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两情相依渐蜕变 001孤星带煞,获救1 君国京都,姚府。   满院桃花伊盛,粉瓣飘飞,淡淡的香气萦绕,怡人心脾。   姚府后院一条落花的小径,幽密宁然。不久,一个瘦削至极的身影急急忙忙自小径尽头跑来,微乱的发上沾了几枚粉色落瓣。   待她跑近,只见那急急的身影是名极其瘦削的女孩,她身上的衣服明显小了一分,且到处都是补丁,然而即便如此,她身上的衣服却是洗得格外干净,毫无邋遢之意。   她脚踩着一双草鞋,因鞋不蔽脚,她那双冻得红通通的脚一眼便能瞧见。如今正值三月桃花飞,天气,仍就冷了些,她穿着这鞋子,的确突兀折磨。   她面色微急,步子并未因脚冷而显得慢腾,反而是跑得很快。   待她低着脑袋跑至小径转角,却不料一头撞到了人。   “哎哟。”随着一道夸张且令她极为熟悉的疼呼声响起,女孩脸色瞬间一白,她立即抬头一望,意料之中瞧见了那张经常出入她噩梦之中的脸。   “姐……姐姐。”她呆在原地不敢动,怯生生的瞧着方才被她撞着的女孩被她身后的几名侍女扶住,双手也不知不觉的揉搓起补丁的衣角,而唤出的嗓音,却因为惧怕而颤抖不已。   这个被她撞到的女孩,是大她两岁的姐姐,名为姚霜,是姚府中最为得宠的嫡出千金。   她怕这个姐姐,甚至是怕到了骨髓里。与她这姐姐相比,她仅是姚府中不被认可甚至不愿被人提及的庶出小姐,是井底的淤泥。   她逝去的娘亲,仅是姚府中的下人,而自她出生,她便克死了她的娘亲,克死了她的奶娘,六岁之际,她又克死了将她拉扯大的李大娘。自此,她,仅是被姚府之人刻上‘不祥标记’的扫帚星,是姚府人见人鄙的低贱之人。   她没有名字,但她却给自己取名为‘七月’,无名无姓,仅因七月里,她穿着这身单薄的衣服不会受冻,夜里饿了,可以饮府中后院的湖水而不会受凉。   她一向谨记自己低贱身份,循规蹈矩,甚至被府内下人如狗一般使唤,但她这嫡出姐姐,却无论如何都对她瞧不顺眼。明里暗里的责打怒骂,使得她经常她浑身是伤,多次险些丧命。   最后七岁那年 ,她学会了装傻学愣,彻底将自己的自尊封存,将自己在这姐姐面前变成一条狗,瑟缩的讨她欢,如此,她每次遇上她,虽依旧浑身是伤,但,最后总能保住一条命。   虽说这条命在旁人眼里极其低贱,但在她眼里,却是格外的珍贵。因为,她姚七月不曾拥有过任何一件东西,惟独,这条命。   “傻子,活腻了不成!”这时,一道恶声恶气的嗓音传来,惊得七月回了神。   她瑟缩的瞧着面前一脸怒气的嫡出姐姐,脸上急忙盈满畏惧与傻气,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一落,却不料面前的姐姐一掌拍在她脸上。突来的疼痛似是刻入骨髓般的惊心,她还来不及伸手捂住痛处,便被面前的姐姐一脚踢中了膝盖。   那力道甚大,她瘦削的身子极其狼狈的着地,胳膊也因袖子的单薄而被青石板的地面磕得钻心般疼痛。   她眼泪顿时如雨下,然而即便心头盈满委屈,她也不敢极有骨气的爬起来与她理论,只得在地面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痴傻傻的抽噎道:“疼,疼!姐,姐姐莫打,莫打!”   “谁是你姐姐!认亲也莫乱认!”姚霜斜眼瞥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七月,满是鄙夷怒气的吼了一声。随即,她转眸朝身后的几名侍女望来,道:“抡她几拳,切莫打死了。今儿爹爹寿辰, 来的人甚多,府内的丫环不够用,她本就要去前院帮忙,等会儿打完她就放她过去。”   这话一落,规矩站于她身后的一名清秀侍女瞥七月一眼,随即朝姚霜道:“小姐,她痴傻呆笨,做事不麻利,若是让她到前院伺候,怕是不妥。”   姚霜轻笑,小小年纪,眸子里就闪烁着令人畏惧的微光:“我就是要让她在前院出丑,惹爹爹在那些赴宴的大臣面前丢脸。到时候,爹爹一怒,这傻子的日子,怕是更有趣。”   那几名侍女皆是一怔,眸底深处,纷纷染了惊意。   想来,若是这自小不得宠且不被承认的庶出小姐当真在等会儿的寿宴上令老爷丢脸,她,无疑是……   沉默片刻,众侍女朝地面上那缩成一团的七月投来一记怜悯眼神,随即奉姚霜之命,偷偷减轻力道打了她几拳,而后与姚霜缓步离去。   桃花纷飞,淡香萦绕。然而那满是落瓣的小径,深幽宁然,却透了几许凄凉。   风中,七月小心翼翼的爬起身来,浑身疼痛难耐,脸上鲜红的五指印,却也是浮肿骇人。   她眸中有些迷茫,呆呆的望了望天,心底却是明然如雪。她知晓,这次去前院,定然凶多吉少。   自小,她对她的父亲姚隐,就仅见过一次。而那唯一的一次,却也是极为的刻骨铭心,仿佛深入骨髓,成为她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噩梦。   记得那次,她仅是被姚霜暗自一推,将手中为他端来的茶撒到他衣上罢了,便被他让人将她拖出去在院中罚跪。不巧那日夜里却下起了雨,她在雨里跪了一夜,待次日被拖回自己的柴屋,她已奄奄一息。若非好心的厨娘暗中替她熬药,她早已命绝。   兴许是那次见面受罚在她心底留下了深刻烙印,这次被姚府总管吩咐去前院帮忙,她也心生担忧,极怕会遇上他那冷漠的爹爹。   待她拖着满身的伤跑至前院,那在人群中忙着迎客的姚府总管极其眼尖的瞧见了她。   她怯生生的伫立原地,小心翼翼的望他。   仅是片刻,那迎客的姚府总管便大步过来,伸手便朝她的胳膊一拧,并甚是满意的见她露出惨白疼痛的表情,随即道:“你这傻子,怎现在才来 !我不是吩咐你一大早便过来?”说着,嗓音顿了顿,目光在她浮肿的脸上扫了一眼,了然问:“又被大小姐打了?”   七月努力压抑着疼痛,惨白着脸点点头,随后嗫嚅道:“我今早被她们拖去后院洗衣,所以来晚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一卷两情相依渐蜕变 002孤星带煞,获救2   人前,她虽装疯卖傻,扮痴呆。但却是在隔着一层薄纱瞧人。众人皆知她愚蠢呆笨,却不知她心如明镜,小小年纪便已看透世事。   这总管虽说刻薄,但在他面前扮柔弱,他往往不会太过为难。   是以,总管果然未再为难她,仅是吩咐她与其她去换了一声侍女的衣裳,最后与几名侍女一同去为入得大堂及偏隅的客人端茶送水。   今日来客,皆非富即贵,七月一直都卑恭的低着头,做事极其小心,生怕出现纰漏,便要遭罚。   院子各处来人纷繁,大堂之内也是高谈阔论,议论寒暄之声鳞次栉比,七月在人流中穿梭,许是因身子板太过瘦削单薄,倒是时时惹来客人诧异的眼神。   不久,日上头顶,宴席开端。   大堂内,人流如云,数张红木圆桌摆满热气腾腾且香气四溢的菜肴,桌旁围了一圈客人,热闹敬酒声不绝于耳。   七月老远就瞅着了自家爹爹今儿着了一身大红衣袍,面色不若对她时的严酷,反而言笑晏晏,随和中掩着几分微光。   她本有意回避这等有爹爹在的场面,然而待她正欲后退出屋,顺势开溜,哪知还未退几步,姚府总管便一把拧住了她的衣襟,称她那嫡出姐姐特意吩咐她去自家爹爹那桌伺候着。   她心头一惊,怔愣片刻,搓着衣角过去了。   意料之中的,她收到了自家爹爹那冷盈盈的目光。她急忙垂眸,故作淡定,见桌上竟坐了一名与她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她愣了愣,心知能与他爹爹同桌,想必这少年的身份,定是不低 。   见少年杯中见底,她眸色一闪,怯生生的端着酒壶挪身过去,模样卑微的为他倒酒。   哪知稍稍抬眸之际,却见少年的目光正凝在她的手腕。她一怔,垂眸朝自己手腕望来,却见因衣袖甚短的缘故,她手腕外露,腕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竟显得甚为突兀与骇人。   她惊了一跳,慌乱中一扯衣袖,企图盖住手腕上的伤痕,却不料动作过大,落了手中的酒壶,打翻了他桌前的酒杯,洒了他一身的酒。   刹那,少年一怔,甚是好看的墨眉一蹙。   她吓得面色惨白,急忙跪地,彼时,她那嫡出姐姐却莲步过来站于她身边,小心翼翼的替那少年擦了擦衣袍上的酒渍,并朝那位上一言不发的爹爹道:“爹爹,这婢女不懂规矩,故意酒染端王哥哥衣袍,像这等低贱婢女,不如差人拖出去喂狗。”   她浑身一颤,盯了她那爹爹一眼,磕着头,痴痴的颤声道:“饶,饶命。”   “霜儿妹妹,她也并非有意,不如算了吧。”少年温和的嗓音道来。   他,便是当今的小端王?   七月鼻头一酸,险些哭出来。她洒了他满身的酒,他还为她求情。但他兴许不知,这姚府上下皆知姚霜的心仪之人是这小端王,他如今开口替她求情,凭姚霜嫉妒刁钻的性子,定会不依。   想来,若是方才便知他是端王,她定不会与他有丝毫的接触。   “端王哥哥有所不知,这婢女常日里仗着痴傻,专在府中捣乱。我们已容忍她多时,奈何她今日还要给端王哥哥身上洒酒,惹哥哥难堪,这等婢女,定该教训……”这时,姚霜那刻薄的嗓音道来 ,惹得七月心头暗暗苦笑。   然而正待她说着,那主位上的姚隐却发话了:“霜儿,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便差人将她拉出去,惩罚一番便是,切莫扰了大家兴致。”   姚霜小脸一喜,当即差人将七月架了出去。   待亲眼见得七月被她的侍女推入狗屋后,姚霜眸中冷光渐起,嘴角的冷笑甚是骇人。   跟在她身侧的婢女脸色一惊,不由低声问:“小姐,老爷仅是吩咐随意教训这小傻子一顿,小姐此番让人将她推入狗屋,无疑是让她死!万一老爷怪罪……”   侍女话还未落,姚霜便是冷哼一声,“小兰莫不是看错了?明明是她自己误闯狗屋被狗咬死,何来我差人将她推进去一说?”   小兰脸色一白,忙点了点头,道:“是啊,是她自己误入狗屋的,与小姐无关。”   而这厢的七月,从被推入狗屋那一刻,便心如死灰!   她在这府中受尽欺凌,也从未奢望过要得到家人的喜欢和重视,但她自问在这府中极其安分,为何他们,仍是视她为无物,甚至连她的命都想一并剥夺!   正凄苦着脸,目光不由往前一扫,心头却是顿然猛跳,眼见那只角落里的猎狗瞧见她后便慢腾腾的站了起来,她脸色惨白,刹那间心凉如洗,最后痴痴的笑了起来。   这一世,果真悲苦尝尽,最后还落得个尸骨难全的地步。她在这姚府中小心翼翼,如踩针毡,到头来,却依旧得不到上天眷顾。   难道,天生带煞,便注定无法幸福?就连死,也是这般凄惨绝望,令人难以承受?   刹那间,那猎狗暴发一道尖吠,张着俨然血盆之口朝她奔来。   七月浑身颤如随风的叶,但面上凉薄且痴痴的笑容却是一成不变。   眼见冲来的猎狗要咬上她,她双眸紧紧一闭,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耳畔竟有屋顶垮塌声与衣袂的飘飞声传来,刹那,她已然僵硬的身子瞬间落入了一个温软且泛着淡淡兰香的怀,随即,耳畔传来了一道猎狗的惨叫。   不消片刻,周围全数归于宁静,宛若死寂,低沉沉的气氛极其压抑,不觉让人头皮发麻。   七月突然有些不敢睁眼,浑身瑟缩发抖。头顶突然传来一道飘逸温润的笑声,宛如天外跫音,飘渺脱尘但却染了几许欣慰与宠溺:“还不敢睁眼?呵,你胆子倒是小。”   她心头猛的一怔。沉默良久,终究是微微抬头,怯生生的掀开了眼皮。   待视线清明,入目的,却是一张俊美非凡的脸。浓眉墨眼,风华卓绝。此际,那张脸上正挂着几许笑,宛如这阳春三月的桃花,桃夭非凡,灼灼其华。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方才那酒席中的小端王也甚是好看,但比起他来,却是逊色三分。   “你是?”她紧紧的望着他,眸色逐渐悠远迷茫,似是觉得这张带笑且令人暖如心窝的脸,仅在梦里才会出现,那般的飘渺,那般的不真实。   他浅笑一声,伸手拂了拂她凌乱的头发,薄薄的唇瓣一启,碎玉般的跫音再度飘来,惹得七月又是一痴:“夜流暄。”   七月一怔,咧嘴一笑,苦涩着继续合上了眸子。   看来,她真是在做梦,或者是被猎狗咬死了呢。要不然,这个好看的人怎会对她这个孤星带煞的人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毫不犹豫的告知她。 第一卷两情相依渐蜕变 003孤星带煞,获救3   许是因惊吓过度,如今方得解脱,七月这一合眸,倒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她再度睁眼,入目的,依旧是一张温润俊美的脸。   她怔了怔,眸色微微呆滞,却不料这番模样,竟惹得面前的俊脸稍稍蹙眉。   “你已然睡了两日,如今刚醒,神色却是痴傻散漫,莫不是还要继续睡会儿?”碎玉倾城的嗓音飘来,温润带笑,虽柔和如熹光,但却令七月瞬间回神,甚至惊诧得微红了脸。   垂眸避开他带笑的眸子,她这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极其舒软的床榻上,而面前,这极其俊美的少年正坐在床沿静静观她。   她一惊,后知后觉的猛然抬头朝周围一扫,入目之处,无一不是精贵奢华,透着几许高雅。   白玉铺地,纱幔纷飞,淡淡的檀香飘来,令人神思清明,也令她浑身微颤。   这里,根本不是她那破旧的小柴屋,更不是那狗舍,这里,精贵如梦里的大殿,纱幔纷飞中,还可隐约瞧见前方竟有一潭冒着烟气的池子,滴答细微的水声飘荡,清透迷离,如置仙境。   “这里是苍月宫的主殿。”碎玉的嗓音飘来,再度拉回七月错愕不堪以及将要呆滞的神。   她惊愕的望向离她不远的俊脸,稍作打量,这才发觉这俊美且温润至极的少年,虽懒散坐于她的床沿,但那浑身透露出来的气质,却是娴雅高贵,竟是无丝毫的市井轻浮之气。   他一身白衣,宛如九天神祗,清雅卓绝,他那深黑如墨的眸光,正毫不避讳的落在她脸上,悠远脱尘,但却染了几许令她受宠若惊甚至有些傻眼的宠溺。   左手传来温热的触感,她垂眸,才见他修长透明的长指正裹着她的。   刹那,她急忙将自己的手从他温暖的掌中抽回,圆瞪着一双眼,朝他不可置信的问:“公,公,公子,你,你……”   话语一出,嗓音微颤,她结巴了半天,却是未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白衣少年温润一笑,少年老成般伸着修长的手拂了拂她额前的发丝,在她浑身发颤之际,柔和出声:“无需拘谨,唤我流暄便好。”   说着,他微凉透明的手再度自然而然的握上她因震惊而僵硬的手,丝毫不理会七月那惊愕得如同见了鬼的惊愕表情,又道:“你初醒,若想说话,也待吃点东西后再说。”   说完,他微微转眸望向那纱幔纷飞外的朱红殿门,轻道:“碧影,端些温补的膳食来。”   “是!”刹那,殿门外当即传了一道恭敬嗓音,有道脚步声应声而去。   不消片刻,几名衣着青衣的秀丽女子端了食膳进来,待放置殿内那不远处的玉石圆桌后,便全数垂着头,目不斜视的恭敬的退了出去。   殿内寂寂,七月惊愣着。   那白衣少年却是一把将她抱起,惹得七月惊骇中急忙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心头又是一方难以平息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这少年,看样子也仅比她年长三四岁,但却能这般轻易的抱起他,真真是厉害。   另外,他是否知晓她姚七月是不祥之人?若是知晓,怎会还与她这般接触?若是不知晓,为何他对她这个陌生人会这般好。   待她被少年抱着安置在玉石圆桌旁的凳上时,她努力的敛着心底的惊异,小心翼翼的瞅着坐在身边的夜流暄正欲言话,哪知他骨节分明且白皙剔透的手却拿过她面前的碗,替她盛了一碗菜汤,而后推到她面前。   香气浮动,七月顿觉腹内空空,瑟缩的盯了一眼面前的汤,但仍是忍住了,转眸朝身边的白衣少年怯生生的问:“你,你便是那位将我从猎狗嘴里救下的公子?”   他温和一笑,随即点点头。   七月被他的笑容惊得一怔,神色呆了片刻,随即低声自言自语的喃道:“看来,我当时真的未做梦啊,真的遇上了一个很美的公子。”   “日后你在我面前,唤我流暄便可。”他再度道出这句话来,嗓音维和清润,毫无不耐之感。   七月急忙抬头,面上泛了几许错愕与尴尬,“可是,可是公子乃我的救命恩人,我岂能唤公子名讳,不如,我日后唤公子为‘恩公’,如何?”   少年精致的眉宇微微一蹙,七月一惊,忙道:“公子不喜欢?如果公子觉得不好,我……”   正说着,少年微蹙的眉宇却突然松懈下来,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拂了拂七月额前的碎发,温润道:“我让你唤流暄,你便唤吧。若以‘恩公’相称,着实疏离了些。”   七月一愣,只道是这公子极为善良,因而才不喜她的拘谨与疏离。   她急忙朝他点头,随即慢腾腾的扭头避开他的手,见他面色一愣,僵住半空的手显得甚是突兀,七月小心翼翼的望着他,又瞥了瞥他僵在原处的手,面上顿时一窘,红了耳根,踌躇低道:“公……流暄公子 ,男女授受不清。”   少年微愕,随即云淡风轻的收回手,精致的眼眸朝七月望来,“你这丫头倒是有趣。叫你唤流暄,你非得在后面加个‘公子’,呵。另外,你如今才十五岁,只能称得上女娃,这男女授受不清一 说,用在你身上,的确过了头。”说着,骨节分明的手再度随意的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待你十八及笄后再与我说这话,才妥。”   七月怔了怔,面色微红,怯生生的惊道:“你怎知我今年十五岁?”   他道:“我知你今年十五,还知你的生辰八字。”说着,嗓音顿了顿,眸底深处滑过几许深邃与复杂,连带碎玉般的嗓音都染了几许悠远:“只是,我不知你这十几年在姚府过得如何,更不知你唤什么名字。那日第一次见你,便见你被人推入狗屋,那些人,还唤你傻子。”   七月愣着,眼角突然微湿,心底也不由涌出那些在姚府烙印下的噩梦般的记忆。 第一卷两情相依渐蜕变 004孤星带煞,获救4 她急忙起身跪在少年身侧,努力的咽着泣声,卑微恭敬的祈求道:“流暄公子,我叫七月。既然流暄公子将我带到了这里,可不可以收留我,不赶我走?我已回不得姚府了,如果回去 ,他们定会再拖着我去喂狗,求流暄公子行行好,不要赶走我。其实我不傻的,我什么都会做,我可以留在公子这里当婢女,粗活重活我都会干的。求公子成全,求公子了。”   少年深黑的眸里再也不见方才的温润,反而是云涌冷冽一片。他目光直锁跪着的七月,嗓音低沉:“他们为何要拖你喂狗,你的名字,又可是那爹爹姚隐取的?”   七月卑微道:“因,因为我替小瑞王倒酒时,不小心打翻了他面前的酒杯,打湿了他的衣,所以,姐姐便说要拖我出去喂狗,我爹爹,也没出声发对了。”   说着,强行压制住哽咽,她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夜流暄的脸色,但却不敢细观,只是瞟了一眼,便低垂着头,待继续出声时,嗓音却蓦地带了几分苦涩与颤抖:“我的名字,也,也非我爹爹所取,而是我自己取的。在府中,为了不让姐姐差人将我往死里打,我经常在她面前装傻装笨,以此保命。”   话刚到这儿,她脑袋垂得更低:“这世上,没有人知道我为自己取了‘七月’这个名字,他们都唤我 傻子。我的名字,每天都只有我一个人默默的唤,不过现在好了,公子也知道我的名字了。”   少年眸色再度森冷了几许,连带骨节分明的双手都握成了拳:“那你为何替自己取名为‘七月’?”   七月沉默了半晌,才道:“因为我最喜欢七月的天气。那时,即便衣着破烂单薄,也不会感觉冷。夜里饥饿难耐,还可饮府中湖内的水而不至于受凉。”   这话一落,少年静默,周围无任何声响,气氛仿佛骤然冷了几分。   七月慌张,心头越发的颤抖。她小心翼翼的望了夜流暄的脸色,见他墨眉紧蹙,少年老成的面上竟是浮出了几分骇人的怒气。   她浑身一颤,忙低低垂头,不敢乱动,更不敢再言,心底那抹突然涌现的惧意,却是令她全然无措,只得紧张万分的再次硬坐着。   她没料到,方才他坐在她床边时,还笑如春风,宛若桃花灼灼,暖入她心,让她莫明的感觉心安,然而此际,他脸色却是骤变,宛若雷霆交加而来的前兆,冷意浮动,连她都忍不住颤抖了身子。   不得不说,这位公子的情绪极易善变,的确很吓人。   她低低垂头,默默的坐着,全身微微绷紧,然而片刻,一双手却是朝她的腰间横来,待缠上她的腰后,随即往一旁轻轻一带,使得她身子不稳,瞬间落入了一个温润且透着几分特殊兰香气息的怀。   突来的触碰令七月脑袋一白,满脸惊愕,双眸也是不由圆瞪。   此际侧脸紧贴着的那一方胸膛,正透着淡淡体温,似是能暖入她的心窝,而头顶传来的那道碎玉悠远的嗓音,却震入了她的心底,令她久久无法回神,“日后,你便留在苍月宫,就当苍月宫是你的家。那姚府便先留着,等你及笄了,再亲手将那里的人一个一个杀了吧!”   七月惊惧得呆着,神智似是有些飘渺,未有重心,更不知此时此际,她该如何回话。正待惊愕无措,头顶却是又传来了一道叹息,声音温和如风:“七月这名字,便当你的小名。从今以后,你就叫凤兮。” 第一卷两情相依渐蜕变 005孤星带煞,获救5 苍月宫地处一片竹海,地势隐秘。宫内侍女暗卫甚多,来往频繁,但面上皆无表情,刻板得就如一块毫无情感的硬石。   自打凤兮被夜流暄领来这里,她做事极其小心,与苍月宫的宫徒粗活重活抢着干,但却不料惊了那些宫徒,迫得他们一见着她,便似是麻烦缠身般,避得甚远。   最后,那夜流暄似是有些微恼,白玉般的手捏住她的下巴,见她面色略带瑟缩与紧张,最后叹了一声,缓道:“你并非苍月宫婢女,那些粗活重活,你岂能去干!”   说着,嗓音悠远了一分:“记住,你是凤兮,并非姚府的姚七月!你,不该再卑微低贱,而是要想着如何才能威慑住别人,让别人对你……又敬又畏!”   又敬又畏?   凤兮眸色黯然,稍稍垂眸,齐齐的刘海遮住了眼里的苦涩。   她一卑贱之人,如何能让人又敬又畏?她,不过是一个命里带煞的不祥之人罢了,她此生心愿,也不过是安安分分的走到尽头,不经历大风大浪,只求平和安稳便已足矣。   她沉默片刻,才微微怯生的道:“我只会干那些粗话,其它的什么也不会。若我不与他们抢着那些活儿干,我会觉得我是一个无用之人,然后……?”然后被你赶走。   她如今已然够卑微了,若是连诛事皆不做,一味的懒下去,定会被认为是无用之人,遭他嫌弃。   夜流暄眸色隐隐一深,本是一张精致如华的脸,然而面上的表情却是老成凝练,透着几许莫名的复杂,而他眸底深处,也微微涌现出几缕冷意与杀气,宛如地狱修罗。   伸手,他骨节分明的指尖轻柔的抚上了她的头发,幽缓绵长的嗓音,却是隐隐染了几丝压抑着的冷气:“这些年你在姚府,倒是受苦了。”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蓦地柔和了一分:“明日,我便为你安排几名师父,教你琴棋书画,至于武功,便由我来亲授。记住,从今以后,你再不是只会干粗活的人,你,是凤兮,是注定要倾国天下,颠覆这大昭江山的凤兮!”   凤兮惊住,满脸错愕。   倾国天下,颠覆大昭江山……   她凤兮,何德何能有这本事,她,仅是一名卑贱之人啊。   抬眸,她怯生生的眸光在夜流暄面上打量良久,才吞吐道:“流,流暄,我,我没你说的那本事!我此生,只,只想安稳便足矣了,便是在你这里当一辈子侍女,我也满足了。”   夜流暄神色蓦地一沉,盯她良久,在她被他盯得浑身有些发颤时,他低沉出声:“你若只有这点志向,我现在便将你捏死,也好眼不见心不甘。你既然是凤兮了,此生你若想安宁,自是妄想。孤星带煞,要么是被人踩在泥里,要么是肃杀天下,成为这人上之人,你若安于现状,不求进取,那我便白救了你一命,而你,也配不上苍月宫这‘凤兮’二字。”   凤兮一惊,心头一寒,眸光也摇曳不稳。他,竟然知晓她孤星带煞! 第一卷两情相依渐蜕变 006孤星带煞,获救6 “肃杀天下?”她震愣半晌,才颤着嗓音问。   什么肃杀天下,什么成为人上之人?她不过是姚府身份卑微轻贱的庶女罢了,仅是想安分的生活,难道除了肃杀,便只有被人踩入泥里,猪狗不如?   正惊愕着,夜流暄却是伸手拥她入怀,二人亲昵着相依偎,那种无言心跳的频率,静静的,令凤兮感觉她与他,仿佛是两个溺水之人,天地之大,也唯独她与他才可互相安慰。   然而这感觉甫一冒出,她便惊出一身冷汗。   他怎么可能是溺水之人,又怎会与她互相安慰。他本是高高在上的人,而她,则是地底的淤泥。她与他,本就无交集可言,便是如今,她也深觉,她不过是他手心里的一只随时可丢可弃可捏死的虫子罢了。   不由间,她暗自咬了咬唇,心头泛着惊悚与疼痛。   “罢了,慢慢来!你如今无须考虑太多,你只需记得,姚府那被人踩在脚底的姚七月早已丧生在恶狗嘴里,从今以后,你,便是凤兮,而且只能是苍月宫凤兮!”这时,夜流暄悠远低沉的嗓音自头顶响来。 说着,他轻笑一声,声音飘渺优雅,然而再道出来的话,却令她感觉犹如阎罗逼命,“记得,日后便是羽翼丰满,也不得背叛苍月宫,更别背叛我!”   离得近,鼻尖呼入的仅是他身上的淡兰香,七月耳根抑制不住的微红,但脸色却是惨白。   她静了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只道:“我知晓了。从今以后,我是凤兮,苍月宫的凤兮。我不会背叛你!”   这,是她的重生,无论如何,她必须得把握住了。她曾说过,她什么都没有,最珍贵的,惟独这条命。既然姚七月已是不堪的回首,那以后,她便要以‘凤兮’二字好好的活。   次日一早,便有一位衣着墨袍的老者步入她的屋内,称是受夜流暄之命来教她习琴棋书画,她顿时如雷灌顶,这才记起日前夜流暄与她说过的话。   既是夜流暄让她学习,她自然下足了劲儿,那墨袍老者如何教,她便如何学。   许是因这世上难得有人对她这个煞星好,因而,夜流暄的出现,无疑是让她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想死死的握紧,即便他对她莫名的亲昵及宠溺令她感觉不解甚至莫名不安,但不得不说,对于她这样一个自小便无人疼无人宠的人来说,他的出现,无疑是让她心生温暖,甚至……想不顾一切的抓紧。   是以,既然他让她学琴棋书画,她便努力的学,且每当一日学习完毕,她皆会独自偷偷在夜里苦练棋艺与书法,惟独不敢练琴,只因琴声扰人,夜半惊心。   就这样辗转半年下来,她琴棋书画进步良多,连那墨兰老者都甚为惊异。   但即便如此,她却不大开心,反而是心生紧张与担忧。   这半年下来,她一直在这流夙宛学习,也曾在门边望穿了眼,却依旧不见那一身白衣如仙的夜流暄到来。她曾尝试着向这流夙宛中的婢女打探,却不料这里的婢女,皆如哑巴,神色淡漠如木偶,成天只会做事,也丝毫不会回答她任何问题。   最终,还是那墨袍的老者看出了她的心思,并忍不住摸着她的头,面露一丝欣慰笑意,语重心长的道了一句她半是不懂,半是错愕的话,“凤兮无须担忧,你这般用功,主上自不会弃了你。这半年来,主上只是在外忙事,兴许再过一月便回来了。”   她呆呆的望着老者,面色怔愣。   他这话,应是在安慰她吧?她仅是夜流暄随手救回的一个卑贱之人而已,她于他而言,怕是也如这苍月宫其他徒属一样吧! 他那日对她说的话还历历在耳,她凤兮虽然害怕他口中的‘肃杀’,但无论如何,命已如此,也由不得她了。她心里很明白,若是不顺应他,她怕是会被他逐出苍月宫,生自灭吧?   墨袍老者却是将她的神色收于眼底,最后温和笑笑,再道了一句令她摸不着边儿的话:“你还小,不用考虑太多的事,孩子便要有孩子的样,太过聪明通透,在这苍月宫来说,未必是件好事。但凤兮要知晓,便是这世人皆负了你,你也得学会忍受,你也能疑尽天下人,但断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和忤逆主上!呵,凤兮莫要蹙眉了,你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主上回来瞧了,怕是要教训老头我未将你照顾好了!”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这回主上回来,兴许便会手把手的教你武艺了,到时候,你要安分听话,莫让主上操心。” 第一卷两情相依渐蜕变 007孤星带煞,获救7 凤兮怔愣着,点了点头。   她的确不知老者口中所说的话是何意,更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假。但她却暗自坚定,无论夜流暄待她如何,但只要他不赶走她,不抛下她,她姚七月这一生,便永远以苍月宫凤兮自居,对苍月宫和他,感恩戴德,永系于心。   墨袍老者所说未错,一月后,夜流暄果然回来了。   那日,天色甚好,清浅的阳光密布。   初闻夜流暄要回来,凤兮便扔了手中琴谱,迫不及待的拉着墨袍老者窜出了流夙宛。   苍月宫的宫门外,翠竹深深,满目脆色,风来,竹音四起,悦耳清爽之际,也觉此情此景沁人心脾。   此际,宫外早已恭敬陈列着许多黑衣宫徒,待见凤兮与墨袍老者出来,他们纷纷为她二人让出了条道来,并躬身唤道:“凤姑娘,明堂主。   对于苍月宫宫徒对她的恭敬之意,凤兮已不陌生。   自打夜流暄给她换名为凤兮的第二日,他便召集宫徒,言明苍月宫上下对她凤兮,不可无礼,只许恭然。当时她受宠若惊,神色呆滞,那种被撞入心口里的惊喜,她这一生都难忘,甚至会铭记。   竹风里,她静立着,神色观着道路的尽头。许是因对夜流暄半年多不见,如今他回来,她心底那紧张与浅浅的陌生感滋长而来,令她有些无措与畏惧。   不久,那道路尽头,有一行黑衣人腾空飞跃而来。待近了些时,凤兮才瞧清那空中跃着数十名黑衣人,而其中,却有四名黑衣人抬着一只四周皆是薄纱的步撵半空飞身而来。   凤兮一惊,以前呆在姚府受尽欺凌的她,又何来见过什么世面。而如今亲眼瞧这夜流暄竟是坐着黑衣人抬的朦胧步撵腾空飞来,令她抑制不住的震惊。   她静静的将目光凝在那空中的步撵,那步撵四周的轻纱飞舞,若隐若现的露着他颀长的身影,以及俊美的面容,那种朦胧的惊艳,的确是衬得他如夜里空中的明月,可望,可赏,但却不可拾掇。   这样谪仙般俊美的人,好看得令人窒息。但因他身上太过神秘,让她只觉他太不真实,便是要触碰到他的一阕衣袂,也是难以实现的痴念。   这时,站在宫门外的那些黑衣人皆是朝那将要落地的步撵弯身一拜,甚是恭敬的齐声唤:“恭迎主上。”   许是阵状甚大,凤兮忍不住有些瑟缩,双眸,却是紧紧锁着那空中的步撵,最后见它落在了不远处。   随后,步撵边的一名黑衣人立即上前,极其小心的撩开了步撵薄纱,随即,一抹雪白风华的身影映入了凤兮的眼底。   墨发轻扬,颜如玉。面如和风,温如谪仙。那天然一般的清韵,全点缀在他那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上,万种思绪婉转,全堆在他的眼角、眉梢。   凤兮静静打量着他,心头越发的觉得他如明月,而她,则如地面上的尘蚁,全无相交,再看见他那温如碧波的眸光越过苍月宫众人而独独对上她的,不深不浅的染着几分平静,她稍稍一怔,随即垂眸下来,自惭形秽。   前方似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她垂着的目光瞥见了前方突来的一双雪白缎面长靴。   她一愕,抬眸,果然瞧见一身白衣的夜流暄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并笑着朝她道:“许久不见,凤兮似是长高了些。”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即好似万般轻柔的替她掠了掠额前的发丝。 第一卷两情相依渐蜕变 008孤星带煞,获救8   凤兮眸色当即摇曳,受宠若惊,只得迟疑良久,才吞吐道:“这几月里我每天都吃饱了的,所以长了些个头。”   她这话一出,夜流暄仿佛怔了下,随即悠然笑开。   凤兮睁大眼望他,心思再度摇曳了半分。   待随着夜流暄入了他那如仙境般的正殿,早已有人在那玉石圆桌上备了膳食。   他挥退殿中的所有人,而后牵着凤兮坐在圆桌边,玉骨般的手指屈尊降贵般的替她盛了一碗温补的汤推至她面前。   凤兮一愣,眼光停留在面前的一碗汤,不由沉默。   “怎不喝?可是身子不舒服?”夜流暄望她一眼,悠然出声,说着便要伸手朝她的脉搏探来。   凤兮急忙缩手,抬眸见夜流暄那深黑的眸子里滑过一许诧异,她强自镇定,踟蹰片刻,终于问道:“你,你为何会待我这般好?”   他与她,云泥之别。   她也是在姚府的水生火热中摸爬滚打过来的,说真的,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他这么好的人。   他平白无故的替她换名为凤兮,平白无故的让她在这里享有受人尊敬的身份,平白无故的对她毫无疏远,温和待她……这些种种的事,无疑让她受宠若惊,甚至,莫名得有些害怕。   “为何会待你这般好?”夜流暄复念了一句,俊美清逸的面上漫出一丝悠远的笑。   伸手,他从雪白的宽袖中掏出了一只鎏金玉簪递在她面前道:“只因我瞧你顺眼,便待你好。”说着,见凤兮一愕,面露不信,他润朗的笑着,将手中的鎏金玉簪朝她递近了一许,“送你的,看看喜欢否。”   凤兮伸手接过玉簪,垂眸打量,见玉簪通体金黄,但样式却是极其简约好看,不显俗意。另外,这玉簪周身皆是精致细腻的兰花细纹,繁而不艳,指尖摩挲在那些细纹上,隐隐突兀。   簪体微凉,然而凤兮的心底却是漫出了暖意。   “喜欢吗?若是不喜欢,下次回来,我再为你带别的。”夜流暄将凤兮的反应收于眼底,俊美清润的面上漫出了几丝随意浅笑。   凤兮抬眸望他,抑制不住的弯了眼,“喜欢。”说着,不由补了一句:“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谢谢你!”   夜流暄眸色一深,却是未及言话。待凤兮细细观他的脸色,他才勾唇一笑,娴雅高贵,黑瞳里也酝出几许悠远与微溺:“以后你的礼物,便由我来送。以前错过的数十年,日后便由我来慢慢补齐,如何?”   凤兮一震,瞪大眼睛望他,半晌才敛神一番,低道:“不用了,你不赶我走便足矣了。”   她知晓她的身份,所以便能安分守己,不做眼高于顶的念想。   面前这人,高贵风华,着实不是她这样的人能够依赖或是念想得起的。此番,他越对她笑,越对她好,便越令她心底不安,那种强烈的错愕之感,会让她感到无措和惊慌。只因她实在不知他为何会对她这般好,实在不知他对她究竟有什么可图。 此生,没有人对她这般好过,她只是怕面前这人对她太好,待她刚兴奋得如到达盛世之境时,他又会突然间将她贬入地狱!那时,注定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所以,她怕,很怕!   夜流暄未再多言,仅是望她几眼,面上温润的淡笑一成不变。   待温声催促凤兮将碗内的汤汁喝完,他白皙修长的手执起了玉筷,亲自替她的白瓷碗内布菜。   凤兮错愕,小心恭敬的将他夹到她碗里的菜吃完,待肚子微饱,然见夜流暄手中的筷子仿佛未有停歇之意,那一点点的菜肴再度在她的碗内慢慢累积,随后堆积成小山。   凤兮眉宇一蹙,半是错愕,半是受宠若惊的复杂。   他风尘仆仆归来,本看来是她陪他用膳,然而事实上,却是他一口菜肴未进,反而是替她布菜布上了瘾。   抬眼,见他一副依然娴雅的模样,俊美至极的面上毫无一丝不耐之色,她眉宇微蹙,脑袋白了片刻,忙颤抖着手伸着筷子夹了一只肉丸放在了他的碗里。   他一怔,替她布菜的筷子顿在了半空。   凤兮尴尬,面色却是惊骇,不由低头道:“流暄,不用为我布菜了,你也吃点吧!”说完,心头猛的一跳,忙低头,整个人局促得僵如硬石,生怕那人发火。 第一卷两情相依渐蜕变 009孤星带煞,获救9   乍然间,他却是朗然一笑,嗓音如温风秋波,竟是给人一种翩跹之感。   凤兮忍不住抬眸小心翼翼的瞥他,他迎上她的目光,只道:“日后在我面前,无须这般拘谨。”说完,他顿在空中的筷子收回,竟是开始吃起她夹入他碗里的肉丸子。   凤兮微微一怔,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条缝,令她有些宽慰,又有些瑟缩。   她没料到他会当真吃下她给他夹的肉丸,只因他今日的模样,着实不像是要进膳的样子,而此刻……他却是当真吃肉丸子了。   蓦然间,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小心翼翼的偷窥,反而是抬眸静静的望着。他吃东西的动作极为高雅,清谐中给人一种温和儒雅之感。   然而,她虽从未见过他真正发过火,甚至一直见着的是他温润体贴的样子,可不知为何,她心底仍是有些畏他,怕他!   一颗肉丸子,他吃得有些久,每一口都极小,似在慢慢的品味,又似是当真没胃口,一小口一小口的下咽,只因着实吞不下去。   待他吃下最后一口,她才仓惶垂眸,模样恭顺。   “半年不见,虽说稍稍长了点个头,但你这瑟缩的性子,却是没变!怎又闷着不说话了?”朗润的嗓音再度飘来,温柔和煦。   凤兮怔愣,努力的寻找言辞,半晌才抬眸小心翼翼的望他,眸底有藏不住的畏惧与忐忑:“你,你可还要吃颗肉丸子?”   她不是要闷着不说话,而是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前在姚府,多说话会惹人恼怒的,会挨打的,所以,她习惯了卑微,也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什么话都在心里说。   如今虽说来这苍月宫已有半年,但接触到的人,也惟独师父每日授课时会对她说上几句话,其他的苍月宫宫奴,却如石头,除了会走会动会做事,便不会对她说上一句话。   她也想过要改变自己的性子,既然他说她不再是以前的姚七月,所以,她就想努力的做好苍月宫凤兮,可是,每日除了练习琴棋书画,她的确不知道这瑟缩的性子该如何去改。   夜流暄神色微怔,少年精致面容上的笑容微微减却。   凤兮惊了一下,忙低低的问:“可是我说错话了?”说着,试探性的又问:“你,你若不想再吃肉丸子,我,我可以为你夹其它的菜。”   夜流暄依旧未言,深黑的目光直锁着她。   凤兮如坐针毡,心头发紧。   他笑起来,是俊逸如仙,极美极美的!然而,他敛了笑容,板起脸来,也是极吓人的。   “我说过,在我面前,无须拘谨,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皆可!你若是缩手缩脚,连言行都瑟缩忐忑,日后岂能为我做什么事,嗯?”良久,夜流暄那淡了几分的嗓音飘来。   凤兮怔了怔,低垂着眼点点头,心头越发的有些不安。   他,这是在嫌弃她胆小,嫌弃她畏缩吗?   正暗忖着,左手被他那只微凉的手裹在了掌心,她愣着望他,他只道:“跟我来!”说着便起了身。   她忙起身跟上,一直小步的在他身后跟着,只是不多时,他却是故意放慢了脚步,让她与他并肩而行。   她有些错愕,又有些受宠若惊,暗忖片刻,便硬着头皮与之并行,不敢有半分后退。   这个牵着她的俊美少年,虽对她温柔体贴,温言带笑,但她却知晓,就是这样一个笑着似清风的如玉少年,却是苍月宫中人人惧之的主子,所以,他兴许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令人害怕,只不过她如今还未亲身感受到罢了。   再加之她太过卑微,太过渺小,只得接受他赋予她的一切,不可任性抗拒。   他一路未言,她也极其配合的没说话,一直与他缓步往前。   廊檐或是铺了一层碎花的小径周围,偶有一列列宫奴经过,见她二人过来,皆是纷纷驻足,原地弯腰行礼,极恭敬的唤道:“主上,凤姑娘!”   凤兮总是忍不住对他们礼貌的点点头,虽然他们看不到。   终于,夜流暄似是有些看不惯,深黑的目光朝她扫来,嗓音比方才还冷了一分:“在他们面前,你无须回礼,他们不过是一些卑微的宫奴罢了,不值得你回礼!不出三年,凭你孤星带煞的本事,便可在苍月宫中高高在上,你,注定是要傲视一切之人!”   说着,冷漠的笑了一声:“只不过无论你日后如何,你皆不能背叛我!你能傲视一切,能对所有人都冷漠以对,但在我面前,也必须放下身段,安分听话,不得忤逆!要不然……”   同样是威胁冷狠的嗓音,却不如她那嫡出姐姐那般恶声恶气,只不过她却觉得,他这话,却是比她姐姐的话还要令她瑟缩畏惧,就像是一把刀子毫不留情的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没说出背叛他的后果,但她能预料,一旦她背叛他,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我不会背叛你!”这是她第二次说这话,嗓音却因畏惧而显得有些颤抖。   不得不说,他所说的话,再度令她感到惊愕。   就凭她孤星带煞,就能傲视天下吗?以前的姚七月孤星带煞,却是人见人鄙,人人喊打,如今的凤兮,依旧孤星带煞,即便在苍月宫受人尊敬,却也日日谨慎言行,生怕出错。   像她这样的人,又怎能成为他口中的那样,会傲视一切?她自认没那个本事,更不敢那般想象!   他再度没了后话,只是裹着她的手紧了许多,那力道颇大,顿时令她的手发疼,就如手上的骨头都要被他裹碎了似的!   她倒吸了几口凉气,却只能将痛意闷在心里,那逐渐湿润的眼睛里,不可抑制的溢满瑟缩与畏惧。   她不知道她是哪里惹他生气了,她只知晓,他似乎真的不悦了,而且当真有要捏碎她骨头的势头。   突然间,他转眸望她一眼,却是眉头刹那一蹙,随即转回了头,凉意的嗓音再度扬来:“你怕我?”   她不敢轻易回答,虽说极想在他面前老老实实的点头,但又怕他不喜,是以举棋不定,连带眸光都因紧张畏惧而摇晃不稳。   他似乎耐性耗尽,冷目朝她扫来,常日里温和带笑的眸子,此际却是冷如修罗。   她震惊的停了步子,控制不住的想后退,然而他却是一把将她扯了过去,她瘦削的身子骨撞进他坚实的怀里,骨头磕得发疼,不及回神,他另外一只微凉的手却是刹那间钳住了她的下颚,抬高了她的脸。   她慌张的迎上他的目光,却见他目光深沉,那薄唇微微一启,道出来的话,却令她凉了个透彻:“怕我的人太多了,瞧多了瑟缩的嘴脸,倒也发腻。若你也如那些人一般怕我,我若烦了,兴许,就当真捏死你了。” 第一卷两情相依渐蜕变 010孤星带煞,获救10   她浑身发冷,更是忍不住发抖。   他会捏死她,他兴许真的会捏死她!在他面前,她不过是只蝼蚁罢了。   她不敢再言,死死垂着头。   头顶传来他的一道冷哼,声音夹杂着比方才还增了一分的冷气,令她再度心生畏惧,差点就要像以前在姚府那样,跪地求饶。   随即,那只被他握在掌心的手瞬时一拉,她身子再度被他拉着往前。   此番,他步伐极大,步速甚快,毫无照顾她之意,她唯有小跑着跟上,才不至于被他拉着绊倒在地,从而被他拖走。   不多时,她便被他带至一方竹林,林中散着星星点点的暖阳斑点,枝摇影动,气氛静谧清幽。只不过,林中荒芜一人,静得有些森冷,令凤兮心头开始狂跳起来。   他带她到这里来,究竟要做何?   一想到这儿,心头也开始紧张毛躁,发着颤,两眼也极为小心的往林子周围打探,生怕这林子里会突然窜出什么东西来撕咬她,就如那日在姚府的狗舍,会有只猎狗冲她咬来。   片刻,他拉着她驻了足。   她忙站定,努力克制着心底狂跳抬眼望他,随即,他却是回转了身形,一双精致的墨目朝她凝来,那里面残卷着几丝冷气与风云,似是要将她彻底卷入,然后,天旋地转,万劫不复。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的琴棋书画,可有进步?”半晌,他低低的问,嗓音有些悠远低沉,含着几分漠然,但即便如此,他嗓音磁性清透,却是令人耳心一震,心生贴合亲柔之意。   只不过,凤兮此际对他的嗓音未有丝毫的触动,仅是满心满腹的紧张,低低垂眸,道:“不,不知道可有进步。”说着,努力的克制住微颤的嗓音,继续补道:“但是,但是应该进步了一点。我,我每天都很认真的在学。”   “琴棋书画中,仅需精通一门便可,你如今最擅长什么?”   “应,应该是琴。”她诺诺的回着。   琴棋书画四门,她稍稍拿手一点的的确只有琴了。   她脑袋笨,棋和书着实令她头疼,即便努力的学,明堂主对她也有过赞赏,但她仍是觉得不够。只因明堂主是个好人,即便她连连出错,他也会温声安慰。另外,若论作画,那更不是她的强项。她以前从未拿过笔,到这苍月宫苦心练笔练作画也练了许久,虽然明堂主不说,但她却知晓,她画的那些东西,实在是……   “你喜欢学琴?”这时,头顶传来漠然悠远的嗓音,仿佛是随意而言,带着几分毫不隐藏的冷意。   凤兮极其小心的抬眸望了他一眼,目光触及到了他面上的冷色,心头又是一紧。   她知晓的,他还在不悦。此际的她就如他面前的蝼蚁,所有的瑟缩与畏惧全被他观得一清二楚。想到这些,心底仍旧黯然失落,她,无论是以前的姚七月,还是如今的凤兮,都不讨人喜。   “不是,只因为学琴,仅需记得指法和音律,这个要稍稍简单一点。”她道。   “哼,是因为这个不太费脑子吧?”他一语道来,直戳她心口。   她无言以对,只得如实点头。   他一阵冷笑,笑得她脸色微发白。   她僵立在原地,就如一颗碎石,那渺小如尘埃的感觉,再度让她体会到什么是畏惧,什么是渺小,什么才是身不由己,什么才是命如蝼蚁,别人的一个眼神,就能将她揉碎在地底。   此际的夜流暄,精致的冷目将她瑟缩紧张的模样扫视了几眼,便两掌一击,仅是眨眼间,便有几名黑衣劲装男子腾空而来,并纷纷恭敬的跪在了他的面前,刻板恭敬的道:“参见主上!”   凤兮被这突来的阵状有些吓住,在那几名黑衣人突然出现之际,便本能的往夜流暄身后一躲。   夜流暄并未理会她,却也未松开她的手,淡目朝面前几名黑衣人一扫,便道:“摆桌,布琴!”   黑衣人们忙应了一声,纷纷飞身而离去。不多时,他们去而复返,利落的在夜流暄面前摆了一张矮桌,桌上摆有冒着热气的茶,桌旁有精致的红木小凳,而这矮桌对面不远处,也安置了一张矮桌与小凳,只是那桌上,却摆放着一把暗红的七弦琴。   凤兮错愕的望着这一切,目光朝那矮桌与七弦琴一一扫视,最后又落在了那几名黑衣人迅速飞身离去的方向,半晌才回过神来,只稍稍将身子从夜流暄身后挪出,小心翼翼的问:“这,这是要做何?”   “坐对面去弹琴!”他却是突然放开了她的手,出口的嗓音,随意翩然中依旧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冷。   凤兮神色一颤,点点头,随即忙小跑至对面不远处的矮桌后坐下,待见夜流暄极为清雅的撩袍子坐在她对面的矮桌后时,她努力的按捺神色,忐忑的问:“你,你要我弹哪支曲子?”   “弹你拿手的!”他嗓音极淡,精致面容的面色也是兴致缺缺,仿佛在言及一件毫不关己的事。   凤兮怔了怔,默了良久,才小心翼翼的在探指于琴弦,奏了一曲她弹过多遍的‘战鼓’。   不得不说,教她的明堂主乃男子,虽是个半百老头,却文武双修,的确令她佩服。只不过,他毕竟是男子,平日也不喜女儿家的闺怨或是情浓的曲子,是以教她奏琴,多半教的是一些气势浑厚激昂的曲子。   这首‘战鼓’,是她所学的第一首曲子,加之多次弹及,因而最是熟悉。   她目光紧紧凝在琴弦,指头也是小心的滑动,心底盈满谨慎之意,生怕弹错半个调子。   然而,一曲‘战鼓’终了,对面的白衣少年却是毫未抬眸,连半个眼神都未朝她使来,仅是纤细的指尖优雅的摩挲着茶杯,漠然的吐了二字:“重弹!”   她惊了一下,心头更是发紧。   与他几月不见,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了,他给她的不过是半刻的好言以待,随后便是冷漠疏离,如同从来不曾与她贴近过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会让他变脸,但无论如何,他说的话,她不敢违背。   她按捺心神,努力的再度弹奏,然而一曲终了,依旧得他漫不经心的二字:“重弹!”   再度闻得这二字,她眸光一黯,心头不免仓惶。   他,可是在嫌她弹得不好?这该如何,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弹,且半个调子未错,难道他觉得难听?   她鼓着勇气,继续遵循他的话弹奏,只不过这次,饶是外面平静,但心底的紧张与挣扎却是莫名的疯涨,以致弹至中途,她指尖错位,突然间弹错了一个音,霎时令琴声显得刺耳而又突兀。   对面白衣少年眉头皱了起来,本是带着冷意与漠然的面容显得阴沉。   凤兮慌张的望他一眼,随即眸光骤然不稳,连带脸色都霎时间惨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