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蠢丫头配怪物   傍晚时分,山底下的桃花村升起了袅袅炊烟。
  
  田石榴在灶屋里忙着做一家子的饭菜,她将袖管高高撸起,手执铁铲在锅里炒得噼里啪啦,熟知她的人知道她是在炒菜,不熟知的还以为她想砸锅卖铁呢。
  
  正值盛夏,做饭可是一件苦差事,石榴挥汗如雨,汗湿的衣裳紧紧贴在背上。在锅里炒了一阵后她跑到灶下狠狠塞几把柴火,可能是塞多了且用力过猛,不小心将灶膛里的火给塞灭了。
  
  她抬袖抹了把汗,然后鼓起腮帮子对着灶膛口一阵猛吹,吹得浓烟在灶膛里乱窜,她才一收气,烟便窜了出来,熏得她满脸,眼睛也睁不开了。
  
  她揉了一阵眼睛,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但火已经着了,她抹了把眼泪然后乐滋滋地去灶上把锅里的青菜铲出来装盘。
  
  当石榴往锅里倒菜籽油准备再炒一盘韭菜时,她的娘林氏进来了。
  
  林氏瞧了一眼锅里,顿时咋呼起来,“哎哟,你倒这么多油干啥,这些油足足可以炒三盘菜了!我咋养了你这么个不会过日子的蠢丫头,要知道这油金贵着呢,一斤油是五斤粮食的价钱!”
  
  石榴嘟嘴道:“娘,多放些油炒菜好吃。”
  
  林氏瞧了瞧石榴那张包子脸,再瞧了一眼她那高高耸起的胸脯和浑圆挺翘的大屁股,说:“吃吃吃,你就惦记着吃,你都快吃成咱家大母猪那模样了!”
  
  林氏放下肩上的锄头,赶忙将锅里的油铲起来,一边铲一边说:“你要是到婆家去了也放这么多油,你婆婆不骂你才怪,肯定会骂你是个败家娘们!”
  
  石榴听了嘿嘿直笑,说:“听说钱家种了两亩油菜,不缺油吃的。好了好了,娘别再铲了,再铲锅里连一滴油都没了!”她言罢便把切好的韭菜倒进了锅里。
  
  林氏把锅铲交给石榴,自己拿起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喝,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个干净,然后坐在灶下烧火。
  
  石榴偷瞄了她娘一眼,然后手脚麻利地把她娘刚才铲出来的油又往锅里倒了一半,然后咧嘴开心地笑,手里挥着铲子将菜与油搅拌在一起。
  
  林氏听到锅里噼里啪啦,忍不住皱眉头,“石榴啊,你轻点,别把锅给铲破了,一口锅得要二十五文钱哩,铲成漏锅了咱家哪有钱去买新的?就是补一补也得花三文钱!”
  
  石榴撅着嘴,手里的力度轻了些。
  
  林氏又道:“你知道娘为何让你从今日起不必下地干活么?”
  
  石榴嘻嘻笑着说:“娘是怕我晒黑了,手也做粗糙了,做新媳妇会不好看,好些人家的待嫁姑娘都是这样,出嫁前半年都不下地干活的。”
  
  “嗯,还算没蠢过头,比咱家新下的猪崽要强些。不过也不只是为了这个,娘是有意让你在家里多练练做饭炒菜和收拾家,这几年你都是跟着爹娘下地干活,比男劳力都不差,若是再能做一手好饭菜,还能把家收拾得利利索索,到时候去了婆家,你公婆也挑不出你的错来。”林氏说话时眉头微蹙,心里一直隐隐为石榴将来在婆家的日子担忧。
  
  石榴听了有些不耐烦,道:“娘,这些日子你十句话有九句都不离婆家,整日婆家这个婆家那个的,好似我这几日就要嫁去婆家一样,我不是明年开春才出阁么,还有小半年呢。”
  
  石榴话音一落,就听到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一个中年妇女的脑袋探了进来,笑眯眯地说:“田家的,你从地里回来啦,哟,石榴在炒菜啊。”
  
  林氏瞧见是钱家村的媒婆来了,忙起身将媒婆请进了屋里,给她搬了一个小凳子坐,说:“你可真是稀客哟,好久不见你来桃花村了,今日你能来这儿莫非是钱家有什么话要你捎给我田家?”
  
  媒婆一拍大腿,说道:“可不是么,钱家有大事想与你家商议一番呢。”
  
  林氏微怔,石榴也停下了手里的锅铲,母女俩皆紧张地看向媒婆。她们实在想不出到底有什么大事,不会是钱家想悔婚吧?石榴今年已经十八了,好不容易有钱家愿意来提亲,若是钱家要悔婚,石榴这脸可丢大了,以后怕是再也嫁不出去了。
  
  媒婆见她们母女俩那般神情,大概能猜出她们在害怕什么,顿时笑道:“是大喜事,大喜事!”她说时鼻子一嗅,“哎呀,菜烧糊了!”
  
  石榴回过神来,赶紧搅动着锅里,嘴里憨笑着,只要是大喜事就好。
  
  林氏听后也放心了些,忙问:“有啥大喜事?喜事不是来年开春才办么?”
  
  媒婆瞅了石榴几眼,说:“石榴可是咱们远近几个村里年纪最大的姑娘了,你瞧瞧你家石榴的大胸脯和大腚,那可是极好生养的,若是现在就嫁到钱家去,来年肯定能生个大胖小子,钱家等不及想把石榴娶回家哩,说……说能不能下个月就办喜事?”
  
  “下个月?”林氏惊呼,“不是已经定好了来年开春二月初九办喜事么,两个孩子订亲才刚满三个月,这么快就嫁过去怕是要被人家笑话的,以为我家石榴等不及了要嫁人哩。”
  
  媒婆眼珠子滴溜一转,暗道,你家石榴本来就是等不及了要嫁人啊,一个十八岁的老姑娘了还金贵啥?何况十里八乡的个个都知道石榴是个蠢的,有人要她已经不错了。
  
  媒婆心里虽这么嘀咕,嘴上却跟抹了蜜似的,拉着林氏的手说:“田家的,你可是不知道哟,枫哥儿想娶石榴都想得等不及了,成日闹着要来看石榴哩。钱家老两口就寻思着还不如早点让他们俩成亲得了,枫哥儿要是哪日真的等不及跑过来看石榴,叫外人瞧见了那就贻笑大方了。枫哥儿和石榴年岁都大了,急着想……想圆房那也没啥,别人像他们这般年岁孩子都两三岁了。”
  
  石榴完全不知羞,而是眨巴着眼睛,抿着嘴憨笑,两边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苹果。她没啥心思,以为枫哥儿真的是很想来看她。
  
  林氏心里却犯嘀咕,钱枫和石榴以前是认识的,因为桃花村和钱家村离得也不算远,石榴以前时常下地干活,而钱枫也是个干农活的好把手,他们俩在路上偶尔也碰过面的。既然他们订亲之前就认识,钱枫还想着来看石榴,莫非是……钱家想打歪主意早点将石榴娶了回去,这样就省了中秋节和春节的两回礼了?
  
  钱家见石榴不好嫁人就想贪这个便宜,这也太过分了!
  
  转念一想,好像不太对。钱家虽不富裕,但钱家老两口为人好像没那些小气,订亲时钱家给彩礼钱出手也蛮大方的,过端午节时挑了一担粮食来过礼,没瞧出他们是想贪小便宜的人。
  
  难道……是钱枫的怪毛病又玩出啥新玩意了?
  
  今年四月初,钱枫为了摘香椿爬到了树上,没想到树枝承不起他的重量,咯吱一下断了,他也跟着摔了下来,当场昏迷。当他醒来后整个人都变了,钱家村的人都说他从前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下地干活肯出力,他一人可以顶三个,好些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而且钱家也有意想托媒人来向桃花村的梨花提亲。
  
  可是钱枫这么摔了一下,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懒虫,从来不肯下地干活,还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挣大钱,在黄土里刨食没出息。
  
  懒就懒吧,还一身的怪毛病。他七岁的侄子养了五十多条蚕玩,结茧后,钱枫把活生生的蚕蛹放锅里炒着吃了,害得他的侄子在家里哭了好些日子,因为他侄子养蚕玩就是为了看破茧成蛾的那一日,结果全被钱枫吃进肚子里去了,他侄子能不哭么?
  
  村民里压根不知蚕蛹能吃,所以背地里都说钱枫是被摔坏了脑子。钱枫乱吃东西的毛病愈演愈烈,有一次他在一棵大树下抓到十几只蝎子,放水里冲一冲便直接扔油锅里炸,蝎子挣扎着爬到锅沿上了,他直接拿起来放嘴里吃了起来,还咬得咯嘣响,吓得他娘倒退三尺,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还有,据说他很爱干净,此逢盛夏,别人一天洗一个澡就已经算是穷讲究了,他到好,一日洗三回,还叫什么冲凉。
  
  他还三番五次吵着要把头发剪了,说一个大男人每天起床竟然要梳几尺长的头发,还要扎上头巾,简直是变态。
  
  大家不知道变态是什么意思,所以在背地里都叫他怪物。
  
  就因为这样,钱家托媒人去梨花家提亲被拒绝了,然后向周边几个村的姑娘家提亲接二连三地被拒绝,后来没办法便托人跑到百里开外的县北去提亲,仍然没人愿把自家的姑娘嫁给钱枫这个怪物。
  
  钱家实在着急,就托媒人来了桃花村的田家向石榴提亲,因为石榴不仅身子长得圆滚滚的,脸也圆得像个大包子,偏偏脑子也是不灵便的,所以一直嫁不出去。但她那身板至少是个好生养的,所以钱家觉得钱枫要是能娶上石榴也行。田家应下后,钱家就给了很体面的彩礼钱,一个月后的端午节钱家又挑来了一担粮食来过礼。
  
  石榴得知自己终于要嫁人了,这三个月来一直傻乐着,人家问她怕不怕那个大怪物,说钱枫可是连蚕蛹和半活的蝎子都敢吃的。她却笑着说,我不怕,只要吃不死人就行。
  
  众人皆摇头,石榴确实是个蠢丫头,她和钱枫凑成一对,将来的日子会过成啥样啊,真的是难以想象。
  
  这时田老爹和石榴的弟弟石伢子两人各挑着一担花生回来了,林氏便对媒婆说:“我家老头子回来了,你问问他吧,我可做不了这个主。”
   正文 枫哥儿吵架   石榴已经把烧得有些发黑的韭菜盛了盘,现在锅里在煮鸡蛋汤。她见她爹和弟弟都回来了,便欢快地跑了出去,用手在箩里搅动着从地里新收回来的花生,然后拿几个在手里剥着吃。
  
  她边吃边嘻嘻笑道:“爹,今年咱家的花生个头真大,肯定能卖上好价钱!”
  
  田老爹已经五十出头了,其实他十八岁就和林氏成亲了,只是林氏前十来年都一直未生育,本以为这辈子他们俩都不会有孩子了,打算两口子就这样相伴着到老,没想到在田老爹三十多岁时林氏忽然怀孕了。
  
  石榴的出生给他们带来了很多乐趣,他们把石榴当大宝贝疙瘩一样疼着,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两年后他们又有了儿子石伢子,两年之间竟然儿女双全了。
  
  田老爹从此扬眉吐气了,和林氏一起辛苦劳作抚养着两个孩子,因为石榴不够聪慧,经常被村里人取笑,他们就更加疼爱石榴了,生怕她被村里人欺负,比对儿子还要疼爱。在他们的眼里,石榴可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愚蠢,其实也就是不太机灵罢了。
  
  田老爹为人憨厚老实,对一双儿女向来都是极慈爱宽厚的,从来没在他们面前施展过父亲的威严,或许他心里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严厉。
  
  他听石榴说家里的花生长得个头大,两眼便笑成了一条缝,说:“咱家花生能长得这么好,那是因为你平时施肥很勤,这些可都是你的功劳,我的好闺女石榴的功劳哟。”
  
  石榴听她爹这般夸她,她高兴地跑到她娘林氏面前炫耀,“娘,爹说咱家花生长得好是我的功劳,我很会种花生的,今年咱家的花生能卖上大钱!”
  
  林氏和钱家村的媒婆一起从灶屋里出来了,林氏骄傲地对媒婆说:“你瞧,我家石榴不仅勤快,还很能干的,种田种地可都不比男人差!”
  
  媒婆笑着附和道:“那是那是!你们家愿意把石榴许配给钱家,那可是枫哥儿的福气,是钱家烧八辈子的香才烧来的。”
  
  林氏和田老爹听媒婆这么说,都眉开眼笑的,谁都爱听别人夸自家的闺女,就连石伢子在旁听了也咧嘴直笑,他也觉得姐姐很不错。
  
  媒婆紧接着把钱家提出下个月就想将石榴迎娶过去的事说给田老爹听了。田老爹立马顿住,问:“不会是钱枫又犯什么怪毛病了吧,他好好的怎么想着要见石榴,他们俩订亲前就见过面的,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媒婆忙打圆场,“田老爹,你可别想多了,枫哥儿最近好着呢,可没有什么怪毛病,就是……就是那个啥……,哎哟,田老爹你也是打年轻过来的,也知道男儿血气方刚的,想急着见婆娘也没啥。钱家二老就是担心枫哥儿哪日突然一个人跑过来见石榴闹出笑话,所以才想着赶紧让小两口成亲圆房。钱家还找算命先生算过了,说他们俩下个月初九若是办喜事,将来过日子定能顺风又顺水。”
  
  田老爹一屁股坐在了自家土道场上的一个磨得光滑的石凳上,他抬头瞧了瞧闺女石榴,又沉默了一会儿,见林氏眼巴巴地望着他,看来她也是没个主意的。
  
  田老爹有些犯愁,从大袖兜里掏出一个土烟斗,石伢子便飞快地从灶屋里弄出火星来给他爹点旱烟。
  
  “啊呀!”石榴突然一声惊叫,她见弟弟从灶屋里走出来才想起锅里还煮着鸡蛋汤呢。
  
  田老爹和林氏平时听多了石榴一惊一乍的,都没多大反应,只是把在旁的媒婆吓了一大跳,她忙捂着心口揉了揉,感觉石榴简直要把她的心病给吓出来。
  
  石榴慌忙跑进去揭开锅盖,发现鸡蛋汤已经被煮干了一半,她赶紧将剩下的装起来,捧着汤碗仔细瞧了瞧,也能有个半碗鸡蛋汤。石伢子看了直笑,说:“姐,这半碗汤你自己喝吧,等会儿我和爹娘喝水就行。”
  
  石榴这等冒失的举止对于田老爹和林氏、石伢子来说都极为正常,左右不过是少了半碗鸡蛋汤的事,他们屁股都没挪一下,心里一直在想到底该不该答应钱家。
  
  媒婆心里不禁打鼓,这个石榴到底行不行啊,刚才把韭菜烧焦了,现在又煮干了半碗鸡蛋汤,她这样嫁到钱家去怕是要被枫哥儿捉弄死的。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只是个媒婆而已,可不管这些的,她跑这一趟也只不过是来传个话,然后回家就能收到钱家给她三斤白糖的,她揉了几下心口后便道:“钱家说了,若是你们二老同意了,他家明日就送大礼过来,把中秋节礼和春节礼都给补上,你家不吃亏的。”
  
  田老爹狠狠地抽了口烟,说:“礼不礼的我倒不在乎,钱家送来多少礼我都会给石榴当嫁妆陪到钱家去,是不会留着给儿子的。虽说我家石伢子过两年也要成亲了,但我家这些年也攒了些钱和粮,娶房媳妇不是难事,我家又不像别人家养了四五个儿子,到了分家时能为一把椅子一个瓷碗都能打起架,我家就一个儿子用不着分家,而且我和石榴她娘还特意存了一些细软给石榴打首饰,就是希望她到了婆家能被人瞧得起。若是下个月就着急办喜事,我怕别人会笑话石榴,被人说三道四,指不定钱家将来也会因为这个不看重我家石榴,还以为我家石榴盼着嫁人哩。”
  
  媒婆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真的没想到田家竟然舍得给女儿这么多陪嫁,虽说每个村里都有几户人家存了一些细软,但都是用来给儿子娶媳妇的,这还是头一回听说要给闺女当嫁妆的。
  
  她双掌用力一合,拍得“啪”的一声响,“哎哟,田老爹,你可得把那颗心放进肚子里去,钱家绝对是看重石榴的,咱们殷山镇乃到至整个清河县,只要是乡下的人家,能请大红轿去迎亲的可是少之又少,钱家说只要你家同意了,他家就会请四抬大轿来抬石榴过去,风风光光的怎么会被人家瞧不起呢?”
  
  田老爹和林氏听了心头一喜,石榴若是能坐大红轿嫁到钱家,那的确是够风光的啊!要知道桃花村那么多姑娘,因为模样大都长得好看,嫁的人家可都算富足的,但也没哪个能坐得上四抬大轿的,有的是坐牛车,有的干脆是走着嫁到婆家。
  
  媒婆瞧见他们俩那般喜色的神情就知道这事说得差不多了,便趁热打铁地说:“枫哥儿脾性可好了,他逢人都是笑眯眯的,还动不动就说‘你好,你好’,他这可是随时都在祝福大家能把日子过得好呢,多善良的孩子。”
  
  经媒婆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说,田老爹和林氏就点头了。石榴得知爹娘同意了,现在才有了一点羞涩之心,都不太好意思出来送媒婆了。
  
  媒婆抬腿走时,听见石榴跑出灶屋对她的爹娘说:“咱家今晚煮花生吃好不好,煮三斤!”
  
  媒婆回头远远地瞧了瞧石榴那浑圆的身段,忍不住小声道,“还真是个吃货。”
  
  媒婆到钱家村时天已经黑了,钱家人正围在桌子边吃饭,钱家一共有七口人,除了钱家老两口和钱枫,再就是钱枫他的大哥一家四口。钱枫大哥名叫钱桐,他八年前就娶了婆娘,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钱枫听媒婆说田家已经同意下个月把石榴嫁给他,他顿时一下跳了起来,“谁说下个月我要娶那个什么田石榴了,还甜葡萄呢,我得去看一眼她才行,婚姻大事可不能当儿戏的!”
  
  媒婆见钱枫长得高高大大,还一脸的怪神情,吓得她直后退。钱老爹见媒婆怕钱枫,便去房里拿了三斤白糖给媒婆,媒婆搂着糖便跑了,一边跑一边慌神地嘀咕,天哪,这桩媒可真是不好做,一个是又憨又蠢的吃货,一个是一身怪毛病的懒骨头,她这个当媒婆的还真是了不得,竟然把这两个人凑成一对了。
  
  钱枫放下碗就要出门,被他的爹娘和大哥钱桐给拉了回来。
  
  钱枫他娘杨氏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的儿啊,你以前见过石榴的,之前你也同意娶她,怎么现在又寻思要去见她?左右不过一个月的事,待她进了你的洞房,你想怎么见都行的。”
  
  钱枫跳脚,“哎哟我的老娘,你还不兴我记性不好啊,石榴长成啥样我早忘了,上回是听你和爹说她已经十八岁了我才点头的,因为你们说别的姑娘都只有十四五岁,还未成年呢,而且人家爹娘也都不同意。可现在我一想,不对啊,我连石榴长啥样都忘了,哪能稀里糊涂地就把她娶回家?”
  
  这时钱枫的大嫂葛氏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二弟,你还让不让一家人吃饭了,哪有还没成亲就去见人家姑娘的?啥叫未成年不成年的,姑娘有个十二三岁就洗了身子,十四五岁早就是大人了。再说了,难道你当订亲是放屁啊,既然订下了迟早是要成亲的,晚成亲不如早成亲,你这一身臭毛病有人愿意嫁给你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干啥?你赶紧娶亲,娶了后就分家,跟你这种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真是受罪!”
  
  钱枫听了不服气,一脚踩在凳子上,纳闷地问:“大嫂,跟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怎么就受罪了,这盘大盘鸡还是我做的呢!”
  
  葛氏站起来双手叉腰,“你还好意思拿鸡说事,这只母鸡是家里唯一能下蛋的,你趁爹娘不在家竟然把它下锅煮了,家里以后连鸡蛋都吃不上,这过得叫什么日子?”
  
  钱枫急赤白咧地说:“家里都半个多月没开荤了,我煮只鸡又怎么了,我瞧着还算你吃得最多呢!”
  
  “好了好了!”钱老爹瞪着钱枫,“哪有小叔子跟大嫂吵架的,真是不像话!”
  
  钱桐也拉着葛氏,小声地说:“你别吵了,刚才你不也说这鸡做得好吃么?”
  
  葛氏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钱桐一脚,钱桐疼得直咧嘴,然后没吭声了。
  
  杨氏拉着她儿子钱枫坐下了,说:“你先把自己做的大盘鸡吃完再说!”然后她瞥了一眼葛氏,“分家就分家,老二娶了石榴后未必就会比你们过得差,听说石榴干活抵得上一个大男人哩!”
  
  葛氏撇嘴没说话,钱枫却惊得张大了嘴巴,一个女人干活能抵得上一个大男人,那会长成啥模样啊,他脑子里顿时浮现出大力士的形象,接着又想象出一个女汉子的模样,好像无论怎么想象都不太像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姑娘。
  
  他有些忐忑。
   正文 张牙又舞爪   吃完饭后,钱枫拔腿就跑,不去瞧一眼石榴的话他心里不踏实。
  
  钱枫暗忖,他这是娶老婆又不是买头猪,买猪只要猪的重量够秤了且能吃能睡就行,娶老婆至少要看着顺眼吧,哪怕是相亲也得打个照面才是。
  
  没想到他的大哥钱桐早有准备,几个疾步就追了上来,把钱枫给抓住了。紧接着四十八岁的钱老爹和四十五岁的杨氏也飞快地跑上来揪住钱枫,老两口腿脚都十分灵便,跑起来就像三十多岁的人。
  
  钱枫被他们三人死死拽住了,他烦躁得很,拼命乱挣也挣不脱,便双脚直跺,“你们一个个地想干嘛呀,我又不是犯人,我只是想去瞧一眼那个甜葡萄……哦不……那个田石榴而已,我就是去看一眼,又不去招她惹她,更不是去调、戏她,你们有啥好担心的?”
  
  钱老爹和钱桐听见钱枫连调、戏二字都说出来了,他们俩一人架着钱枫的一只胳膊,使蛮劲把他往屋里叉,杨氏顺手捡起地上的一把笤帚跟在后面打钱枫的屁股,边打边骂道:“你个臭崽子,可千万别去田家丢人现眼,若是惹出事来人家要悔婚,那你这辈子都只能打单身了,再也没人愿意把闺女嫁给你!”
  
  钱枫胳膊被架住了,没法躲也没法捂住屁股,只能浑身胡乱扭动,嘴里求饶道:“我的老娘啊,你别打别打!我都多大了,竟然还挨老娘的打,这也忒丢人了!”
  
  他这么一嚷,杨氏更是下狠劲抽打了几下,嘴里还骂道:“臭崽子!臭犊子!你也知道丢人啊,我还以为你的脸皮有城墙厚呢,你要是敢在成亲之前跑去见石榴,我就抽烂你的腚!”
  
  钱老爹也跟着训道:“你放着好好的‘娘’不叫,叫什么‘老娘’,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你娘没老都被你叫老了,再这么叫就让你娘把你的嘴给缝起来!”
  
  “啊?别啊老爹!哪有你们这样当爹娘的。”钱枫苦着脸求饶。
  
  钱老爹吹胡子瞪眼,“不许叫我老爹,要叫我爹!”
  
  钱枫已经被叉进屋去了,杨氏拿着笤帚也打进了屋,只能听见钱枫一阵嗷嗷地喊疼声。
  
  钱枫的七岁侄子松球和四岁侄女穗儿在院子里拍手叫好,“噢!噢!二叔挨打喽,二叔的腚要被阿奶打烂喽,二叔的嘴也要被缝上喽!”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高兴得又蹦又跳,葛氏一人在收拾着碗盘。她越想心里越生气,把手里的碗筷狠狠地往桌上一放,然后气冲冲地跑去屋里拿出一把柴刀。
  
  本来杨氏和钱老爹打算坐下来好好训一训钱枫,他最近闹得确实有些没谱了。这下忽然见葛氏拿着柴刀跑出去,他们都跟着跑出来看,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嘛,因为她这副凶悍的模样有点像是要拿刀去砍人!
  
  松球和穗儿也被他们的娘那架式给吓坏了,都瞪大了眼、张大着嘴愣在院子里看他们的娘。
  
  葛氏跑到那棵又粗又高的香椿树下,咬着下唇,挥起柴刀就要砍树。她的男人钱桐见势慌忙跑了过来,“桃花,你这是要干啥,这棵香椿树长得好好的你砍它作甚?”
  
  葛桃花高高举起柴刀,吓得钱桐直抱脑袋。
  
  葛桃花吼道:“你给我闪开!都是因为这棵触霉头的香椿树二弟才摔成这样的,以前他多勤快多能干啊,一百五十斤的担子他一上午能来回挑十几趟都不带歇息的,知道节俭顾家,是个会过日子的。现在倒好,整日好吃懒做且不说,还净惹事,我瞧着就是这棵香椿树惹出的祸,把它砍了说不定就能去了二弟身上的那股邪气,二弟就能恢复以前的样子了!”
  
  因为大家都跑出来看葛桃花砍树,钱枫手脚没被拽住,他也跟着跑了出来,嚷道:“别砍别砍!大嫂,其实我比你更讨厌这棵树,要不是因为它我根本就不会……”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忽转话锋,“我现在好好的,哪里惹事了?这棵树待明年春又能长许多香椿,炒鸡蛋或炒虾酱可香了,难得的美味佳肴!”
  
  葛桃花听他满脑子惦记着吃,更是火冒三丈,她抡起柴刀乱挥乱甩,吓得钱桐和钱枫抱头跳开,哪里敢上前去拦。钱老爹牵着松球和穗儿坐在旁边,也不去拦,只是叹着气。
  
  眼见着葛桃花就要朝树砍下去,不怕死的杨氏跑来拉住了葛桃花,“桃花啊,这树确实砍不得,这棵树都有八十多个年头了,是枫儿的太爷爷种的,以前算命先生说这是咱家的福树,我担心你这一砍下去枫儿不但好不起来还会……还会更不济事了。”
  
  杨氏说时眼泪已滚了下来。
  
  钱枫觉得自己正常得很,可个个都说他跟个怪物似的,他实在是不解,不耐烦地说:“我到底怎么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娘你哭啥呀,大嫂你哪怕把树削成木屑我也是这样,我身上哪里有什么邪气?你们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挣来大钱,看谁还敢嘲笑我!”
  
  钱老爹听了直摇头,走过来把他往屋里拉,垂头丧气地说:“你好吃懒做已经没人管得了你,你就别再吹牛皮了!”
  
  钱枫梗着个脖子,“我不是吹牛皮,到时候你们等着瞧好了!”
  
  杨氏把葛桃花手里的柴刀给夺了下来,说:“好了,你别吓着孩子。”
  
  杨氏把柴刀放在了灶屋外面的柴堆上,然后也进了堂屋,对钱枫苦口婆心地说:“枫儿啊,娘求你了,你就别再闹了,让爹娘省省心,也让你大哥大嫂过个安心日子成不成?”
  
  “娘,我到底怎么不省心了?”钱枫有些急眼。
  
  杨氏掰着指头一一数道:“你闹着要剪头发不是闹事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是大逆不道,村里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也就我和你爹还容得了你!还有,吃蚕蛹和蝎子不算么,吃死人了怎么办?一日冲三回澡把家里的柴都快烧没了这不是闹?这些还是小事也就算了,你还嚷着要远走他乡跑买卖,就凭你这稀里糊涂的脑子,不被人卖了就算是万幸了,你会跑啥买卖?才刚安静几日,你又吵着要见石榴,我和你爹寻思着,既然你这么想见石榴那就早早成亲得了,左右不过一个月的事,你怎么又嚷着要去见她,这一个月都等不及你这是丢人现眼要丢到整个殷山镇整个清河县去,我和你爹都快没脸见人了!也不怪你大嫂闹脾气,你最近好吃懒做从没下过田地干活还时常闹事,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钱枫无奈,摊手道:“那我怎么做才不算闹?”
  
  杨氏回道:“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明日一早我和你爹去镇上买大礼,你跟着去镇上做一套新郎服和量体裁几身新衣裳吧,待下个月你成了亲,再和你大哥大嫂分了家,你和石榴分得了田地你可不能再偷懒了,要下地干活养家,指不定来年还会有孩子呢!”
  
  钱枫无语了,他可不想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去种田种地,眼见着一家人跟疯魔了似的,他只能先应付着,否则闹出了人命来可不好,他甩了甩袖子,“好好好,我听你和爹的。”
  
  杨氏和钱老爹听了略有喜色,想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还真是难得。钱枫说完就跑灶屋里去了,经过刚才这么折腾一下,他早已是一身臭汗了。
  
  葛氏正在锅里洗碗,见钱枫往靠里面的一口锅里上水,就知道他是要洗澡。她皱眉嚷道:“二弟,你一日洗三回我也不拦着,好歹你去上山砍些柴回来,家里的柴堆已经被你烧去了一大半!”
  
  大哥钱桐朝葛氏使眼色,“桃花,你就由着二弟吧,他才刚答应爹娘不会去见石榴了,我明日从地里干活回来就去砍一担,我砍柴快。”
  
  葛桃花朝自己的男人直翻白眼,“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嫁给你我算倒八辈子的血霉了,家里养着一双儿女已经够难了还要养一个大……”
  
  坐在灶下的钱枫站起来撸袖子,想好好和葛桃花理论一番,他什么时候要大哥养了?
  
  大哥钱桐忙打断葛桃花的话,说:“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下个月就分家。”
  
  钱枫见大哥打圆场只好又放下袖子坐了下来烧火,暗笑道,分就分,他还巴不得分呢,将来他可是要挣大钱的人,大嫂你就等着眼馋吧,到时候可别来求我,嘿嘿!
  
  *
  
  次日,钱老爹和杨氏走在前面,钱枫背着手跟在后面大摇大摆地走。来到镇上后,钱老爹和杨氏拿出家里的小半积蓄来买肉、糖、布料、银项圈和银手镯,还特意买红纸包了八串铜板,然后老两口就赶紧去了田家,留下钱枫自己在裁缝铺选布料做衣裳。
  
  钱枫选了大红布做新郎服后,又选了几尺蓝色布料做新衣裳,他两眼环顾着墙上挂的布,忽然指着紫色布料说:“用这种布料也给我做一套吧。”
  
  老裁缝笑眯着眼说:“哟,小哥儿眼光不错,这种布料可是缎子的,能穿得起这种布料的人将来定能大富大贵!”
  
  钱枫十指悠闲地敲着柜台,昂着头道:“那是一定的。”
  
  老裁缝紧接着又讪讪笑道:“就不知你口袋里的钱够不够?”
  
  钱枫眉头一挑,“多少钱一尺?”
  
  老裁缝伸出五指。
  
  钱枫嘴角一翘,“五文钱一尺我能买不起?”他说着就从袖兜里掏钱。
  
  “五……十……文一尺!”老裁缝拉长了声音。
  
  钱枫的手顿住了,五十文一尺岂不是一件衣裳要五百多文,他觑着老裁缝,“你打劫啊?”
  
  老裁缝见钱枫那眼神有点凶还有点怪,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说:“你……你可不许耍横。做一套新郎服一百文,刚才那套蓝色的八十文,你就先做这两套得了。”
  
  钱枫将两串钱拿在手里掂得叮当响,两眼还时不时瞅着墙上挂的紫色布料。
  
  老裁缝斜眼瞧着他,暗忖道,买不起就别惦记着,整个镇也就两户地主和一户富农能买得起这种布。
  
  这时一位姑娘走了进来,老裁缝正因钱枫杵在这儿烦着呢,便上前迎道:“姑娘,你也是要买布做新衣裳?”
  
  石榴迈着大步子走到了离钱枫的不远的地方,欢欢喜喜地朝老裁缝点头道:“嗯,我要扯布做嫁鞋。”
  
   正文 又闹事了   石榴眉开眼笑的,当她看到老裁缝拿出大红喜布时,更是笑得喜庆。
  
  老裁缝见她眉毛弯弯、双眼眯眯笑,顿觉眼前一片敞亮。虽然她脸庞圆了一些,脸蛋鼓了一些,身形也浑圆臃肿了一些,但看上去却挺招人喜欢的。
  
  看来老裁缝是被石榴的笑感染了,他也跟着开心地笑,做买卖的人平时最爱看顾客的笑脸了,心情一好,他开价也低,指着大红喜布说:“这喜布九文钱一尺,若是你买五尺以上,我就送你一副绣花彩线如何?”
  
  石榴双手轻抚着大红喜布,喜欢得很,说:“好大叔,我买五尺,你送我两副绣花彩线好不好?”
  
  石榴甜甜地叫老裁缝好大叔,叫得老裁缝开怀大笑,因为一般人都是叫他老裁缝或是掌柜的,还从来没有哪位叫他好大叔的。虽然石榴叫他时有些傻里傻气,可她脑子却一点儿也不傻,知道多讨要一些绣花彩线哩。
  
  本来送一副绣花彩线老裁缝也就只能挣石榴六文钱,再多送一副的话估计还得赔上三文钱,因为这种彩线的价钱并不便宜。可老裁缝实在不忍心拒绝石榴,便爽快地应道:“好,我瞧着姑娘是要嫁人办喜事了,我就赔钱沾些喜气吧。”
  
  老裁缝竟然赔钱做买卖,真是破天荒了。
  
  石榴听了嘻嘻直笑,“多谢好大叔,多谢好大叔!”她道谢时右手已经伸进左袖兜里掏铜板了。
  
  钱枫在旁瞧了这一幕不禁发笑,暗忖道,也不知是哪个男人要娶这位丑萌丑萌的姑娘,她估摸着有一百好几十斤吧。哎哟!还有那高高的胸脯,比现代社会女人丰的胸还要不可思议,也不知穿D杯能不能罩得住。他双眼再往石榴身后一瞅,啧啧啧……真是好大的屁股,肉乎乎的、圆滚滚的,要是腰身别这么粗就好了。
  
  老裁缝见钱枫竟然盯着人家姑娘的胸脯和腚部细瞧,立即咳了几声,朝钱枫斜眼鄙视。
  
  钱枫知道老裁缝的意思,却仍然毫不在意地往石榴身上瞧,他又不是眼馋大美女,只不过是瞧一瞧眼前的姑娘觉得有趣而已。他想瞧就瞧,谁管得着他的眼睛?
  
  瞧过石榴后,钱枫终于收回了视线,笑问:“老师傅,你这不是重色轻友么?哦……不对……你我还算不上友,你这是重女轻男。我要做一套新郎服和一身蓝色袍子,咋不见你送我东西?”
  
  老裁缝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石榴一声惊叫。她刚才一直看着喜布,压根没注意旁边站的男人是谁,因为她娘平时教过她,见了男人千万不要随意去看,她也默默记下了。这时她听见钱枫说话,觉得他说话有些不稳重,她便侧脸瞧了钱枫一眼,没想到在这里竟然遇到了自己的未婚夫,她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随即往后跳开了好几大步,手里的铜板也散落了一地。
  
  钱枫都被她一声尖叫唬得也倒退一步,遂问:“这位姑娘你瞎叫什么?你长这么大没见过男人啊!”
  
  石榴本来是又羞又惊,现在听钱枫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她又生气,指着钱枫说:“你……你你……”
  
  钱枫把她的手打下去,“我我我……我怎么了,你口吃啊?”
  
  “你你……你不认识我了?”石榴惊愕地看着他,“我是……”才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她又赶忙捂住了嘴,一双新月般弯弯的小眼这时却睁得挺大。
  
  钱枫觉得自己不认识她真的没什么好稀奇的,平时他走在路上经常遇见有人认识他但他不认识别人的事,他才来几个月当然会有很多人还没认全。他哼笑道:“对不起姑娘,贵人多忘事,我实在不太记得你是哪家的姑娘了。”
  
  “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说话也……”石榴这时有些懊恼,她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呢,他看上去像个懒汉,说话时又像个二流子,早没了钱枫当初那般憨厚的样子。虽然她早闻钱枫从香椿树上摔下来后变得有些怪,但实在没能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钱枫见石榴刚才还布满喜气的那张脸此时已经鼓成了大包子,他不禁坏笑道:“我变成啥样是我的事,也犯不着你来操这个闲心,对吧?你这么爱操心咋也不见你瘦呢,哦……若是论斤卖,你这身肉估计能卖不少钱的,猪肉是七文钱一斤,你的肉也只能值这个价,那你就能卖……”
  
  钱枫伸出十指有模有样地算了起来,“哟,你能卖一千多文钱呢!”
  
  钱枫只是觉得逗一逗石榴很有意思,因为看见她这副模样他就忍不住想寻她开心,所以说话完全不管顾轻重。
  
  老裁缝见石榴红着脸、咬着唇,恶狠狠地瞪看着钱枫发愣,他有些为石榴打抱不平,说:“好了好了,这位小哥,她是一位即将要嫁人的姑娘,你若是再惹她欺负她,到时候他的夫家不要她了,你就得把她娶回家去了!”
  
  钱枫刚才还在发笑呢,听到这番话他吓得戛然而止,慌忙捂住嘴,暗道,好险啊,这种姑娘他可不要!
  
  石榴见他一听说要娶她就吓成这个样子,更是气得胸前起起伏伏。她蹲下来把刚才散落在地上的铜钱一一捡起来,边捡还边往另一只袖兜里掏着什么。
  
  钱枫没在意,不料石榴站起来后往他眼前一挥,不知是什么粉末落得他一身一脸。
  
  “什么呀这是?啊……辣死了……辣死了!”钱枫拼命地揉眼睛,双脚直跳。
  
  石榴得意地双手插腰,扬着脸道:“这是我刚买的胡椒粉,辣死你!”
  
  钱枫在旁疯叫,石榴也不管他,而是把手里的铜钱交给老裁缝,老裁缝一边担心地瞧着钱枫一边量出五尺布裁给了石榴,还送给了她两副绣花彩线。
  
  石榴买完后拿着布和彩线已经走出门了,寻思了一下还返回来踢了钱枫一脚,骂道:“你才一身猪肉呢!”然后趾高气昂地走了。
  
  钱枫双眼辣疼,根本睁不开眼,也不知石榴到底在哪个方向,他就双脚乱踢,石榴早走开了,他哪里能踢得着她。
  
  老裁缝赶紧端来一盆冷水,拉着钱枫来洗眼睛,“这位小哥,要我说你真的是活该,你平白无故欺负一个就要出阁的姑娘干啥,她若是回家告状,她的娘家和夫家可得扛着家伙来收拾你,你怕是要被他们拍成肉酱了。”
  
  钱枫把整个脸都浸个清水里,好半晌才能睁得开眼睛。他瞧见盆底映出了自己红肿的眼睛,气得肝脏皆疼,揪心道:“掌柜的,你也忒夸张了,我只不过跟她开个玩笑,至于么?哼,她把我的眼睛害成这样,下次要是再被我碰到,我可跟她没完!”
  
  钱枫用袖子胡乱揩了揩眼睛上的水,掏出钱给老裁缝,说:“就给我先做新郎服和那身蓝色袍子吧。”
  
  老裁缝见钱枫走出门后还不停地用袖子揉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心里不禁发笑,忖道,对付这种小痞子,还就得用撒胡椒粉的法子治一治他!
  
  钱枫走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气恼,本来他是闲得慌想逗一逗那位胖姑娘,没想到差点被她害瞎了眼睛。她到底是哪个村的,得了空一定得把她给寻出来好好教训一顿,这种姑娘可真是黑心啊,下手没个轻重。
  
  钱枫回了家,家里只有松球和穗儿蹲在院角玩泥巴,他的大哥大嫂都下地收花生去了,爹娘去了田家还没回来。他唉声叹气地坐在院子里的小春凳上,松球和穗儿就围了过来。
  
  “二叔,你的眼睛是怎么了?”松球好奇发问。
  
  钱枫眨眨眼睛,又揉揉眼睛,懒懒地说:“进沙子了。”
  
  “咱们殷山镇没有沙子啊。”松球很认真地纠正他。
  
  钱枫一愣,“呃……被马蜂蜇了。松球,你给我打盆水来。”他仍觉得眼睛疼,还想在水里浸一浸。
  
  松球跑进厨房,没有端来水,却从厨房的一个小碗里抓来一把蒜泥,趁钱枫坐在那儿不注意,往他眼睛上一糊,说:“我娘说了,被马蜂蜇了要涂这个。”
  
  钱枫辣得腾地一下跳起来,“哎呀!你这个小混蛋,你想把你二叔的眼睛给辣瞎啊!”他慌忙跑进厨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脸浸在了水缸里。
  
  松球跑着跟进去瞧。在旁四岁的穗儿见二叔这般狗急跳墙的模样,咯咯直笑,“二叔的眼睛要瞎喽,二叔的眼睛要瞎喽!”
  
  钱枫边浸眼睛边懊恼,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他咋这么倒霉啊,这是捉弄别人不成,反被别人给捉弄了,今日这双眼睛可真是遭大罪了。
  
  钱老爹和杨氏回家后见钱枫在井边打水,然后又提进厨房往缸里倒,他们俩很是惊喜。
  
  钱老爹放下一担箩,赞道:“不错,枫儿终于知道要干点活了。”
  
  杨氏喜形于色,附和道:“那是,就要娶婆娘了,他自个儿也知道要治一治懒病了。”
  
  这时松球却跑过来告状,“阿奶阿爷,二叔刚才把脸浸在水缸里,然后又把一缸水都舀出来倒了。”
  
  穗儿小跑着过来,仰着头奶声奶气地说:“二叔眼睛差点瞎喽。”
  
  钱老爹和杨氏瞠目结舌,他们的小儿子今儿个又闹事了?
   正文 嫁人像赌博   石榴嘟着嘴回家了,一路上都气鼓鼓的,见了小石子就踢,见到路边的野菊花就折。她攥着野菊花,然后把花瓣一片一片地揪下来往地上扔,一边扔一边自言自语地骂道:“钱枫你个大混蛋!大痞子!大……大淫贼!恶棍!臭不要脸!”
  
  再想到钱枫嘲笑她长了一身猪肉,她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虽然她也想早点嫁人,这样爹娘就不必再为她的亲事着急了,她也能有疼爱她的男人了,可是钱枫看起来哪里像是个会疼人的,明明就是个专门欺负人的!
  
  “哼,我才不是好欺负的呢!”石榴抹了一把眼泪,想到自己朝钱枫撒了胡椒粉,辣得钱枫直抓狂的模样,她又暗自得意起来。
  
  回到村里,她见梨花和芍药两位姑娘坐在一棵老树下做针线活。她们俩都是年底要出阁的,两个月前就开始呆在家里不下地干活了。
  
  石榴虽不聪敏,但也知道自己是不讨梨花喜欢的,她就没吭声,从旁边走过。
  
  没想到梨花今日却很有兴致,她和芍药见石榴拿着大红喜布回来了,便一起过来拉着石榴坐下了。
  
  梨花一直对石榴很是不屑,因为当初钱家是托媒人来向她梨花提亲的,只不过她的爹娘不同意,她自个儿也是不答应的。如此说来,石榴可是捡了个她不要的男人。
  
  这几个月来,她一看到石榴那股优越感就油然而生。她瞅见石榴手里拿的大红喜布,便笑话道:“石榴,你咋买的全是红布,一般姑娘出嫁至少要做八双鞋,春夏秋冬各两双,难道你要一年四季都穿红布鞋?你瞧,我是各色的布都买一些的。”
  
  石榴瞧见梨花的小筐里有红布、绿布、紫布、蓝布,她却觉得这些各色的布并不太好,说:“当新嫁娘不是都要穿大红色的么?一年四季穿红的也挺好啊,我只需把每双鞋上绣的花色不一样就行。”
  
  梨花没想到石榴竟然这么说,她翻了个白眼,嘲笑道:“难道你给钱枫也做红布鞋?哪有男人穿红鞋的,你这脑子还真是被草给塞住了。”
  
  石榴平时听多了人家暗讽她笨,以前她大都是嘟着嘴没回话,但今日她可是有话回的,“我不给钱枫做,我只给自己做。”
  
  芍药怕她们俩会吵起来,赶忙插话道:“没事,你先给自己做,待有空闲可以再去买些布来给钱枫做。无论哪家的姑娘出嫁都会给男人做几双鞋的,这个可不能少,否则婆家会挑理。”
  
  石榴想到钱枫就生气,哪里肯为他做鞋,她捏着手里的红布,仍然坚持道:“我真的只给自己做,我不会做钱枫的鞋,我又不知道他的脚有多大。”
  
  芍药又道:“刚才我瞧见钱枫的爹娘去你家送大礼了,他们应该已经把鞋样留给你家了。石榴你可别犯傻,一定要给自己的男人做鞋的,这是图个吉利,以后在一起过日子他就不会打你骂你。”
  
  芍药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听到不少钱枫的传闻,以石榴这笨笨的样子,长得也不怎么好看,去了婆家少不了要挨打挨骂的,所以劝石榴为钱枫做鞋,这样婆家也少挑一个错。
  
  石榴嘴笨,说不过芍药,只好点头道:“好吧,下次等我爹去镇上,让他再带些布回来。”
  
  这时梨花见石榴腰间鼓鼓的,便伸手去摸,“你这是买了什么?”
  
  石榴正要拿出来,可梨花的手更快,她伸手便从石榴的宽腰布带里抽了出去。
  
  梨花赶忙打开抽出来的小香囊,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对银耳坠和一支银钗。梨花惊道:“你这是自己买的?”
  
  石榴眨巴着眼睛,“这是我娘上回去镇上让人打的,今日我只是去取回来,我娘说这些要给我做陪嫁的。”
  
  梨花瞅着不眨眼,喜欢得不得了,摸了又摸,眼见着她就要把银钗往自己头上试戴,一下被石榴夺了过去。梨花恼了,“哟,又不是金钗,我戴着玩会儿也不成么?”
  
  “不成,我娘说了,自己的嫁妆别人可以看可以摸,但绝不能让别人戴,否则就不吉利了,男人会生外心的。”石榴很认真地说,然后用袖子把银钗和银耳坠擦了擦,再小心翼翼地放进小香囊,塞进腰带里。
  
  梨花揶揄道:“别人家都是男方打首饰,哪有女方自己打的,难不成还要哄着男人娶?我家也打了一副银首饰,但那些都是留给我三个弟弟娶亲用的。”
  
  石榴不藏不掖地说:“我家还有几千文钱哩,我爹娘说足够石伢子娶亲用的。”
  
  在旁的芍药听后很是羡慕,而梨花已经嫉妒得脸都发青了。梨花有三个弟弟,她的嫁妆肯定会少得可怜,因为她娘说男方送来的那些彩礼,得留下一大半给几个弟弟以后娶亲用。
  
  芍药家境也不好,她有一个已经成了家的哥哥,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家里是不会舍得给她多少嫁妆的。
  
  芍药忍不住羡慕说:“石榴你带这么多嫁妆去婆家,哪怕你以后做了些错事,婆家也不好意思说你的,真好。”
  
  石榴听后傻笑着,她也没想到要安慰一下芍药。
  
  梨花阴阳怪气地说:“芍药,你和石榴都是要嫁到钱家村去的,嫁妆多少不打紧,以后日子过得好不好才是紧要的。有些姑娘出嫁后在婆家得没命地干活,还常常受挤兑被挖苦,没几年就折磨得人老珠黄了,若是再没生个男娃,那就等着被休回娘家吧。但有的姑娘出嫁后比在娘家过得还要滋润,好吃好穿的,有男人心疼着,还儿女双全,公婆也待见。这些啊,不仅要看命,还得看嫁的男人是个什么货色。”
  
  芍药听后更是忐忑不安了,因为她要嫁的男人虽然都说是个能干活的,但听说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对谁都没个好脸色,也没个热乎的话,以后要和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她有些害怕。
  
  石榴听不出梨花在暗讽钱枫这个男人不是个好货色,是她梨花不要的。但石榴自己已经往钱枫这个人身上的各种毛病方面想了,越想越觉得不靠谱,心里不免有些忧愁。
  
  这时有一位七十岁的老婆婆拿着个蒲扇过来乘凉。她一坐下就说:“哟,咱们村里今年要嫁的姑娘全齐乎了,到时候也不知谁日子过得最好,要说嫁人啊,就跟赌博似的,谁也说不准。石榴,今儿个上午钱家来送大礼了?听说你下个月就要出阁,钱家会请四抬大轿来迎亲?真是了不得哟,咱们村的姑娘还没有谁坐过大花轿哩!”
  
  石榴觉得四抬大轿来迎娶她很是风光,就嘻嘻笑着点头道:“嗯,钱家托媒人来是这么说的。”
  
  梨花和芍药刚才还不知道有这回事,此时都睁着大眼睛直往石榴身上瞧,就她这样一直嫁不出去的姑娘还能有四抬大轿来迎娶,相比之下,她们俩有模有样有脸蛋有身段,可是她们的夫家顶多能拉牛车来迎亲。
  
  芍药羡慕得说不出来,梨花干脆抬起屁股掸了掸,匆匆地说了句,“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家准备午饭,先走了。”然后就大步流星地走了,从她的背影似乎都能瞧出嫉妒和愤怒来。
  
  当然只有芍药和老婆婆瞧得出来,石榴却没觉得。她抬头望了望天上挂的太阳,纳闷地说:“时辰挺早的啊,梨花这顿午饭做得也忒早了。”
  
  芍药只是笑了笑,低头绣花没说话。
  
  老婆婆拿起芍药做的嫁鞋瞧,直夸她做的好。石榴见了就赶紧跑回家拿针线筐,坐在芍药身边学,老婆婆还在旁边教着,石榴学得很开心。
  
  直到太阳快移到正空中时,石榴才和芍药各自端着针线筐回家了,然后去屋后的菜园子里摘菜,准备做午饭。
  
  当石榴做好了一桌饭菜,田老爹和林氏、石伢子也回来了。
  
  林氏一回家就拉着石榴去卧房里看钱家送来的大礼,“闺女你瞧,钱家真的是舍得花钱,买这么些东西,你嫁到钱家肯定不吃亏的,既然他们家舍得在你身上花钱那就是愿意对你好!”
  
  林氏拿出钱家送来的银项圈和银手镯往石榴身上戴,看合不合适,“哟,钱家老两口还挺会买的,知道我家闺女胳膊粗,买的银手镯也格外的粗,戴上去正好呢。对了,你有没有把银耳坠和银钗取回来?”
  
  石榴点头,从腰间取了出来递给林氏,林氏把这些一股脑儿全往石榴身上戴,还喊着田老爹和石伢子过来瞧。
  
  他们都直夸石榴戴这些好看,石榴却苦着个脸。
  
  “石榴你这是怎么了,不喜欢么?”田老爹问。
  
  石榴摇了摇头,摸着手腕上的大粗银手镯,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去镇上碰到钱枫那个大混蛋了!”
  
  林氏惊道:“你这个傻丫头,你咋能叫他大混蛋呢,他是你的未婚夫,你的男人!”
  
  田老爹却笑问:“他是不是跟你说话了?他知道你就要嫁给他了,找你说几句话也是情理之中,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就叫他大混蛋。”
  
  石榴寻思了半天,想想还是算了,钱枫说她长一身猪肉和她撒胡椒粉的事还是不说为妙,免得爹娘担心。她只是跺脚道:“他好像不认识我了,可他以前明明是认识我的!”
  
  田老爹和林氏、石伢子皆怔,钱枫怎么可能不认识石榴?肯定是石榴搞错了吧。
  
  田老爹有自己的想法,他笑道:“石榴啊,他可不是不认识,他是不好意思说认识你,这是人家在害羞呢,你可真是个傻丫头哟!”
  
  石榴正要解释,林氏也跟着说:“就是,人家钱枫肯定是脸皮儿薄,你可不能大大咧咧地去找他说话,叫人见了笑话,你没跟他说话吧?”
  
  石榴怕被爹娘骂,只好含糊地说:“没……我没跟他说话。我肚子饿了,咱们吃饭去吧。”石榴把首饰一一摘下来,都交到了她娘的手里。
  
  一家子都去隔壁围着桌子吃午饭,吃完后林氏就准备来腌肉,因为钱家送来了好几斤,这正值大夏天,若是不腌起来会坏掉的。林氏打算腌起来放进坛子里,然后吊到井底里,这样能放好久都不会坏。
  
  “石榴啊,我让你买的胡椒粉呢?”林氏在厨房里找半天都没找到,她想在腌肉上面撒一点胡椒粉。
  
  石榴坐在门口裁红布,听她娘这么一问,她含糊地说:“我……我忘买了。”
  
  林氏知道石榴时常丢三落四,也没当回事,忘就忘了吧。
  
  石榴却很心虚,平时她极少跟家人说谎的,可今日她好像说了好几回谎,老天爷会不会布雷来劈她呀?
  
  林氏腌好了肉后,又兴致勃勃地拿出钱枫的鞋样递给石榴,说:“这是钱家送来的鞋样,你给钱枫做几双,一定要做得登样些,叫钱家不能小瞧你。”
  
  石榴鼓着腮帮子说:“我只买了红布,我不想给他做鞋!”
  
  林氏却跑进屋里拿出一大块蓝布,说:“钱家想得真是周到,连这些布都准备好了。”
  
  石榴拿起剪刀,真想把钱家送来的这块蓝布给剪成碎渣,只是她娘在旁边瞧着,她不敢剪而已。
  
  这时她的大伯突然跑了过来,大声嚷道:“不好了!不好了!你家的牛脱缰跑了,我回来时见它在河边呢!”
  
  石榴和林氏皆大惊失色,田老爹和石伢子也从屋里跑了出来。
  
  石榴二话不说,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跑出去,她有一身的力气,以前也和爹娘一起抓过牛的。紧接着林氏、石伢子也狠命地跑了出去,牛可是家里的大牲畜,一头牛值一千五百文钱哩。
  
  田老爹脑子最清醒,没糊涂地跟着跑,而是先从屋里找出穿牛鼻孔的缰绳,才向河边跑去。
  
   正文 当真是稀罕   石榴虽然长得笨重,可是跑起来那叫一个健步如飞,把林氏远远甩在了后面。石伢子倒还不错,紧跟而上,他好歹也是十六岁的小伙子了。
  
  石伢子虽然是石榴的弟弟,可长得却和石榴截然相反。石榴是包子脸,他却长了一张清俊的脸,很是养眼,石榴的身段浑圆饱满,说得好听一些是丰腴,说得难听一些就是有些小肥了,而石伢子却瘦削如竹竿。
  
  石伢子瘦归瘦,身子倒是康健得很,从小到大和石榴一样极少生病,好养活。
  
  姐弟俩跑向河边,瞧见自家的牛已经游到了河对面,这时正在那儿吃草吃得欢着呢,尾巴直甩甩,屁股直颠颠,洋洋得意,好不自在。
  
  这头公牛精明得很,它已经瞧见石榴和石伢子来了,便一阵小跑,跑到山脚下一块绿草地那儿吃了起来,一双牛眼还时不时盯着河这边的动静。
  
  石榴和石伢子只好下河,这条河并不深,也没有湍流,最深的地方也只能没过石榴的脖子,何况姐弟俩都会凫水的。石榴小时候时常和男孩子一样在河里玩耍,六岁时就会在水里游来游去了,不过等到八岁后她不敢再下河了,因为村里的女孩子都不下河,有些人说闲话,说她都那么大了还和男孩子在水里混,田老爹和杨氏训了石榴一顿,石榴就不敢去了。
  
  虽然十年没下过河了,她照样游得很好。当她和石伢子游到了河对面,这时林氏也赶来了,林氏个子矮不少,她也知道水有多深,便立在岸边干着急,石榴在对岸喊道:“娘,你别过河,有我和石伢子围住牛就行,爹在后面,马上就来了。”
  
  林氏因小时候差点掉进河里淹死,所以现在见水就怕,根本不敢过河。
  
  石榴和石伢子跑到山脚下,一前一后围住自家的牛,这会子田老爹也麻利地淌过河,赶了过来。
  
  田老爹来到牛的面前跃跃欲试,拿着缰绳想穿牛的鼻孔,要知道想抓住牛最难的就是穿牛鼻孔了,因为牛怕疼,指不定会一脚将眼前的人给踢飞,或许干脆用牛角攻击人。
  
  石伢子见牛的眼睛都红了,它还低着头将牛角向前示人,他忙道:“爹,你快闪开!”
  
  田老爹也有些害怕,忙退了一丈。
  
  这时石榴的大伯和大伯家的两个儿子都来了,他们一人手执一个粗棍,团团围住牛。没想到这头公牛不仅是个鼓里鼓气的,还是个淘气的,它见大家都来了,便抬起前后脚展示给大家看,意思是,你们要敢过来,我就踢飞你们,哼哼!
  
  大家都不敢上前,眼见着牛眼在乱转,有想逃跑的嫌疑,大家万分焦急。若是牛跑得远了,就不好找了,可惹怒了牛的话难免会有人受伤。听说去年有一个村的小伙子为了给牛穿鼻孔结果被牛角穿透了胸膛,死了!这无疑是给了大家一个警示。
  
  就在大家束手无策之时,石榴突然绕到牛的背后,趁其不意,一下爬上了牛背。无论牛怎么扭动身子,石榴都掉不下来,因为石榴坐上去后就双手抓住了它的两个牛角。
  
  平时见石榴笨笨的,没想到她行动起来竟然这般灵便,她这样可是把大家给逗乐了。
  
  田老爹忍不住赞道:“我家的石榴就是能干!石榴,你抓紧点,若是被牛甩了下来,它可饶不了你。”
  
  石榴竟然还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抚|摸牛背,牛似乎没刚才那么暴躁了。
  
  “爹、大伯,你们过来吧,可以穿牛绳了!”
  
  石榴一边抚摸着牛背,还一边用脸贴在牛脊背上,说:“牛啊牛,你要乖乖的哦,你要是跑了,不留在我家,会被人捉住杀掉,会有人拿你的肉去卖,然后被人吃进肚子里,那就没有你了!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让你每顿吃饱喝足,哪怕你老死了也不会拿你的肉去卖。”
  
  石伢子听了直笑,“姐,牛哪里听得懂这些?”
  
  “你咋知道它听不懂,它听懂了也不会告诉你的,是吧,牛牛?来,我帮你挠痒痒。”石榴这时已经双手在牛背上轻轻挠了起来。
  
  石伢子见牛真的乖了,他也走近了些,笑着说:“我也来挠挠。”
  
  石伢子的手还没挨着牛呢,就听见田老爹和田大伯笑道:“好了好了,绳子已经穿上牛鼻孔了。”
  
  这头公牛还在一心享受着石榴的安慰和挠痒痒,都忘了反抗了。
  
  “噢!噢!我家的牛真乖!”石榴坐在牛背上得意了起来。
  
  田老爹把牛绳交给石榴握着,石榴高兴地拍了拍牛背,“驾!咱们回家喽!”
  
  牛乖乖地往前走,还驮着石榴过河,其他人跟在后面说说笑笑,说这次抓牛真是够顺利,一点力气都没白费。
  
  石伢子骄傲地说:“这都是我姐的功劳!”
  
  “是是是!”大家都笑着应道。
  
  林氏见牛回来了,闺女还坐在牛背上唱着一句都不在调上的曲子,她也跟着心花怒放。
  
  这件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石榴平时和动物相处就比跟人相处还要好,本村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可不知是谁的嘴巴长,竟然把这件事传了出去,两日后就被钱家的人知道了。
  
  这日傍晚干活回家,钱老爹和杨氏听说石榴连大公牛都能驯服,确实很能干,他们也是得意地很。这时钱枫正在院子里劈木头,说是要在屋外搭一个鸡棚,因为平时鸡都进堂屋的一个小鸡窝里睡觉,他嫌鸡到处拉屎,弄得满屋子都是,走路还得跳开着走,他实在不能忍,若是能在屋外搭一个,家里就干净了。
  
  本来他想把家里的鸡都煮了吃了,就没鸡屎这个麻烦了,可是鉴于上回吃鸡时大嫂那般强烈的反应,他还是放弃了。
  
  杨氏也不管乎儿子到底在忙啥,而是上前说道:“儿啊,你听说没,石榴可是把脱了缰绳的大公牛给驯服了,连她爹都做不到的事,她却能做到,你娶了她肯定得福,她当真是个能干的姑娘,说不定将来会是咱家一个重劳力呢!”
  
  钱枫听后高高举起斧头狠狠地劈了一下竖在眼前的粗木,有些担心地说:“她这么彪悍啊,不会打男人吧?”
  
  “瞧你想哪儿去了,石榴怎么可能会打男人?我活了几十年也没听说有女人敢打男人的事。”
  
  钱枫扔下斧头,嘻笑着脸向杨氏央求道:“娘,这门亲事还有商量余地么?我听上去咋不怎么靠谱呢,都说她干活像个男人,现在连大公牛也能治得服服贴贴,怎么听她都有可能是个泼妇,你就不担心到时候她进门了整日和你过不去,她稍稍手一推,你就会倒地不起的。”
  
  杨氏气得直瞪眼,指着他的脑门骂:“混帐儿子,女人没有打男人的,就更没有打婆婆的,你这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杨氏本是想在钱枫面前说说石榴的好话,没想到被儿子几句话就给惹生气了。
  
  她一骂完就觉得自己浑身不对劲,跑到旁边接连恶心了几下,然后一下吐了。
  
  钱枫有些懵,跑过来说:“娘,我只听说有人会气得头疼或气晕的,了不起也是气疯了的,可这是头一回见人气得呕吐的。”
  
  杨氏捂着胸口,本来她就难受,现在听儿子这番胡说,已经气得无语了。
  
  钱老爹和钱桐、葛桃花都跑了出来,问杨氏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杨氏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说应该是晚上睡觉着凉了。
  
  钱老爹犯疑,“大夏天的,你晚上还盖了一层薄单,应该不会受凉的。”
  
  杨氏摆手道:“没事,若不是着凉的话,那就是吃坏了东西。”
  
  可是家里人和她吃的一样,其他人也都好好的啊。
  
  因为杨氏也有四十五岁了,在这个乡下也算是年纪大的了,有不少人年过四十就或病死或老死了。
  
  钱老爹心里害怕,担心老伴得了不治不症,若是比他先入土,他真的不知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过。他不顾杨氏的阻拦,跑去找本村的一个赤脚郎中。
  
  赤脚郎中过来瞧了瞧杨氏的脸色,没瞧出什么,再给杨氏把把脉,这一把可把他给吓得一大跳,说:“大……大……大婶,你这……这是喜脉啊!”
  
  “啥?”一家人跟着惊叫。
  
  杨氏直接黑脸了,生气地说:“说你是个赤脚郎中没啥本事吧,你平时偶尔也能给村里瞧瞧病,至少没治死人,怎么今日口吐胡话哩,我的癸水这几个月都少得可怜,估摸着这两个月就要断了,哪里来的什么喜脉,你这不是丢我的脸么!”
  
  赤脚郎中被骂得有些糊涂了,刚才还觉得一定是喜脉,现在又不敢肯定了,直说:“你这个脉我……我不太会把,还望你们另请高明,镇上的魏大夫向来把脉准,你们还是……还是请他为妙。”
  
  赤脚郎中吓跑了,一家人都有些傻眼。特别是葛桃花神色有些怪,她讪讪笑道:“指不定娘真的是要再生个娃哩。”
  
  “胡说什么,没大没小!”杨氏一声喝斥。
  
  葛桃花缩了缩脖子,拉着钱桐回厨房做饭去了。
  
  钱老爹害怕杨氏得了怪病,说:“他娘,要不咱们到镇上瞧瞧去?”
  
  杨氏看了看天色,“天都快黑了,明日再说吧,指不定明日就没啥事了,不就是吐了一回么,或许就是冷了肚子。”
  
  钱老爹不放心,因为有许多人在得病前都有各种奇怪的症状,就是当时没在意,治得晚了才丢了命。既然杨氏不肯去,他干脆去镇上把魏大夫请过来,也就是多花十文钱的事。
  
  杨氏见钱老爹倔强地要去请大夫,也懒得管他。
  
  当她和葛桃花一起将晚饭做好后,钱老爹已经把魏大夫请回来了。
  
  没想到魏大夫给杨氏把完脉后,他和村里赤脚郎中的表情是一样的,说的话也是一样,“你这是喜脉!”
  
  杨氏脑袋一轰,眼见着要吓晕过去,被钱枫一下扶住了。
  
  钱枫呵呵笑道:“四十五岁的老娘还能有喜脉,当真是稀罕,娘你这是要老来得子啊,不对,或许是老天爷见你一生没个女儿,想赐你一个女儿呢。这么说来,我岂不是要有一个小妹妹了?”
  
  杨氏朝儿子翻了个白眼。
  
  钱老爹只是在旁傻呵呵地笑,钱桐有些不知所措,现在黑脸的是葛桃花了。葛桃花怎么寻思都不得劲,婆婆竟然有了身子要生娃,连她这个当儿媳妇的这几年都不生娃了,竟然轮到一把年纪的婆婆生娃了,岂不是整个殷山镇的大笑话?难道以后她还得伺候婆婆坐月子?
  
  天啊!好没天理啊!
  
  这时松球跑过来仰头问:“阿奶,要是你生了娃,他该叫我什么?是和穗儿一样叫我哥哥么?”
  
  杨氏再次翻了个白眼,身子一软,这次是真的气晕了。
  
   正文 不要当老姑娘   杨氏有身孕了。
  
  晕倒的杨氏被钱枫没命地狠掐她的人中,她不愿醒也得醒了,否则得被傻儿子给活活掐死。醒来后大家围桌吃晚饭,她根本吃不下几口,便躲进屋里去了。
  
  四十五岁的婆婆要生娃了,这种事是藏掖不住的,一夜之间便不胫而走,也不知是赤脚郎中从中作的梗,还是松球和穗儿两人童言无忌。在小村庄哪家有点什么事一般都不会等到隔夜才知道,平时大家吃个饭都要把碗端来端去,吃顿饭的功夫就能把整个村里各家各户的事扯上一遍。
  
  次日清早,葛桃花去河边洗衣裳,村妇们都心知肚明,却还故意问道:“桃花,平时不都是你在家做早饭,由你婆婆来洗衣裳么,怎么今早是你来洗?”
  
  葛桃花并不知道大家都已知晓了此事,她手里忙着用棒槌捶打着已经搓了皂角的衣裳,闷头闷脑地说:“我婆婆年纪大了,不宜多沾水。”
  
  其中一位年轻的新妇忍不住笑道:“大夏天的哪里不能多沾,你好像不太高兴,不会是生你婆婆的气吧?”
  
  葛桃花冷脸道:“我哪里不高兴了,洗衣裳又不比烧火做饭要累多少,我生哪门子的气?”
  
  葛桃花嘴里说不生气,那张脸已经在表示她可不是一般的生气了,若是给她一把干草,她的火气估计能当即把干草给点着了。
  
  村妇们开始是一阵阵偷笑,此时见葛桃花这般有苦说不出的模样,更是笑得欢。
  
  在家里做早饭的杨氏羞得不敢出门了,钱老爹大清早挑一担花生去镇上卖,回来时正好赶上吃早饭。
  
  钱老爹还特意从镇上买回来一斤瘦肉,递给杨氏,小声地说:“这几日你做饭时每顿都煮一碗肉丝汤吃吃,补补身子。”
  
  杨氏臊得满脸通红,“你一担花生才卖几十文钱,花钱买这个做啥?我又不是新嫁娘,说出去都丢人。”
  
  钱老爹瞅了瞅院门,见并没有过路之人,便说:“有啥好丢人的,女人生娃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只许那些小媳妇们生娃,就不许你生娃了,什么道理?”
  
  杨氏朝钱老爹直瞪眼,“你不觉得丢人为啥还怕别人听见?都怪你这个老不正经的!都多大岁数了夜里睡觉还不老实,净惦记着那事,害得我在儿子和儿媳妇面前都不得脸。”
  
  钱老爹被杨氏说得满脸羞红,逃也似的跑出去喊:“枫儿、松球、穗儿,快回来吃早饭喽!”
  
  松球和穗儿在院子外玩,听到喊声都进来了。钱桐早上还去地里干了一通活,这时也快到家门口了,葛桃花也拎着一篮子衣裳走在半道上。
  
  她远远就听见公公喊大家吃饭的声音,她冷哼一声,都是你这个老头子干的好事!
  
  回到家后,葛桃花在院子里晒着衣裳,杨氏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问:“枫儿呢,他去哪儿了?”
  
  葛桃花懒懒地应道:“谁知道啊,他整日没个正形,好吃懒做的,不吃早饭也罢,还省一顿粮食了。”
  
  杨氏知道儿媳心里有气,她也没话回,确实是自己的事让一家人都羞着了。
  
  钱老爹往桌上摆好咸菜,“咱们先吃吧,别管枫儿了。”
  
  杨氏端出几碗肉丝汤,说:“大家一人吃一碗吧。”
  
  钱老爹朝杨氏直使眼色,意思是,我是买给你一人吃的,你咋一顿全做了让大家都吃呢?
  
  杨氏斜睨了他一眼,意思是,要是我一人吃独食的话,你儿媳妇那张脸拉得快有丝瓜长了!
  
  松球和穗儿见大清早的就有肉丝汤,吃得那个带劲啊。葛桃花也吃得呼啦啦响,眼见着桌上还给钱枫摆了一碗,葛桃花就想把这一碗和钱桐分着吃,反正那个让人头疼的二弟又不在。
  
  钱桐却道:“桃花,这是二弟的,给他留着吧,他整日都在馋荤的,这碗肉丝汤也好让他解解馋。”
  
  钱桐正说着话呢,钱枫兴冲冲地跑回来了,左手拎着竹竿、右手拿着竹篓子。
  
  “爹、娘,你们瞧我钓啥回来了!”钱枫把竹篓子往杨氏面前一递,“娘,你若吃了这些,来年肯定能生个大胖娃,嘻嘻。”
  
  杨氏本来是坐得正正的,这一瞧,吓得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摔个四仰八叉,还是坐在旁边的钱老爹反应够快,把老伴给扶住了。
  
  杨氏叫苦连天,“儿啊,你这是从哪里钓来的大怪虾啊!这个可吃不得哟!”
  
  钱枫伸手抓出一只虾给大家瞧,“这哪里是什么大怪虾,是大龙虾!可以做成香辣龙虾、酱爆龙虾、红烧龙虾、椒盐龙虾等等等,美味着呢,大龙虾你们没吃过?”
  
  钱老爹紧张地直嘘声,“你小声点,什么龙虾不龙虾的,只有皇上才能称‘龙’,这样的大怪虾你给它取这么好听的名字干啥?若叫人听见了,没准里长就要上门来问话了,再送你去县衙打板子可有你受的,你可不许给咱家惹祸!”
  
  钱枫无语了,抓几只龙虾也叫惹祸?这可是美味的大龙虾啊,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么?竟然还扯到皇帝的头上去了。
  
  葛桃花瞧着直恶心,嚷道:“二弟,你赶紧将这些怪物给拿远点,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钱枫把龙虾扔进竹篓子里,再从里面捞出一条小鲫鱼,“这个你们不怕了吧!”
  
  钱老爹忙点头,“这条鲫鱼不错,留着中午你娘煮着吃,你娘平时没吃啥好东西,也该补一补了。”
  
  葛桃花低头吃饭,翻了个白眼,还趁机伸筷子往钱枫那碗肉丝汤里夹了几根肉丝塞进了嘴里。
  
  钱枫坐下来和大家一起吃早饭,吃完后钱老爹、钱桐、葛桃花都要去地里干活了。
  
  杨氏想去又不好意思出门,就说:“我在家看着松球和穗儿吧。”
  
  葛桃花想说,孩子都这么大了哪里还需要你老人家看着,钱枫不是在家里么?两个孩子还得两个大人在家守着么?就她葛桃花命苦,一日到晚干得累死累活!
  
  钱枫打来一盆水,说:“娘,你就坐在这儿瞧着,看我怎么洗大龙虾,哦不……洗大怪虾。”
  
  杨氏直恶心,差点就要呕出来了,连忙退开,“我不瞧,我瞧了这早上的饭就白吃了!”
  
  钱枫拿着刷子对着龙虾身上和腿上直刷刷,松球和穗儿蹲在旁边瞧着哈哈大笑,葛桃花跑过来拉开他们俩,“瞧什么瞧,你二叔犯傻,你们俩也跟着傻成堆?把这些脏东西当衣裳一样刷刷洗洗,这个世上啊也只此咱们一家!你们俩跟着我一起去上山扯花生,这么大了也该学着干点活了!”
  
  杨氏知道葛桃花是暗指钱枫整日胡闹不去干活,才故意说两个孩子也该干活了。杨氏只好站起来,“我也去地里吧。”自己有身孕的事丢人不丢人她也管顾不了这么多了,反正迟早会被大家知道的,其实整个村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钱枫却坐在那儿刷得很带劲,也懒得理大嫂的冷言冷语,他还朝杨氏离开的背影说:“娘,明日我钓一些去镇上卖,说不定能卖上不少钱哩!”
  
  杨氏没好气地回道:“卖个屁钱!你倒给钱人家,人家都不敢要!”
  
  钱枫却说:“哼,等中午我做好了,让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大怪虾的香气,看你们还有谁说不敢吃!”
  
  杨氏怀有身孕的事上午就传到了林氏的耳朵里,因为石榴家的邻居到钱家村去抓猪崽,正好听到了这件大家都认为有些啼笑皆非的事。这位邻居回来后就去地里干活,又途经林氏和田老爹的地,当然是立马告诉了林氏。
  
  林氏缓好半天的劲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然后有些烦闷地对田老爹说:“他爹,这样会不会不吉利啊,石榴下个月就要嫁到钱家去了,可她的婆婆却怀上了娃,若是等到来年石榴也要生娃,而她的婆婆却恰巧赶在石榴的前面生,会不会犯冲啊?”
  
  田老爹却不以为然,“有啥好犯冲的,各生各的,这样石榴还不用伺候婆婆坐月子了,只不过是她的那位大嫂要忙活死了。”
  
  到了中午,林氏回家后没忍住就把这事告诉了石榴。
  
  石榴呜呜地哭了起来,“爹、娘,我能不能不要嫁给钱枫啊?”
  
  林氏忙道:“石榴啊,没事没事,你爹说了,不会犯冲的,到时候各生各的,你倒省心不用伺候婆婆了,你着啥急?”
  
  石榴抹泪,“娘,不是婆婆生娃的事,今儿个上午我和芍药、梨花在村口的老井旁做嫁鞋,听二虎子说,早上他从镇上卖花生回来,见钱枫他……他用蚯蚓钓大怪虾,还说要煮着吃呢,呜呜……,我好害怕……我……”
  
  林氏听了也大惊失色,无奈地瞧着田老爹。
  
  田老爹却安慰道:“你上回不是说了么,只要吃不死人就行。再者,等你嫁过去后,那些你不敢吃的就别吃,枫哥儿也不至于非往你嘴里硬塞的。”
  
  石榴仍呜呜哭道:“爹,你再重新给我找个婆家行么?”
  
  “不是不行,是不好找啊闺女!日子都说定了,就在下个月,若是悔婚,就更没人敢来咱家提亲了,你这辈子真的只能在娘家当老姑娘了。”
  
  林氏眼眶也湿润了,“石榴,你怕不怕在家当老姑娘被人笑话?”
  
  石榴一想到以前村里人见到她就掩嘴发笑,说她没男人要,她只好鼓起勇气说:“我不要当老姑娘,我不怕吃大怪虾!”
  
   正文 如何钱生钱   上午,石榴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林氏出门前让石榴把家里的地扫一扫,她扫过后还用铁锹将凸出来的土给铲平了。因为夏季潮,家里被踩来踩去,难免会不平。被她这么囫囵地铲一次,各间屋子的地倒平整了。
  
  林氏让她把桌椅、衣橱、厨房里全都擦一擦,还说中午回来要仔细查看,看能不能过关,若是过不了自己亲娘这一关,将来肯定也过不了婆婆的关,那可不行的。石榴便打几桶水,将这些地方全洗一遍,再拿草木灰抹一遍,然后拿刷子刷呀刷,最后再洗一遍。
  
  黑黑的污垢全被洗掉了,黑衣橱变成老黄木衣橱了,黑桌椅变成老黄木桌椅了,厨房各处也都是一尘不染,连窗台她都刷洗了一遍。
  
  看着洁净清爽地家,她双手叉腰,傻乎乎地笑着,可是干了半上午的活,她身上已经全被汗水给湿透了。她忽然想到听人家说钱枫一日要冲三次凉,冲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就是用凉水往身上冲?
  
  她从井里打来一桶水,躲在屋里用凉水洗澡。
  
  “哎呀娘喂,冰死个人了,这怎么洗啊!”石榴从澡盆里跳了起来,用巾子稍微抹抹身子赶紧穿衣裳。
  
  她边穿还边嘀咕,“真是个害人精的钱枫!要是一日三次这么洗,岂不是要洗出一身病?”
  
  穿好衣裳后,她就端着针线筐去村口的老井旁做嫁鞋,因为昨日已经跟芍药约好了,以后每日上午和下午都去那儿做针线活,还可以说说闲话、解解闷。
  
  老井旁边就是一棵上百年的老榆树,荫大好乘凉。在这个狗吐舌、猫藏荫的盛夏,这里当然是最好的去处。石榴一去,发现梨花也在那儿,不过她并不在意,她是和芍药约的,又没和梨花约。梨花说好听的话她就听,说不好听的她就当没听见,反正梨花很多话里话外的意思她都琢磨不透,听了也是白听。
  
  意想不到的是,今日梨花倒是沉默得很,一心低头做针线活,眉头直蹙,估摸着心里有不开心的事。
  
  芍药坐在旁边和石榴闲聊着,还教石榴怎么绣鸳鸯。
  
  “石榴,你别把针脚绣得这么稀,密实一些才好看。你这是做第几双嫁鞋,怎么手还这么生?”芍药见石榴笨手笨脚的,她见了都有些着急。
  
  石榴确实只适合干粗活,这种绣花的细活她有些做不来,她红着脸说:“这还是第一双。”
  
  “第一双?”芍药惊叫,“你还有一个月就要出阁了,你怎么做得完?”
  
  石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娘说晚上她也帮着我做一些,她手快。”
  
  “那你也得赶紧着点,虽然说给自己至少做八双,给男方至少做两双,但是做得越多越好的,有些人家的姑娘一下做二十多双呢。来,我教你绣梅花吧,鸳鸯太难绣了,再耽误下去,你连一双都做不完了。”
  
  石榴认真地跟着芍药学,学了一会儿她就觉得眼睛累,这时见几个小孩子在旁边搓草绳,然后甩起来跳绳玩。石榴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和孩子们一起玩跳绳去了。
  
  一直不说话的梨花这会子终于发话了,对着旁边玩得正欢的石榴和孩子们嚷道:“你们小声点,吵得我脑袋疼!”
  
  一群孩子和石榴朝梨花吐了吐舌,梨花翻了个白眼,然后抬头用手遮眼睛看了看天色,“罢了,我回家做饭去。”
  
  这次时辰是真的不早了,芍药也赶紧回家,石榴只好不玩跳绳了,端着针线筐回家做饭。来到菜园子里,她为中午到底做什么菜吃而发愁,每日都是吃这几样菜,实在有些提不起劲了。
  
  她想起早上听二虎子说钱枫抓大怪虾,莫非钱枫中午要吃那种可怕的东西?
  
  钱枫确实在家里做香辣大龙虾,满屋子香气,他足足做了一盆,这会子刚盛出了锅,他坐在那儿品尝呢。就在这时,他瞧见松球手里拿着什么藏在背后,还避着他跑进了屋里。
  
  他好奇,跟过去看,“松球,你弄什么回家了,给二叔瞧瞧。”
  
  松球赶忙往被子里藏,“没有什么,二叔不许看!”
  
  “既然没有什么,又为何不许二叔看?你不会是抓条蛇藏在被子里吓穗儿吧?”
  
  松球仰着脖子辩道:“才不是呢,穗儿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抓蛇来吓她?”为了急于证明自己,他就掀开了被子。
  
  钱枫得意一笑,他就知道松球会着急,而且一急就准藏不住东西。松球把一张布满蚕子的草纸露了出来给钱枫看,然后又赶紧捂住,“二叔你不许要,你要吃蚕蛹你自己去找蚕子,这是我从牛蛋那儿求来的。”
  
  钱枫刚才已经瞧见草纸上密密麻麻的蚕子了,便问:“除了牛蛋,咱们村里谁还有蚕子?”
  
  松球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想了想,说:“咱们村好像就只有牛蛋家有了,但是别的村子里不少人家有呢,好多小伙伴都爱养蚕玩。”
  
  钱枫最近正在为挣大钱的事而发愁,最初他想走南闯北跑买卖,譬如把这个地方盛产的东西拉到北方去卖,应该能挣不少钱,可是钱老爹和杨氏如何都不同意。既然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他们的儿子,还是不要把他们老两口气死为好,这个办法只好放弃。
  
  早上他出门抓鱼抓虾时,路上瞧见了不少桑树,现在又见松球能找到蚕子,他便寻思着养蚕是不是能挣钱。丝绸不是很珍贵的东西么?自古以来不都有养蚕的么?为何这里只有小孩子养蚕玩,却没人想到养蚕挣钱呢?
  
  松球见钱枫在寻思什么,忙说:“你可不能想歪主意偷我的蚕子,谁偷谁就是王八蛋!”
  
  钱枫把手里正在吃的大龙虾递给松球,“乖侄子,我煮了虾给你吃,从明天起你带我去各个村里找蚕子好么?”
  
  他可不是怕找不着各个村子的路,而是他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太好,大家肯定会以为他弄蚕子回去是为了养蚕吃蚕蛹,这样的话谁还敢把蚕子给他?
  
  想到过些日子就可以养秋蚕了,他记得当初上生物课的时候,老师说蚕龄才四五十天,周期短,很好养的。要是蚕茧能卖钱,他不是要发财了么?
  
  蚕还没养呢,他已经开始想象着数钱的日子了。
  
  可是松球却盯着手里的大怪虾不敢吃,更不敢答应带二叔去找蚕子,他是这么说的,“我怕你被人打,我也跟着挨凑。”
  
  钱枫从袖兜里掏出一串铜板,“我有钱,买可以吧?”
  
  松球惊得张大了嘴巴,“二叔你是个大吃货吧,为了吃蚕蛹那种可怕的东西,你还要花这么多钱去买啊!”
  
  钱枫得意地掂着手里的钱,“嘿,你个小毛头懂啥?这叫钱生钱!”
  
  松球歪着个脖子,确实不懂。
  
  钱枫回到厨房,吃了几只虾,然后再炒几个菜,还把鲫鱼给煮了。
  
  一家人从地里回来后,见钱枫今日还算勤快,竟然把一家子的饭都做好了,杨氏和钱老爹终于有了些笑脸。可是葛桃花见松球和穗儿坐在那儿啃大龙虾的腿肉,吓得她跑过来伸手要把孩子嘴里的东西给掏出来。
  
  松球拿着虾跑开了,说:“娘,开始我也不敢吃,可是我瞧着二叔吃着也没事就试一试,真的好好吃!娘,不信你自己尝尝。”
  
  穗儿被她娘的架式吓哭了,“娘,我要吃!”
  
  葛桃花直接把那一盆大龙虾端在手里,要出去倒掉,被钱枫给拦住了。葛桃花只好把盆往桌上一摔,叉着腰站在钱枫面前,吼道:“孩子要是吃出毛病来,我跟你没完!”
  
  钱枫呵呵笑着,端出鲫鱼,说:“你放心吧,大嫂,来,你吃鱼好不好?”
  
  葛桃花白了钱枫一眼,端着鲫鱼大汤碗就要喝汤,又被钱枫给接了下来。他倒出一半汤在另一个碗里,还把一条只有几寸长的鲫鱼用筷子夹断,把其中一半也夹进另一个碗里,递给杨氏,“娘,这碗是你的,你肚子里不是还有娃么?”
  
  杨氏和葛桃花同时狠狠瞪了钱枫一眼。
  
  一盆大龙虾只有钱枫和两个孩子敢吃,其他人都吃饭菜。难得钱枫做一回饭,味道还不错,杨氏喝着鲫鱼汤说:“枫儿啊,反正你也不下地干活,成亲之前的这些日子你就把家里的午饭和晚饭包揽了吧,早饭我做。”
  
  钱枫啃着龙虾肉,眸子一转,说:“好啊。那个……娘你给点钱我好不好?”
  
  “给自己家做饭你还要钱?”杨氏眉头拧成疙瘩。
  
  钱枫还没接话呢,松球在旁就道:“阿奶,二叔是要去买蚕子,然后养大了可以吃蚕蛹。”
  
  杨氏一呕,吃下去的鲫鱼涌到喉间,她实在不舍得鲫鱼就这样呕出去了,只好硬生生地再吞了下去。
  
  钱枫见娘差点呕了,哥嫂和爹也都咧着嘴吃不下去饭,对他们来说,吃蚕蛹比吃大怪虾还要恶心。钱枫赶紧解释,“娘,你别听松球瞎说,我养蚕是想挣钱,蚕茧可以做成丝绸啊,娘你肯定知道丝绸有多昂贵吧?”
  
  杨氏把碗放下了,叹道:“儿啊,你能不能想点正经事?你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你若还是这个样子,可别把石榴给吓着了,到时候她要吵着回娘家怎么办?好好种田种地就行,咱家又不是揭不开锅?前年镇上老伍不就是琢磨着养蚕么,可是根本没贩子来收,几担蚕茧卖不掉只能放在家里搁着,他儿媳妇把蚕茧的丝拉长,说要弄成丝织成绸布,结果眼睛都快拉瞎了,最后连块手绢大的布都没织出来,这不是劳财伤命么?”
  
  钱枫却觉得自己肯定有办法能卖掉,没有人上门来收,难道就不知道自己拉到几个繁华的城里去卖?所谓的丝绸之乡苏州不就在几百里开外么?想来也是,这里的老百姓大多连殷山镇都没出过,邻镇邻县是啥样的都没见过,更不要说几百里开外的邻省了。
  
  当然,这些对他钱枫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他心思已定,这个蚕一定要养!
   正文 好事将近   钱家这些日子很忙乎,钱老爹将村里的老木匠请到家里来打新床和桌椅、衣橱,新房得赶紧着手布置了。
  
  因当初给了田家丰厚的彩礼和端午节礼,这次为了提前迎娶石榴又送去了大礼,钱家手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剩下的这些钱得留着请四抬大轿去迎亲,所以请木匠来打家什的工钱都要赊着,所用的木头都是钱老爹和钱桐从山上砍来的粗树。
  
  村民们打家什时常赊账,有的人家会等到第二年还清,有的人家则要拖个三五年才还。老木匠知道钱老爹是个实在人,应该不会拖账太久,所以每日来钱老爹家的院子里尽心打制,十分卖力。
  
  每到黄昏老木匠要收工时,就见杨氏一回到家就端着个针线筐做婴孩的衣裳和老虎鞋。
  
  “枫哥儿娘,你可真是心急,枫哥儿还没成亲呢,你就开始为他的孩子准备上这些了。”老木匠憨笑着。
  
  他见杨氏当即沉下了脸,双颊还红得跟鸡冠似的,他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啥,这一紧张就更是错上加错了,“那个……枫哥儿娘,咳咳,还是……还是自己肚子里的娃要紧些。”
  
  杨氏听了胸闷得紧,搬着椅子坐到屋里去了,之后老木匠便再也没见到杨氏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了。老木匠在心里直喊冤,我可不是故意的,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个欠账不还啊!
  
  为了弥补过错,为了能早日收回账,老木匠干得更卖力了。除了将钱老爹要求的那些家什个个打得精致,他还送上两对小凳子,真是天地良心啊!
  
  钱枫见怀有身孕的老娘都去地里干活了,他也不好意思太偷懒,除了做午饭和晚饭,还负责放牛的活儿。每日放牛只需一个时辰就搞定,他还是有很多空闲的。鸡棚他已经搭好了,就在自家院子的一个偏角,以后屋子里就不会再有鸡屎了。
  
  现在一得了空,他就带着松球和穗儿去各个村子里找蚕子,自家人都到地里干活去了,他这个当二叔的也不容易啊,两个孩子他要随时带在身边。松球已经七岁了倒好些,压根不需他管的,带松球出来是为了更方便找蚕子,可是四岁的穗儿他得费些劲,若是让她受伤了或是走丢了,葛桃花得跟他拼命。
  
  他啥时候成了一个带娃的叔了,穿越大神不给力啊。
  
  为了让松球和穗儿跟着他走村串巷不哭不闹,他可是花了四文钱去镇上买了两串糖葫芦哄住的。
  
  钱枫开始想得挺美,若是松球从那些小孩子们的手里哄要一些蚕子就好了,这样不需花钱,因为他手里总共也只有二十文钱,实在不能出手太大方。可是松球一语成谶,那些小孩子听说钱枫要蚕子,都吓得躲起来了,哪里肯把蚕子给他,谁舍得把自己的蚕子贡献出去让钱枫养着吃蚕蛹啊!
  
  钱枫找蚕子的事被这个村里的一位老头知道了,他从钱枫身边走过,捋着白胡子揶揄道:“难怪你名叫钱枫,这个名取得还真是应景,以后叫你家人别喊你枫儿了,直接喊你疯子得了。”
  
  钱枫听了生气,上前质问,“嘿,你个老头,我怎么得罪你了,有我这么求财若渴的疯子么?”
  
  老头见他说话口气蛮横,一点儿也不尊老,还真怕惹了他没完,便慌忙走开,边走边说:“好好好,是我得罪了,我得罪不起总躲得起吧?”
  
  老头转眼不见了。钱枫气岔,他有那么可怕么,怎么活了一辈子的老头儿见他也如见瘟神般躲之不及?
  
  钱枫无奈,知道靠这个法子是寻不来蚕子的,就换了一个村子,他自己带着穗儿蹲在路边,由松球拿着钱去村子里跟小孩子们哄要,要不到就花钱买,一张大草纸的蚕子花两文钱。
  
  其实养蚕玩的孩子并不多,他带着两孩子跑了十几日,一共找了十几个村,最终才买来十张大草纸的蚕子,他的二十文钱也花了个干净。
  
  不过瞧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蚕子,他还是有些欣喜,偷偷地藏了起来,等出了蚕,他就开始忙自己的大事业了。
  
  他的这些事自家爹娘和哥嫂都是知道的,有松球和穗儿两个把不住嘴门的孩子,实在是瞒不住多久。只是大家现在也没那个精力去管他,只要他把饭菜做好了、牛没饿着渴着、两个孩子也看住了,这已经是阿弥陀佛,让他们庆幸不已了。
  
  眼见着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田家筹备嫁妆的事也越赶越急,幸好地里的花生赶着收回家了,芝麻还得过一个多月才能收,林氏有空在家里帮着石榴一起做嫁鞋、被面、手帕之类的了,由田老爹和石伢子父子俩给芝麻锄草、浇水、施肥就行。
  
  家里也请来了一位木匠,因为要打嫁妆,虽不用打大家什,那些是由男方家里准备的,但一些陪嫁的小家什是不能少的,譬如嫁箱、洗脸洗脚的木盆、水桶、春凳,这些每样都得打一对的。
  
  林氏和石榴一起坐在老井旁,边乘凉边做针线活。这会子趁梨花和芍药不在,林氏说:“石榴啊,钱家说要请四抬大轿来迎亲,这在咱村里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到时候你是风光了,可是咱家在嫁妆上也得给足钱家脸面才好。咱家里准备了一些小家什、首饰及咱母女俩做的嫁鞋、被面,你爹还说要准备两担粮食和糖、肉、面各八斤,可是怎么听上去还是少呢,你觉得咱家还能添置点啥?”
  
  石榴左思右想,再右思左想,忽然灵感突至,喜道:“咱家母猪下的猪崽子已经有二十日了,快要出窝了,到时候抓一只猪崽当陪嫁,岂不是好极了?”
  
  林氏抚额,想象了一下迎亲的场面。前面有人摇头摆尾喜气地吹着唢呐、敲着锣鼓,紧随其后的是石榴坐在喜轿里嘻嘻哈哈傻乐,旁边是钱枫骑在牛背上耀武扬威,后面跟着几人吭哧吭哧地抬着几抬嫁妆。
  
  再后面就是两人嫌恶地抬着一头猪崽,猪崽还嗷嗷惨叫,随着迎亲队最前面唢呐声锣鼓声的节奏作一应一合之状,还真是……好极了。 正文 成亲大喜   盛夏过后,便是浅秋。这一日,桃花村格外热闹,因为石榴要嫁人了!
  
  村里的孩子们早早围到了石榴家的院子前,有热闹瞧、有新娘子瞧,指不定还能混些好吃的,孩子们当然是不亦乐乎。可不,林氏忙里偷闲从屋里捧出来好些葵花瓜子给孩子们分着吃,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嚷道:“石榴要当新娘子喽,石榴要当新娘子喽!”
  
  石榴却在屋里被喜婆倒饬得要哭了。洗澡就洗澡吧,喜婆却要石榴坐在热乎乎的澡盆里泡着,烫得石榴直叫唤,“喜婆啊,这不是洗澡是泡猪!”
  
  “多泡一会儿才能把身上的污垢泡软,这样好洗。”喜婆把石榴摁在澡盆里不让她起来。
  
  泡了好一会儿,喜婆拿一根去了皮的老丝瓜在石榴身上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石榴直求饶,“喜婆,搓这么久了还没好么?”
  
  喜婆搓得大汗淋淋,还边搓边说:“瞧,搓了这么多污垢下来,今夜里枫哥儿要和你同房,你当然要洗得干干净净才是。”
  
  喜婆终于放下了老丝瓜,石榴以为折腾完了,没想到喜婆冲外喊一句,“快来人,换一盆干净的洗澡水!”
  
  再换了一盆水洗了洗,石榴终于可以爬起来了。她穿上了大红喜服,脚穿红色袜套和嫁鞋,然后干干净净地坐在一面巴掌大的旧铜镜面前。
  
  喜婆正在琢磨怎么给石榴打扮,梨花和芍药就双双进来了。梨花瞧见石榴穿着喜服仍显臃肿,不禁偷笑。而芍药却是羡慕地撩起石榴的裙角,看着上面绣的花色,说:“这些花儿鸟儿绣得真好看,用的全都是上好的绣花彩线。哟,腰带上还绣着富贵牡丹花哩,这喜服是谁给做的?”
  
  石榴不善掩饰,回道:“是钱家送来的,喜服不都是由男方家准备么?”
  
  芍药心里不得不唉叹一声,她成亲还有小半年,可是男方家已经让人带话,说她的喜服还是由她娘家准备吧,说什么怕不合身,又怕做得不好看,还怕绣的花不合她的心意,总之是找各种理由。可是以石榴这身样,钱枫家不照样准备了合身又好看的喜服么?人家就是愿意花这个心思,有这个心意。
  
  只要有这个心意,肯花心思,又怎么会不合身,怎么会不好看?
  
  经芍药这么一说,梨花这才发现石榴这身喜服确实做得十分精细,这时喜婆把首饰拿了出来,除了石榴自己家准备的银耳坠和银钗,还拿出钱家送来的银项圈和银手镯。
  
  梨花忽然后悔当初没同意钱家的婚事了,让石榴捡了这个大便宜,因为她发现钱家送来的银项圈可真是够闪眼的,足够粗沉,还足够精致,上面雕了牡丹花,刻了“百年好合”的字样。
  
  那只银手镯也是按照石榴的手腕打制的,这么粗的手镯她们还是头一回见呢。梨花心里不禁嘀咕,钱家这是为了娶一房媳妇而倾家荡产么?
  
  喜婆为石榴梳了个新妇头,然后把首饰一一佩戴上。石榴刚才被热水烫得圆脸红扑扑的,又身穿大红喜服,这时再戴上四样银饰,喜气洋洋的。无论大家平时认为石榴怎么不好看,这时她们也不得不承认,石榴这模样也挺讨人喜欢的。
  
  喜婆瞧着石榴的脸蛋够红了,也就不需扑什么胭脂了,农村的姑娘出嫁很少在脸上涂涂抹抹的,不像城里的人家,舍得给姑娘买脂粉。农村姑娘要打扮就得靠一些随手即拿的东西,喜婆跑去厨房,从灶里抽出一根烧了半截的棍子放在一处凉着。
  
  过了一会儿,喜婆便拿出棍子被烧黑的那一头给石榴画了个眉,再给石榴搭上红喜帕,新娘子的妆容就算了准备妥当了。
  
  梨花和芍药坐在屋里陪着石榴说说话,院子里已是热闹一片了。田老爹和石伢子在忙着把嫁妆抬到院子中间,然后一一贴上大红喜字,围观的村民们都说田老爹嫁女真舍得花钱,竟然准备了这么些嫁妆,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不屑的,觉得嫁女儿陪这么多嫁妆,那石榴就真成了名副其实的赔钱货了。
  
  石榴的大伯家两个儿子一来,田老爹就招呼着他们一起去猪栏抓猪崽。林氏闻之跑了出来,“老头子,你还真的打算给闺女陪上猪崽啊?”
  
  田老爹道:“那当然,还得陪上两头,办喜事就要成双成对嘛。”
  
  林氏不是不舍得两头猪崽,而是担心猪崽嗷嗷惨叫,不太喜庆。田老爹早想到这个了,他有好办法。他找出一担箩,每只箩里各放上一只小猪崽,然后再在每个箩里放上一堆新嫩的小萝卜。猪崽们吃得欢呢,哪里还愿意叫。
  
  田老爹为了喜庆一些,拿出红绳给猪崽的每条腿都系上,猪崽都乖乖地受着,一点儿也不闹腾。大伙们都称田老爹真是奇了,整个殷山镇第一家啊!
  
  到了半下午,喜宴开始了,村民们都围桌而坐,喝着喜酒,吃着喜菜,大口吞咽,囫囵吞枣。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新郎骑牛来了!四抬大花轿来了!”
  
  村民们竟然都舍得放下手里的筷子跑出去看,一是想看看钱枫到底会打扮成啥模样,大家都说他变得怪诞得很呢;二是想瞧一眼大花轿是啥样子,他们都是乡下的土老冒,确实没见过。
  
  只见钱枫身穿大红喜服,胸前还戴朵大红花,骑在牛背上显得高高大大,腰板挺得直直的,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村民们瞧他那神情都忍不住发笑,钱枫有些纳闷,他又哪里不对劲了,他可是当新郎的,耍耍酷装装帅不行啊?
  
  这时石伢子跑了出来,甜甜地仰头叫道:“姐夫!”
  
  “嗳,好兄弟!”钱枫听了那叫一个心欢喜啊,不为别的,就为石伢子这副清俊的相貌他就开心,因为他觉得这是石榴相貌的保障啊。都说姐弟大都长得像,石伢子长得不赖,那石榴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
  
  嘿嘿,他暗喜了一下,然后高兴地掏出一串铜板给石伢子,“来,兄弟,给你的红串钱!”给完后,他还笑眯眯地拍了拍石伢子的肩头,好不亲热。
  
  新郎来迎亲,自然是要给新娘的兄弟姐妹们红串钱的,因为石榴只有一个弟弟,不像别人家得准备好几串钱,所以钱家就在这串上多穿了十个铜板。石伢子见姐夫大方,还对他亲热得很,他便朝姐夫灿烂一笑,然后跑回院子里告诉爹娘了,“姐上回还说姐夫不好,我瞧着觉得好得很哩!”
  
  村民们瞧过了钱枫,就都围着大花轿细瞧了起来,“哟,轿子里里外外全是大红绸布啊!”
  
  “里面的小凳子也都是用大红绸布包起来的,上面还放着一个软垫,坐起来肯定舒服着呢!”
  
  “这上面绣的是什么呀!”
  
  “鸟呗,全都是鸟!”
  
  钱枫听了实属不忍,道:“那叫百鸟齐鸣!”
  
  瞧过了热闹,村民们又都跑进去填肚子了,每家送了十文的份子钱,可得全吃回来啊。
  
  跟着钱枫一起来迎亲的小伙子们里有自家哥哥钱桐,还有几个是堂兄弟,另外一些就是村里的哥们。在大哥钱桐的提醒下,钱枫才跳下牛来,进去向乡亲们作辑,然后等着良辰一到,好接石榴回家。
  
  眼见着太阳已经很偏西了,村民们也把盘啊碗啊风卷残云般扫干净了。喜婆也吃饭喝足了,欢喜地说道:“良辰到,新娘子出阁喽!”
  
  石榴由芍药和一位堂嫂给搀了出来,因为伴娘得一个是未出阁的、一个是出阁的,所以梨花就用不上了。
  
  钱枫见石榴出来了,感觉有些不妙啊!
  
  虽然瞧不见石榴的脸,可是身材是啥样的,还是躲不过钱枫刁钻的眼睛的。这个这个……石榴是不是有点胖啊?没事没事,丰满摸上去手感好,总比摸一身骨头要舒服。
  
  可是……好像不只是丰满怎么办?
  
  算了,先迎回家再说,反正又不能退货。
  
  田老爹和林氏还对着石榴叮嘱个没完,无非就是嘱咐她在婆家要嘴甜、要勤快,不会说好听的话就干脆闭嘴,干活要走点心,别像在娘家那样丢三落四、嘻嘻哈哈。
  
  叮嘱完了,钱枫奉上迎亲礼钱,亲热地喊了一声,“爹、娘!”就转身要走了。
  
  石榴被扶上了大花轿,坐着那叫一个舒服啊。反正轿子里没人,石榴掀掉喜帕,左摸摸右瞧瞧,好不欢喜。别人家的姑娘出嫁时是哭哭啼啼,她是欢欢喜喜。
  
  当钱枫见石伢子挑着一担箩,箩里还放着一对猪崽,他忙道:“好兄弟,你这是干啥?”
  
  “我去送亲啊!”石伢子高兴地答道,当弟弟的自然要给姐姐送亲了,姐夫不懂这个?
  
  石伢子怕别人不愿挑猪,所以他自己挑着。
  
  钱枫傻愣了一会儿,说:“好……好吧。”他心里暗道,田家还真是够意思,连这对活物都当陪嫁了!
  
  一阵炮竹响过,迎亲队起程了,林氏和田老爹依依不舍地瞧着那顶大红轿越走越远。
  
  瞧着远去的迎亲队,林氏不禁感慨,这场景还真是和她想象得差不多,前面吹唢呐和敲锣鼓的确实是摇头摆尾,钱枫也确实是耀武扬威好不得意的模样,就不知自家闺女在大花轿里有没有傻笑,可千万别摘掉喜帕呀,那样洞房之夜就不顺利了。
  
  林氏着急了,道:“老头子,我忘了嘱咐石榴别自己摘掉喜帕了,这可怎么办?”
  
  田老爹安慰道:“没事,咱石榴傻人有傻福,你别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田老爹也有担心的事,若是钱枫嫌闺女身上肉太多,不肯和她圆房怎么办?
  
  田老爹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哪有当爹的着急盼着男人碰自家闺女身子的,无论圆不圆房,反正自家闺女不吃亏。以钱家那么着急娶亲的架式,是绝对做不出退亲或写休书的事来。
  
  林氏这时又在庆幸一件事,一对猪崽是自家儿子石伢子挑着,并没有听到猪崽嗷嗷惨叫。嗯,这婚事应该是顺利的。
  
  迎亲队在路上走着,这时该钱家人着急了。钱老爹和杨氏在村口翘首望了半天也没见大花轿过来,心急如焚,因为天色朦朦胧胧,已经快黑了。
  
  桃花村到钱家村也就五里路,怎么走到天黑还没走到?这儿子是迎亲去了,还是当上门女婿去了,好歹你现个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