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楔子宏宇六年三月,太后薨,谥号庄敬。   宏宇六年七月,大皇子琪坠马重伤,终不治而亡,时年十一。   皇宫里,一片悲戚之气,后宫诸人,少脂粉,却罗衫,欢笑之声不闻。   宏宇六年十月,沁芳殿怡嫔继产育四公主之后,诞皇三子,举宫欢腾,皇上龙颜大悦,下旨进怡嫔为妃,皇子名珺,一时怡妃专宠,赐住交元殿,风光无限。   “若君能再度,回首相凝望,惟愿如轻风,伴君长相守。思念已紧锁,心意已封存,而今情依在,甘甜总飘香。眼中只见君,无时不守望,可叹蕾未开,苦恋无绝期……。”   上空闪电飞驰,紧接着是几乎能震动大地的雷声轰鸣,守夜的太监低着头,如泥塑木偶般在外殿一动不动,在闪电发光时,隐约有幽魂一般的物事瞬间浮托于黑暗中。   “啊……啊……,”皇上突然惊叫出声,一旁当值的首领太监季永年忙拉开帷幔,旁的小太监递上灯烛,见皇帝正困于梦魇之中,眼皮下急动,甚是骇人。   “陛下,陛下……,”在叫喊声中,皇帝渐渐转醒,眼中还带着惊惶之色,定定地看着季永年。   “是……永年?”   “是,陛下魇住了,现在可有不适,奴才唤太医来吧。”   皇帝无力地摆了摆手,“无妨。”   听着外间传来的雷声,他眉心微皱,心口还是着慌,手撑在榻上,想着方才梦中的情景。   季永年不敢扰他,只拿了披风搭在他身上,又端来一杯热茶候在一旁。   殿门传来开启的声音,一太监匆匆跑了进来,见皇上醒着,忙跪下禀报。   “皇上,三皇子突发高热,情况危急……。”   哐啷一声,皇帝手中的茶盏摔到了地上。   “皇上,皇上……,”季永年忙跪在地上,“小心龙体啊。”   皇帝仅披着披风走到窗前,外面摇曳的黑影映在他的脸上,回过头,眼中已是一片冰冷。   “你……去传钦天监,让他连夜进宫。”   “是,是……。”   没有人知道那夜受命前来的钦天监到底与皇帝说了什么,只不过一夜之后,皇帝将生母早逝的二皇子珏赐臣籍,养于掖庭。   从此,二皇子不祥之名,传遍宫闱。   第一章交元殿。   “皇上,您看,皇儿在对您笑呢,”怡妃逗着乳娘抱着的三皇子咯咯直笑,皇帝看了,也慈爱地伸出手,“给朕抱抱。”   乳娘忙将皇子小心地放进皇帝怀中,三皇子盯着父皇一会儿,便呀呀地伸手想要抓住他的长须。   “珺儿有三个月了吧,重了许多。”   “是,”怡妃逗了逗他肥嘟嘟的小脸蛋儿,“还好上次只是险症,可把臣妾吓坏了。”   皇帝默了默,将皇子还到乳娘手上,挥了挥手,一旁侍候的忙低头退下。   “最近朕听说,有女子在夜中哭泣,侍卫竟然遍寻无果,以致人心惶惶,皇后进言,将年纪大了的宫女放出去一批,你觉得如何?”   怡妃亲执了茶盏递到他手边,“皇后心慈,臣妾自然觉得好,只是,如今宫里人多,这放出去一批,又得再选新的,难免劳师动众,惹来民怨。”   “你说得也是,那你有什么主意?”   “臣妾哪有什么好主意,不过是觉得女子夜哭只不过是大家伙儿捕风捉影,自己吓自己罢了,让启安殿法师日夜开场,做场法事即可,只要人心安了,这些谣传自然就会消弥了。”   皇帝想了想,“就按你说的办吧,如果再有什么,朕再跟皇后商量。”   又说了几句话,皇帝才走了。   怡妃的贴身侍女佳音趋前一步,躬首低语道,“娘娘,皇后的主意也是好的,您为何……?”   怡妃轻轻地顺了顺头上那支点翠蝙蝠钏珠金歩摇,“主意只是主意,你得听出她里头的意思,老的放出去了,那新的不就该进来了么,不过是看我如今得皇上专宠,想要给皇上寻些新人罢了。”   “那……娘娘今天把她的话驳了,皇后肯定不会罢休的。”   “她当然不会罢休,她的大皇子殁了,想要教养没有生母的二皇子,可惜……连天都不帮她,二皇子被皇上认定是不祥之身,赶去了掖庭,连皇籍都没了,她没了指望,自然不与我罢休。”   “奴婢看,主子以后还要更加当心才是。”   怡妃笑了笑,“宫中向来如此,我又何必自苦,一步一步走就是了。”   过了数日。   “姑姑,新分到交元殿的宫女太监到了,方才齐公公已经领小太监去了。”   交元殿掌事姑姑兰心点了点头,对传话的宫女道,“唤她们进来吧。”   陆陆续续的有七个宫女进来房中,等站定了,兰心也不忙,拿眼细细地瞧,只见个个都半低着头,安静得很。   “这回选的人倒整齐许多,内事局的人挨了教训,也识做了。”   她看了看佳音递过来的名册,“年岁都还好,是去年进来的吧,罢了,抬起头来。”   宫女们依言抬起头,眼都还是齐齐地往地上看,半点规矩也不敢失。   “如雨,钏儿是哪两个?”   唤到名字的宫女行了礼,兰心拿笔在名字上面圈了,这两个有相熟的姐妹提前打了招呼,说是同乡出来的,自然要多照顾些。   “你们两个跟着佳音,服侍娘娘去。”   那两个面露喜色地应了。   “晴芳,水碧,……你们去小厨房那儿,正缺人手呢。”   “珠儿,蓉儿,……去洒扫处。”   其他人听了命,一一退出房去,只余得一人。   “脸盘倒很是齐整,”兰心看了剩下的那一个,心里嘀咕,这样的人放在殿里还是不太安心,恐惹得娘娘不快,她转了转心思,“听说三皇子的乳娘病了一个,那就先填到那儿吧,帮着把手。”   那宫女行礼称是。   “等等,”兰心又看了看名字,“芸芸这名字太过了,姑姑给你换一个字,以后就叫……。”   那宫女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令人观之可亲。   “……便叫芸卿吧。”   天边还有未尽的彩色,而掖庭巷却是提早进入夜色之中。那琉璃瓦上迷离的华光却似另一个世界才有的景象,更加衬出掖庭的残败。   掖庭永巷,看着便觉得无尽的深长,两边的红墙早已被雨水冲刷得灰白,更有无数处覆上了霉斑,若临暮之人般衰颓。白日阳光透不太进来,夜里更有穿墙风呜咽而过,白发宫人便在这永巷之中,断绝最后的生气。   “嬷嬷,嬷嬷……。”   一名老妇躺在一张破旧的铺盖上,眼睛紧闭着,没有梳洗,灰白的头发杂乱地盖住前额,脸上有种冰冷的青色。   年约九、十岁的男孩又推了几下,见嬷嬷还是没有理他,便有些想哭的样子。   “不行,不行,嬷嬷说了男儿流血不流泪的,”他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原就黑一块灰一块的脸就更加腌臜起来。   “嬷嬷,你等着,我去拿热粥来,喝了你的病就会好起来的。”   一旁的桌上摆着几个碗盏,其中一个里面还有小半碗的冷粥,灰白的米粒已经沉在了碗底,一只小虫在碗沿上爬着,眼看就要跌进去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皮,再看了看床上一动不动的人,端起那只碗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我去打热粥来。”   他拿起两只碗出去阴潮的房间,外面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门口站着两个守门的公公,正坐在门墩儿上闲磕牙呢。   “公公,我来拿晚膳了。”   他走到其中一个身边,将两只碗递了过去。   “什么怪味道?”那公公却没接,先掩了鼻子,嫌恶地看向他,“到底是皇子,怎么吴嬷嬷也没给你收拾一下,这一身酸臭的。”   “嬷嬷病了,我待会儿再打水梳洗,”他还举着那碗,“晚膳……。”   “急什么,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吗,晚膳?就那两口破粥也能叫膳?等着,奴才这就给您拿去,断误不了主子用膳不是。”   另一个公公跟着掩嘴笑着,看他的眼色就像看地上的蝼蚁,没多时,那公公便端着两碗粥和一碟菜来。   “主子,您的晚膳来了,可端好了,若像上回一样砸了,这就得等早膳了。”   他接了过去,“多谢公公提点。”   见那粥几乎已没了热气,他垂下眼,转身走回房去,背后那两人磕牙的内容又换了是他,零碎的几个“背运”,“不祥”的字眼钻入他的耳中,眼里却没多大的波动。   “嬷嬷,吃饭了,再不吃,身子更不会好起来了。”   他将碗放在老妇头边,自己坐在凳子上用完自己那一份。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只有喝粥的声音,等喝完了,才将碗拿到院子里水井那里涮了,又打了半桶水梳洗。   “这绳子真是磨人,难怪嬷嬷不让我动手。”   他搓了搓火辣起来的手心,将冷水浇在了上面。   “嘶……。”   第二章皇子所居的裕华所位置是宫里数一数二的,皇上子嗣单薄,原先大皇子去了,二皇子又被送去掖庭,如今偌大裕华所只三皇子和五名公主住着。自然,公主虽是金枝玉叶,但也比不上皇子继嗣皇家香火,身份贵重。   “启安殿又送来了法师加持过的福被,你仔细看看,被子可还妥当?”   照顾三皇子的乳母唤住芸卿,她忙放下手中的绣活,应了一声,将一旁宫女托着的福被接了过去。   三皇子深受皇帝喜爱,听说即使当日的大皇子也是不及的,无论是吃食,还是所用的物件,样样皆是精品。可也正是这份其他皇子求也求不来的厚爱,也让照顾他的人不得不时时战战兢兢。   她仔细地在被子上按着,一寸一寸也不敢放松。   来裕华所快半个月了,活计也习惯了,可因为前两天一个奴婢喂三皇子时,只因不留神将一根头发掉进了装雪蜜水的碗中,便被总管责罚,重打了二十大板,她原本还觉得已经安稳的心又一下子提了起来。   “少说话,多做事,”她还记得一年前初入宫时,教领姑姑说的话,看来所谓的安稳是很难在这步步艰险的宫里求得了。   “你的手指生得真好,”一旁正忙着绣活的宫女环儿赞道,“十指纤纤,手掌又丰腴有福,哪像我,又短又粗,天生做苦活的命。”   “你就瞎说呢,这手还能看出命数了,”她看着自己的手,倒没看出跟别人有什么不同,何况命数这事儿哪是自己可以做得了主,在宫里,奴才的命都是捏在主子手里的。   “命好命歹的话可不要乱说了,让人听见不好。”   “知道了,你就是小心,”环儿看着那一张福被,“她们就尽欺负咱们新来的,这么大一张被子就让你一个人看,我啊,为绣三皇子的兜衣,眼睛都快绣花了。”   “算了,都是给主子做事,以后等你也熬成姑姑了,再给新来的说教训吧,”芸卿打趣着,手下突然顿了顿,见环儿并没察觉,才忙低下了头。   指尖渐渐渗出一粒血珠,她轻咳了声,不着痕迹地把指尖拿到嘴里吮了。又细细地看了,见血并没有沾到被子上,手下稍一使力,一个针尖迸出锦被露出来,将它挑了出来塞到随身的针线包里,才慢慢吐出哽在喉里的那口气。   三皇子尚不足一岁,这些人真是歹毒。   可若是吵嚷起来,一往上追查,若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直到腰快麻了,才查看完那床福被,还好,除了那几根银针,再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了。等她抬起头,房里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走到桌前,将壶里的一点冷茶倒进盏里喝了,才发现胃里空的难受,忙将活计拾掇好了,往膳房走去。   “来人,来人……。”   才走了没几步,便看到几个宫女急步抢呼,脸色惊慌,忙拉住其中一个。   “姐姐,出什么事了?”   那宫女钗环摇动,“皇子出事了,你快去正殿,我要赶去告知怡妃娘娘,快去,快去……。”   扯开她的手,那几个宫女急步往殿外奔去,芸卿闻言,更加心下不安,也只得赶紧走去正殿,看个究竟。   还没走进正殿,便已听到隐隐的哭声,还有来往急奔的脚步声。   “快来,快叫太医……。”   掌事的祺姑姑正挥着手吩咐一旁的小太监,见她站在殿外柱前,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傻愣着什么,还不快进去,现下人人自危,你还想置身事外吗?”   芸卿按下心口触动,忙低下头走进外殿,其余侍候的早已满满跪了一殿,几个相熟的忙对她打眼色,她也赶紧跪了下去。   “出了什么事?”   “三皇子中毒昏迷不醒,你说是不是大事?”   其中一个垮着张脸道,“皇子若出事,咱们这些奴才的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身边几个胆小的听了,哭得更起劲了。   “嚎什么,皇子尚且病征不明,你们存心触霉头是不是,”祺姑姑指着前面一个哭泣的宫女,柳眉倒竖,“怡妃娘娘看了,你还要命不要?”   被她这么一吓,其余人虽然心忧自身,但殿里好歹安静了下来,只是沉闷的空气压得个个两股战战,连呼吸都为难一样。   “皇上驾到,怡妃娘娘驾到。”   门里门外的人都跪了下来,主子的雷霆之怒已在意料之中,果然,一进内殿,怡妃看着三皇子嘴唇发黑,双眼紧闭,气若游丝,不禁身子一晃,一旁的佳音连忙扶住。   皇上看了三皇子的情况,只坐在三皇子榻前,他不吭声,可脸色难看,跪了一地的人更加不敢有一丝分神。   “太医来了,皇上。”季永年轻声唤道,见皇上并无回应,便招呼太医赶紧进来。   “太医,你赶快看看皇儿,”怡妃红着眼眶,紧捏着帕子守在一旁。   “是,待臣来看。”   冯太医跪在床头边,将帕子覆在三皇子腕上,待仔细看了脉象,脸上也凝重了。   “太医,如何?”   皇上总算开口了,“你老实说,不可有一丝隐瞒。”   “皇上”,冯太医伏在地上,以额触地,“微臣,微臣诊得三皇子有气窒之象,脉息初起缓弱,后又突而急滑,四肢也有抽搐之状,的确是中毒之状。而且,而且……。”   他微有踌躇,皇上原就听得眉头深锁,“啪”的一声拍在床柱,话语中渐有风雨之势。   “快说,给朕说得清清楚楚。”   “皇上息怒,息怒,”冯太医连连叩头,“而且此毒并不是今日才有,皇子恐怕是已经中毒一段时间,只是今日才发作的。”   “到底是谁,敢谋害朕的皇儿,冯太医,你说,皇儿的毒到底是什么?”   “是,是……勾吻之毒。”   一听到“勾吻”二字,怡妃便快晕了过去,宫中赐死时的毒酒要不就是鹤顶红,要不就是勾吻,都会让人喉穿肚烂,中毒之人必死无疑。   殿里一下子静得可怕,半晌,皇上才轻轻说道,“皇儿……可还有救?”   “臣……无能,”冯太医说,“三皇子中毒已深入脏腑,毒发只是早晚的事,只是,照理说,此毒一旦沾染,便会发作,微臣不明,为何三皇子能到今日才出现病征。”   “皇上,皇上,您一定要救皇儿的命,臣妾求您,”怡妃执住三皇子冰冷的手,泪眼盈盈,“既然皇儿现在还有气息,那就还有一线生机才是。”   “启禀娘娘,微臣无能,但微臣愿保举一人,如今太医院里刚进来一位太医,医术堪比扁鹊华佗,也许他有法子。”   “那还等什么,快宣,”皇上看了一眼季永年,他忙领命而去。   “皇儿,皇儿,你一定要撑住啊,”看着那个小小人儿却要受这番苦楚,怡妃的心口直泛疼,恨意渐渐盈满在胸。   “来人,将照顾三皇子的人带上来。”   怡妃命令一下,乳母,还有其余服侍的奴婢都跪倒在地。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子,”怡妃看向皇上,“皇上,臣妾不信光她们这些奴才有这样的胆子,背后定是有人主使,求皇上为皇儿和臣妾做主。”   “查,”皇上一字一句地吐出,“看谁如此毒如蛇蝎?”   怡妃叩谢在地,转头看向祺姑姑,“皇儿的膳食都由姑姑打理,姑姑就给本宫一个交代吧。”   祺姑姑磕头如捣蒜,直额际显出血迹,才被怡妃示意顿住。   “娘娘,奴婢有罪,没照看好皇子,只是皇子的饮食奴婢都仔细验过,况且皇子的饮食都有供奉先尝过,才会入口,奴婢,奴婢真是不知这毒是怎么下进来的。”   “不知道?”怡妃恨恨地走到她跟前,“皇儿年幼,平日的饮食只有一些汤水,若是毒没有下在这些东西里面,那就该在……。”   “怡妃,你是说……,不错,”他看向跪在最前面的三名乳母,“来人,带下去好好查一查。”   几位嬷嬷将乳母带入内室查验,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其中一位上前回报,并没有发现肌肤上涂有毒药。   “难道是我们想岔了,”皇上蹙眉,一旁怡妃也是一脸不相信,正烦恼着,季永年带进那名新来的太医。   “微臣夏睿佟,参见皇上,怡妃娘娘。”   “免礼,”皇上示意他起身,“想来永年已经告知你三皇子如今的情况,你赶紧来瞧瞧吧。”   “是”。   他照旧切了脉,又取出一支银针,轻刺入皇子指尖,细细看了血色,才跪下回话。   “皇上,皇子的确中了‘勾吻’之毒。”   “朕知道,冯太医入内局侍奉近三十年,他的话朕信得过,他保举你说若三皇子要想逃过此劫,只看你医术能否回天了。”   “微臣惶恐,只是微臣银针验得三皇子已经毒入心经,且皇子年幼,体内元气尚弱,若要解此毒,恐怕非微臣一人能力所能及。”   他话音未落,怡妃整颗心已经如坠寒冰之中,转身扑在榻上,再顾不得失态与否。   “冯太医,这就是你说的堪比扁鹊华佗,”皇上眼如寒星,“今日三皇子若出事,这整殿服侍的人,还有你们,便跟着他去服侍吧。”   听了他的话,胆小的一些就已经被吓昏过去了。   “微臣道非能力所及,只因此毒深入三皇子内腑,已非一日两日之功,若要救命,以微臣家传的针灸疏导,再辅以药汤褪毒,可保命,但难以根治,皇子从此缠绵病榻,终生汤药无法离口,但若要根治,便要看上天给不给生机了。”   “你说……到底是要如何做方可根治。”   “以血换血,此法凶险无比,因三皇子已经全身布满毒血,所以身体僵如木石,必须放尽全身血液才行。”   “大胆,”怡妃红肿着眼,声如磬石,“放尽血,人还可活吗,这是救人,还是杀人,你胆敢拿皇子的命开玩笑吗?”   “请娘娘息怒,放尽血,人都会死,所以,放血之时,又得一直注入人血,只是,微臣也没有把握,毕竟此法微臣只在畜类身上试过,也不敢担保万无一失。”   冯太医惊异地看向他,而其余人也如同在听怪谈一般难以置信。   “皇上,此人言语荒谬,皇室血统岂可混淆,再说,又如何保证毒血是否放尽,此法闻所未闻,连他也没把握,断不可拿皇儿的命轻试啊,臣妾,臣妾宁愿皇儿一生汤药不离口,也不愿他一遭命丧啊……皇上……。”   皇上轻扶住她的肩,“珺儿是你我亲生,又何来血统混淆之说,朕知道你担心珺儿的生命安危,只是,朕如今只余他一子,已属意他将来承继大位,,这成朝决不能有一个缠绵病榻的太子,当断不断,倘若哪日毒发,反而会断送他的性命。”   若是平常,怡妃早已高兴谢恩了,可是,一想到夏太医所说的方法,她只觉胆寒。   皇上转向夏睿佟,“你说,若此法奏效,今后真的无后顾之忧吗?”   “若成功的话,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无虞。”   “好,该怎么做,都依你安排,若救得三皇子,这太医院医正之位便是你的了。”   他站起身,一旁的季永年忙上前扶住,疲倦地叹了一口气,“朕与怡妃守在这裕华所,有任何情况,立时来报。”   “是,微臣明白。”   “皇上,那些奴婢臣妾会让人看着,臣妾扶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外殿,芸卿的腿早就没了知觉,主子震怒,她只觉得脖子上的头颅已经摇摇欲坠了。   “怎么这么久还没动静,若三皇子出事,咱们就要给他陪葬去了。”   一旁的宫女抹泪骂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如此做恶,还要搭上咱们的命。”   “再看看吧,也许太医妙手回春,能救下来也不一定。”   众人皆觉得心里没底,正惶惶之时,祺姑姑站于众人前面,“皇上有旨,以换血之法为皇子续命,你们中谁愿为皇子尽忠,以自身之血献于主上,便站出来,皇上必重重有赏。”   换血之法闻所未闻,众人听了,都只想到是有人要倒大霉,性命要了账在今日了。   人人你看我,我看你,能否活到明日是一回事,这立时便要交出性命是另一回事,自然个个却步不前。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是咱们做奴才的,既然你们谁也不要这份荣耀,那姑姑我只有点到谁便是了……。”   “啊!”   芸卿踉踉跄跄地摔在一边,腿上早已没了知觉,一时竟站不起来,更难以分辨方才是谁推她出来的。   “好,好,还是有忠心的,”祺姑姑不由分说,便示意两旁的宫女,“扶她进殿。”   芸卿还想呼叫,看到祺姑姑冷冰冰的眼神,两个手臂像要被卸下般剧痛,这昏乱的脑子才清醒了过来,是呢,又有谁能救自己呢,或者,谁敢救自己呢,如今是皇上的旨意,自然不会顾息是否会死掉一个宫婢了。   “奴婢……自己走就是了。”   祺姑姑走近她身旁,两旁的人识趣地退了一步。   “你懂得分寸就好了,放心,若你过不了这个关头,本姑姑会将你积攒的银子送回本家,也会节庆之日记得烧给你一份。”   芸卿跪下,哑着嗓,“谢姑姑。”   既然存了一死的心,倒也少了畏惧,白着一张脸跟在祺姑姑身后,走进内殿。   夏睿佟已命人取来他要的东西,正手下忙着,见一宫女跟在姑姑身后,脸色堪比死人,便知是被硬拖来的,不过皇子若挨不过这关,即使自身也难保,又没办法去怜惜一个宫人了。   “夏太医,人带来了,你尽管吩咐吧。”   “那就劳烦姑姑了,请姑姑叫人搬过一张榻来,和皇子的并排一起,再让这位姑娘躺上去吧。”   殿里闲杂人等都已退了出去,芸卿躺在榻上,姑姑好心,又或是以为她必死无疑,着人垫了厚实的被子,也算送她一程了。   两张榻放得极近,但皇子的呼吸声她几乎听不到,若不是那位太医和随从还在一旁,她恐怕会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   夏睿佟先在心经重要穴位扎针,护住三皇子心脉,以防不测。   “姑娘,请将手伸出来,下官要开始了。”   芸卿听命伸出手,见他从针袋里拿出数枚较粗的银针,又从随从手里接过比麦秸管还要细一些的一根物件,将银针套于两端,以棉丝束紧。   “略有些疼,你忍一下。”   银针扎进腕里的滋味并没有那么疼,只是很冰,她嘤咛了一声,银针该是中空的,感觉有东西从银针这端流了出去,身子不由一颤,是了,是自己的血,自己的命呢。   三皇子仍旧没有动静,夏睿佟小心地看着他流出来的黑血,不时在一些穴位上追加针灸。   皇上的茶已经换了三溜,可是他却一口也没沾,见回报的人每次都是摇头,眉也越锁越紧,听了消息赶过来的皇后也只得陪着他干等着,不敢多劝一句。   身子越来越冷了,好像以前跪在堂前雪地受罚那天一样,从指尖冷到脚尖,有生气从身体里一点一点跑出去了,曾经还有母亲抱着自己哭,现在只有自己独一个挨着了。   “冷……。”   夏睿佟看着那宫女迷迷糊糊地叫着,嘴唇现出淡淡的灰白色,知道是失血过多所致,想到刚刚自己出去想叫姑姑再换一人,她却说没道理一个成人的血还救不了一个婴孩,若再混进一人的血只会让主子更加不快,更道那宫女是心甘情愿为主子牺牲,便不由叹气,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他虽是医者,却也不知自己此刻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了。   “皇上,皇上……,”季永年满面带笑地快步从内殿奔出,“成了,太医说,毒血排尽了。”   “哈,太好了,”怡妃重重舒了一口气,“果真吗,太医确定珺儿没事了吗?”   皇后道,“怡妃,皇上还没发话,你有失分寸了。”   “无妨,关心则乱,随朕进去看看吧。”   皇上与皇后、怡妃进去内殿,夏睿佟正在拔除银针,用丝绢缚住伤处,见主子进来,忙跪下行礼。   “臣换血已毕,只看这两天三皇子身体能否稳定下来了。”   “起身吧,辛苦你了,”皇上看三皇子脸上虽然还是苍白,但黑气已褪,心里也松泛了些,见一旁榻上还躺着个人,“这就是给皇儿换血的人吗?”   “是,”夏睿佟道,“听说是自愿为皇子换血的,只是她失血太过,情况不太乐观。”   皇上点了点头,“很好,你也尽力吧,能救得回来,朕自然重重有赏。”   “臣明白,”夏睿佟犹豫了一下,“娘娘,臣对于皇子中毒一事,有一点看法。”   怡妃的眼睛看向他,“太医,你尽管直言。”   “既然娘娘已经查过乳母肌肤上并无毒,微臣想要验一验乳母的血。”   “你是怀疑,有人甘做药饵,”怡妃敛下脸,“皇上……。”   “朕知道了,不错,不查出来,保得了珺儿这次,也保不住下次,夏太医,你就替朕揪出这个下毒的人吧。”   夏睿佟领了命,那三个乳母又被带了上来,没多长时间,便在一名乳母血中验出了毒。   “皇上,你看……,”递上的银针呈现黑紫,看得人触目惊心。   季永年慌忙来报,“皇上,方才验出毒的乳母咬舌自尽了。”   皇上一拍桌案,“岂有此理,你做了这么久的首领太监,这点功夫也没留意吗?”   “奴才该死,”季永年双膝一软,“奴才疏忽,请皇上恕罪。”   怡妃下拜在地,“皇上,贼人奸诈,可想而知,你一定要彻查,为皇儿讨一个公道啊。”   皇后也在一旁附和,“是啊,皇上,此事一定要查个明白,以正后宫风气。”   “皇上……,”怡妃还要再说,却被皇帝挥手劝住。   皇上看了看一脸恳切的皇后,默了默,才点了下头,“皇后执掌后宫,此事还要你来给朕查个究竟。”   “是,臣妾绝对不会轻纵,皇上,妹妹,尽管安心就是。” 正文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三章“芸儿,你记住,进宫去,至少可以挣个前程。”   “主子的话不可违拗,奴才想要过得舒心,就得先让主子舒心。”   “这个名字不好记,你再不是芸芸,以后就叫芸卿吧。”   身子好像很重,又好像很轻,她的耳边响着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好想睁开眼看看啊,确定自己是在哪儿呢,人间,还是阎王殿。   “怎么还没醒啊,不会醒不过来了吧,”一个宫女靠近躺在床上的芸卿,看她眼皮下有些动静了,“咦,好像活过来了,真的,快叫夏太医来看。”   照理宫女是不能让太医诊治的,不过皇上发了话让夏睿佟照料她,每日他也会来看看她的情况。   夏太医正在为三皇子开补身的方子,听宫女来报,忙叫人提了药箱,见她半昏睡半清醒,取来嗅盐在她鼻下一过,果然人慢慢地睁开眼,只是里面还是一片混沌。   “醒了就没事了,只是今后要多补补才行。”   他吩咐了身边的人,写了一个简方,便告辞了。   “你总算醒了,我们还以为你熬不去了呢。”   身边的人七嘴八舌,她头脑昏沉,但听着也渐渐明白了,自个儿已经睡了三天了,皇子平安渡过了此劫,皇后正查下毒的事,可惜那个乳母已死,也是查不出个究竟。   “你命好,皇上因为你舍身救主的事儿,赏了你二百两银子。”   众人都是一副欣羡模样,可完全不提起她当时是如何被迫,芸卿听着,心里尽是冷笑。   这样的好命,也得先有命享啊,若她醒不过来,不知她们又是如何幸灾乐祸。   上面发了话,因为她身体尚未恢复,准许她再多修休养十日。   “谢谢姑姑,请帮奴婢谢谢主子隆恩。”   天色转阴,屋里的人都各有各忙,只她一个若幽魂一样呆在昏暗的房间里。   “好渴啊……。”   说是休养,又有谁专门来帮她呢,走到桌边,却发现茶壶里一点儿水都没有了,少不得要自己再去打些来。   腿上还是没多少力气,只走了一小截路便气喘吁吁,额上直冒冷汗,想到到膳房还有好一段路,便觉得眼前发黑。   转过回廊,她才要启步,突然眼角闪过一个黑影,倒唬了她一大跳,本还昏沉的头一下子清明了不少。“谁?!”   再定睛看时,却什么都没有,顿时,关于皇城的那许多神鬼传说便一下子想了起来。   “不会吧。”   将茶壶放在地上,她慢慢踱到那一边,放眼看去,一院花草对面,是前些日子被赶去掖庭的二皇子原先的居处西殿。   至从二皇子一走,这处已经闲置下来了,怎么会有人来。   她心里惴惴,但脚步却没停,耳边只有穿过庭院的风声。   “喀……。”   原本应该没有人的房间里却传来一声轻响,她睁大眼睛,左右看了,见并没有旁人,便慢慢伸出手。   这一扇门被她……轻轻启开。   房间还是一片杂乱的样子,近黄昏的光线太弱,她眨了下眼,被一下子冲上来的霉味呛了一下,顿时咳得眼冒金星。   掩着嘴,又不敢咳得太大声,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若要活命,就别出声。”   腰间突然被一把匕首抵住,但让芸卿愣住的,并非因为恐惧,而且那声音分明还有稚气,待她看清时,眼见瞪住她的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   他见她乖乖呆在原地,忙用另一只手把门合上,室内一下子又暗了下来,只有那双还带着警惕之色的眼睛亮得很。   芸卿幼年时曾踩过一只老鼠,那双夜色中的黑色眼珠也是亮得很,竟一下子咬住她的脚,疼得她从此怕了这种动物。   现在,她竟觉得同样的背脊发凉,心生惧意。   “你是何人?”   她小心地问了,看他一身衣物虽不干净,但还是可以看出料子不差,若说是奴才,到底不像,但要说是主子,那也说不过去。   男孩听了她的问话,眼睛瞬间暗了几分,看她身子摇晃,以为她有所动,忙又手下用力了一分。   那匕首真是利器,芸卿瞬间感觉衣服被刺破,肌肤上传来皮肉分离的痛感。   看来今年是犯了血光之灾了,这血莫不是要流尽了不成。   “……放心,我不会叫的。”   男孩一脸半信半疑,仔细看了她的神色,才开了口,“往里走。”   芸卿被他推着走,直走到内室,才明白为什么把自己带进来,四周还有不少散落的破布,他将她捆在床柱前,又堵了她的嘴,看他动作虽笨拙,但却一丝不乱,芸卿也渐渐胆寒,莫不是今日要命丧此地。   男孩做完这一切,也是累出一头汗,见她再无威胁了,才走到内室左边,用匕首撬开一块地砖,“喀”的声音又轻轻传出,她只隐约看他将里面的一个小盒打开,拿了什么揣入怀中。   他拿完东西,又走回她面前,手缓缓举了起来,芸卿早料到他没遮住自己眼睛,定是存了杀人的心了,见他动作,身体不免颤抖起来。   她眼见他动作虽缓,眼中的狠却是一目了然,“呜呜”叫了两声,她可没想过自己会是这种死法,眼中忍不住吓出泪来。   他停住了手,看着她润湿的眼,鼻息动了一动,抿了抿嘴,又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一个在她身边。   竟然是一颗滚圆的珍珠,昏暗光线中仍不失华光,一看便是珍品。   “这个给你,你不要多嘴说出今日见过我,以免惹祸上身。”   他又用匕首割了束缚她的布条,才快步走了。   “咳,咳……,”芸卿忙掏出嘴里布块,庆幸自己又捡回了一条命,再拿起那粒珍珠,她后怕之余有些失笑,这宫里,连小孩子也懂得以财物收买人心,真是可谓光怪陆离。   小孩子又如何知道这屋里的财物藏在何处,莫非……。   芸卿想到一个人,不禁咽了咽口水,若真是他,那张扬出去又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还是自求多福吧。”   回到屋子里,其他没有轮到值夜的宫女回来了几个,见她一个人拎着一只空茶壶失魂落魄地转进屋里,也没有人理会,她撑着走回床边,继续合衣躺回去,一旁嘻嘻笑笑的谈话声渐渐远去了。   无论如何,还得靠自己活下去。   “还在磨蹭什么,小兔崽子们,还要让本公公亲自来吗?”   掌管掖庭的孙逢寿掩住鼻子,指使那几个抬着木架子的太监,不留神那臭气又窜入鼻中,差点没把那隔夜饭给倒出来。   “可、可是……,公公,那东西都长虫了……。”   “那不然还要搁在这儿吗,”孙逢寿听着就是上火,“来人,把那几日守门的给本公公叉出去,廷杖三十大板。”   身后几个太监忙慌地跪了下来,头磕在地上价天般响。   “公公饶命啊,饶小的们这一回吧……。”   这三十板子打下来,不死也是残废的命了,孙逢寿冷哼了一声,“愣着做什么,还不拖下去,如今大家伙儿做事是越加马虎了,这还在冬日,已经臭成这样才让你们发觉,若是在夏天,那还不臭到上头主子那儿,公公我没本事,保不住你们这些个心气高,作贱主子的,总要保住我自个儿的老命。”   一旁的人唯唯喏喏地听了,不敢任那几个叫喊扰人,掩着嘴给拖了下去。   “不许你们带走嬷嬷,嬷嬷是病了,没有死……。”   那盖住尸体的草席被人扯下,也似没有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臭气,男孩扑到那浮胀的尸体身上,恶狠狠地瞪住一旁的人,不许他们靠近。   孙逢寿看那蛆虫乱爬,忙退了两步。   “哎呦,公子,这人都臭成这样了,您怎么还说她没死呢。”   吩咐人把他拉到一边,到底不过是个孩子,哪有内侍力气大,又蹬又踹,还是免不了被挡在一边,眼睁睁看着那个自小照顾自己,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嬷嬷逐渐远去。   他的喉间发出凄厉的低吼,头一低,一排牙齿便生生咬进那扣住他的人手上。   “啊……。”   他瞬间挣脱开,跑到孙逢寿前面,掏出腰间一个荷包。   “公公,求你了,嬷嬷只是得病未愈,别让她走,这些,这些……都给你,求求你高抬贵手。”   他作势就要跪下去,孙逢寿忙一把把他扶起。   “公子,奴才哪敢当您的礼,真要折了奴才的寿了。”   他顺手接下那个荷包,略一掌眼,便见半袋南海珍珠柔光闪烁,轻咳了一声,又将他拉到桌子一边。   “公子,奴才是恐怕自己帮不了您的忙啊。”   “公公……。”   孙逢寿小声地在他耳边道,“公子,奴才虽不明白您如此作傻意欲何为,但既然是主子的心愿,奴才自然不敢违拗。”   男孩抬了眼去看,吵嚷的声音却小了些。   孙逢寿直起了身子,将那荷包收入袖中,提高嗓子,“奴才谢主子赏,嬷嬷的后事奴才自会料理妥当,奴才这就去回报,主子伤心过度,请上面派太医来瞧。”   男孩嘴里还是来来回回重复着“嬷嬷只是病了,病了”的话,孙逢寿给左右打了眼色,众人默退了出去,他又行礼毕,方才告辞而去。   门关上了,那臭味萦绕不去,黑暗中的人抱紧了自己单薄的双肩,却扬起嘴角,笑了。   没多久,太医院便拨了一个供奉走了个过场,随即,废二皇子陪着死人过了十数日,结果尸气附体,活生生变成了傻子的传言便在宫里传了开来。   养元殿里。   “永年,那孩子的事,你说给朕听。”   “回皇上,守卫的人失职,竟未发现公子的随侍嬷嬷病死了,公子取水与饮食也只道嬷嬷卧病,大家都没在意,结果,直到尸体发臭腐烂才发觉,公子就,就……。”   季永年“扑通”跪在地,“哀思过度,魂不附体啊。”   殿里只有他低低的声音,皇上一言不发,手按在茶杯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皇上,太医的意思……不好治啊。”   他不敢抬头,三皇子被毒害的事还没过多久,又出了这样的事,虽说皇上贬斥了二皇子,但终究也是皇上的孩子,只可恨那些个眼中没有主子的,如此作贱。   “叮……,”茶盏落了一声清脆的响,皇帝扬起嘴角,“……永年,你让夏睿佟来一趟。”   第四章“但望遂此愿,君当回眸看,但能驾清风,绕梁伴君行。思念锁春闱,心意藏屉底,而今空余情,袅袅有余香。心无旁外人,为君存此意,若枝无花期,长欢无绝期。”   “不,别过来,别……。”   “娘娘,娘娘,您醒醒,”蹲在外间的佳音忙撩开帘子,见怡妃左右反侧,忙推了推,“娘娘……。”   怡妃“啊”地坐了起来,脸上满是汗水,见她站在一边,一把抓住她的肩,“你,有没有听到,有没有听到……。”   “娘娘,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听到啊,”佳音吃痛,但主子脸色不对,她也不敢乱动,只得忍着。   怡妃放开了手,定睛看向窗外,平日里明丽的一双眼睛,现在却像淬了寒冰的锥子,凌厉地冒着冷意。   “娘娘,您是魇住了吧,要不,奴婢给您点上安息香吧。”   “佳音,我又听到那个歌声了,”她如同梦呓般吐出一句话。   “娘娘,”佳音脸色大变,不自觉地朝后看了看,“慎言啦。”   “哼,如今除了皇后,我还有什么顾忌的。”她虽如是说,手还是捏紧了锦被,硬生生压下那股从心底泛起的阴郁,“佳音,听说废二皇子成了傻子了。”   “娘娘……”,佳音忙跪在床边,“奴婢无能,那药被那老婆子误食了,奴婢怕让人看出端倪,才撤了手。”   “……撤干净了也好,你起来吧,让我再想想。”   怡妃挥了挥手,佳音忙松了口气,无声地退了出去。   如今既然已经有人当了替死鬼,再插手进去,恐怕皇后又会坐不住,倒不如自己反其道而行,反正那孩子如今也傻了,再成不了什么事了,再加上他的不祥始终令皇上顾忌,皇后也不会蠢到逆皇上的心意。   想到上次皇上承诺过的话,方才还紧绷的神经也轻松了些,珺儿的身份定了下来,料皇后那老妇也会忌惮些。   “哼,你既然活着做不了我的对手,死了,也休想入梦来乱我心神。”   这一段时间,宫里的事儿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废二皇子因为皇上怜悯其身体,重新获准返回裕华所休养,听说还是怡妃娘娘求的情,道不忍皇室血脉受损,也为刚被毒害,险些夭折的三皇子积福。皇上感其贤德,更厚赐贵妃号,一时风头盖过了皇后,宫中诸人随风转舵,事事也只知向交元殿禀报。   “虽然人是搬回来了,可皇上还是没有恢复其皇子身份,只待冠礼之后便搬出宫去,所以没看祺姑姑只派了两个人过去吗?”   “阿弥陀佛,反正不是你我就好,这样的主子,谁摊上了谁倒霉。”   一旁的宫女借着烛火理着丝线,一边嚼闲话,而芸卿身子面对着墙那边,虽闭着眼睛,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汤药也停了,吃东西也觉得出滋味了,但总归是元气大伤,身子比之前更容易疲倦,每日做完事,总是早早便挨了床铺睡了,今日躺在床上,还没睡过去,便听见这些话。   手往枕下靠去,虽摸不到,但她知道那一颗珍珠在的位置,也知道若被其他人发觉,肯定又会闹出乱子来。   那个孩子,当时还好好的,怎么就傻了呢。   那双狠厉的眼睛若是从此蒙昧,也许也是好命吧。   次日。   “祺姑姑,您找奴婢?”   祺姑姑本还在看这个月的开支,见她来了,便示意她坐下,“你身子才好,原不用这么快做事的。”   “姑姑怜悯,奴婢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芸卿犹豫着不敢坐,只挨在椅子的边上。   “给你的赏赐,还满意吗?”   “奴婢……心有不安,实在太多了。”   祺姑姑笑了笑,“对一条人命,那不算多,只是你现在好好的,旁人哪里还想得起你过的难关呢,宫里人心历来如此,经得多了,也就心安理得了。”   芸卿忙离了椅子跪下,“谢姑姑指教。”   “不用客气,何况,恐怕我以后还有要靠你的时候呢。”   “姑姑别打趣奴婢了,”芸卿白着一张脸,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打趣?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说等你好全了,便升你为女官,专心照顾三皇子去,你说,我是不是打趣你?”   芸卿一下子睁大了眼,“姑姑……。”   “纵使我知道你那日是被人推出来的,但救了三皇子的命就是你的福气,从此,你更要明白一个道理,命是好是歹皆看主子的意思,你若听的明白,就该知道,今后,在三皇子那里,你应该如何当好一个救命恩人,才做的稳这个女官的位子。”   “姑姑的意思……,”她越听越害怕,身子也不由地抖了起来。   “怡贵妃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皇后娘娘的意思,自然是要你去好好看着,免得怡贵妃头疼后宫琐事之余,还要操心这一边,整个裕华所,也只有你这个舍命救主的恩人,才能令贵妃娘娘放心吧。”   “奴婢……奴婢恐怕入宫时日尚浅,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奴婢甘愿做个洒扫丫头就好。”   祺姑姑冷笑了一下,“宫里的规矩,奴才只是听命主子,哪里多了让你选择的规矩,明日,你便去三皇子那儿,以后除了乳母之外,其余服侍的事便由你打点,出了什么事,我也惟你是问。”   “姑姑……。”   “退下吧,”看她还要再求,祺姑姑也缓了缓语气,心里叹了声可怜,“我安排了给你一个人的房间,还有一个丫头服侍你,你要识趣.。”   眼见事无转圜,芸卿的一颗心已经沉到谷底,“……奴婢……遵命。”   惠元殿。   皇后端坐在妆台前,身后的彩羽正将她头上佩的玉钗取下,又把束好的凤仙髻轻轻梳理开。   “今天这个头梳的不好,看着格外小家子气,嘶……。”   一根头发被梳子上的螺纹绞着了,皇后吃疼,手不由地扶了一下。   “娘娘恕罪,”彩羽忙放下梳子,跪了下去。   “怎么梳的?跟着湘宜那么久,也没多少长进,”皇后回过头,看她手里捏着的梳子,“往日不是用的是墨玉梳吗,今日怎么换了?”   “回娘娘,这个是昨儿个皇上差人送进库的,说是琉球国今年贡上来的,奴婢看上面的螺纹实在美丽,便心急用了,以前的玉梳用之前,都会在发油里浸半个月,才不致刮到头发,是奴婢擅作主张,请娘娘降罪。”   “皇上叫人送来的,……算了,拿给本宫瞧瞧。”   彩羽忙将梳子双手捧上,果然被镜子的光亮照着,手上的螺纹梳上七彩光流淌,竟像手里握着彩虹一般,不禁令人心动。   “螺钿原不是什么珍品,难为他们能做成这样,比之极品珍珠也不逊色,也是皇上有心了。”   彩羽忙添嘴道,“可不是,何况梳子是日日都要用的,如同皇上天天记挂着娘娘一般,比起那些金银的俗物,更是多了情意呢。”   “一张嘴调了蜜了,整日地混说,”皇后脸上添了点红色,轻暼了她一眼,“起来吧,拿去浸了头油再用,就你这梳头的手艺,本宫还不知要被你扯下多少头发呢。”   “是,”彩羽恭声应了,从百鸟朝凤纹妆奁里拿出墨玉梳继续为皇后梳头,外间走进一个年岁稍长的宫女,穿戴也比一般的都要好,一旁服侍的给她拿巾子抹了手,她才走上前来。   “娘娘,奴婢回来了。”   “嗯,”皇后正闭着眼养神,“都妥了?”   湘宜道,“是,桂祺已经交代了,娘娘的吩咐,她自然不敢不从。”   皇后睁开眼,搭了她的手起来,走回前厅堂歪着坐了,湘宜又端起一旁温着的红枣雪蛤让她就着手喝了一口。   “工夫要做齐,不敢不从总不如甘心服从,桂祺做事也算稳妥,上次的事千算万算却没算出那个了不得的太医,还好她收拾得干净,不然……。”   湘宜也称是,“为娘娘办事,她哪敢不仔细呢,如今怡贵妃炙手可热,宫里的人也失了规矩,奴婢看了就生气,娘娘为什么不拨乱反正呢?”   “哼,”皇后脸上也不好看,“霍秋怡,也不过仗着她那个儿子罢,如今皇上开了金口,给了太子的名分,她也晋封为贵妃,就让她得意些日子吧。皇上如今贪她年轻,又加上皇嗣凋零,只能看她一枝独秀,可是本宫就不信,后宫这么多人,就她一个能生出儿子。”   “是呢,皇上再如何宠爱,到底比不上娘娘与皇上夫妻多年,再说,娘娘风华正茂,皇上总还是盼着娘娘能诞下嫡子的。”   皇后嘴动了动,眼却先红了起来,大皇子坠马身亡,自己一下子没了依傍,才让那个贱人踩到自己头上了。   “奴婢失言,”湘宜连忙掌了自己的嘴,“惹娘娘伤心了。”   “罢了,本宫何尝不想,只是皇儿之后再没有身孕,如今本宫已经过了三十了,哪还容易得子,本来还指望二皇子,唉……。”   她摸了摸脸颊,纵使精心保养,自己摸着,也早没有当年的娇嫩滑腻了,自己本就长皇上两岁,想起怡贵妃正当芳龄,平日里在皇上面前的爱娇模样,还有一个皇子傍身,又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湘宜见她没了说话的兴致,便道,“娘娘,明儿个是大公主的生辰,皇上又吩咐裕华所那边要好好地办起来,当是冲冲喜,您还是早点歇息吧。”   皇后点了点头,“也是,又有的忙了,你扶我去睡吧。”   次日天公作美,冬天里的晴空看着让人觉得心情格外爽利,午前不多时,便有一些內眷进了宫来,各处皆是主子奴婢,人人嘴里说着吉言,端的热闹。   今儿个的主角虽然是大公主,只是生母的杨氏是宫女出生,位份不高,如今还是婕妤,也没有封号,站在一旁,反而瞧着抱着公主的皇后像是生母,唯唯诺诺地陪着说话。几个宫里的老辈子端着些寿桃麒麟之类的吉物,喜眉笑眼地正给公主念些祝寿祷辞。   到了午膳时分,皇上便过来了裕华所,看皇后安排得井井有条,赞了几句,又亲自给公主戴上个平安如意佩,算是完成了仪式。   开了席,众人便纷纷向皇上敬酒,因为今儿个高兴,皇上都未推辞,一一应了,大伙儿脸上也更添了份光彩。   “皇上,小皇子也想向姐姐祝寿呢。”   怡贵妃娇声笑道,果然皇上顺眼看去,见三皇子手里抱着个小寿桃,正在乳母怀中咿咿呀呀,看着娇儿如此可爱,皇上也捋着须笑了起来。   “珺儿看来是全好了,来,给朕抱抱。”   “是,”怡贵妃面上得意,正要起身,皇上却又摆了摆手。   “叫旁边那个抱过来就是了。”   怡贵妃一愣,转眼看去,乳母一旁站着的正是上次救了三皇子的芸卿,她也只是叫人给了她一些打赏,一直也没瞧仔细了,现在看来,还长得有几分颜色。   “也好,”她坐回位子,唇角盈着笑意,眼里却是冷得很,“你抱皇子过去吧。”   芸卿本来是想整场都当好木头桩子的,可惜天不遂人愿,此刻整殿的人眼睛都朝这边看着,忙福了一福,从乳母手中接过三皇子,有些胆怯地慢慢走向皇上。   “嗯,重了些,很好,”皇上将皇子抱在怀里,一旁皇后看了他父慈子孝的样子,难免不自在,见婢女站在一旁,眼睛就看了过去。   今日这样的好日子,众妃嫔宫人都穿红着绿,欲在百花之中崭露头角,她大概是因为服侍小皇子的缘故,脂粉未施,反而眉眼更见清淡,别有一番闲适之感。   “三皇子身子转好,也是身边的人照顾得当,”皇后笑着看向皇上,“您看这丫头忙着照顾皇子,自己倒顾不上了呢。”   皇上听了,不由地看向芸卿,“人干干净净的,是很好。”   “是呢,这个丫头还是上次救主的那一个,臣妾上次升了她做皇子身边的女官,皇上趁今天这个好日子,再赏她点什么吧。”   怡贵妃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话到了嘴边又给生生咽了下去。   “奴婢不敢邀功,”芸卿慌忙跪了下去,“主子已经厚赐许多了。”   “不错,”皇上看她老实,手在三皇子背后轻轻拍着,“皇后升你七品女官,那朕就再给你升一升……。”   皇后见怡贵妃脸色格外难看,心里更觉得痛快了。   “……就升作六品女御吧,以后,更要尽心照顾皇子,知道吗?”   皇后的笑凝在脸上,跪在地上的芸卿连连应了,收紧的手稍稍放松了些,而笑得最开心的莫属怡贵妃了,原以为生生多了个狐媚子,却没想到皇上并没上心。   她亲自上前给皇上、皇后斟了酒。   “皇后贤德,恩泽后宫诸人,皇上,臣妾一定要多向皇后学习,替皇上分忧。”   “后宫和睦,朕心甚悦。”   皇后与皇上同她饮了这杯,芸卿才抱着三皇子回到席里,这才觉得汗湿的后背渐渐冷了起来,她看着满殿欢声笑语,慢慢低下头去,将这一切浮华拒于眼界之外。 正文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五章才搬了新的住处,结果又蒙皇上隆恩,连服侍的人也多了两个,祺姑姑看着的眼里开始有了打量,宫里的人有命不易,有运更不易,她却短短时间里从一个入宫不久的初丁,成了六品女御,不得不让人侧目。   若说之前那些宫女凭着资历还敢背后嚼几句,现在却不敢放肆了,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在这等级最是分明的禁宫,一时,她在裕华所也成了少数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了。   “姑姑,茶水倒好了,您趁热喝吧。”   芸卿看曾那个和她一起做针线活,一起抱怨过的宫女环儿对着自己诚惶诚恐,自己同她都十五岁,却被尊称为姑姑,不禁感慨。   “嗯,你下去吧,今晚我去值夜,你那个时候再来。”   “是,姑姑。”   环儿小心地合上了门,芸卿坐在桌边,端起斟了七分满的茶杯,还没入口,茶香已经扑鼻,比起之前那苦涩的茶水自是不能同日而语,正是这样的不同,才让所有的人都想往上爬吧。   那日皇后娘娘的话,她自然明白得很,皇后一句话,便能把人捧上天,若不是皇上没那个意思,自己恐怕更加身陷险境,光想到怡贵妃后来看她的眼神,她都觉得不寒而栗。   一个没有背景的宫女,只会被她们生吞活剥,一点还击之力都没有,云泥之别,就是这样的无奈。   她埋头枕间,把眼泪藏了进去,没有一丝声音,半晌,才拿绢子吸了铜盆里的水,搭在眼皮上。   突然,她一把扯下绢子,从柜子最深处掏出一个半旧荷包,里面是几粒小指大的金块,把弄的时候长了,看着也不觉得刺眼了。   “娘,如果你看到如今女儿这进退维谷的情形,还会坚持一定要我进宫吗。”   她曾经还是孩童的时候,见过一只飞蛾一直往灯烛靠去,直到自身化成灰烬。   “娘,飞蛾不知道烫吗,为什么一直往火里扑呢?”   “是啊,那飞蛾求死呢。”   “死?”她皱着小脸,“死有什么好的,你看它都变成灰了。”   娘亲温热的手拂过她的头顶,轻柔的声音如同梦呓。   “死了,就可以重生了,也许,下一世再不是这样的弱小无力,也许……。”   “咚咚”,门上传来声响,芸卿一惊,才发觉自己握着荷包不知什么时候竟睡过去了,忙把有些松散的头发拢了拢,又整了整衣衫,才去打开了门。   “姑姑,外面上夜了,祺姑姑让奴婢叫您去她那里,说有事跟你商量。”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按着宫规,如今裕华所职位最高的是祺姑姑,是五品掌仪,其次就是她了,以前事事都是祺姑姑一人掌权,现在也少不得要跟她过过话,纵然没什么实权,台面上也是给足了她脸面。   “来了,坐。”   祺姑姑看来是刚从外面回来,还在拿着帕子沾去发上的湿气,见她来了。便让一旁小丫头倒了茶。   “有个事跟你说一下,那西殿的公子你或许还没见过吧。”   芸卿听到西殿,忆起前些日子的动静,便明白了过来,“姑姑是说废二皇子的事。”   “如今称公子,”祺姑姑把帕子交给服侍的宫人,“公子身体抱恙,这几日又闹得厉害,我的意思是,让他搬到翠湖小筑,那里安静,也免得生出事端来。”   芸卿刚到裕华所时,便看见后殿挨着的翠湖有一别院,还觉得很是风雅,可是后来听说,皇室早夭的皇子公主不能入葬皇室墓地,难免魂魄无所归依,而其生母若是比较有权势的,便会为夭亡的孩儿置上一处牌位,而这些牌位,都放置在翠湖小筑里。等她听了这些,虽不害怕,但难免心里会有疙瘩,每次经过都会绕开翠湖。   祺姑姑如此安排,可见那珏公子真是最不让皇上待见的皇子来,身为天皇贵胄,也有如此不堪的境况,当真让人唏嘘。   “姑姑,可是那里往来不便,恐怕跟去服侍的人多有怨言,若照顾主子出了什么岔子,咱们也脱不开干系,何况那里本来就是那样的用处,听说珏公子神魂未定,更是要避忌些吧。”   祺姑姑没料到她会出言反对,一时倒愣了一愣,想了想,也觉得她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就是因为珏公子身体不适,日日在房中哭闹,主子们虽然没有言语,但是我们也要替主子先防着,若是惊扰了未来太子殿下的安宁,可不是你我担待得起的。”   “太子殿下?”芸卿心里一惊,当真是君无戏言,这么快,名分上便定了下来。   “是啊,皇上已经下了旨,只待三皇子再大些,便会册封,你也要当心些做事,皇子与太子,这轻重把握,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祺姑姑眼中有意,芸卿自然心领神会,低下头去,祺姑姑只当她是腼腆,也没再说那些权衡之术。   “至于珏公子的事,你顾忌的也有理,那就将就些,搬去后殿荟蒲堂那边吧。”   “那下人住的地方……。”   “让住的人挪一下地方就是了,你去叫人拾掇一下,那里前些时候才整修过,再加些陈设,也就是了。”   芸卿知道她心意已定,再多言也是无益,点了点头,便告辞去了。   因这几天天气寒冷,宫人们都不愿在外间干活,更何况是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废皇子,她直板了脸,拿出点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架势,才让几个人动了起来,再连同服侍珏公子的两个宫女一起把衣物什么的往后殿搬动。   “不要,我不走……。”   珏公子手死死地把住了门柱,那宫女竟一时也拉不动他,气得直跺脚。   “公子,您就消停些吧,这儿您住不得了。”   她嘴里嚷着,手里下了力去扯他的手,那手指甲一不注意划在手背上,一下子就出了红印子。   芸卿看珏公子发冠早歪在了一边,脸上又是泪又是汗,记忆中那双狠厉的黑眼睛里也是朦胧一片,看着也是可怜,又见宫人当着她也是如此地对待,眉不由地皱了起来。   “主子的身体也敢损伤么,是想挨板子吗?”   她一向少言,一时虎起脸来也把一边的人慑住了,宫女忙放开了手,嘟囔着退到一边。   “不走,嬷嬷,不走……珠珠……。”   芸卿听他叫嬷嬷便心里发麻,想他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竟与死人呆了那么许久,真像别人说的沾了尸气得病也是有缘由的,可听他说起“珠”字,心里难免想起他给的那颗珍珠,不由地朝他瞧多了两眼,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公子,奴婢陪您到更好的院子去,您一直抓着门柱,手会痛的喔。”   她拿起帕子沾了一旁叶上的残雪,冰在他方才手背上的红印处,被冻了一冻,他“呀”的一声松开了手,抱着胳膊缩到一边,拿眼瞪着她。   “手冰冰……冷了……都死了……。”   一旁的奴婢胆小,被他一声声的低语弄得脸煞白,感觉背心一个劲儿发凉,芸卿心有所感,更觉得他可怜,上前抱住了他。   “您看,暖暖的,奴婢抱着您去,不冷的。”   他挣了几下,又嗅了嗅鼻子,好像闻到了什么好闻的味道,渐渐安静下来,一只手抱住她的胳膊,芸卿顺势将他抱起。   “姑姑,奴才来抱吧。”   珏公子身量也大了,见她抱得吃力,一旁的公公伸出了手欲接过去。   “罢了,赶紧走吧,待会儿又闹起来就不好了。”   芸卿快步在前走了,现在这人儿虽不闹了,但到底她也不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抱着他,也觉得重得很,等她们走到后殿,她也累到直喘气。   “咦,公子还不愿下来呢。”   方才那宫女想来接一把,珏公子却摆着手蹭在芸卿胸前不依,芸卿看他好像回到了幼儿时期,也笑笑就算了,反正天气冷,抱着他,两个人都暖和。   “你们先去收拾吧。”   她先在外殿找了凳子坐下,看看四周,虽像祺姑姑说的整修过,但因为之前是下人住的地方,工匠难免不精细些,那些墙壁地砖的接缝处,都还看得到旧时颜色,陈设的样式也很平常,她低下头,顺了顺怀中人的头发,也不免叹息。   “望您在这儿,能得一方安静。”   珏公子只一味趴着玩她腰间绣着石蒜花的荷包,听她叹气,往上瞅了一眼,又不理了。   “姑姑,内殿的地龙已经热了,茶也沏好了,您先进去吧。”   她应了,嘱咐了他们几句,又吃力地把他抱起进去里面,果然暖和得很,不一会儿,手心就开始冒汗了。   “公子,您要喝水吗?”   珏公子自己反而先把一旁的茶壶提了起来,芸卿怕他烫着,忙拿手去接。   “啊……,”热水如瀑,眼瞧着她的手背就红肿了起来。   珏公子仿佛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啊啊啊”地直叫,芸卿强忍住疼,忙拉过他的手细看。   “哪里疼,哪里烫着了……。”   只任她把手来回地翻看,连袖子也卷起查看手臂有无烫伤,珏公子的一张脸一点儿表情也没有,看她急得脸都红了,才抬起另一只手,按在她的伤处。   “嘶……,”她吃痛,不解地看向他,随即睁大了眼睛。   一粒珍珠从他掌心下现出,珍珠冰冷,按在火烫的伤处倒一下子镇痛了,只她现下疼与不疼只是其次,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   “呀,眼睛快要掉下来啦。”   珏公子虽还在玩笑,但方才那种呆滞痴傻的样子却一点儿没有了,她不是傻子,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你……你……。”   “哦,你也傻了吗,对着主子说‘你’,”他重像幼儿一样靠近了她,蜷在她膝上,指了指外间,小声道,“小心些,我的命捏在你的手上呢。”   芸卿听了,不由地朝门口看去,见没有人,才转过头来,见他还是一副傻愣的表情,也不由咋舌。   这般年幼,竟也这么会做戏,做一出骗了宫中所有人的戏码,只是……。   “为什么?”   他把一切在她面前表明,是为什么。   问出来,她又觉得自己傻,在宫里,人聪明是为了活命,人作傻也自然一样,只是,那些不过是底下人逼不得已的求生之道,他身份如此高贵,竟也要做到如此地步。   “嬷嬷曾经跟我说,宫中的人心险恶,个个只是为了自己,不管他人死活,我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手掌一翻,珍珠又收进袖里,“直到她饮下拿碗汤水……。”   他仰着头,脸上尚有稚气,可眼里全是盈盈泪水。   “她睡得好沉啊,我以为她也像我一样贪睡,可是,……你信吗,她几时死的我真的不知道,直到她臭掉了……。”   芸卿脸上渐渐僵了起来,他说得断断续续,可是那种情形,她只要稍一想象,便觉得不寒而栗。   “那种臭味,我终生难忘,原来那就是嬷嬷说的‘死’,死好恐怖,人一点一点就臭了、烂了,我要塞好多棉花,把头藏进被子里,才不至于叫出来,嬷嬷跟我说的是真的,我一定先要保住自己的命。”   “我不要自己变成那样臭掉、烂掉,死了也没人知道……。”   这哪里是小孩子该说的话,芸卿只觉得危险的气息越来越浓,他现在说的越是平淡,她就越是明白他是如何谨慎机变,而自己现在知道的越多,那他日若是事发,她势必无法撇清。   “嘻……,”珏公子突然笑了,“你真是好懂,是怕我牵连到你吗?”   “奴婢,奴婢……。”   芸卿见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也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更视其为洪水猛兽,半截身子不由地朝后退。   他却用手搂住芸卿的脖子,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不要怕,我只是不想人前背后都是傻子罢了,只想要有人陪我。”   芸卿讪讪,“公子,奴婢……恐怕没有这个福气,也不配……。”   “你既当日没有供出那件事,便不会害我的,对不对?”他的头支在她的肩上,顿了顿,“若你不理我,我便告诉别人珍珠的事,你也要命吧。”   芸卿坐在椅子上,方才的汗早就吓得收干了,怀中歇着这么一个挨不得又放不得的主子,心里就不禁恨了起来。他先是苦肉计,又是撒娇作痴,现在还加上了威胁,难道是人人都料定了自己是好捏的果子吗。   “唰”地站了起来,任他一下子跌在地上,惊愕地看着她。   “主子要说就说,奴婢贱命一条,反正早晚也是要丢在这宫里的,奴婢还有事要忙,就不耽误主子养病了。”   她也不理他脸色突变,急急地走出内殿,身后虽没有任何动静,但她却像被恶鬼追赶一般,一刻也没停,匆匆嘱咐了外面还在忙活的几个宫人,便离去了。   “……果然……是可以相信的……。”   芸卿若是知道连她的拒绝也在他计较之中,恐怕只想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坐在地上的人撑着椅脚慢慢站起,忽然嘻嘻哈哈地在殿里又蹦又笑,外面的人也只道他傻病发作,不理会罢了。   第六章启安殿的法师先前连着做了几场法事,眼见着夜半歌声也消失了些日子,可是没到一个月,又有值夜的宫人说听见了那渺渺之音,传言很快甚嚣尘上,越来越说得离奇了。   皇上终于同意将一批年纪大了的宫女放出宫去,宫里诸人一时感戴皇后恩德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连往日一月只在皇后宫里留两三次的皇上最近也时时过去。   “啪,”怡贵妃坐在御花园享晴轩中,一声不吭,上茶的侍女稍稍慢了些,这心火便冲上了头。   “娘娘,仔细着手啊,”佳音眼见她柳眉紧蹙,忙挥挥手让旁人退下,自己再替她把茶倒好,“皇后不过一时得意罢了。”   “夜半歌声?谁知道是不是她搞出来的把戏,唬得人人称她赞她,连皇上……。”   “皇后已经芳华不再,娘娘风华绝代,皇上又岂有会重视她而冷落娘娘的呢。”   怡贵妃冷哼了一声,若是从前,她又怎么会计较皇后暂时的上风,只是也不知怎么了,皇上虽说封了自己为贵妃,来交元殿的次数却比之前少了,她之前忙着料理各宫的事,也没有留心,现在想来,心里不免要思虑一番。   “嗐,天气这般的好,前几日都阴得很,看看我们小皇子没晒太阳,人都成雪娃娃了。”   怡贵妃听得声音,抬眼一看,前头小径行来一群人,看清了,正是照顾自己孩儿的几个乳母和宫女。   “娘娘,真巧呢,要不奴婢唤她们过来吧,正好娘娘看看小皇子长大了些没。”   佳音便想着让三皇子给她舒舒心,可是怡贵妃却摇了摇头,“今日就算了,让她们过来,又是一大堆礼数规矩,本宫今日精神不好,免得冲了三皇子。”   她看着那行人慢慢走远,见一宫女拿着拨浪鼓逗得三皇子笑声连连,听着眉也松泛开些了。   “索性本宫还有指望,也罢……,咦,那个宫女,”她才要端起茶盏的手停了下来,“是不是上次在御前受封的那个?”   佳音仔细看了看,“是呢,娘娘好记性。”   手拿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杯子上,就算离得远,也能看见那日光下的如花笑颜,不是多美,而是很明亮的感觉。   “娘娘……。”   “皇后上次就差没把那个丫头直接送到龙床上去了,她的打算,本宫如何不知道,这样的人送上去了,既可分走皇上对本宫的宠爱,再者,若能生出一个皇子,生母地位又不高,她这个嫡母夺了也没人奈何得了,无奈,皇上无意……。”   “皇上还是在乎娘娘的。”   怡贵妃冷冷一笑,“你懂什么,皇上当时没答应,不代表永远不会心动,男人嘛,哪个不喜新厌旧,皇上也不例外。”   佳音也不知她在打算什么,只得默默听着。   “皇后来做,不如本宫来做……。”   “奴婢不懂,那不是成全了皇后吗?”   怡贵妃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跟着本宫这么多年,怎么还是点不透呢,这送上去的人是效忠皇后还是效忠本宫,这才是关键呢。”   “奴婢愚钝,娘娘……那您是要抬举她吗?”佳音指了指那群人的方向。   “你今天怎么尽问些傻问题,她已经是皇后保过的人了,皇上打不上眼,难道还要本宫再自讨没趣,这次不是新进了些宫女吗,你去告诉兰心,让她好好挑挑。”   “是,姑姑的眼光自然不会错。”   “她是聪明,上次不就把稍微好些的都撵开交元殿吗,不过,做事也太自作主张了,你呢,还不成器。”   佳音忙跪了下来,“奴婢无能,以后一定好好用心,不让娘娘操心。”   “起来吧,”怡贵妃叹了口气,“要不操心,谈何容易。”   佳音才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又将冷茶倒了,重新加了热水。   了却了一桩心事,怡贵妃轻舒了口气,慢慢将茶杯递到口边,抿了一口,养起神来。   “今天天气是挺好的……。”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温暖适意。   芸卿今日不当值,便吩咐了小丫头芷儿打了热水来,洗洗头发。   天气冷,头发并没有什么汗气,芷儿将皂角液混着茉莉花汁浇到头发上,她用手拨着水一点点顺着,也觉得香味怡人,好闻得很。   “这个味道比上次那个蔷薇花的好,更清怡些,下次还用这个吧。”   “是,这个茉莉花房里还存了一瓶,还可以用好几次呢。”   芷儿帮着添水,嘴里也甜,“姑姑头发真好,跟缎子一样,挽髻都不用搀头发进去,其他姑姑都好多用假发呢。”   “我不过是嫌那个重,再加上金啊玉啊地簪在发上,一天下来,脖子都要歪了。”   芷儿笑着,拿起一块干棉布给她慢慢擦干,无奈头发厚,还是要垂着晾一会儿。   芸卿又让换了一盆水洗了脸,清清爽爽地倚在榻上,拿起平日里打发时间的绣花绷子,琢磨起花样来。   “姑姑,姑姑,三皇子又哭闹了,乳母让你去看看呢。”   才下了几针,外面又有人来催,芸卿叹了口气,只得将活计放在一边,披了件衣服便赶了过去。   虽说位子升上去了,可比以前还不得空闲,现在三皇子稍有一点儿不对劲儿,大家便指望着她来,生怕又把火烧到自己身上,芸卿也只能安慰自己在其位谋其事。   “喔喔,不哭了喔,好乖乖,”乳母正抱着手脚乱动的皇子满屋子地乱走,看她一进屋,便忙急急地走了过来。   “姑姑,赶紧想想法子吧,主子哭得嗓子都有点哑了。”   她小心地接了过去,奇也奇了,那方才好像受了多大委屈的婴孩在她怀里只哼哼了两声,便不哭了。   若不是看那小脸上还满是涕泪,芸卿真要怀疑他是在装哭了。   “哎呀,我的小祖宗,可算是不哭了。”   乳母长呼了一口气,见他挥着小手,执拗地扯住芸卿披散的头发,“啊”,“呜”地乱嚷,又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是饿了,热了牛乳他又不喝,还是你跟皇子投缘,这难为我满屋子乱转瞎哄。”   芸卿看她的确冒出一额头汗,也垂下头看三皇子,那一双大眼睛正盯着她看呢,见她笑着,嘴里也胡乱吐着泡泡“咯咯”直笑,简直乖得让人想要给他一切想要的。   “我先看着,你去喝盅茶歇歇吧,待会儿再在牛乳里加点蜜,免得皇子明天嗓子疼。”   乳母笑着应了,转出殿去。   “你去把灯蕊剪一剪,有些晃了,再把拨浪鼓拿过来给我。”   吩咐了几个在殿内侍候的宫女,芸卿就抱着三皇子坐回榻上,他在怀里困久了,便支着芸卿膝头想爬上去。   芸卿见他爬了一下,又软了下去,又扁着小嘴继续,那小模样着实讨人喜欢,眼里也盈满了笑,小心地护在他两边,免得跌下去。   “一……咦……。”   他爬了几下,见就是起不来,便窝在她身边,一脸不明白地抓起自己的脚,寝鞋上绣的是鱼吐珠,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上面。   “真乖,”芸卿看见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头看她,眼里一点儿杂质都没有,便不禁触动了心事,那孩子也曾经是如此吧,只是没有生母照拂,又经历了那些大人也难以承受的事情,才会心思重成那样,几日没有去过问,也不知那后殿是个什么情形。   想到这里,那心里便像有猫抓一样,软和的锦鼠垫子也坐不太住了。   各自有命,自己都命不由己的,如何能陪他顾他。   “呀……泥……妮妮……娘……。”   三皇子胡乱叫着,可最后一声却格外清楚,一下子震醒了她,忙垂下头去看,他还满嘴叫“娘”,巴巴地抓着自己的衣袖,心里一下子慌了起来。   抬眼看去,左右的宫女虽离得远,也不知有没有留意,这虽然孩童懵懂,一个不留神儿也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是呢,贵妃娘娘今天没过来呢,皇子想娘娘吧。”   她轻咳了几声,又抱着哄了几句,没一会儿,乳母便过来抱三皇子去歇息,离了她的手,这才发现背上已是冷津津的一层汗了。   “你先去睡吧,我睡不着,出去透透气。”   将执灯笼的丫头打发去睡了,芸卿慢慢地在回廊间走着,今夜风不算大,她心里烦乱,也不觉得冷,随着性子走着,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走到了西院那边。   “我……真是……,”她看着那黑洞洞的院落,不由想起迁走的那个孩子。   “侍候的人应该还不敢做得太过吧……。”   她喃喃自语,心里却也知道这宫里的人惯会的拜高踩低,恐怕只能如此指望,却不能奢望。   看着夜空,月已移上中天,周围的云走得极快,好像风全都在高空刮,看来明天天色不会太好呢。   她又往来时路跺了回去,头发在身后长长地垂着,一个宫人睡醒了出来起夜,远远看着,竟以为是幽魂夜行,连嗯哼也没一声,便吓昏了过去。   这当然又有一则宫中逸闻闹出了。   惠元殿。   “什么?”   皇后正拈着绢花的手指停了下来,头转向一旁的湘宜。   “真有此事?”   “可不是吗,桂祺的人告诉了她这件事,三皇子唤那个奴婢‘娘’呢。”   “……呵……呵呵……。”   皇后掩住口,绢子后面的脸都染上了绯红。   “难不成换了血之后,这皇子是真的连娘都不认得了吗,”皇后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突然拍起手来,“……哎呀,本宫竟没想到呢?”   湘宜不解地看向她。   “没有什么比孩子亲别人不亲自己更让一个母亲痛苦的了,上次的事皇上也不知有没有疑心,暂时不可再出岔子,这生生失去孩子的苦,怡贵妃也该尝一尝。”   “可是,……这不过是一次偶然吧。”   “有一就有二,偶然多了便成必然。祖制规定,生母不能将皇子养在自己身边,这正好给了桂祺机会,你吩咐她,这件事一点儿风也不许露出去,让那天的宫女闭紧嘴巴。”   “娘娘是怕怡贵妃对那丫头有所作为?”   皇后将一枝海棠放在耳侧比了比,又不满意地放了下。   “倒不是怕她沉不住气,只是她最近不是忙着给皇上挑选新人吗,本宫是怕有杂事扰了她的兴致。”   湘宜忙含笑称是,“怡贵妃还以为自己手段多高明呢,还不是尽在娘娘掌握之中,连那人……。”   皇后看了她一眼,湘宜忙住了嘴。   “……别什么都宣之于口,本宫只要静静等着看好戏上台就是了。”   “娘娘睿智。”   湘宜将一枝芙蓉双手奉上,皇后接了过去再比了比,才满意地让她簪在鬓后。   “若真能如此,那真是叫她比死了还难受,也能明白当日本宫有多心痛。”   那铜镜里的人笑看着芙蓉红似泣血,仿佛已经看到了日后那样的情景,笑得更加开心了。“三皇子昨夜还有哭闹吗?”   “前半夜闹了闹,后头才好了。”   芸卿拿芷儿递上来的青盐净了口,又将帕子打湿擦了擦脸,看看镜子里,脸色并不太好,恐是因为半湿的头发沾了夜气,有些头疼。   “姑姑还是上点妆吧,”芷儿看她盯着镜子怔怔的,便将一盒胭脂递了过去,“今天姑姑脸色有点懒,加点颜色人就精神了。”   “也好……,”她舀了一点在手心,轻轻揉开了,再涂在脸上,看了看,“好像太红了。”   “没有啊,是姑姑平时就不爱脂啊粉儿的,其他宫女哪个不比姑姑抹得多呢,”芷儿又把盒子小心搁回妆奁里,“而且这个是桃花粉,可以令人好颜色,擦多了也不碍的。”   “你比我小,竟懂这么多,桃花粉?我记得宫中这月里该是没有的,这个……。”   芷儿忙跪了下来,“是奴婢嫌宫里给发的都是加了铅粉的,所以拿自己存下来的桃花兑了米汁做了粉,奴婢擅作主张,请姑姑不要怪罪。”   芸卿忙扶了她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在我这里久了就知道了,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况且你也是好心,那铅粉用久了损害肌理,而且也要顾忌到皇子,你做的是好事。”   芷儿适才垮下来的脸才扬了起来,又抢着给她梳头,看她如此乐天,芸卿也喜欢,就由着她在头上鼓捣。   “说起来,奴婢早上起来听屋里的人闲话,说后殿那位公子昨儿个从树上摔下来了。”   “什么?”芸卿才挂了一只耳环,忙着转头,竟拉得耳肉生疼,“怎么下人没来报?”   “她们说摔得不重,就给擦了擦药油了事,奴婢就是觉得她们太过分了,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血脉,怎么也得让太医来瞧一瞧啊。”   被她说得芸卿一点儿心情也没有了,他再如何,也还未成人,这么一摔,哪有不难受的,想起那日宫人划在他手背的红印子,便有些坐不住了。   “姑姑,您怎么啦?”   “哦,没事,”芸卿将另一只耳环侧头挂上,“下人说没事,大概也没事吧,若珏公子出了岔子,她们怎么也脱不开干系的。”   芷儿扁了扁嘴,“大事没有,那些细碎工夫也能折腾人呢。”   “好了,说话要留神,”芸卿心事未定,也不耐烦她再火上浇油,“出去吧,待会儿晚了,又要被祺姑姑骂你了。”   “喔,”芷儿见她有些恼了,忙福了一福,退了下去。   “嘶,”忙着把脑后的头发束起来,一着急,几根头发就被扯了下来,看着缠在手指的断发,芸卿的眉深深地皱了起来。 正文 第七章   第七章趁着早上祺姑姑要去内事局,她找了个由头走去后殿,进了前堂,见因为朔风积了不少杂草落叶,一派凄冷景象,连脚步也不禁沉了起来。   守门的人也不知道溜去哪里了,大概是觉得不可能有人会来,自己找乐子去了。芸卿又是生气,又觉得庆幸,免得谁见到了又会多话。   “真烦人……。”   有人朝这边走来,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闪到花坛另一边蹲下,活像做了贼。   “大冷天的还尿在床上,多大的人了。”   “就是,我还要去抱被子什么的,真够折腾的。”   两个宫女各自端着衣物被褥的嘟囔着走开了,芸卿认出正是照顾他的那两个,吁了一口气,朝屋里走去。   能不遇到人,自然是最好了,跟一个废皇子来往频繁,终究落人口实。   进了去,床上的人正背对着她躺着,床上仅垫着最下面一层褥子,他身上也只穿了一条单布裤子,蜷成虾子的模样,明明听见脚步声了,人却不转过来。   “我说了不换,就是不换。”   看他单薄的身子动了动,嘴里还倔强得紧,芸卿也觉得有些无力,甚至想就这么走掉算了。   “……是奴婢,公子。”   那人足足让她站在那儿等了好一会儿,才转过来,头还不舍得抬起来,压在枕上闷声闷气,“你怎么来了?”   看他还在耍小孩子脾气,芸卿也是没辙,“既然公子不愿见到奴婢,那奴婢就告退了。”   她刚要转身,便听见身后怒气冲天的一声“喂”。   轻叹了一声,才走了过去,珏公子见她眼角带嗔,知道方才她是在闹自己,嘴就嘟了起来。   “大冬天的,虽然是在屋里,怎么就穿这么点。”   她将他一头乱发拨到耳后,又把蹬在一边的被子给他盖住,拢了拢紧。   珏公子虽然还有些别扭,但看她明显是在对自己示好服软,那脸上也难掩一点欢喜。   “奴婢看那宫女抱了一堆衣物,你又捉弄她们什么?”   珏公子脸上冒出一点可疑的红色,也没在意她又说了“你”,吞吐了一下,才道,“我不过是尿在上面了,昨夜大概是喝多了水。”   虽然已经知道,看他自己说出来,芮卿还是觉得好玩得很。   看她掩不住笑,珏公子直接气恼,“你再不来,下次我就拉在上面。”   “小孩子气,”她轻拍了他一下,“你捉弄她们也要顾着自己,奴婢去拿衣服给你换吧。”   珏公子反而阻了她,“别,我是个傻子,哪有傻子那么爱干净的,反正她们待会儿也会给我硬换上的。”   看他说得坦然,丝毫没有自怜之感,芸卿反而有些佩服他了,也就不劝了,只是看一边桌上还放着一碟馒头小菜,心里难免替他不值。   即使是她,早上也不可能用得这么简单,定是那些奴才扣下了。   “这些人也太过分了,皇上并没有减少你的用度,她们竟这般阳奉阴违。”   “算了吧,在掖庭的时候我还吃过馊的呢,父皇认为我不祥,已经降了我为臣籍,她们能按时送来三餐已经是很好的了。”   芸卿尚自气愤,但也不能改变什么,只好给他端到床边,“赶紧用了吧,等会儿冷了吃就凉胃了。”   珏公子支吾了一声,见她看着自己殷切,最后还是伸出手去够筷子。   “呜……。”   他闷哼了一声,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差点把菜打翻,芸卿一见不对劲,想起他昨儿个才摔下树,忙移开餐盘去看。   手肘一片青紫,肿得都有些发亮了,她没想到他居然还忍住了不吭声。   “这,这可如何是好,奴婢去叫太医。”   即使曾怀疑他又耍苦肉计,现下也无法坐视不管,珏公子忙用没伤的另一只手扯住她。   “别,别,”他又疼又急,脸上都有些扭曲了,“只是看着吓人,你千万别声张。”   “可是……。”   他咧开嘴笑,眼睛越发黑亮,“我就不信你不理我,看吧,我果然没有算错,放心,我是看好了才跳的,也没有伤筋动骨,养几天就会好的。”   芸卿听他道白,还是想不明白,“用得着如此吗,奴婢到底是哪里入了公子您的青眼了?”   他搔了搔头,看着空荡荡的床铺,“不知道,我那次本来是要下手的,也不知是为什么饶了你,回去之后,我还在想,自己恐怕会死呢。”   “就因为奴婢没去检举,你就信了我了?”   芸卿见他那脸上一闪而逝的害怕,露出那年纪该有的稚气,嘴里却是句句凶险,不可否认,她竟有些感动,甚至更加多了一份怜惜。   “我进宫不久,也没有背景,并不能帮你什么。”   珏公子却生了气,“谁要你帮了,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我只是……只是不想一个人,嬷嬷走了,我,我……。”   他竟气得快掉眼泪,芸卿看着也是又好笑又心疼。   “好了,好了,知道了,快擦擦鼻涕吧,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动不动就闹脾气,掉眼泪。”   “我哪有哭?”他胡乱抹了抹脸,本来就不干净,这下更成了小花猫了,芸卿也“噗呲”笑出声。   “既然你不愿张扬,奴婢也明白你的考量,那奴婢拿药油给你擦,这肿块非揉开了才能好呢。”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别口口声声奴婢奴婢的,我这个落魄小子也只是口头上的主子,以后私下里,你就叫我‘珏’吧,好不好?”   “……嗯,“她终于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低下头认真地揉着那块伤处,又嘟起了嘴,“……你真是,我都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怎么还不说自己的名字呢?”   芸卿愣了愣,她看了看他晶亮的双眸,才启了口。   “奴婢……芸卿。”   他这才笑了,“那我以后就叫你卿儿,卿儿……。”   一年后。   “佳音,你听着皇后今天的意思,到底是允还是不允啊?”   怡贵妃想着今天去请安时,皇后对于自己再提及要晋岳美人的事,笑得还是含糊,便不觉有气。算起来,自己送上去的这个美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虽说碍不着自己什么事儿,但皇后如此不给颜面,也实在可恨。   “娘娘,连皇上上次都夸娘娘眼光好,岳美人温婉可人,皇后再挡着也不会不顾皇上的好恶,奴婢看,旨意下来是迟早的事。”   佳音将她扶了起来,一旁服侍的人忙递上一件披帛,她小心地为怡贵妃拉平边角,怡贵妃对镜子审视了一番,轻叹了一口气,抚了一下耳边摇晃的流苏。   “这生过孩子的腰身是比不上年轻的女孩儿了,上次本宫见岳美人着那件湘妃裙,纤腰盈盈一握,当真惹人怜惜。”   “娘娘韶华正盛,岳美人是娘娘亲自过目送上去的,美则美矣,毕竟流于小气,不若娘娘冠压群芳。”   佳音见她一笑,并不像平时洒脱,心里就咯噔一下。   “佳音,你跟着本宫多少年了,若不是本宫嫌宫中寂寞,私心不舍,也应该为你指一个好前程的。”   “娘娘……。”   怡贵妃见她惶恐,摆了摆手,“本宫不是试探你的心意,而且说真心话,从前……,算了,还是快点去重华殿吧,今日皇上为了三王爷述职回宫举行家宴,本宫也不能迟了失礼。”   佳音看了看她脸色,美仍是极美的,只是眼角多了些愁态,嘴上却又有一点恍惚笑意,不免联想起当年的小姐曾有过的一段青梅过往,不禁心生出一点明了,忙半低下头伸出手,让她搭了走出殿去。   为着这一次家宴,早十日前便开始准备了,皇上甚至派了季永年去看着内事局做事,可想而知,这三王爷是多大的面子了。   “皇上驾到。”   满殿的人站了起来,朝着那个明黄的身影行了全礼,皇上并没有马上入座,而是走到三王爷的条桌前。   “皇弟清减了。”   三王爷瑜衡拜了下去,“臣弟谢皇兄关怀。”   他抬起头,看了皇上一眼后垂下眼睑,“边关苦寒,臣弟以前娇惯,所以瘦了些。”   皇上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回来就好,你的王爷府朕已经让人整修了,回去也可住得舒服些。”   “谢皇兄。”   皇上又看了他清瘦的脸颊,才走去了上位,见周围妃嫔等人还站着,说了句“坐吧”,大家才又谢恩回座。   “皇上,你看三弟去历练了一番,人都沉稳了。”   皇后笑着,皇上眼里闪过一丝暖意,“沉稳了,以后也可以帮着朕了。”   怡贵妃遥遥看了那人一眼,心下有些不稳,一旁的佳音看得眼皮直跳,握着绢子的手心得都出汗了。   “今日是家宴,乃是庆祝三王爷平安回京,大家不必拘礼,尽情享用吧。”   皇上发了话,歌舞也上去了,满殿丝竹笑语,一派欢愉,众人也是纷纷劝三王爷酒,独怡贵妃恍如天外人,只默默独饮,看皇后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几眼,便又去与皇上对饮。   “皇上,怎么不见珏儿?”   酒过半巡,瑜衡脸上微红,突然发此一问,一下子,其他人谈笑的声音也静了下来,皇后看皇上脸色并没有多大改变,才暗自吐出哽在喉间的那口气。   “三哥出去久了还不知道,珏公子如今是臣籍了。”   一旁的七王爷成霖想要打个圆场,没料到瑜衡脸色却沉了下来,根本不理会他。   “皇兄,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倒还是悦色和颜,“珏儿的事朕稍后再与你说,你向来酒量不好,先去透透气,也醒醒酒。”   他转向一旁季永年,“你去,扶瑜王爷去偏殿更衣。”   “是。”   瑜衡动了动嘴,见他轻晃了晃头,才止了,行了礼,扶着季永年的手出了去。   皇上见其余诸人面上惶惶,也有些扫兴,自己倒了一杯浅酌起来。   “嗯……呕……。”   服侍岳美人的丫鬟珍雨忙呼了一声,“主子,您没事吧。”   这下全殿的人都朝着岳美人位子看了去,岳美人好容易才止住恶心,见大家目光齐聚自己这方,忙惶恐地站了起身,“臣妾失态了,请皇上……。”   她原本就身量纤纤,一下子站起来更是头晕眼花,本来雪白的一张俏脸倒暗黄了不少,“嗯哼”了一声便晕在了椅子上。   “来人,传太医……。”   这下子大家都没心思喝酒耍乐了,皇上沉着脸下了座,跟着皇后走到了岳美人身边。   “怎么回事,你主子身子不爽也不早早禀报?”   “奴婢……奴婢也不知主子是怎么了。”   珍雨吓得伏在地上,抖如筛豆。   皇上已没了酒兴,沉着眼对她道,“你先起来,等太医来了再说。”   太医来得快,正是之前为三皇子医治的夏太医,见是他,皇上便点了点头,没让他行礼,便叫他立即为岳美人诊断。   珍雨将绢子覆在岳美人腕上,夏太医搭了腕,细细察看起来,只一小会儿,脸上便现出喜色,皇后与怡贵妃此时倒是心有灵犀,两人互看了一眼,神色各异。   “怎么样?”皇上问到。   夏太医伏在地上,以头触地,“启禀皇上,皇上大喜,岳美人大喜,岳美人有孕已有一个月了。”   “真的?!”   皇上先前不悦的脸明显扬了起来,他登基这么些年,子嗣上一直单薄,没想到今天竟然有如此惊喜。   “恭喜皇上,”众人齐齐贺到,皇上笑着应了。   夏太医拿银针朝岳美人人中一扎,她幽幽醒转,见众人齐齐围着她,忙心急着站起,却被一旁的皇后按住。   “你也真是的,自己有了身孕都浑然不知,今日还沾了酒,难怪身子要不舒服了。”   岳美人还反应不太过来,呆愣住了,皇上怜惜她初次有孕,便对皇后道,“岳美人平日就侍奉朕勤谨,现在又于社稷有功,趁着今日本就是吉日,朕便晋岳美人为婕妤,如何?”   “皇上既然有此意,那就如此吧,只是贵妃妹妹道喜了,妹妹一心挑选的人,真是和妹妹一样福气大,若是能和三皇子一样,也为皇上添上一位皇子,那本宫就更欣慰了。”   怡贵妃原本站在一旁,见她硬要拉自己入场,也不能不见招拆招。   “皇儿昨儿个还问臣妾说要弟弟妹妹呢,这不,天遂人愿,臣妾也替皇上高兴呢,哪日皇后娘娘也能再为皇室添一嫡子,就更好了。”   皇上后脸上一僵,顿时喉间跟扎了跟刺一样难受,见怡贵妃的笑像淬了毒,也只有没听见似地瞅着手上帕子。   好在现在众人注意力皆在岳美人肚子上,欢闹了一会儿,皇上称累,又见瑜王爷至今还没回殿,大家也识趣地告退了。 正文 第八章   第八章御书房内。   “皇兄,珏儿的事,您是如何打算的,”瑜衡肃然道,“臣弟也听说了不少闲言闲语,难道真是因天象不祥的缘故?”   皇上挥着手让周遭的人退下,“……天象变幻,如同人心,你是朕的亲弟弟,竟然还不相信朕吗?”   “臣弟……不敢,”他看着自己哥哥,长兄如父,他曾经是如何的敬畏他,更因为他一直是自己的榜样,从来没有怀疑或是违拗过他的旨意,只是……。   “臣弟的心思,从未瞒过皇兄,臣弟守在建齐关数年,所因为何,皇兄自然心里比谁都清楚。”   “你还在怨朕……。”   皇上迟疑片刻,站起身,走到窗前,“所以珏儿若当不了太子,你就要反了吗?”   瑜衡看着他的背影,沉声道,“臣弟不怨皇兄,只怨自己,所以,珏儿的事臣弟不想再让步,皇兄当日许过的承诺,难道就不能给珏儿一个将来吗?”   “朕已经失去太多,所以,即使现在,仍忘不了那种疼痛,所以,无论是珏儿,还是你,朕都不想再有任何损伤,若珏儿只是当日朕的心性,那个位子,有你保他,他也坐不稳,外戚之力,你是知道的。”   瑜衡听他这么一番话,心里猛然一动,他自己久在边关,但也并非不知道朝廷的动静,便有些意会。   “皇兄是要保珏儿的命?”   皇上并无反应,“他如今可以置身事外,性命无虞,自然不是靠他一个孩童可以做到,但若朕做得明显,当日的悲剧就会重演。”   “可是……,”瑜衡难免心惊他计算如此之深,“珏儿一直不涉足的话,他日又哪有名目坐上那个位子呢?”   皇上回过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也是唯一不会算计珏儿的人,知道他为了昔日的情至今仍旧无法释怀,自己心里的伤也隐隐作痛。   “……这些,朕自有安排,……有一事,还需要你帮忙。”   “只要是为了珏儿,臣弟万死不辞。”   他磕头退下,走到门口,不免一问,“臣弟多嘴,如今的太子,怡贵妃的三皇子,皇兄是如何打算的?”   “……只有他,霍覃央那个老狐狸才不会轻举妄动,珺儿……也是朕的儿子。”   他只说了这些,便不再言语,瑜衡知道有些事,虽然艰难,但却不能不做,又言了一声“告退”,才昂首走了出去。   皇兄啊皇兄,若你当日有此决断,是不是今日也不会困局如此啊。   交元殿。   “娘娘……。”   佳音小心地唤了一声,怡贵妃愣了一愣,见站在一旁的岳婕妤满脸不知所措,才笑了笑,“姐姐失态了,妹妹不要见怪,今日妹妹总算一朝扬眉,你是没看见皇后听说你有孕的脸色,那才叫一个好看呢。”   岳婕妤也是陪着她笑脸,“嫔妾还以为自己殿前失仪,直到现在还觉得腿软呢。”   怡贵妃一只手长长的护甲在她肚子上划了划,“你总算晋了婕妤,这也可以是一宫主位了,本宫承诺给你的,也一一兑现,若他日诞下皇子,即使为妃,为贵妃,也不是不可能的。”   岳婕妤这下可真是“腿软”了,一张小脸泫然若泣。   “娘娘,嫔妾不过是得蒙娘娘提拔,才得皇上体恤晋位,嫔妾万万不敢忘了娘娘隆恩,即使今日有孕,也是娘娘庇佑才有的福分,嫔妾……。”   “你无需多虑,”怡贵妃示意佳音将其扶起,“本宫并非怀疑你的忠心,如今三皇子虽是太子名分,但他尚且年幼,没有正式行礼,本宫终究不放心,你的这个孩子,若是公主也就罢了,若是一举得男,皇后就算之后再让哪个宫女得幸,名位上也有你这个挡在前面。本宫也多一重保障。”   岳婕妤脸上还只是茫然,“嫔妾不懂这些,只要能为娘娘稍有助益,略微分忧就好了。”   “你只安心养胎就是,今后还是步步险局,好在皇上体贴你初次有孕,让本宫帮着照应,皇后也不得不顾忌一二。”   岳婕妤忙又跪倒在地,“多谢娘娘照拂,嫔妾铭感于心。”   怡贵妃让佳音送了她回去,等她回返,便见到她焉焉地靠着榻上靠垫,一副神游体外的恍惚,不禁心下不安起来。   三王爷,瑜衡,到底还是娘娘的心结啊,如今回返,真是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呢。   “娘娘……,”她蹲下为她敲腿,还是忍不住想劝上一劝。   “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算了,本宫今时今日的身份,再不会像当年那样蠢了,眼前尚有皇后虎视眈眈,本宫知道避嫌。”   佳音看她嘴上说得明白,眼里却还有拉扯的情意,敛下眉,也只能求佛保佑。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磕磕”,原本放下的窗棱上传来两声响,已经在床上躺着的人睁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套上鞋去打开了门。   “我不是说了吗,你要是被逮着了怎么办呢?”   虽未掌灯,但借着屋檐下灯笼的一点光亮,一下子溜进来的人还是看见她的脸又板起来了,就嘟起了嘴,“我那里还是不方便嘛,你这儿人又少,现在这个时候最安全不过了。”   芸卿咬着牙,一指弹在他的猪油嘴上。   “我的主子,那奴婢还要不要睡呢,你白天睡觉无人理,奴婢还要伺候主子的。”   “又开始了,好嘛,那我就呆一刻总行了吧。”   珏凑到她跟前,比起去年,他又长了半个头,快赶上她了,芸卿突然有些发慌,转身道,“那我去点灯。”   “别,惹来了人就不好了,而且,”他对着芸卿狡诘一笑,从袖里掏出一物,“这物事在夜色中才好看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磕磕”,原本放下的窗棱上传来两声响,已经在床上躺着的人睁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套上鞋去打开了门。   “我不是说了吗,你要是被逮着了怎么办呢?”   虽未掌灯,但借着屋檐下灯笼的一点光亮,一下子溜进来的人还是看见她的脸又板起来了,就嘟起了嘴,“我那里还是不方便嘛,你这儿人又少,现在这个时候最安全不过了。”   芸卿咬着牙,一指弹在他的猪油嘴上。   “我的主子,那奴婢还要不要睡呢,你白天睡觉无人理,奴婢还要伺候主子的。”   “又开始了,好嘛,那我就呆一刻总行了吧。”   珏凑到她跟前,比起去年,他又长了半个头,快赶上她了,芸卿突然有些发慌,转身道,“那我去点灯。”   “别,惹来了人就不好了,而且,”他对着芸卿狡诘一笑,从袖里掏出一物,“这物事在夜色中才好看呢。”   他手里拿着一个布袋,里面竟似装了夜明珠一般,透出些微弱的光来,更显得房里幽暗。   “是什么啊?”她勾起了兴味,不禁凑了过去。   见她难得如此兴趣盎然,他也有些得意了,双手撑开布袋口,便见似星光般,一闪一灭的萤火虫一个接着一个飞了出来。   “哇……,”房间像坠入星河之中,她惊喜地掩住了口,随即又忍不住手指追了上去,碰到一只,竟停在她的指尖闪烁。   “天啦,你从哪里找来这么许多?”   “翠湖那边水草密,我才去逮来的,之前不是有宫人说见到鬼火吓出病了吗,我就起了好奇,溜过去一瞧,原来是这些。”   芸卿小心地捧着那只小虫,像是叹息道,“只可惜只能这么偷偷看看,那边宫人是不敢随意涉足的,你也要当心些,对了,这些怎么整理呢,又不能留在房间里。”   “不过图个乐,你喜欢就好了,待会儿我拿火烛一熏,也就死了,这小虫命弱得很,等你又想看了,我再去抓来就是。”   芸卿一颤,手里的那只便振翅而去,许是感觉到了危险即将到来,皆往高处飞去。   “嗐,别动,你头发边停了一只呢。”   他倒看着她顿时动也不敢动,僵着头脸的样子,越发动作慢了下来,手轻轻地挨到她的发髻边,芸卿只感觉他的手温飘到了她脸上,不由睫毛眨了眨,仿佛睫毛沾了湿气,有些沉重。   “喏,这回抓好了,跑了我也抓不到了。”   芸卿见他手包住自己的,光亮一点点从他的指间飞到自己掌心,轻轻地“嗯”了一声。   “呀,我的手都比你大了,哈哈,”他似乎特别开心的样子,包着她的手不撒开,芸卿被他弄得有些臊了,转了转手腕便要推开,又被他牢牢握住。   “真好玩,唉呀,别动。”   “……你也不小了,还拿我当面人儿捏么?”   使劲绷了脸,才让他撤了手,听他犹不知足地小声说着“小气”,一时只想在他头上绷两下才解气。   “你还不回去?”   “干嘛老是赶我,还早哪,我再坐一会儿。”   他嘴里说着,却挨着床仰躺了下去,鼻子轻轻动了动,又伸手将被子扯了过去,搭在胸前,感觉到熟悉的香气将自己包围。   “真是的……。”   芸卿有些头疼似地看着他,手上仍小心地护着那只萤火虫,明灭不定的微光似乎也能灼伤眼睛般,眼角有些酸涩之感,她转过头,听见宫墙外传来隐约的风声。   “卿儿……。”   “嗯?”她还看着那小小的光,知道这样的美丽只会转瞬即逝。   那人还闭着眼,嘴几乎没动,“父皇又要有孩子了。”   芸卿手不禁一抖,看着那微弱的光离开了自己,指尖一冷,她似乎听见了他心底的叹息,转身过去,手指碰到他的脸。   “我没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的确没事,芸卿没有说话,只手指往上去,等挨到睫毛时,已经感觉到一点水汽。   珏听见她轻轻一叹,仿佛自己的委屈也就在这一声叹息中,不由抓住她的手,紧按在眼睛上,底下泪水汹涌,很快洇湿了她整个掌心。   “父……皇……忘了……,他还有……我这个……。”   他的话堵在喉间,是啊,自己已是臣籍,是被除了玉牒的人了。   芸卿不能安慰他什么,这件事一直都是他的痛,他是龙子,可是宫中只惦记还未出生的那一个。   她感觉到他整个人颤抖起来,他的不甘,原来这么深。   “别哭……你还有我啊……。”   她的人几乎被他整个拽了下去,像是抱住了唯一一点温暖,手都被捏痛了。   “是,还有你……卿儿,你不许,你不许……。”   他说的很是含糊,但芸卿知道,他说的,不许你不要我,不许你离开我,她心里替他悲哀,却又有喜悦,当有人需要你时,才会发现,自己原来也很重要。   这么一点温暖,是她仅能够给他的所有了,只要他还需要,她就满足了。   夜渐凉,更深了,相拥的两个人却觉得这凉只让他们更靠近了。   作者的话: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晚上还有一更。 正文 第九章   第九章“娘娘,臣妾看那怡贵妃最近有些奇怪,有时总神思不属的样子,连臣妾有孕她也只是匆匆嘱咐了几句就罢,臣妾实在猜不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岳婕妤接过湘宜手中的一只翡翠扁方,小心地插进皇后发髻上,皇后左右看了一下,湘宜忙识趣地带了人下去。   “你坐吧,有身子的人还做这些。”   “谢娘娘,”没了在怡贵妃面前胆小怯弱的样子,岳婕妤看着倒大气了许多。   “你在她身边不长,有些事情自然不知道,当年她很得先皇青眼,曾想将她配于现在的三王爷,一来年纪相仿,二来她从小常出入内廷,和皇子关系也亲近,本来大家都认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结果,不知为何,三王爷突然不愿意了,这才有了现在的怡贵妃。”   岳婕妤有些不敢置信地微张开嘴,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轻咳了一声掩饰过去。   “那皇上竟也不介意吗,看那日,皇上似乎对三王爷极为宠爱,就算他有些放肆也丝毫不责备。”   皇后摇了摇头,“你还是入世不深,怡贵妃家世显赫,即使本宫母家也不能相比,她受宠也自然也这方面的原因,三王爷和皇上是一母同胞,何况皇上大王爷许多,待他比儿子还亲,比那日还出格的事本宫也见过,皇上从来没有怪罪过。”   岳婕妤咋舌,“臣妾以前听娘娘教诲,皇室之中血脉之亲亦可相残,原来还是皇上多情。”   “可不是,皇上重情,你如今正好借这个孩子抓住皇上的心,怡贵妃只当你是她儿子的一块垫脚石,,却不想这块石头也会砸到自己脚上,你且好好注意她的动静,一定会有收获。”   岳婕妤点头,“娘娘放心,臣妾一定当好娘娘的眼睛,盯住她的一举一动,不过,听了娘娘刚才的话,臣妾还有一计……。”   皇后看她似乎成竹在胸,不禁心动。   “你说……。”   秋意正浓,清晨冷冷的风拂过脸颊,身上某处好像也有空洞一样,呼呼地窜过阵阵凉意。   “不嘛,我要自己走,不要抱……。”   原本怡贵妃让乳母抱着三皇子去给皇上请安,可没料到,原本听话的孩子看见御花园中盛放的菊花,非要自己下地走。   “哎哟,我的爷,昨儿个夜里才下了雨,地上滑着呢,当心摔着您。”   乳母费尽唇舌劝着,可三皇子劲头一上来,死活不依,在她怀里胡乱折腾,怡贵妃坐在另一顶软轿上看着,便招了招手。   “做什么呢,还不快走。”   “不嘛,不嘛……。”   他哭得震天响,怡贵妃也觉得头疼,让佳音扶着她走到三皇子那边。   “珺儿乖,地上不干净,等待会儿回去了再下来好不好?”   “不,哇……不走,不回去……。”   他伸长了手让一旁的芸卿抱,根本不理会怡贵妃在一旁劝说,芸卿见他半个身子都快倾斜了,忙伸手接了过去。   “娘娘,奴婢护着小皇子,决不让他摔着。”   怡贵妃本来也没辙了,见她这么说,也顺势点了点头。   “珺儿,只玩一刻钟,知道了吗?”   芸卿小心地将怀中的人儿放下,三皇子一下子往前冲了两步,芸卿忙紧随其后,深怕出一丝差错。   “花,漂亮……。”   他身量虽小,走得却极快,几棵开得正好的碧玉台立马遭了毒手,他折于手中,闻了闻,马上笑眯了眼。   “香香,送……卿,卿。”   他小手努力举得高高的,将那枝花递给芸卿,两颗眼珠如同闪亮的小石头,真是可爱得紧。   “奴婢谢主子。”   芸卿见一旁的怡贵妃正微笑着看自己儿子活泼玩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却冷,忙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诚惶诚恐地把花接了过去。   “还有,还有……。”   简直化身采花大盗,他见芸卿喜欢,顿时上了劲了,一头扎进花丛,东抓西折,那双手过处,只见绿叶,不余花香。   手里从一枝变成一束,她脸上也越来越尴尬,好在三皇子终于看到了一边的母妃,拿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绿朝云摇摇晃晃地送到怡贵妃手上,她才暗自呼出那口气。   “小祖宗,总算想起娘亲了啊。”   怡贵妃接过花,脸上泛起宠溺的笑,但看向芸卿的眼却无丝毫笑意,三皇子什么都不省的,被怡贵妃拉到身边,只一个劲儿地折腾那朵花,眼看就成秃的了。   “你服侍皇子也有一年多了,皇子与你亲厚,也是你服侍用心的缘故。”   芸卿呐呐地垂手站在一旁,“娘娘……”。   “宫女到底是低人一等,你有心思,也不是坏事,不过,也要注意分寸,主子可不是你上位的垫脚石。”   她忙伏地跪下,“娘娘,奴婢万万不敢。”   三皇子不明白她为何跪下,上前便要去扯她,却被怡贵妃困于怀中,小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怡贵妃轻轻拂过他的头顶,幼子柔细的发让她眼里和煦了些。   “本宫并不苛待忠心之人,前朝也有照顾皇子的宫女后来成为皇子通房,进而晋位的事情,本宫并不觉得你有何不可?”   “娘娘……,”芸卿万万没想到她竟以为自己与皇子亲近是为了将来能成为通房,才欲分辨,却被怡贵妃阻住。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你又何必如此做作,本宫不是说了,本宫不觉得有何不可,你细心,又有进取之心,皇子终究多亏得你才能好转,本宫他日必定成全你的用心就是。”   她抬起手让芸卿起身,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改不了怡贵妃对她的看法,芸卿也不敢也无力再言语了。   想来她如此以为也无妨,皇子如此年幼,真到了那一天时,恐怕自己也已年老,所谓“成全”也会顺势作罢吧。   只是恐怕裕华所诸人,又要用何种眼神看自己了。   入了屋内,见那人披着一头散发蹲在地上,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把骨扇,正戳着上面的眼儿,嘴里喃喃自语。   宫女冷着脸,见早上才给他束好的头又成了这副模样,便心头火起。   “同样是服侍主子,真是同人不同命……。”   她气呼呼地念着,手下将珏公子弄乱的摆设一一归置,后面进来的宫女听了,不禁轻咳了一声。   “小声些。”   “怕什么,这地方谁会来?”   “怎么火气这么大,难道你也有心,想攀高枝?”   她声音虽小,背对着她们的人手下还是乱扯着,嘴里却停了话语,脸上若有所思。   “什么高枝?咱们这儿可以跟三皇子那里比吗,人家是一下子升女官,现下又入了怡贵妃的眼,给自己求了好前程,他日就算只是做一个侍妾,那也是正经主子了,可咱们呢,在宫里熬的时间比她长,却现在连她身边的丫头都不如。”   “是啊,都是做奴婢的,就是有人能青云直上,不是不认命就可以做到的。”   先前那个听了,也沮丧地垮下嘴角。   “咱们跟着这个好主子恐怕还要熬好几年,唉,活得这么憋屈,真是可恨。”   “算了,走,该传膳了。”   她俩声音小了下去,齐齐走了出去。   那把骨扇,不知何时,早一根一根被拆了干脆,掷在了地上。 正文 第十章   第十章芸卿抬起头,正看得金乌业已西坠,夕阳刺痛了双眼,连美景都变得模糊,便有些莫名的烦乱。   今日是第几日了。   上次见过面时,欢声笑语仿佛还犹然在耳,可突然那人好像是消失了一般,这几夜,再没有那之前让她烦恼的敲门声。   可她却更烦了。   那孩子又怎么了,莫不是生病了,可是,服侍的宫人并没有报告有何异状啊,又或者,或者……。   她左思右想,也得不出什么所以,看上夜的宫女举着烛火,才发现自己竟然站了好久,天也黑透了,肩膀也让夜气弄得僵冷了。   “姑姑,您怎么在这儿啊,让奴婢好找。”   服侍她的芷儿这两年脸盘褪了些稚气,可还是一样的咋呼,听这一把声儿,芸卿也觉得开始头疼了。   “说了许多次,规行距步,还这样大呼小叫的,又是什么事儿?”   芷儿略一喘定,又扬起嗓子,“姑姑以后再训我吧,快去正殿吧,三王爷驾到了。”   “三王爷?!”   芸卿不禁皱眉,“王爷何故来这儿,你说是王爷独自来的吗?”   “是呢,祺姑姑正在迎接呢,您快去吧。”   芸卿抬眼望向正殿方向,风送人声,她略一颌首,便举步朝那边走去,芷儿忙紧随其后。   当芸卿赶到时,正看到祺姑姑躬首将一人迎上首座,待他转过身落座,便见那位三王爷与皇上面容相像,却年轻了许多,不过脸上似乎带着愁容,没太多精神的样子。   待她走得近了,才看清三王爷就穿了一身常服,连头发也只是拿玉冠简单束起,更不用提他还带了佩剑,本来王爷来裕华所就已经是极其罕有的了,他这一身穿戴更是不合规矩,看来宫中传言不假,这三王爷仗着皇上宠爱,做事的确有失体统。   “奴婢参见王爷,请王爷安。”   瑜衡略抬了一下眼,“起身吧。”   他声音倒是清朗,但脸上的不愉却让周围的奴才都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皇上的亲弟弟。   “你来得正好,王爷说要见见皇子,你快去伺候来吧。”   见祺姑姑给自己眼色,芸卿低声道了是,才欲离去,三王爷却摆了摆手。   “不用了,还是本王去吧,省得夜里来回折腾。”   祺姑姑略一怔,忙又抬着笑脸称是,“那就劳烦王爷移驾了。”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朝着东殿走去,夜风吹得众人衣玦摇晃,芸卿心里存着疑问,偷偷瞅了一眼旁边的祺姑姑,见她面上似有难色,根本没心思理自己,也默默地把话吞了下去。   “久不来此处,景色依然如故。”   他像是自言自语,其余人也不敢搭口,等走到了东殿,候在门前的人忙跪了下来,芸卿起先替他带路,等看到了躺在床上已经入睡的三皇子,瑜衡的脸却一下子阴暗了。   “混账。”   他丝毫不在意惊醒孩子,对着当前的祺姑姑怒道,“谁跟你说本王要看的是三皇子?”   祺姑姑对他的突然变脸惊慌失措,忙一下跪倒。   “奴婢失察,以为王爷说的‘侄儿’是……,奴婢知罪。”   “呜……,”被他吓醒的三皇子揉着眼睛,见床边突然多了不认识的人,忙从床上跑了下来,芸卿见他小脸惊惶,忙一把搂住安抚。   “不哭喔,没事的……。”   三王爷转过身,到底还是顾忌眼前这位是占着现今太子之名的小子,挥了挥衣袖,眼睛朝一祺姑姑示意。   她忙上前禀报,“皇子莫怕,这位是您三皇叔呢。”   三皇子已经渐渐知事,怯怯地从芸卿怀里露出半个脸来,泪珠还挂在颊上,眼睛看向瑜衡,见他不理自己。   “三皇叔?”他歪着头看向芸卿,“三皇叔是谁?”   芸卿抚着他的后背,本想说是来看他的,可三王爷刚刚才说了不是,一时也不知答什么了。   “三王爷是皇子的长辈,皇子理应拜见才是。”   她本想打个圆场,却不料三王爷不领情,不耐烦地对祺姑姑说,“本王不能待在宫里太久,你还不快带本王去二皇子那里。”   祺姑姑现在可不敢纠正说那位已不是皇子了,犹犹豫豫地道了声“是”。   芸卿心里已然明白,祺姑姑一定是故意为之,借王爷话中漏洞,先来这边,待拖到宫里下钥时候,王爷再不懂规矩,也不敢无诏夜留内宫,只有改日再来,珏那里她就有时间布置一番,可现在,却打不成这如意算盘了。   察觉到衣襟被扯了扯,她低下头去,“卿卿,三皇叔为什么不理珺儿?”   三皇子虽年幼,也看得出自己的皇叔对他并不待见,他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从未遭此冷遇,脸上有些不解,更满是委屈。   “王爷有急事,并不是不理主子您。”   瑜衡本已走了几步,听了她的话,略一回头,芸卿知道自己恐怕又说错了话,忙闭上了嘴。   “芸卿,你还不快跟上,”祺姑姑在前面唤道。   “是。”吩咐了一旁的乳母哄三皇子睡觉,芸卿忙赶了上去,一行人朝后殿去了。祺姑姑苦着一张脸,但现在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夜深了,宫人早就遗忘了此处,连上夜的人也懒得费精神,这下可好,虽有人提着灯笼带路,但脚下难免不留神,连祺姑姑也有两次差点崴了脚。   “哼。”   王爷的人冷,此时脸更冷,看当事的都如此狼狈,心里更加明白珏儿所处的是何种环境,手里不由自主地按住腰间的一处旧患,胸口充满了恨意。   他从小身份高贵,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即使当今天子也疼他入骨,从来放纵他为所欲为,此时,那些种种残忍的念头在脑中打转,只想找些出口为往事献上祭品。   “王爷小心。”   芸卿本不想提醒,但恐怕只有她知道上次一次雷击之后,前头砖地上有一处三指宽的裂缝,眼看他步步前行,若再不提醒,万一他有所损伤,她们这些下人可吃罪不起。   瑜衡停住脚,待看清时,才跨了过去,芸卿半低着头跟着,眼看就到了后殿荟蒲堂。   “姑姑真是为珏儿选的好地方。”   瑜衡怒极反笑,直笑得跟着的人个个毛骨悚然,祺姑姑更是面如死灰,知道今日必定不会善了,见王爷紧盯住自己,连想叫个人去给皇后报讯,也偷不得空子。   今夜照旧守门的人不知所踪,堂里到处黑漆漆,正门紧闭,一看便知是服侍的人偷懒自己睡去了。   芸卿倒希望今日有人为珏公子出气,至她与之相识移以来,看他任人践踏,即使装疯扮傻,也成日忧心无法保全性命,此刻这些人总算遭了报应,原来宫里还有一个在意珏公子的人。   “灯笼给本王。”   芸卿忙递了过去,瑜衡推开了门,里面跟外面一样黑,芸卿心里又哀又痛,难怪他夜里老是往她那里跑,若让她在他这个年纪一个人留在空无一人的黑屋子里,耳边只有夜风呜咽如鬼泣,恐怕魂儿都要被吓飞了。   ……原来如此。   “好,有姑姑这样的掌事,就有如此作贱主子的奴才。”   瑜衡咬着牙,推开了内室的门,虽是秋天,但房门关得久了,也难免有些闷气,他轻咳了一声,提着灯笼前行,等他走到榻前,烛光照上那个孩子的脸,一旁一个离得近的奴婢“啊”的一声尖叫出来,差点没把后面的人给吓得半死。   那微暗的光线下,竟是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仿佛是从地下返魂而来,对着混沌的现世,只想发出凄厉的嘶吼。   他是人还是鬼,竟一时分不清了。   “有鬼,有鬼……。”   胆小的宫女忆起当日的流传,魂胆欲裂,失声叫了起来。   瑜衡充耳未闻,看着那样阴冷森然的一双眼,一言不发。   祺姑姑看着他们那模样,只觉得心里发寒,她原本已经想好了,王爷怪罪也就罢了,反正有皇后在,自己总吃不了什么大亏,不过她现在却有种危险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珏儿。”   瑜衡开了口,声音竟有些嘶哑,榻上的人总算眨了下眼,不再那么瘆人。   “鬼,鬼……。”   他一点一点大声了起来,就如方才失了分寸的宫女,越来越大声,最后竟尖叫了起来,拿被子一下子掩住自己的头,只看到一团身子簌簌发抖,如同受困的幼兽,发出濒死的吼叫。   “王爷,公子早些时候受了惊吓,太医说是失觉症。”   祺姑姑总还想补救一二,忙出声说出究竟,“所以才让公子在此处静养,以疗心伤。”   瑜衡转过头,“你是说……珏儿疯了?”   祺姑姑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叫祸从口出,她总算知道说什么就错什么是什么意味了。   “太医是这么说的,至于为何,王爷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芸卿虽姿态恭敬,但瑜衡还是觉得话中似乎讽刺之意甚浓,连祺姑姑也觉得不妥,连连给她打眼色。   “嚯,你的胆子倒挺大的,竟敢这么与本王说话,”瑜衡扬了扬眉,芸卿吞了吞口水,也不禁后悔。   “哗”,下一秒,瑜衡却拉开了裹在珏公子身上的被子,那孩子飞快地缩到床的最里面,视他如洪水猛兽。   “躲有什么用,珏儿,你不用怕,现在皇叔回来了,你放心,那些牛鬼蛇神,本王倒要看看,谁敢近你的身,失觉吗,那便要让本王替你搜魂好了……。”   他的低语犹如梦呓,渐渐后面的人也听不清了,只一边的芸卿心中犹如沸汤蒸腾,见鬼杀鬼吗,连皇上都弃之不顾的儿子,你又会为他尽多少心,出多少力呢。   “来人……。”   他坐在床边,身后是那个还在发抖的人,前面跪下一大堆奴才奴婢,这情景似乎又是哪日的重现,那曾经经历过的人眼中再次覆上血色,心里恶兽已经张开了血口,獠牙毕现。   这样的恨,要用多少人的悔来填平呢。   “将那刁钻欺主的恶奴,廷杖五十。”   那几个原本偷懒了的已被按在一旁,听他一开口,饶都没求,就吓昏了过去,五十廷杖,这分明是不留命的意思。   “王……王爷,恕奴婢僭越直言,王爷并没有责罚宫人的权利,这还是要皇后,皇上……。”   祺姑姑被他的冷笑定住,几乎喘不过气来,那眼里的黑暗,她这宫里的老人哪里会不知,这位主子,不是吃素的。   “本王打不打得,你可以尝过之后再说,不过要你还有机会说,掌事桂祺,私自为皇子调换居所,怠慢主上事后不加悔改,实在罪大恶极,来人……。”   “啪”,祺姑姑瘫倒在地,反应过来,忙磕头求饶。   “求主子恕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不敢擅作主张了。”   “既有当日之举,你就应该想到有今日了,你既然说自己是擅作主张,这罪是要自己一个人背了吗?”   “奴……”,桂祺咬了咬牙,“是奴婢自己,求王爷饶这一次,求王爷……。”   芸卿牙根打战,她虽料到这位王爷有所决断,但却没想到他如此狠辣,按律,祺姑姑是有品级的宫奴,是不能如此一句话了结的,但看现在的情势,他是要赶在有人阻止之前,便要先下手了。   “下次?本王从不信做错了事会再有机会,错就是错了,就要认,你放心,凭你敢担上这份罪的心性,本王给你一个痛快。”   他慢慢站起身,犹如夜叉附身逼近祺姑姑,桂祺只能本能地摇头,无力地困于原地。   “嘶”,本就是违了宫规带进的佩剑一下子刺进人体的声音让其他人不由屏息,被吓晕过去的更不只一两个,而原本缩在床里面的人却张大了眼睛,直直地看向那个倒在血泊之中的人。   他以为自己没有恨过这些奴才,因为他明白他们只是听命办事,但为何,现在心口翻腾的快意是什么,原来他还是恨的,而且,这恨居然这么深。   “珏儿,你看,人啊鬼啊,都是一样的,只要狠下心杀,他们就不足为惧了,哈……。”   芸卿只觉得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疯子,疯得不是一般的厉害,她腿软地倒在床边,不由地望向里面她担心的人。   胸口一窒,那孩子的眼里是什么,为什么会如此的摄人,不,他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不,或者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实在承受不住那噬人的黑暗,身子软倒下去,没有瞧见珏在她晕过去的瞬间伸出的手。   这一夜,有人死,有人生不如死。 正文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呜……。”   有浅浅的哭声送进耳中,可眼睛却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嘴里勉强发出点声音,便感觉有人逼近摇晃她的身体。   “姑姑,姑姑,你醒了吗?”   是芷儿的声音,她有些欣慰,那样的夜晚之后,裕华所中恐怕人人元气大伤,这小丫头还能有这么精神的声音,总算让她放心了些。   “姑姑,姑姑,……。”   她觉得太累了,那声音又如同隔了重山,渐渐像水一样淡去了,再睡一会儿吧,反正睁开眼,看到的也不会是期望中的现实。   “嘶……。”   一阵尖锐的疼痛,总算让芸卿从深重的梦境中脱离了开,等张开眼,才发现光线好像许久未入眼,眩目得很。   “这下行了,”是男子的声音,似曾相识。   等她眼前清明了,才看清原来是夏太医,看他正收起银针,想着自己真是每每被扎,勉强笑了笑,一旁的芷儿忙冲了上来。   “姑姑……,”小丫头眼睛红肿着,像两颗滚圆的核桃,“您总算醒了。”   “……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夜两天,”应的是夏太医,“你的身子还留着当日的弱症,切忌大惊大喜,趁这次,我再开些方子,你吃一段时候看看。”   “多谢太医。”   芷儿送了夏太医出去,才回转来,帮她倒了一杯温水。   “姑姑吓坏芷儿了,一睡睡这么久,芷儿都以为……。”   她吐了吐舌头,意识到自己又差点犯忌讳了,芸卿对她的粗枝大叶已经习惯了,倒没在意,摇了摇昏沉的头,咽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太医怎么会来?”   “还不是三皇子哭着嚷着要找姑姑,上面才派了太医给姑姑看看。”   “……这样啊,”她慢慢把杯子里的水饮尽,才感觉整个人稍微没那么飘了,“芷儿……那天,祺姑姑似乎是……。”   芷儿满脸又布满惊恐,看来也是吓得不轻。   “姑姑忘了么,王爷刺死了祺姑姑,又杖毙了好几个宫人呢。”   “……是啊,我以为只是噩梦一场呢。”   芷儿接过她手中的空杯子,重放回桌上,“姑姑可不知道,现在这几日宫里闹腾得厉害呢,皇上震怒,说王爷没有通报就处死宫人,于宫规不符,严惩了三王爷呢。”   “……如何严惩?”   芸卿想起那晚他那句“本王打不打得,你可以尝过再说”,心里发麻,手不自在地颤抖。   “奴婢听说,罚了三王爷半年月俸,让他在府里闭门思过半月,也不准他再佩剑在内宫行走了。”   芸卿听了,眨了下眼,半晌,才低声道了句,“……真是严惩了。”   芷儿没听出她话外之音,仍继续道,“不过大家真是吓怕了,新来的掌事宝淳姑姑立即让人将珏公子挪回了西殿,毕竟有祺姑姑的前车之鉴,现在也不敢再怠慢那位了,服侍的宫人也多了两位,哦,宝淳姑姑说叫姑姑好生养着,别亏了身子……。”   “……芷儿……。”   “嗯,姑姑您说。”   芸卿侧向床里面,“你去帮我端碗粥吧,我饿了。”   芷儿忙道自己蠢,竟忘了她睡了几日就饿了几日,急匆匆跑出去了。   闭上还是酸涩的双眼,芸卿的耳边仿佛又传来那夜利剑刺破血肉的声音,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条性命没了,死原本就是这么干脆的事情,这就是做奴才的命,如同那无数被人踩死的蝼蚁,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她和桂祺原本就是一样的。她曾以为的缘分也许竟是极其可笑的,有了这样的皇叔帮着护着,他还会需要虚弱无力的自己吗,或许哪一天,那个孩子也会为了曾降低身份与她相交而将冰冷的剑刺进她的心里吧。   她的心口一痛,仿佛已经为了那可能的痛楚而做好了准备。   养元殿。   虽说是御前,伺候的人质素比一般宫苑更好了不知多少,但那个人经过时,往日如同枯井般的眼中也泛起了些微波动,奴才们用眼睛交换着共同的信息。   三王爷瑜衡,是惹不得的煞星。   若说裕华所的诸人是被他吓破了胆,而养元殿诸人更被惊吓的是皇上对其的宽纵的态度,只有他们知道,那些人们口中相传的严惩、震怒,不过是表象而已。   “闷了你大半个月,都在府里做什么了?”   “臣弟在反省,按皇兄说的。”   皇上听了他的话,不禁笑了一笑,看瑜衡腰间果然没有之前一直随身的佩剑,倒是惊奇他这次如此听话,自己这个弟弟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了,性烈如火,冷漠起来又如极北寒冰,事事纵性,决不是守规矩的人。   “不过你是闹得有些过了,其他几个也就罢了,桂祺是皇后的人,朕因为你可听了不少皇后抱怨呢。”   瑜衡“哼”了一声,“不过是一个奴才,还敢在本王面前耍心眼,自然,也是要杀鸡儆猴,震慑诸人,皇兄,你应该早知道他们对珏儿不敬,为什么一直按住不发?”   他是一贯想到什么说什么,忆起那日所见,尚自心里犹嫌不够,对着皇上,语气也不甚好了。   “你做只是你这个做皇叔的心意,朕做,那些一直放松了的人,可能就会看出之前所做的那些功夫了,况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珏儿若连这点苦都挨不住,那也不必让朕在他身上花心思了。”   “皇兄!”   皇上看他急了,才道,“你不要误会,朕如今心意未改,朕只说如果,即使他是朕的儿子,但如果只是一个庸才,他又如何压得住廷上那些人的反扑,不若做个太平王爷,但是,他若心有大志,即使一时屈辱,也是韬光养晦的明智之举。”   瑜衡松了一口气,“皇兄倒像故意逗臣弟,不过皇兄放心,这次臣弟胡作非为,也算做成了皇兄交代的事,珏儿绝非池中物,皇兄大可安心。”   皇上眯了眯眼,“果真?你看出来了裕华所他布的暗棋了?”   “是,当日臣弟虽说是做得过分,但皇兄曾教导臣弟,只要达成目的,过程也无需太计较,珏儿没有辜负皇兄对他用心良苦,即使有宫中其他贵人的眼线,他还是放进去了自己的人,臣弟当时费了不少口舌,观察诸人反应,看出了端倪。”   “虽说朕的人暗里也帮了他不少,但毕竟有些还是要看他作为,朕也不想一直帮他粉饰太平,他有自己的人,这下也放心些了。”   瑜衡附意,“不过,有一个人,臣弟实在没想到。”   “谁?”   “是照顾三皇子的姑姑,照理应该是怡贵妃的人,怎么会站在珏儿那边,臣弟看得分明,当时拔剑之时,她的身子不自觉地做出护住珏儿的姿势,这种反应决计做不了假。”   皇上沉下眼,“或许以后也有用她的时候,现在先按兵不动,反正朕还没有复珏儿的皇籍,他还不会惹人注目,不过这次也就罢了,以后不要做得太张扬了,免得徒惹事端。”   瑜衡跪下称是,“臣弟知道分寸,之前母后薨逝,臣弟正在作战,无法赶回奔丧,现在正好去为母后守陵两月,待风波安定下来,再从长计议。”   “也好,你主意既定,就去吧。”   瑜衡行礼告退,一旁侍候的季永年才上来为皇上添了茶水,皇上似若有所思,面露一丝宽慰。   “永年,传朕的话,今夜去皇后宫中用膳。”   季永年看了看他的脸色,领旨而去。   怡贵妃刚探视了三皇子回来,茶水还没入口,便见兰心脸色不好地领了一个宫女进来,上前来向她禀报。   “娘娘,这是之前在裕华所桂祺身边的侍墨,新来的掌事嫌现在人多,给打发了回来。”   “岂有此理,”佳音怒道,“向来宫女调换须有内事局主理,几时轮到她说打发就打发了?”   兰心也是生气,“先前掌事的桂祺是皇后的人,咱们明里暗里防了她多少,现在换上的宝淳,虽说是之前服侍太后的,但谁不知道太后与皇后母家有所关联,自然还是向着皇后了。”   怡贵妃的茶也喝不下去了,看着侍墨还哭哭啼啼的,也觉得心烦,让兰心先领下去了。   “咱们放在那边的人又少了些,因为那天的事,又葬进去了个岳泰,娘娘看该如何是好?”   “皇后因为王爷杀了她的人,在皇上那里唠唠叨叨,本宫还以为皇上会护着王爷而疏远她,现在看,难道本宫错了?”   “奴婢听说,王爷虽反省了半月,但皇上又派他去为太后守陵,要说王爷可是皇上亲弟弟,怎么会因为杀了些个奴才就罚这么重,奴婢也看不懂了。”   怡贵妃听了她的话,一下子转过头看她,手上的茶杯撞在桌上。   “你说皇上派王爷去守陵,可有说多久吗?”   “奴婢不知,应该……不会太久吧。”   她看着怡贵妃的脸色一下子不好了,心里默默叹气,那人不在也就罢了,这才回来多久,主子的心思就不静了,总得提防一二才行。   怡贵妃想着先前他一走就好些年,皇太后薨逝时也没回来,年节也只是报信而已,郎心如铁,他算是最佳诠释了,可是毕竟再怨他恨他,却仍想着能时不时见上一面,瞧上一眼也是好的。   她沉了沉心思,将注意力转回眼前,重新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指甲套上新嵌的红宝,“这几日皇上有去看岳婕妤吗?”   “有是有,不过……都与皇后一同去的,听岳婕妤说,皇后最近脸色也好了许多,不知多得意呢。”   “皇上也跟本宫说了,上次的事还是要安抚皇后一下,她左右不过就那样了吧,只要岳婕妤平安诞下皇子,本宫手里的筹码就更重了,不过岳婕妤有了身子不能侍寝,皇上最近是去那边多呢?”   “娘娘这儿自不用说了,其余便是让宝嫔和杨美人侍寝,皇后那里这个月也有三次。”   怡贵妃有些蹙眉,“宝嫔的父亲是皇后弟弟门下的,倒是要防着生变,你记得让御膳房在她饮食中加些‘补品’,别为了服侍皇上亏了身子,至于杨美人,她是去年由宫女升上来的,也有些本事,你就替本宫先留意着吧。”   佳音会意,“是,奴婢会留心的,等她的底细分明了,再请娘娘示下。”   “你办事本宫自然放心,刚刚的事倒不用急,皇后最近有些毛燥了,看来岳婕妤的身孕让她有些慌了,裕华所的事先搁在一边,左右她手别伸到珺儿那里,本宫也懒得在眼下跟她计较。”   佳音见她有些乏了,便提议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让她先去榻上养一会儿神,小心地拉上帷帐,去了。 正文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已经回去侍候三皇子几日了,芸卿虽行动如常,但她却知道自己有些惧怕了,有意地不去到西殿,新来的掌事宝淳姑姑曾服侍过太后,比之前的祺姑姑更讲规矩礼制,跟她过了话,有些事却不避讳她,一时也忙得无暇分神他顾,或者,她也想借着这番忙碌,让自己不去回想那夜她看到的眼睛。   那真真实实的凶狠,时刻熬煎她的心。   “卿卿……。”   至从上次三皇子在宝淳姑姑面前这么叫她,结果姑姑很严肃地告诉她,一定要让皇子称她全名才行,不然实在有失体统,她虽告诉了皇子几次,可是孩子太小,又叫惯了,怎么也还不过来。   见左右都是老人了,她才松了口气,虽然大家都知道她为什么为难,都憋着嘴忍住笑。   “主子,奴婢给你扎蟋蟀玩好吗?”   芷儿见一旁万年青的叶子颜色还好,也小孩性子上了来,见三皇子直点头,就捋了一把叶子摊在桌上折了起来。   “哇……,”平日里最多玩些工匠制好的细工玩意儿,这样乡间的把戏他从没有见过,不禁兴致勃勃地盯着芷儿那双手翻转,其他的宫人也围了上来,有些也被勾起了瘾,也拿起叶子折蝈蝈。   芸卿看她们玩得高兴,自己也乐得清闲了,只看着三皇子不要被叶子边割到手就是了。   “公子别跑,别跑……。”   由远及近胡乱的脚步声,芸卿和其他人抬眼一看,正是珏公子跑在前面,在走廊间绕来绕去,后面追着他的人一边叫一边喘,看着也是狼狈非常,可见被折腾得厉害。   芸卿下意识又低下头去,后又马上意识到不合礼数,有些不自在地站了起身,看着那个照旧披散着头发的孩子朝这边过来。   “把三皇子抱着,免得受惊。”   嘱咐一旁的乳母把三皇子抱了起来,紧接着众人便齐齐朝那个人拜了下去,行礼请安,生怕对他的不敬会造成自己的死劫。   “走开,走开,”他在众人之间穿梭,似乎是要避开侍候他的人,只是芸卿知道,他恐怕又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嘻嘻,捉迷藏,好玩……。”   他吵嚷着,三皇子听了也不安静了,“他是谁,卿,卿,我要捉迷藏,我也要……。”   那珏公子好像是找到了满意的位子,在芸卿背后,拉着她的衣服不送手,看着追他的人绕过来绕过去地捉他,把芸卿当成陀螺转,来挡住他们的视线。   “藏起来,鬼来抓我了,藏起来……。”   芸卿只觉后腰一紧,腰带似乎被拉动了一下,追他的人看出来这边的动静,匆匆跟芸卿见了礼,其中一人便来扯他,他尖叫了一声,忙手脚乱舞着又跑开了,难为那些人又没得奈何地追着去了。   “卿,卿,那是谁,是谁?”   三皇子不依不饶,又想起刚才那个人叫喊着的鬼啊什么的,兴致勃勃地要大家陪他捉迷藏。“把他叫过来,我要他做鬼来抓我。”   “禀主子,那位……是珏公子,他身体不好,恐怕不能和主子一起玩了。”   “那你来,卿,你来做,好不好?”   他终究是太小了,那人是谁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多的是人同他玩。   “好,那奴婢数十声,便要来捉哦。”   “呀……。”   他快速地跑开了,跟着伺候的人还是寸步不离,这民间孩童可以随意玩的游戏,于他却是艰难得紧,只是奴才们小心藏着自己,以免扰了主子的兴致,也算变相陪他玩了。   “五,六……。”   芸卿身边没了人,个个都躲开了,她一边大声数,一边小心地拿手在后腰上摸索着果然一个硬纸团塞在其间,忙飞快地捏了藏起来。   “十,奴婢要开始找了。”   等到三皇子玩累了,乳母自抱了他去补眠,芸卿才回了自己的屋里,对芷儿说自己也要睡会儿,叫她出去玩了。   “今夜不准阖窗。”   纸上就这么几个字,他练字时间太短,如今字迹也还没有锋芒,不过这话里行间倒是有棱有角,里面似乎火气不小。   先前他是有几日不夜访了,如今却又这么说,芸卿真不知要叹他矛盾。还是叹自己疲于应对了。   她是真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继续与他来往,原本以为他已经是是非之外的人了,如今只笑自己想得简单,红墙之内,处处皆是是非,哪有人有幸能置身事外,在自己还没有想好出路时,便要与他正面相对,她是不知如何回复以前的从容自在了。   直到夜了,她还是在窗前走来走去,灯烛照出人心的迷茫,一边走,一边想,看着半掩的窗,也不知道是就这样,还是应该狠下心去关掉。   “罢了,就算要了结,也要说个清楚。”   主意一定,她自己也静静坐在桌前,等着他到来。   “你发什么呆啊,还不拉我一把?”   也不知又坐了多久,突然听见人声,她一惊,再一看,可不正是他吗,两只手撑在窗台上,正使劲往上攀呢。   芸卿费力将他拉了进来,再小心关上窗户,才转身,“嗬”地倒吸了一口气,他就站在她的背后,待她转身,差点没撞上去,把她唬得一身汗。   “你……你做什么呢?”   拍了拍狂跳的心口,好不容易待气息平静了下来,芸卿不禁有些恼火,为什么她总是在她面前如此笨拙。   “你做什么?”   他不退反进,直逼到她跟前,扬起头目光如炬地直盯着她,“这应该我问你吧,或者应该问,我到底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现在就像以前一样防备我?”   她知道他一向敏锐,总是留意周围人的举动来保全自身,但这么直接被他道出自己的情绪,也不禁难以招架。   “我……哪有?”她躲闪着他的视线,“不过是最近有些累,事情又多,才没有余裕。”   他伸长手硬生生地把她的头扳了回来,身量还不及她,但力气却甚大,芸卿只能任由他,只眼睛仍不敢对上。   “你真是不懂撒谎。”   珏终于撒了手,退了两步,坐回桌边,“你忘了吗,我可是撒谎的大家,你是怕我吧,我看得出,是因为那夜的关系吗?”   芸卿猛抬起头,见他脸上布满阴霾。全不是她熟悉的样子,惧意就爬上了背。   “你只知道同情一个该死的人,完全不记得她所作所为了吗?”   他问题一个一个丢了出来,可似乎并不想听到她的回答,继续说道,“你看到的不过是来这里之后的情形,你到之前我的处境,你可曾想过?”   “我母妃早逝,身份也低,我从小不受父皇重视,再加上以前还有皇后的儿子在,我更是被自己的兄长欺辱,你知道,我曾经多少次想过死吗?”   芸卿本能地抬起头,“你……。”   “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怪皇叔狠,怪我狠,是,我是想她死,我曾以为忍过了也就是了,可是,我错了,我是忍了,但恨还在我的心里,她死了,我不知多开心,如果可以,那一剑本应该我刺的。”   “……死了,又如何呢,”芸卿终于开了口,“你又得到了什么,你难道不明白,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被操纵的偶人,真正伤害你的是你的亲人。”   芸卿终于喊出来心里一直出现的话,“你们的互相残杀,为什么要让我们陪葬?”   安静。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得犹如死水。   “……原来如此。”珏站起身,“我懂了,是我太孩子气了,还以为你可以承担我的任性,理解我的处境,算了,是我太妄想了。”   他的声音中夹杂着哽咽,一种让芸卿窒息的感觉攫住了她。   他的孩子气,还是我太天真,要他在这样的环境中仍有赤子之心。   走到窗前,他还是停了下来。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从未想让你帮我什么,更不会让你陪葬,……即使我死。”   他咬着牙说完,一口气撑开窗,跃了出去,再没有回头。   “真……真的吗?”   两行泪从芸卿眼中滑落,但再没有人给她回复了,她竟不知为何,空荡荡的房间似乎还留下了刚才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她脑中,一遍又一遍。   我渴望你保有那份纯真,是不是错了。   这又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了。   作者的话:晚上还有一更哈。 正文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今日是十五的大日子,各宫各院的妃子,婕妤,还有其他的宫嫔,早早按了时辰,齐聚惠元殿给皇后请安。   自然,来得最晚的还是怡贵妃,她乘坐的软轿到的时候,正巧岳婕妤还在门口,待婕妤行礼后,两人交换了眼色,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内堂。   进了里面,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场面上的你来我往,佳音扶着怡贵妃坐在了左边首位,紧接着,便听见了惠元殿掌事太监梁吉尖着嗓子喊到,“皇后娘娘驾到。”   湘宜扶着皇后娘娘入座,下面各座的人都站着,只听得低低的呼吸声。   “给皇后娘娘请安。”   “姐妹们平身吧。”   怡贵妃先入了座,其余的才纷纷回座。   “皇后娘娘最近气色真好,臣妾瞧着也羡慕呢。”   众人随着怡贵妃的话看去,皇后今日的装扮的确不似以往,连发髻也不是以前的百鸟朝凤髻。   “是底下服侍的人练了新的样式,非要梳给本宫试试,本宫都觉得这样子太新,倒叫妹妹见笑了。”   “平日里娘娘穿的素雅,今日的衣衫华光毕现,却又柔和得很,衬得娘娘格外光彩照人。”   说话的正是宝嫔,皇后淡淡一笑,“宝嫔真是会说话,这料子叫雪锦春华,是江南织造新贡上来的,本宫已经很久没穿这么鲜亮的颜色,不过皇上说这个颜色喜庆,本宫也只好裁衣穿了。”   怡贵妃听出来了话音儿,心里便有些不爽,只嘴上还带着笑,接过佳音递上的茶盏。   “这就是那惟有一匹贡品的雪锦春华,难怪如此夺目了,皇上对皇后的心意可见一斑了,你说是不是啊,岳婕妤?”   宝嫔惹不起怡贵妃,却敢调侃低她品级的岳婕妤。   “前些日子皇上还时不时看望妹妹,现在是不是看妹妹腰身粗了,皇上也少去了呢,唉,做姐姐的还以为妹妹很快也能升上嫔位呢。”   岳婕妤面上臊得很,拿眼瞧了一眼怡贵妃,也没有发作。   她有孕已数月了,害喜反应倒比一般人还严重很多,脸上也不似之前鲜亮,宝嫔最近受宠,家世位份也高过她,她即使受气也只有隐忍了。见她也不仗着自己有孕就逞一时嘴快,怡贵妃不禁点了点头。   皇后说,“岳婕妤别听宝嫔玩笑了,妹妹身怀龙裔,皇上哪有不看重的,只是怕吵着妹妹休养,才少去了些,昨儿个皇上还跟本宫说呢,等妹妹产下皇嗣之后,再给妹妹晋位呢。”   宝嫔见她都这么说了,撇了撇嘴,也自去玩手上的绢子,不言语了,殿上的气氛倒更凝涩起来。   怡贵妃见她口口声声都在暗示皇上与她亲厚,实在厌烦,扶着佳音的手站了起来。   “娘娘,臣妾身体不适,容臣妾先行告退。”   皇后说,“妹妹也是太操劳了,那早些回去歇息吧,皇上最近事忙,本宫一定转告皇上,让他忙完了,就去看妹妹你。”   怡贵妃心想,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皇上要看谁,还要你来安排。   面上倒还笑着应了,“谢娘娘关怀,臣妾告退。”   她这一走,其余人也看着日头高了起来,也一一告辞而去,待殿里清了,皇后才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静静地歇了一刻。   “娘娘,岳婕妤回来了。”   湘宜将婕妤的位子搬近了些,皇后也瞧得她脸上泛黄,心里更舒坦了几分,她这一笑倒弄得岳婕妤不明究竟,一头雾水了。   “娘娘,可是臣妾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了吗?”   “没有,你无需担心,只是别人不知,本宫当日怀大皇子的时候也是一直脸色泛黄,丑极了,这正是说明你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男胎呢。”   岳婕妤这才笑道,“臣妾倒不怕丑些,这宫里向来艳压群芳才遭人妒嘛。”   “你就是这点好,所以本宫喜欢你,提拔你,对了,上次的事果然见效了,皇上虽未明言,但看他近日冷待怡贵妃,又派三王爷去守陵,可见那心里是生了疑心了,你的点子果然不错。”   “还要娘娘说的好,既要不着痕迹,又让皇上疑心她与王爷余情未了,可惜王爷被派去守陵,有些工夫来不及做了。”   皇后听她说话,心里更加顺意。   “此事反正不急,所谓疑心生暗鬼,王爷早晚会回来,到时候再做也无妨,到时候看她如何摆脱秽乱后宫的大罪。”   “皇上可能看在三皇子份上,过几天就又丢开了也有可能。”   “所以啊,你这一胎才更加重要,你别看皇上疼三皇子,只看如今二皇子的下场,就知道圣心转变只在朝夕之间,怡贵妃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才跟本宫同样紧张你这个肚子。”   岳婕妤点头。   “方才宝嫔的话,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皇后看她一脸坦然,倒是叹息这样的好苗子自己若多几个,哪有怡贵妃得意的时候。   “宝嫔一向张狂,但也并非一副空皮囊,她这样的人,正好挡住怡贵妃的眼,让她分神不得。”   “娘娘这‘一叶障目’的意思,臣妾心领神会,宝嫔娘娘不知臣妾与娘娘的关系,反而看得更加真实,料那怡贵妃只会深信不疑,现下恐怕会为了不让她冒出头而忙得很呢。”   “和你说话就是省力,行了,你也回去歇着吧,本宫自然还会在皇上那里继续泼怡贵妃的脏水,她自然更加想握紧你这个筹码,你要做什么都方便。”   “是,臣妾知道了,臣妾告退。”   坐在软轿上,怡贵妃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疼得紧,皇上莫非心里真的有了什么,要不然皇后会做作成那样,只是如今人不过来,她连个分辨的机会都没有,时间若是久了,难免生变。   软轿过了长街,又经过御花园,怡贵妃突然直起了身子,手指在座位上轻扣了两声,两侧的人忙停了下来。   “去启安殿。”   众人不敢迟疑,急急转了方向,奔启安殿去了。   皇上挥了挥手,让太医和服侍贵妃的人退后,自己坐在床边,看着她犹在昏睡中的脸。   那是一张妩媚宜人,任哪一个男人看到都会心动的脸庞,即使生育了孩子,也只是增添了她的风致,而没有减却她的颜色。   他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一旁的奴婢看了,都以为他疼惜贵妃,哪知道他的手就在那柔嫩的脖颈间迟疑地停了一下。   这张脸,美若天人,这颗心,丑若恶鬼。他胸口一阵恶心,差点呕吐出来,但他还是逼自己继续看着他,才能知道自己至今的所作所为终究是为了什么,而她的所作所为终究又是为了什么。   放心,会让你享受这世间一切荣光,直到……。   “嗯……,”怡贵妃在静悄悄的气氛中醒来了,身子还是虚的,仿佛飘在青色的天光中,她朦朦胧胧地看着眼前坐着一个人,静静的鼻息在一阖一张。   眼睛尚未清明,她的心便已清醒,一切该有的情绪已在脑中预演,等她自问一切再无错漏,乌瞳一张,檀口一开,一场两人都等待着的戏码又毫无新意地上演了。   “皇上……。”   怡贵妃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作势要起身行礼,被皇上伸手按住,才又倒回榻上,下人们见状忙识趣地退了出去,合上门。   “爱妃总算醒了,朕听永年说你晕在了启安殿,不知道有多担心,还好太医说没有大碍,只是劳累所致。”   “皇上还关心臣妾吗,臣妾以为皇上不理臣妾了。”   她别过头,眼角掉下一行清泪,手却揪住皇上的一角衣襟,这副嗔怪还忧的样子好不怜人,皇上也把她揽进怀中,怡贵妃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听见他低低的声音。   “是朕不对,都跟你有了孩儿了,夫妻缘深,还疑心些陈年往事。”   “皇上?”怡贵妃心里不安起来,想起被赶去守陵的王爷,背上有些发凉,心里虽也早就有数,但现在证实了,还是有些慌乱。   也不等她分辨,皇上的手就轻轻拍着她的肩。   “你,还有珺儿都是朕的心头肉,可不要对朕有半分隐瞒了。”   怡贵妃听着,心渐渐踏实了起来,抬起身,“皇上,臣妾怎会有半分隐瞒,臣妾对皇上的心皇上难道不明白?”   皇上拿绢子沾了她的泪,“朕今日惹得爱妃梨花带雨,当真罪过,好吧,就罚朕好好弥补爱妃……。”   他说着就吻上那一口馨香,怡贵妃娇软地贴了上去,露出半点香肩来,芙蓉帐,春宵短,莺啼婉转之处,更添销魂滋味,这一日过去了,内事局源源不断地送来新进的贡品,雪锦之类,哪可堪比呢。   “娘娘总算又过了一关了。”   佳音双手拿了巧劲,小心地替怡贵妃按着酸软的腰,看她双颊红晕未消,眼角隐露风流,算是这许久难得的好气色了。   “那药倒是奇效,只闻了那片刻,就晕得不行了,”怡贵妃伸了伸懒腰,“不过这一关还不算过了,又不知皇后要耍什么后招。”   “娘娘是说这皇上冷落娘娘,是皇后挑唆?”   “昨儿个皇上都说了,是陈年往事,可本宫自问在皇上面前并无异状,那是从哪里说嘴呢?”   佳音听了,面露疑色,“可咱们宫里都是自己人,不可能有外鬼。”   “哼,本宫还要想想,不揪出这么一个通风报信的,迟早成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