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飞来横祸(一)      “喝不喝,你自己看着办。”身着淡蓝云纹宫装的女子眉目冷淡:“大不敬可是灭九族的大罪,想清楚。”   偌大的房间零零星星立着三四十号人,各个鸦雀无声,同情而畏惧的目光明里暗里投在跪在正中的一个小宫女身上。   “姑姑,求您饶我一次吧,刚才是我多嘴,再也不敢了!”望着碧莹莹发亮的毒酒,小宫女吓得四肢瘫软,机械地磕头道。   湘琳暗暗闭住眼睛,死死咬紧下唇。至于么?就算文佳的名字犯了皇后的讳,又不理智地说皇后与自己娘眉眼相似,何至于当众赐死?不过是马屁拍到了马脚上,竟会惹来杀身之祸!   “现在知道怕了?”女子秀目半闭,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乖乖认罪,我自会照应你的家人。你若想等到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处置,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湘琳忍不住抬起头,眼见文佳表情复杂,沉默良久,忽然苦笑了一下:“那就有劳姑姑了。”右手端起毒酒,小小地闻了一口,已是满脸惊慌恐怖之色,手抖得不成样子。但一旁的小太监岂容她耽误时间,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将毒酒灌进她的口里。   湘琳看得胆战心惊,想说想叫想呕吐,却丝毫动弹不得。只看着小太监们迅速拖走文佳的尸体,打扫干净地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禁低低叹了一口气。   “嘘!”身材娇小玲珑的的宫女赵乐妍紧张得脸色发青,愈见单薄瘦弱,瞧了瞧人已散去,才牢牢攥住湘琳的手,垂泪道:“我好怕!”   湘琳亦是惊魂未定:“方才皇后娘娘翻来覆去瞧你扎的扭银牡丹簪花镯,我可真是害怕!文佳不过多说了两句,就……还好娘娘是喜欢你的手艺。”   “呀,别乱说,”乐妍害怕之中含着几分兴奋,掩不住紧张地环顾四周,忽然叹气,带着几分失落道:“可是娘娘方才和舒宁时间说了五句话,好像很喜欢她似的。你没瞧见她刚才得意的样子么,或许过几天就去关雎宫伺候皇后娘娘了呢!”   “伴君如伴虎,还是留在司珍房做女官好。”湘琳宽慰道:“她不过是和娘娘有眼缘,一时运气而已,你何必挂在心上。”   “你不是不知道,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月俸最高。我……我就想多赚点钱。”乐妍有些动情,眼中微微泛起泪花,衬得脸庞更加小巧:“我不贪心,只想多攒点钱托人带给娘亲和四个弟妹。咱们做宫女任人打骂,哪个不是为了家人?”   “其实我也与你一样!”湘琳想到文佳临终的模样,不禁被她的情绪感染:“我从小跟着爹,从没见过娘的样子。若是能见上娘一面,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都是我不好,勾起你的伤心事,”乐妍抹了一把泪,换上笑容打趣道:“你不是有个当侍卫的异姓哥哥吗?等以后你们成亲,你不就有依靠了?”   湘琳满面红晕,啐了她一口。谈话间,门突然被人用力撞开。一名宫女桃粉绸缎装,水目玲珑却说不尽惊慌失措,红润的樱桃绣口上下哆嗦着,莹白的面庞因恐惧显得苍白,正是与她们同住的美人儿周笑娇。她一手抚着心口,断断续续道:“你们听说了吗?舒宁刚刚突发暴病死了。连尸首都不让人看,据说怕传染,已经拉去埋了。”她面色煞白跌坐在椅上,犹自低语:“这么快!”   湘琳愣在当场,闻言不禁深深看了她一眼,原来她已经明白舒宁的死绝不简单。只不过被皇后多看了几眼,转瞬便招来杀身之祸。究竟是皇宫的人妒忌心太可怕,还是另有内情?她不禁举目望天,喃喃道:“祈哥哥,你一定万事小心啊!”    正文 第二章 飞来横祸(二)   “可是,舒宁今天上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乐妍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怯怯道:“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嘘!”笑娇表情神秘又紧张,拉着湘琳和乐妍到房间一角,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她吃了一碗汤羹,突然就发病了。不是意外还有什么?想来是有人妒忌她被皇后娘娘看中,所以下了毒手。”   看中又能怎地?这也能成为害人的理由?湘琳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八字还没一撇就急火火地下毒,要是让娘娘知道了,难道不会适得其反?”   乐妍却没听进去湘琳的话,猛地打了个寒战:“一碗汤羹……难道说是咱们司珍房的人下的手?是谁这么狠心?”   “你勿要乱猜!”湘琳还没来得及安慰她,笑娇抢先插话:“反正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只要咱们三个同心同德,一定平安无事!”   乐妍紧紧攥住她们的手,压抑着内心的恐惧点点头。湘琳叹息道:“以前我常跟着爹爹办案,也见过不少诡异的事件,可是都没有宫里的事让人觉得这么害怕。时时刻刻,命似乎不属于自己,娘娘们想要随时便丢了。”   “办案?”笑娇诧异道:“你不是说你爹爹是东冶府的师爷么?”   “那也没什么奇怪,宋朝的公孙策不也跟着包青天办案么!”乐妍替湘琳解释。   “这么说,咱们湘琳就是女公孙策了?”   毕竟年纪轻,进宫时间短不懂得忧虑,说说笑笑间,两人已将文佳和舒宁的事忘在了一边。湘琳本意是想提醒她们宫中环境险恶,见此情景不得不也放下话头:“老爷整日繁忙,事情大多交给爹爹处理。可爹爹爱饮酒身体不好,所以时常把我带在身边,相互有个照应。”   乐妍点点头,与湘琳相视一笑:“现在背井离乡,也只有咱们互相照顾了。”   夜深人静,箫声悠扬,如泣如诉如云如雾,飘渺动人。   “这是你家乡的小调么?我从没听过。”笑娇从假山后探出身,一脸好奇。   湘琳吃了一惊,若有所失收起洞箫:“一个长辈作的,解闷吹吹而已。”   “难怪,我家的戏班子就不会这么好的曲子。”   普天之下会吹这首曲子的,不过三人而已。作曲的师父,还有,他。湘琳定了定神,下意识向远处望去。嵌着明黄琉璃瓦的红色宫墙投下寂静的黑影,依旧空无一人。他真的在这里吗?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他始终没来寻她?难道他已经忘了他们的曲子?   颀长的影子倚着微微摇曳的垂柳,伴着皎洁的月光,笑娇顾盼生辉,粲然一笑若嫦娥仙子转世:“湘琳,你还在想着白天的事吗?”她侧了侧头,调皮地摇着她的袖子:“放心吧,以后我保护你们,皇后娘娘也没什么可怕的。”   湘琳细细咀嚼着她话中显而易见的野心,想劝又不知从何开口,只得委婉地说:“其实我倒不担心自己,反而是乐妍。她手艺那么好,难免遭人妒嫉,今天的舒宁不就是个例子?而且我总觉得她太心急贴补家里了,外人看着总像拼命往上爬,我怕有人看不惯她。”   笑娇深以为然点点头:“我也觉得她张扬了些。旁人都说我生得好看,也不像她总想出头。”   湘琳听她执迷不悟,无言叹了口气:“明儿还要做中秋的步摇呢,咱们回去吧。”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始终七上八下难以安定,似乎觉得有事即将发生……    正文 第三章 飞来横祸(三)   “我太累了,你呢?”趁管事姑姑不在,笑娇麻利地穿着玛瑙珠,侧头靠在湘琳肩上:“宫里娘娘这么多,一人两支步摇,再加上有头有脸的姑姑一人一支,算起来总要一两百才够。咱们上上下下就这么十来多人,非得活活累死不可。”   “是啊,我才串了六串,这可怎么是好?”湘琳愁眉苦脸捏着细细的金线,对准翡翠珠小孔,费力地穿,哀叹着:“我真的不会女红啊!”   习惯了跟着爹在罪案现场穿梭往来,跟着师父拿枪弄剑的女侠,非得改拿起绣花针,整日做些婆婆妈妈的活计,实在难为了她。湘琳一面穿一面腹诽:若不是文佳和舒宁无故缺席,她们怎会累成这样?司珍房的人互相使坏下毒手,到头来受苦的还不是自己?   想到舒宁,她手上的动作不禁缓了缓。皇后昨天对她的注意众人都看在眼里,平步青云是迟早的事,难道真有人敢迎难而上,故意害死中宫之主看中的人?   想来皇后现在已经知道了舒宁的死,为何一点动静也无?有人公然挑战自己的权威,就算再贤良淑德恐怕也忍不下这口气,她怎能安静如斯,不派一点人手来调查?   湘琳甩甩头稳定心神,师父临行的嘱咐又在耳边浮现。要调查的是一桩陈年旧事,非艰苦卓绝地探寻宫中隐藏的秘密而不可知。除了太后和皇帝,皇后是在这座深宫时间最长的人。若能对她多加了解,想必能帮上他的忙。   一边不停歇地串珠,一边思索着这桩看似无头的公案,一个想法突然在她脑中乍现:难道皇后知道与她做对的人是谁,故而不能轻举妄动?这个人除掉舒宁,只是为了提醒皇后自己的分量?冷汗一点一点阴湿她的额发,一条人命不过是她们斗气的工具?倘若当时皇后注意的是乐妍,是笑娇,是她呢?湘琳从未觉得死亡是这么随便的一件事,甚至不知凶手是谁,为了什么,便糊里糊涂搭上了性命。   “湘琳,想什么呢?”笑娇探头问道。   正在紧张恍惚间,被她一吓,湘琳脚下重心不稳,左手肘结结实实撞上了她的右腰。笑娇反射性一扭腰,好不容易站稳,埋怨道:“吓我一跳,你怎么了?”   湘琳还未答话,却见笑娇脸色突然青白,一双水灵灵的杏目满是惊恐,直直瞪着手中的玛瑙珠。顺着她的肩膀望去,湘琳也不禁呆了。殷红如血的珠子上竟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划痕,显然是方才笑娇右手指甲冷不防用力造成的。   但真正令她们惊慌的,是划痕中零星透出却分外鲜明的绿色!明明是上好的血红玛瑙,怎会变成绿的?湘琳与笑娇交换一个眼色,心中豁亮。有人将玛瑙掉了包,却被她们无心发现。倘若交上去被娘娘发觉,只能追到她们这些经手串珠的宫女身上,到时候百口莫辩,唯有被扣上私吞宫中财物之罪处死的份。   笑娇打量左右无人注意,脚步一软,瘫靠在湘琳身上,带着哭腔低声道:“这可怎么是好?”    正文 第四章 悬崖百丈冰(一)   “乐妍,你可知看得出里面的珠子是什么货色?”三人同住的小房间气氛凝重,湘琳小心翼翼取出笑娇的红珠。   “这……不是咱们串的玛瑙珠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乐妍诧异道。   湘琳与笑娇对视一眼,无奈叹息,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们查了手头上所有的珠子,恰恰只有笑娇手里这一盒有问题,正够两支步摇的分量,可是盒上并未写明是要给哪位主子娘娘的。”   “难道有人故意要害笑娇?如果娘娘发现珠子有问题,一定会查到笑娇头上,这可怎么办?”乐妍一脸焦急,跺脚道。   笑娇神情一直呆呆的,闻言恨声道:“我就知道司珍房这些宫女不会放过我!她们嫉妒我生得比她们好,必定怕我引起皇上注意抢了她们的机会,所以先下手为强。”   “事情没这么简单,”湘琳冷静分析:“珠子是今天早晨才发到咱们手里的,此人必得事先换过。可一般宫女哪有这个机会?就算有,她们又是从哪弄来的假珠子?”   “有道理,”乐妍仔细观察着褪去红色的绿珠:“这珠子分量不轻,想来也是上好的翡翠珠,咱们宫女哪有本事弄来这些?”   笑娇愣了愣,埋头抽泣道:“一定有人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才……”她哭得稀里哗啦,将往日的小心抛诸脑后:“谁让我是礼部尚书的女儿,爹就说我可能招人陷害,才特意安排我从宫女做起,没想到……”   湘琳与乐妍面面相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们三个一见如故,又有同住之缘,以为早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没想到笑娇竟连真实身份都不曾告诉她们。回想自己傻傻地与她掏心掏肺,恨不能将人生经历和盘托出,她们觉得仿佛被人当面刮了个火辣辣的耳光,脸上灼热,心却早已凉透了。   但看她那般伤心,她们无论如何说不出责备的话,反而好言安慰:“放心吧,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明儿一早咱们就前前后后详细告诉容掌珍,她一定会相信你的。”   笑娇哽咽着反驳:“怎么会,她早就看我不顺眼,我这不是羊入虎口么?没准幕后主使就是她,专门设下圈套等我上钩呢!”   “那怎么办?统共就这些珠子,还能找到替换的不成?”乐妍好心出主意却换来一番责怪,不禁有些生气。   “湘琳,我知道你会武功,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笑娇抬起泪水盈盈的大眼,一眨不眨满是哀求,灼灼望着她。   “我?三脚猫功夫,能帮什么忙?”来不及诧异,只听她续道:“明日午膳时间,我和乐妍使计拖住她们,你便帮我把这盒红珠分散换到每个人盒里。到时候大家都有错,我就不信谁还能怪到我头上!”   “这……”湘琳没想到笑娇竟会有这样的计谋心机,俗云法不责众,无论下手的是司珍房的宫女抑或主管都脱不了干系,确是一石二鸟之计。   “如果有人看见怎么办?湘琳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乐妍担心地反问。   “不会有人看见,我有法子。”笑娇信心满满地点着头,忽又可怜兮兮望着她:“湘琳,咱们是好姐妹,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好姐妹,我救你,可出了事谁来救我?湘琳心如明镜,十来号人能不能拖住,实在是个问题,却始终狠不下心拒绝:“好,我一定尽力而为。”    正文 第五章 悬崖百丈冰(二)   “容掌珍,湘琳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请您赐教一二?”口里说得轻松,心中却丝毫不敢大意,深深一鞠躬:“冒昧之处请您原谅。”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她觉得掌珍容宜虽然表面冷漠无情,实则心地善良,明里暗里总是护着她们。而且司珍对她青眼有加,前途无可限量,只因笑娇美貌过人便加以陷害实在说不过去。昨晚她透露身份虽是无意,但管事的容宜未必不知底细。以她的成熟干练,断断不会自毁长城结上礼部尚书这个梁子,好端端给自己使绊。   想到这一层,湘琳觉得把握又大了几分。见她微微点头,似无异样,便浑作不在意问道:“昨儿奴婢无意中看见笑娇的珠子,觉得似乎比奴婢的略大一点。故而多嘴问一句,恐怕自己领错了东西。”   容宜顿了一顿,抬眼细细打量着她,神情似笑非笑:“想不到你倒是个有心人,一点微末差别都能发现。不错,其中确有不同。笑娇的珠子是为眉嫔娘娘所制,你的则是给礼嫔娘娘。眉嫔娘娘怀有龙胎,东西自然有所不同。”   龙胎?湘琳心中一动,表面仍不动声色:“原来如此,奴婢多嘴,这就回去做事。”   “慢着,”容宜缓缓踱步,绕到她的身后,令人看不清表情:“认真固然没错,但是太过认真就容易变成较真。太较真的人往往在宫中时间不长。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也很欣赏你的聪明,所以才提点你一句。”   莫非她看出了什么?湘琳不敢多耽,唯唯应了两声退去。有孕两字,或许正是问题的关键。调包玛瑙珠所费精力不少,就算笑娇上钩,眉嫔会不会发现亦不一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陷害行径,实在不合乎常理。   但若一切是冲着眉嫔龙胎而去,便顺理成章。娘娘们无论指使手下调包,抑或弄来大把假珠子,皆不是难事。这样说来,笑娇不过是恰好倒楣的那一个,就如舒宁、文佳一样,一切本与她没有关系。   到底要不要依照原先的计划换过珠子?湘琳倒有些举棋不定了。既然此事牵涉到娘娘,拖司珍房全体下水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但若只让笑娇一个人背这个黑锅,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思来想去,她只觉左右为难。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日常做事的房间。午膳时间,房内空无一人,宫女们的活计都整齐地摆在桌上,珍珠翡翠映着日光熠熠生辉。   笑娇果然有办法,当真拖住了所有人,礼部尚书的千金的确不同凡响。湘琳磨磨蹭蹭走到桌前,叹了口气,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拿起装玛瑙的盒子,想了想不禁犹豫。咬咬牙打开,又放下;下定决心取出来,却无论如何放不进别人的盒子。举棋不定间,她长叹一声,将自己的珠子放进了笑娇的盒中。   想出办法之前,只有这样无愧于自己的良心。湘琳松了一口气,回望两眼,慢慢走出房间,却未注意角落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望着她。    正文 第六章 难得糊涂(一)   “湘琳,你盯着珠子看了好几天了,到底为什么?”乐妍一回房,又见她来回把玩着那颗被笑娇指甲划开的红珠。每盒珠子总有一颗的损耗份额,她特意留下这一颗,日日研究,只希望发现其中的奥秘。   “事情已经了了不是么?难得你想出这么好的主意。”乐妍在她身旁坐下,侧头打量着桌上的珠子,一脸轻松:“礼嫔娘娘性子出了名的好,又不得宠,就算发现珠子有问题,大概也会息事宁人不声张。”   “嗯,”湘琳心不在焉应了一声,眼睛始终不离桌上的珠子:“我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要用翡翠代替玛瑙,还大费周章上一层红漆,不嫌麻烦么?到底为什么?”   “你这么一说,真的奇怪。”乐妍皱眉,在她身边坐下,嗅了嗅:“还用这么香的珠子,确实奇怪,会不会是什么巫蛊术啊?我听说……”   “香?”湘琳猛然惊觉:“你说得对,这珠子的香味确实不同,难道内有玄机?”三年前张大户三房妾暴死案在她脑海浮现,犹如一支投进干草堆的火把,瞬间点燃无数灵感:“麝香可使人滑胎,甚至一尸两命。眉嫔娘娘有孕必然处处谨慎,极可能发觉玛瑙珠内包裹的香料。但若包裹在翡翠珠里,则又少了一层风险。”   “你的意思是,这翡翠珠子里面还有别的东西?”   湘琳笃定点头,目光灼灼如星:“倘若我猜的不错,必是麝香一类滑胎药物。就算眉嫔娘娘发觉珠子不对,至多认为有人将劣质货调包给她,气愤之下绝不会再察看翡翠珠,万难想到竟是个连环套。”   “这么说,这件事与笑娇无干?”乐妍腾地起身:“我这就去告诉她,免得她整日担惊受怕,刚才还说要寻她爹爹帮忙呢。”   湘琳一手托腮,又陷入沉思。如果真如她的推断,此事绝不可能是司珍房宫女所为,应是后宫娘娘们的指使。珠子送来之前已被调了包,再经过她们的手送到眉嫔手中,层层相扣,直指腹中龙胎,实在令人心惊胆寒。   眼下虽然将珠子调了包,但这有毒的珠子,无论如何也不能送到礼嫔手中。湘琳心中清楚,礼嫔可能不追究劣质珠串,但麝香便不一样了。倘若闹将起来,无论她、笑娇,甚至司珍房上下管事,只怕都性命难保。   “湘琳,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担心了。”笑娇踏进门,表情异乎寻常地平静:“咱们不过是个宫女,按章行事乃是本分。能布置到这一步,主使的权势亦不寻常。咱们只须按照原样送上去,就算眉嫔娘娘发现,也未见得敢声张。”   湘琳皱眉望着她:“如果发现不了呢?眉嫔娘娘怎么办?”   “你我小小宫女,难道还管得了许多?”笑娇不置可否:“我知道你换走了我的珠子,我多谢你!但此事我已有决断,你不必担忧。刚才我已把珠子换了回来,你只需当一切都没发生,继续做礼嫔娘娘的步摇便是。”   “可是……”眼睁睁看着眉嫔母子二人受害,她实在狠不下心。但笑娇态度坚决,所言亦有道理,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应对。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所猜不错?”湘琳猛然起身,挡在笑娇面前。    正文 第七章 难得糊涂(二)   此事甚为棘手,湘琳本以为笑娇会巧言推脱。出乎意料,她爽快回应道:“我请父亲代为查验,在翡翠珠中发现了零陵香。湘琳,你当我是朋友,不惜自己惹麻烦也要帮我,我也嘱咐你一句:你聪明伶俐,却别让这份聪明害了你。”   “那你打算怎么做?仍旧将步摇送给眉嫔娘娘?”   “是。这件事非你我所能插手,父亲也吩咐我不可轻举妄动。实话对你说,我进宫不是为了做宫女伺候人的。倘若受此事连累,实在得不偿失。”   回想着二人的交谈,湘琳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往笑娇方向看去。容宜右手一探,指尖轻捻起通体红亮的玛瑙步摇,放在手心掂了掂,翻来覆去细细查验。   笑娇紧张得脸色发白,仍强力镇定,含笑望着容宜:“笑娇不才,请姑姑查验。”她简直不敢想象,若是容宜当众发现了珠子的问题,她该如何应对。司珍房掌珍自然见过珠宝无数,玛瑙成色的好坏想必一望便知。   “这一支,果然不同。”容宜轻声低语,目光似有若无落在笑娇身上,轻轻一点,往湘琳的方向斜了一斜:“你和湘琳的技术都有进步。”   笑娇几乎立足不稳,勉强福一福身:“姑姑谬赞,笑娇不敢当。”   “放心,眉嫔娘娘自不会亏待你。”容宜笑容意味深长,反身吩咐小宫女收好步摇,侧抬起下巴打量着笑娇:“怎么,第一次把手艺呈给娘娘,很害怕么?”   湘琳似乎觉得容宜知道些什么,否则她怎会说话句句直插要害?难道她一早便知道珠子的玄机,故意装作无辜?可倘若让人发现,就算她不知情,身为掌珍亦难逃罪责,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湘琳只觉深宫的人与事均深不可测,她进宫前随父见的人、办的那些案子根本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乐妍,你随我打点收拾。”容宜吩咐了一声,转身离去。笑娇瞬间瘫软下来,幸得湘琳及时扶住:“放心,姑姑已经收下了。”   休息多时的笑娇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靠在床上可怜兮兮地望着湘琳,撒娇道:“今天真是吓死我了。湘琳,你吹首曲子给我听听吧。”   洞箫在手,曲曲折折如一缕幽香,袅袅婷婷绕梁不绝。笑娇如痴如醉,由衷赞道:“真美!湘琳,你待我真好!如果你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做到。”   “真的?”她咬咬嘴唇,犹豫着问道:“那,你能帮我找一个人么?”   “谁?你的那个祈哥哥?”   湘琳颔首,一抹红晕染上面颊,更显俏丽动人:“他叫林萧祈,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就像哥哥一样。听说他来皇宫当了侍卫,我想见见他。”   “什么哥哥,明明就是你的心上人,我说的对不对?”笑娇直起身,一脸促狭取笑道:“让我帮你找人还不肯说实话么?你说,喜不喜欢他?”   “我……”湘琳半嗔半怒瞪了她一眼:“你不是不舒服么,还不躺好?”   “好,那我就帮你找,可到时候你得让我也见见啊。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我们的湘琳。”笑娇头埋在被子里,吃吃笑道。    正文 第八章 怒发冲冠(一)   “田司珍,你替本宫鉴赏鉴赏这支步摇的成色,是不是市井乡民的货色?本宫有没有说错一个字?”眉嫔郑茹微柳眉倒竖,冷冷发话。   “启禀娘娘,这批玛瑙珠都是宫里采购精挑细选的货品,您的更是其中的上好货色,绝无差错!”田寒雅主管司珍房多年,见惯了寻衅闹事的妃嫔们。尽管眉嫔来势汹汹,依旧从容不迫,福一福身淡淡应答。   “依你的意思,倒是本宫不识货了?”眉嫔一拍桌子,怒喝道。   湘琳低头跪在门边,只觉一颗心悬在喉头,怦怦乱跳。即使设想过一千遍一万遍,她也没想到眉嫔这么快便来了。可笑的是,她不为珠子里包裹的零陵香,倒为玛瑙的成色大吵大闹。这样的绣花枕头,也难怪别人要想法子暗算。   笑娇哆哆嗦嗦跪在她身边,拱肩缩背,愈发显得单薄瘦小;一张脸煞白煞白,往日的娇媚灵俏全都不见了踪影。湘琳觉得可怜,悄悄伸出左手,想要搭上她的右手背,给她一丝温暖。谁知笑娇轻轻嗯了一声,手腕侧翻,生生避过了。   大约怕被眉嫔看到罢,湘琳倒也不以为意,压低声音安慰:“放心吧。”殿内众人凝神静气,她虽用气音说话,亦可听得清楚。笑娇皱了皱眉头,唇角敷衍一勾,头压得更低了。   “就算是采办送来的,你们难道不识货?”眉嫔一挺腰,抚着肚子,瞬间语调温柔:“本宫怀有龙裔,论理不该发脾气。可是你们这般敷衍,是对皇子不敬!就算本宫不想追究,也怕坏了皇家的脸面。”   还没生,就一口一个皇子,想不惹人嫌都难!湘琳想起宫女们无事的闲话:刚知有孕,只是眉婕妤郑茹微就缠着皇帝,生生破了诞育皇子才晋封的规矩,晋封为眉嫔,惹来后宫议论纷纷。本就树大招风,她竟还不知收敛,湘琳抬眼偷瞄田司珍一眼,暗自叹息:据说田寒雅深受皇后信任,大概不假。如今她明摆着不把眉嫔放在眼里,就算她再闹又能如何?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不如随本宫到皇上面前说个清楚,如何?”眉嫔玩弄着石榴孔雀金纹护甲,含笑问道。   湘琳心里咯噔一下,眉嫔的意思明显是要把事情闹大,如何是好?就算她本意只想借着打压田寒雅给后宫众人一个警告,但若皇帝发现了零陵香,必定龙颜大怒。到时候不仅田寒雅,只怕经手的一干人都难逃一死。   田寒雅知道,眉嫔既然敢这么说,必定会在皇帝面前颠倒黑白、撒娇撒痴。好歹她怀有龙裔,皇帝本着息事宁人,也只会把过错推在司珍房身上。沉吟良久,为长久打算,她狠了狠心,双膝一软,准备向眉嫔低头认错。   正在此时,身边一人不卑不亢地抢先答道:“眉嫔娘娘恕罪!是奴婢私自调换了娘娘的步摇,一切与田司珍无干,还请娘娘责罚奴婢一人!”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湘琳再也忍不住好奇,抬头望去,不禁呆了:认错的怎么会是她?难道她们已经被发现了?    正文 第九章 怒发冲冠(二)   “昨日步摇上的珠子掉了一颗,奴婢唯恐娘娘着急,故而自作主张调换,还请娘娘恕罪!”容宜语气平静,不似请罪倒像述说一个既成事实。   “调换?说得轻巧!”这下抓到了把柄,眉嫔冷冷一笑,挑眉斜睨着田寒雅:“田司珍,皇上中秋赏赐的东西原来是司珍房可以随便调换的吗?胆子不小!”   “奴婢斗胆一言,此事田司珍毫不知情,请眉嫔娘娘明鉴!”容宜膝行两步挡在田司珍面前,重重叩首:“奴婢已经修好了步摇,还请娘娘过目!如果奴婢手艺尚可入娘娘法眼,就算责罚再重奴婢也心甘情愿。”   “企图用劣等货诓骗本宫,你以为再呈一支便可了事?”眉嫔高高坐在上首,居高临下望着跪了一地的司珍房宫女,吐出两个字:“天真!”   “还请娘娘先看过步摇!”容宜坚持道,再度叩首:“求娘娘成全奴婢。”   过错已经捏在眉嫔手里,就算步摇修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湘琳有些不明白她的用意。遥遥望去,容宜神色平静,全无畏惧,似乎胸有成竹。明明性命攥在眉嫔手中,为何她如此沉着?   湘琳诧异地收回目光,不经意在乐妍脸上打了个转。却见她紧紧咬着唇,满脸担忧,瞪大双目一眨不眨盯着容宜。她本就娇小,此时更是将身子缩成一团,仿佛恨不得消失才好。难道说……湘琳呼吸顿时急促,身子一震,险些歪倒在笑娇身上。   眉嫔皱眉打量着容宜,冷笑道:“好,本宫就让你死得明明白白!”随手取过宫女呈上的步摇,扫了一眼,愤愤然掷在地上:“岂有此理!”   骨碌碌,原本粘合在一起的珠子撞上冰凉坚硬的地面,零零散散滚了一地。湘琳看着滚动面前的珠子,心中豁亮。这才是原本分配给眉嫔的、包裹着零陵香的珠子。她猜得不错,昨日送上去的步摇已被容宜换过了。   容宜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惧,反而迎上眉嫔的目光:“娘娘既然不喜欢,奴婢甘愿认罚,只请娘娘饶过田司珍。”   “你……”眉嫔刚要发话,贴身心腹宫女忽然低低啊了一声,迅速拾起一颗玛瑙珠,附在眉嫔耳边低语了几句。   湘琳虽然看不清楚,却也猜到了八九分。只见眉嫔脸色大变,又惊又怒与水樱交换了个眼色,嘴唇动了几动,似在追问什么。   容宜目不斜视,安安静静跪在一旁,恍若不闻,任凭眉嫔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你让本宫看这步摇是什么意思?想献宝你亲手做的东西么?”眉嫔终于深吸一口气,尽量掩饰着声音中的不安。   “启禀娘娘,此步摇乃是奴婢好友木荷所作。她一夜无眠为娘娘赶制步摇,奴婢不忍令其辛苦埋没,故而斗胆一言。”她从容磕头应答。   一个身着碧绿衣衫的宫女畏畏缩缩上前,向眉嫔福一福身:“奴婢木荷,能为眉嫔娘娘和小皇子做事乃是奴婢的福气。”   湘琳默默闭上眼,不忍再看。木荷与容宜是田司珍座下两大掌珍,一向明争暗斗。此事之后,司珍房大约要安静不少了。   “木荷?本宫很喜欢这步摇的心思,也很欣赏你。”眉嫔抬起手理了理略微零乱的发鬓,笑容甜美温柔,对木荷点点头,目光流转:“不知田司珍是否愿意割爱,让木荷侍奉本宫?”    正文 第十章 行行重行行(一)   就算局势没有紧张到这个地步,田寒雅也没有理由拒绝眉嫔。她本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一个宫女实在算不得什么要求。田寒雅深深望了容宜一眼,垂下眼眸:“奴婢代木荷谢过娘娘。只是司珍房尚有一些杂事,不知可否明天再派她过去?”   此时的眉嫔早已没有了和田司珍斗气的劲头,扶额摇摇起身:“也罢,本宫乏了,许是小皇子累了,先回去歇着。既然田司珍有吩咐,本宫也不急在一时。木荷,你先过来点个卯,后日再当差不迟。”   表面上给了司珍房面子,实际还是她说了算。这眉嫔真是一点都不肯吃亏啊,湘琳暗暗咋舌,偷偷拭去额上的冷汗。虽然尚有许多谜题待解,但今日总算逃过一劫。她晃晃悠悠起身,一把扶住立足不稳的乐妍。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谢了。还好,咱们都没事。”   “到底怎么回事?你换过了对不对?”两人互相搀扶,刚回到房间,湘琳便亟不可待地发问。   乐妍点点头,叹了口气,脸色依旧惨白无光:“我告诉容掌珍珠子可能有问题,她就吩咐我换另一串步摇,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你说之前,难道容掌珍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自然,”乐妍奇怪为什么她会这么问:“此事除了咱们三个,还有谁知道?”   这就怪了,为什么容宜总是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湘琳正想安慰她几句,身后大门忽然被人撞开:“这么说是你!”笑娇气呼呼地质问。   乐妍怯生生点了点头,待要辩解,却被笑娇激动地打断:“我明明叫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为什么偏偏要捣乱?这下好了,我怎么和我堂姐交代?”   “堂姐?什么堂姐?”乐妍莫名其妙。   笑娇余怒未消瞪着她,恨恨道:“柔妃娘娘是我的堂姐。眉嫔在宫里多招人讨厌你是不知道,若再有了皇子,岂不是要爬到妃位了。”   湘琳简直不知道笑娇还有多少事瞒着她们,没好气地接话:“为了自己的前程把责任推给你,真是好姐姐!”   “你说什么?”笑娇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堂姐怎么会害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不是我告诉她,她根本不知道珠子的事。”   看来盯着眉嫔龙胎的人实在不少,她们这么一搅合,或许暗中得罪了人也未可知。湘琳一面想着,一面劝解笑娇,却没有发觉门外一闪而过的黑影。   “打探清楚了?”金线牡丹盛开在大红云锦上,衬得女子的声音更加冷艳:“前前后后知道此事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可眉嫔似乎有所察觉,恐怕……”   “她需要一个凶手,本宫就给她一个,明白了?”   “是,奴婢必定不负娘娘重托,但那周笑娇来历不简单,会不会打草惊蛇?”   “这就要看你本事了。”唇边一缕微笑若隐若现,女子一歪身,懒懒靠在刺绣精致的椅背上,抚着指间的白玉福字戒指:“要让一个人老老实实,法子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