小与赵嫣容不大亲近,而且现在这位长姐又成了一国之母,身份高贵,她更加不敢近前。倒是赵嫣容挺喜欢她,觉得这孩子又知礼又活泼,身上没有半点熊孩子气,很是招人喜欢。
“娘娘,母亲今天真要住在这儿不回家吗?”大概是觉得这位皇后姐姐挺温柔和气,赵婉容也不再像刚刚那样拘谨,紧绷着的小脸上也露出明快的笑容来。
“是啊,不止母亲,姐姐还想留你在这儿多住几日,婉容可愿意?”赵嫣容笑眯眯地递了个酥果子给她,“姐姐带你在宫里好好玩玩。”
婉容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但还是看了看裴氏摇了摇头:“多谢娘娘美意,婉容虽然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但也知道内外有别,不敢多留。”她想了想,看着赵嫣容的脸色,突然又说:“其实,我有些想舅舅了,不知道出宫后能不能跟母亲去舅舅家里住上几日。”
裴氏面上一紧,忙低声喝道:“胡说什么呢,咱们出宫自然是要回家里去。”
赵嫣容眉头一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还好还好,裴氏虽然软弱,但她养的这个女儿倒没随了她的性子。
到了夜里,赵嫣容打发了裴氏自去睡,便拉了婉容同榻而眠。
姐妹两个闲话说了大半夜,木兰催了几回才睡下。
婉容固然觉得这个皇后长姐变了很多,且原来一颗冷心总算知道贴回母亲身上了。而赵嫣容,也将她离开赵府后这三个多月时间里,府里发生过的一些重要的事摸了个透清。
原本裴氏在家里就被架空了,赵嫣容打小是被祖母赵老夫人带大的,本来就跟她不亲,就算进宫当了娘娘,裴氏在家里的处境也没什么大变化。要风光,都是赵家的风光。可是因赵嫣容在大婚之夜的神来一笔,得罪了太后,惹恼了皇帝,赵家出了皇后的喜悦就变成了一家子沉重的负担。
于是裴氏又被婆婆天天骂着,说赵嫣容会犯糊涂那都是被裴家人带坏了的。
最后一点管家的权,到底也由婆婆作主,落到了段姨娘手里。
因宫里出了厌胜而被软禁在昭阳殿后,赵老夫人更是直接逼着裴氏将自己的嫁妆拿出来,说是要交给赵逢春在外走动,好寻最好的大夫给娘娘治病。
“如今我们被挤到个小院子里,连伺候的人也减了一半,母亲给我的不少好东西,都被那几个人抢走分了。”一提起这事,赵婉容就气不打一处来,“那都是母亲的陪嫁,姓裴不姓赵,她们几个有什么资格来抢来夺?母亲偏又软弱,但凡我出头跟她们争几句,也总敌不过她自己主动将身段放软,最后还是让人得逞。”
陪嫁是娘家给出嫁的女儿傍身之物,并不归夫家。
若是被人知道赵家打劫媳妇的嫁妆,可是会变成京城里的头等笑谈的。
“也就是母亲爱脸面,但凡这种事肯对舅舅家说上一二,舅舅也就不可能看着咱们娘儿俩这样被人欺负。”所以婉容才想着要去舅舅家里住,所以裴氏才会慌忙拦着,她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这几个月受的欺负也着实太多,她怕赵婉容去跟裴宜哭诉,将她多年精心维持的好脸面给撕开。
赵嫣容想了想,便笑了起来:“这点子小事何用劳动舅舅,母亲立不起来,不是还有你吗?我进了宫里,你就是赵家最贵重的女儿,只要你自己立得起来,便用不着怕那几个女人。便是在祖母面前,你只要依着规矩,她便也拿你没办法。”
婉容想了想,眼睛亮了起来。
“什么是规矩?母亲是正妻,她是妾室,你是嫡女,她们是庶出,主仆之份放着,嫡庶之别在那儿,她们但凡想越了本份,逾了规矩,你就不用留脸面,狠狠地收拾。”赵嫣容眉目舒展着,很是惬意,“只牢牢记着你身后站着我,站着舅舅,站着冠军侯裴家。就连父亲,他也不敢得罪裴家!”
赵婉容在心里默默念了数遍,心里已拿定了主意。
“不过舅舅家还是要去,话也无需说太白,舅舅是个聪明人,你们在赵府里过什么样的日子他也不可能听不到半点动静。不过母亲是裴氏的出嫁女,有些事,若母亲不提,他便不好越过去为你们做主。总还是要过日子的,就算要出头,舅舅也得有能出头的由头才能发作。”赵嫣容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祖母年纪大了,以为这样是向着段姨娘,却不知道她这样偏心,只会让段氏死得更早。你瞧着吧,只要你们去了冠军侯府,父亲定然坐不住的,还是要求着你们回去。只要他来求,条件便都掌在你的手里。只是这度还是要掌着些,父亲好面子,适当留些脸面,留些余地,将来他也就不至于为了个姨娘跟你们母女拼命。”
赵婉容想像了一下父亲亲自带人来接她们娘儿俩回家的样子,不觉兴奋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没个消停。
赵嫣容抬手摸了摸妹妹茸茸的发心,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赵逢春还没来得及进宫,皇帝却是早早儿来了。
彼时,赵嫣容正与裴氏和婉容一起吃饭,皇帝也没让人通传,就带着德宝走进内殿,就看见皇后素衣单髻坐在八仙案几后头,不知在说什么,眉眼弯弯,笑得正开心。
虽非锦衣华服,亦无脂光粉艳,却是有让人有如三伏天吃了冰碗一样的熨贴顺畅感。
大大小小的三个女人,就这样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气氛极为和谐温暖,让李睿的心情也不由放松了许多。
“在说什么?这样高兴。”德宝将他的披风取下来,李睿大步走了过去。
还在说笑的母女三人俱是一惊,连忙起身行跪拜礼。
李睿虚扶了扶,让她们都起来说话。
皇帝这一来,她们早饭自然也不能再吃下去。嫣容让人将桌子收拾干净,又给李睿送了杯新茶,才笑着说:“皇上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是啊,您怎么会有空闲功夫跑到这儿来了?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哪个妃子床上歪着呢吗?
裴氏在赵家养成了早起的习惯,赵嫣容为了陪继母吃饭,所以也特地起早了些。还好起早了,若不然,这时候就要被皇帝堵在床上了。
赵嫣容也搞不清楚皇帝这是想做什么?难道是想来跟她一起吃个早饭联络一下感情?
“皇上用过膳了吗?”将李睿手里的茶盏接过去,赵嫣容问站在皇帝身后的德宝公公。
“回娘娘,皇上已经用过膳了。”德宝太监是跟着李睿一起长大的,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却十分的干练稳重,也是最了解皇帝心思的。虽只跟着皇帝来了昭阳殿两回,但皇帝看皇后的那种眼神,已经让他感觉到了跟以前大大的不同。此时皇后再问话,他自然是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又加了十二分的恭敬。
“今日没有早朝,朕醒得早,也就是随处走走。”年轻的皇帝端着架子,微扬着下巴,一副装逼帝派头,“正好走到昭阳殿附近,所以过来瞧瞧皇后,今天身子觉得如何?可好些了没有?”
皇帝穿着一身天青色暗绣金云纹常服,头上只用两根玉簪绾了髻,很是闲适的模样。瞧他这打扮,昨天应该没有找妃嫔侍寝。
从皇帝的寝宫到昭阳殿也不近,他要起多早才能随意地逛到昭阳殿附近来啊。
赵嫣容笑着,脸上带着几分腼腆:“昨儿妾身的母亲进宫来,妾想着也有多日未见她与妹妹,所以让她们在昭阳殿存了一宿,倒是妾失礼,忘了跟皇上说一声。”
裴氏是裴宜的嫡亲姐姐,便是看在裴宜的面子上,李睿对裴氏也要礼遇三分。裴宜是李睿的亲密战友,所以他才会选了赵嫣容当皇后。
本来想着,到底是裴宜的外甥女,应该差不到哪里去的,没想到娶进门来才知道这位赵大小姐是个棒槌,令他失望后悔了许久。不过皇后病了这一场,性情倒是开朗顺达了许多,行事间也有些裴侯爷的影子了,这令本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李睿血槽再次充满,心情也变得大好。
“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些虚礼。若是赵夫人有闲,便在宫里多住些日子也是好的。冠军侯前日还对朕说起平阳公主当年驻守娘子关,以五千军马力敌三万狄戎军的往事。姑祖母巾帼不让须眉,只可惜过世得太早。父皇在世时,每每提及姑祖母,都是由衷感佩。”
平阳公主嫁给裴度之后,一共生了两女一男。因为平阳公主当年随父起事,立下无数的汗马功劳,与别的公主大不一样。所以长女一生下来就被封了泰安县主。但自此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怀孕。平阳公主也想给裴度抬两房妾室好生几个儿子出来,可是裴度死活不答应。在泰安县主十岁时,夫妻俩本来已经心灰意冷,都打算着要从裴家旁支里过继个儿子了,却没想到平阳公主又有了身孕。
头一年生了次女裴锦,第二年生了长子裴宜。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生了两个孩子将身子拖累,还是因为年岁大了,平阳公主自儿子生下来之后就一直体弱多病。
好不容易撑到长女嫁了赵逢春,她也就撒手人寰,留下了一双年幼的儿女。
听到皇帝提到了早逝的母亲,裴氏眼眶微红,垂下了头去。
当年她也是七八岁上没了母亲的,所以看着姐姐留下的女儿特别不忍心。赵逢春求娶时,裴度已经不大理事,家里大小事务都是交给了裴宜在管。弟弟再三劝阻她,觉得二姐去当续弦并不合适,可是裴锦下定了决心,想替姐姐照顾年幼女儿,也觉得姐夫人才风流,重情重义,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没想到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都是真相。
只有嫁过去了,才真正体会到当年姐姐在赵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可是那时候老父病重,弟弟年少,她不想让他们伤心难过,于是也学着姐姐,将一切都藏在心底,强做欢颜装出幸福美满的样子来。
如果母亲还在世,知道这女婿表里这样不一,说不定会提枪杀到赵府里,先痛揍女婿一顿,再逼着赵家写和离文书吧。
裴氏看了看赵婉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边皇帝跟皇后还没说上两句话,外头突然有太监来报。
“宫外户部尚书赵大人求见娘娘。”
裴氏心中正酸楚着,突然听见丈夫的名字,不觉就是一惊,手中的茶水也溅出一些来。
“赵大人还带着一位夫人和一位小姐,说是要一同进宫给娘娘请安。”那太监也是个人精,觑着皇后娘娘的脸色,“她们没娘娘准的牌子,所以都在宫外头候着,见是不见还请娘娘示下。”
“夫人?小姐?”赵嫣容一脸的诧异看着坐在下首的裴氏和赵婉容,“赵夫人和小姐都在这儿坐着,哪里又来个夫人和小姐?母亲,您知道她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