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饮恨

　　严冬，大雪时节。
　　凄厉的冷风折腾了一宿，到了清晨的时候，终于消停了些。
　　时辰尚早，赵府主母穆朝云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身边空空的，一丝温度也无。
　　朝云的眼神黯了黯。看来，赵郎昨儿晚上又去许姨娘那儿了吧？这样也好。天儿正冷，她的身子又不好，赵郎身边有人照应着，她到底放心些。
　　屋子里静悄悄的。朝云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却听得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朝云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抬眼看去，却是她的贴身大丫头立夏撞开门，踉跄着冲了进来。“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立夏满身尘土，发髻也歪了，然而她却满脸焦急，抓起一边的衣裳就往朝云的身上套。
　　“立夏。”朝云的胳膊被紧张的谷雨掐的生疼，然而她却连眉头也不曾动一下，“不要着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情了。”
　　“奴婢听到老爷和许姨娘的对话了，他们想要……”
　　立夏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口的帘子突然被掀了起来。一阵冷风袭来，朝云忍不住轻咳一声，又立刻压下。
　　赵凌的表妹许玉英带着几个身材壮硕的丫头婆子快步走了进来。
　　才一进门，许玉英就将手中的一碗药摆在了朝云的床前。
　　立夏立刻紧张地望着那碗药。
　　“许姨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朝云轻轻扫了一眼摆在自己面前的药碗，心中一动，脸上却没有显示出分毫。
　　许玉英一眼就看到了正披衣坐在床上的穆朝云。由于病了一段时日，以往穆朝云那种夺人心神的艳丽倒是清减了些。然而，脸色苍白了些的朝云却另有一番风味。一眼望去，倒像是楚楚动人了些。
　　许玉英眼神一闪，将心中的嫉妒压了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脸上又露出些微笑容来，“夫人最近不是病得厉害么？所以啊，妾就按着老爷的吩咐煎了这碗药。只要姐姐喝了这碗药，便再也不会感觉到不舒服了。”
　　说到最后，许玉英的尾音有些奇怪地上扬。
　　朝云心中皱眉，扫了一眼她的身后，声音淡淡地，“大清早的，什么事情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跟在许玉英身后的众人闻言，心中一惊，忍不住退后两步，眼睛也都盯着自己的脚尖，再没有那刚进来时的威风劲儿。
　　许玉英心中暗恼，脸上的笑意却又深了些，“她们都是老爷吩咐过来恭贺夫人大喜的。”
　　朝云一愣，心中犹疑，却只微微挑眉，看了她一眼，“喜从何来？”
　　许玉英到底没有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夫人您还不知道么？您啊，马上就要和贵人做姐妹了。这难道不是喜事么？”
　　朝云眼神一动，面上却维持着镇静，“这种喜事，夫君可未曾告诉过我。”
　　“那是老爷心善，又看您病着，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和您开口罢了。”许玉英撇了撇嘴，“不过，贵人到底是贵人，自然是不可能做妾的……”
　　说到这里，许玉英顿了一下，看向朝云的眼里就有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您做这赵府的主母也已经快三年了罢，荣华富贵享了这么久，也应该够了。日后虽然不是主母，但是，该给您的，老爷也一样不会少。”
　　“许氏，乱说话可是要割舌头的。”朝云望了一眼许玉英，眼神锐利，“夫君若是真的这样想，怎么他自己不来见我？”
　　许玉英早就领教过朝云的手段，闻言，倒是真有些被吓住了。脸色白了白，忍不住后退两步。
　　然而，她很快又恢复过来。用袖子捂住嘴，许玉英轻声笑道，“夫人，您也别不乐意了。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老爷没有休弃您，您就应该烧高香了！您啊，还是乖乖地，伺候好了贵人，您也一样会有好日子。”
　　不能生孩子？怎么会不能生孩子呢？
　　“我可是说过了。许氏，乱嚼舌根，可是要被绞了舌头的！”朝云面色一肃，冷冷地看着许玉英，“再妖言惑众，老爷也救不了你！”
　　被朝云的气势所震慑，许玉英忍不住又退了两步。“妾，妾可没有乱说。您的药可一直都是老爷经手的。”
　　见朝云不信，许玉英就扭过头去扫了立夏一眼，“夫人的这位贴身丫头可是将老爷和妾的话都听的一清二楚。夫人不相信妾，难道还不相信您的这个丫头么？”
　　朝云慢慢回过头去，她看向了立夏。
　　咽了一口口水，朝云只觉得嗓子发紧。虽然这许玉英一副坦荡的样子，然而，朝云心中却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这个许氏也太可恨了些。竟然编出这样的戏码来。
　　赵郎怎么会这样对她呢？赵郎不会这样对她的！
　　“立夏？”朝云轻唤。立夏一定会大力否认的。赵郎可不是那样的人。
　　见到朝云的样子，立夏心中十分难受。然而，她却缓慢而坚定地朝着朝云点了点头。
　　她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朝云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整个人瘫软在床上，脸色更加苍白了。
　　许玉英却仍然没有停下来，她的嘴一张一合，“老爷说了，您陪着他这么多年，在他最艰苦的时候也没有离弃，所以，即使那位贵人过了门，您变成了妾，却也是贵妾。他让妾，还得叫您姐姐。”
　　“您若是自愿下堂，就是贵人进门，也会敬您几分。”
　　穆朝云闻言，心中不禁冷笑。
　　好一副深情的样子！若是没有她，赵凌哪里会有今天！他不过只是空有雄心罢了，才学智谋一点儿都没有。若不是她帮着他，提点着他，赵凌哪里能够混到今天的地步！
　　贵妾！贵妾！若是真想要做贵妾，她又何必嫁给赵凌！
　　为了能够顺利娶到贵人，赵凌竟然对她下了狠手！单凭着“无子”这一条，她就不得不同意。
　　好一个赵凌。好一个赵凌！
　　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朝云忍不住露出讽刺的笑来，“若是我还是不同意自请下堂呢？他可是要休了我？”
　　当朝律令规定“糟糠之妻不下堂”，更何况，她还是有着诰命在身的，除非她自请下堂，不然赵凌就算是娶了贵人，也讨不了一个好名声。只要她不肯自请下堂，贵人就是进了门，也得叫她一声“姐姐”。
　　“哎呀，夫人，您怎么这么不开窍呢？”许玉英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你非得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许玉英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丝毫尊敬了。
　　“您还是早些用药吧。”许玉英嘴角翘起，慢慢地朝着朝云走进。
　　立夏冲上前去，想要抢过药碗。然而，她才一动，便被婆子们缚住了手脚。
　　“夫人，不能吃。那是毒药！”
　　她亲耳听见，老爷交待许姨娘，若是夫人不妥协，就灌夫人吃下这药。
　　“放开我。”立夏挣扎着，又看向朝云，“夫人，不能吃！”
　　许玉英皱了皱眉，朝着婆子们大声喝道，“你们都是死的么？还不快些将这个丫头拉下去，乱棍打死！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老爷怪罪下来，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
　　原本有些迟疑的婆子们听了，立刻就咬了咬牙，堵住了立夏的嘴，将她押了下去。
　　开始的时候还有挣扎声传进来。不一会儿，立夏便再无声息。
　　许玉英侧耳听了一会儿，脸上就露出怜悯来，“夫人，你还是快些用药吧。这药可是老爷亲手抓来的。”
　　赵凌，他竟然想要杀她！
　　穆朝云突然笑出声音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竟然已经成了阻碍他前程的绊脚石了么？竟然已经这样碍他的眼了？
　　所以，他不仅夺去了她做母亲的权利，甚至要夺去她的性命！
　　好一个赵凌。好一个赵凌！
　　穆朝云笑得太过渗人，许玉英有一瞬间的犹豫。然而，想起表哥在她耳边的温声细语，她又狠了狠心。正要抬步走向朝云，却见她一把抓起那碗药，瞬间就喝了个底朝天。
　　将空碗狠狠地投掷在地，朝云眼中的恨意越来愈强烈。
　　赵凌。赵凌！
　　瓷碗发出清脆地碎裂声，一如她的心，渐渐碎裂成齑。
　　朝云面上露出笑容来，她温和地看着许玉英，招了招手，“我还有些话想让你带给老爷。你也知道，我好歹也做了赵府主母三年，府中有些事情也只有我清楚。”
　　许玉英心中一动。然而却又有些犹豫。
　　朝云也不急，依旧笑盈盈地看着许玉英，“有几本账……”
　　闻言，许玉英再不迟疑，朝着朝云走了几步，又将耳朵凑近朝云。
　　“不出三年，赵府必败。”一把抱住许玉英的脖子，穆朝云狂笑出声，直流下泪来，“你告诉他，我会在阴间张大眼睛看着，看着他如何一步步走向衰败！”
　　话音刚落，她的嘴角便浸出血丝来。不一会儿，朝云的眼睛和耳朵出也流出血来。
　　七窍流血。
　　许玉英打了一个寒颤，她紧紧闭着眼，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良久，直到再感觉不到朝云的声息，许玉英这才挣扎着逃脱，又扬起声音来，“主母，殁。”



正文 002. 重生

　　黑暗并没有持续多久，噬骨的冰冷蔓延，穆朝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她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阵高过一阵的咳嗽便冲口而出。
　　外间立刻就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姑娘？”一个小小的身影快步走过来，一边蹲下来，一边轻轻地为她抚着后背。
　　又有人贴心地奉上一杯热茶来，“姑娘还是喝口热茶缓缓吧。”
　　朝云也没有多想，接过热茶便往嘴里灌去。
　　一杯热茶下肚，暖意顺着四肢蔓延开来。良久，朝云才缓过劲儿来。
　　谷雨和立夏正一脸担心地望着她。见她望过来的眼神，立刻又挂起笑容。
　　朝云心中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应该死了吗？她们不应该都已经死了吗？
　　“我……”朝云张了张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我怎么了？”
　　虽然极力掩饰，朝云却仍然敏锐地看到谷雨和立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你们在担心什么？”
　　谷雨皱了皱眉头，露出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立夏却仍然是一贯的直爽性子，闻言，竹筒倒豆子般说道，“姑娘忘了？昨儿个姑娘回来的时候一身冰霜，晚上就有些发热……”
　　说了半天，也只是这些。
　　朝云才醒过来，还有些摸不清楚状况。所以，虽然眼前是熟悉的人，她却不能够冒冒然露出端倪来。首先要弄明白的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又怎么会这个样子？
　　看了一眼谷雨，朝云不动声色，“你可知道些什么？”
　　谷雨的性子一贯严谨些，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应该就是发现了什么。
　　“三姑娘和五姑娘昨儿个从太太那儿回来之后唤了您一道儿出去过，您并没有带着奴婢和立夏两人……”这样说着，谷雨脸上又露出哀求的神色来，“姑娘，您别再去太太那儿告状了。现在您手中也没有证据，即使太太知道了，也只会斥责您。”
　　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盯着朝云。姑娘的性子一向火爆，若是想起了前因后果，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她是怕姑娘突然不管不顾地冲出门去。
　　朝云闻言，伸手轻轻揉了揉额头。
　　听了谷雨和立夏的话，她的心中就隐隐地有了一个念头，只是还有些不确定。
　　“谷雨，你今年多大了？”
　　听朝云这样问，谷雨立刻大惊失色，然而嘴里却仍然恭敬地回道，“姑娘，奴婢今年十五了。”
　　她五岁开始就随身伺候着姑娘，今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姑娘这样问，难道，昨儿个还伤到了头？
　　朝云一眼就看出了谷雨的担心，然而，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却太过复杂，她朝着谷雨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谷雨都不会相信她重生了一回吧？
　　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回到自己十三岁的这一年。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遇见赵凌，也还没有完全和家里撕破脸皮。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想起赵凌，朝云又忍不住愤恨起来。误将狼人当良人，她一副玲珑心思算是全白费了。枉她自诩聪明，却到死都没有看穿过他的心。
　　她掏心掏肺爱着赵郎竟然是这样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当面和她情意绵绵，背后却又笑里藏刀！
　　想来，像她这样没有娘家支持的妻，他也已经委屈很久了吧？就算不是永安郡主，随便一个世家嫡女都是可以将她从那赵府主母的位置上挤下来的。
　　穆朝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脸，眼中又落下泪来。
　　她为了他不顾名声，又日日殚精竭虑，只为他能够奔一个好前程。然而他呢？回报给她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下场。
　　十年陪伴，施舍与一个贵妾之位。
　　真是好大的胸襟！
　　“姑娘，您可是不舒服？怎么哭了？”谷雨和立夏见到朝云突然流下泪来，都有些慌张。
　　姑娘昨儿回来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吓人，小脸都已经冻到青紫一片了，人也有些昏沉，回来却是什么也不说，爬上床就阖上了眼睛。
　　本来她们是想要出去请大夫的。然而时辰太晚，当她们说尽好话终于进到太太的院子中时，却被告知太太已经睡下，想要对牌，只能明儿个再过去。
　　匆匆忙忙回到院子中，却又见到姑娘发了热。
　　折腾了一宿，到了天快要亮的时候，高热总算是退了去。
　　然而，到底没有看过大夫，谷雨和立夏仍然不能安心。
　　朝云却是吸了吸鼻子，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笑道，“不，不是难受。我是高兴。”
　　她是太高兴了。还能够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谷雨和立夏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也看出姑娘是真心在高兴。她们也忍不住笑起来。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朝云就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天已经开始渐渐亮了起来，就勾了勾嘴角，“时辰差不多了，收拾收拾，该去给母亲请安了。”
　　这个时辰去请安刚刚好。
　　谷雨就有些担心，“姑娘，您……”她有些不放心。姑娘一直都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主儿，昨儿个和三姑娘与五姑娘出去之后弄得那样狼狈回来，只怕不会轻易罢休。
　　立夏闻言，大吃一惊，“姑娘，您才好些，不如今儿告假吧。”
　　刚刚还咳嗽地那样厉害，外面才下过一场大雪，姑娘又没有什么御寒的衣服，这样出去，只怕不好。
　　朝云哪里会不明白两个丫头的心思。闻言，她笑了笑，“哪里就有那么娇贵了？”
　　见朝云如此坚持，谷雨和立夏只得转身出去准备洗漱的用具。
　　朝云却是有着自己的思量。她不过是庶女。在府中众人眼中看来，这样的身份不过是比丫鬟们高了一点儿罢了。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
　　就这么一点儿小毛病，若是不去，只怕会让太太更加不喜。也会让众人觉得她不知礼数。时间久了，名声也就毁了。
　　以前是她不懂事，仗着自己的聪明以及父亲的些微关心，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收敛自己的锋芒。
　　只是当初她年纪太小，心气又高，完全没有想到不加收敛的后果。
　　就像这一次，三姑娘和五姑娘对她下手，就是身后有人指点。也算是给她一个警告。警告她不要太过嚣张。
　　然而，前世的她并没有能够读懂这个信息。又加上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导致她彻底和娘家的决裂。
　　经过那艰辛的十年，朝云算是明白了，在这个世间，若是没有身份背景的支持，一个人爬得越高，最后就会摔得越惨。
　　就像是她。直到死前一刻，她都没有想过，等待她的竟然是那样一种结局！
　　而且，就算她现在不去，太太一会子也会逼着她今儿个跟着出门去。倒不如她自己动身过去。好歹不会难堪。
　　立夏和谷雨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她们便又回来了。
　　谷雨捧着熏好的衣服，而立夏则是端着一盆水，胳膊上搭着干净的帕子。
　　“姑娘，这件已经是您最厚的衣服了，然而今儿这天……”谷雨的脸上就有些尴尬。
　　姑娘以前从来都没有在这么冷的天出门过，所以没有厚衣服，倒也没有什么。
　　也不知道太太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明明在做衣服的时候，也有绣娘过来帮姑娘量过身量，最后发新冬衣的时候却独独少了姑娘的。
　　“那就这件吧。”朝云并不在意，“等会儿出去的时候再系上披风也没有什么大碍。”
　　算算时间，太太为了带她出门而特意赶制的新衣裳也应该好了。这个时候穿什么过去，都不打紧。反正到了太太那儿，都是要换下来的。
　　谷雨也不好再说什么，熟练地帮朝云更衣。
　　立夏绞了帕子，轻轻帮朝云擦着脸。
　　“姑娘今儿个想要梳什么样的发式？可是还要像前几日那般？”谷雨一边用梳子轻轻通着朝云的长发，一边问道。
　　谷雨前几日学会了京中闺秀们最时兴的发式，给朝云梳过几次。
　　朝云就偏过头想了想。前几日她梳着那样的发式，府中的姊妹们看着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也难怪。那样的发式太过张扬了，还是收敛些比较好。从现在开始，她要韬光养晦。
　　然而改变也不应该太过突兀，不然会引起旁人的疑心。
　　这样想着，朝云就摇了摇头，“就梳一个府中姊妹们经常梳的吧。”
　　谷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就带了一丝笑意。
　　看来，这一次过后，姑娘也懂事些了。
　　那发式是姑娘刻意让她去学了回来的。学的时候，她就觉得那发式太过张扬。若是嫡女的话还好说，以姑娘的身份来说，梳那样的发式却有些尴尬了。曾经她也劝过姑娘，然而，姑娘却一直都不肯听。
　　立夏不明所以，她在一旁帮着挑选首饰，“姑娘，今儿个要戴哪一副？”
　　因着老爷的宠爱，所以姑娘虽然只是一个庶女，手中的首饰却并不少。
　　朝云轻轻瞟了一眼，眼神就凝住了。露出些许怀念的表情，朝云伸手指了一副，“就这副翡翠的吧。”
　　谷雨见了，心中就更加高兴了。这副翡翠的还是上一次老爷送给姑娘的生辰礼。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太太只怕也有所耳闻，今儿个必然会对姑娘发难。戴着这一副头面，太太或许会再三斟酌，不至于偏信了三姑娘和五姑娘的说辞。
　　朝云也有些这样的想法。
　　她记得前世的时候，太太就借着这件事情大肆发挥了一通。这一次，她倒是不会再给太太这样的机会。
　　虽然是不起眼的小事，然而，父亲对她的疼爱也就在这些小事中一点一点流失掉了。
　　用钗固定住最后一丝头发，谷雨松了一口气，“成了。姑娘，您瞧瞧。”
　　朝云随意看了两眼镜子中的自己。转过头，她朝着谷雨笑了笑，“你的手巧可是出了名的。”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立夏机灵地为朝云系上披风，脸上就露出委屈来，“姑娘偏心。”
　　朝云点了点她的鼻子，也没有说话。
　　又看了一眼谷雨和立夏，朝云深吸一口气，“走吧。”



正文 003. 定省

　　正值大寒，接连几天的大雪将穆府渲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明明是昨儿个才走过的道路，不过一夜，又被大雪覆住了，似乎从来都没有被留下过痕迹。覆了雪的小道儿和周围的景色融在一起，让人难以辨认。
　　才一推门，穆朝云便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眯起了眼睛。她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门口堆积到几乎和门槛一样高的积雪，敛了眼，不动声色地抬起脚来，重重地踩到了积雪之上。
　　雪地上立刻陷下去了一块儿。
　　谷雨就有些担心地看了朝云一眼，声音也有些小心翼翼的，“姑娘……”
　　这些粗使丫头虽然过分了些，然而到底是太太拨过来的人，若是姑娘真就这样闹腾起来了，只会被人说道。
　　到底也是位姑娘，好歹是府中的主子，却连自己院子中的丫鬟都管不住。遇见了这样的事情，若是只会闹腾，只能说明没有本事。自己院中的事情，偏偏要闹腾到主母面前去，那是不知礼数。
　　不管怎么说，都是姑娘不占理。
　　老爷虽然现在不在府里，若是日后知道了，就是再疼爱姑娘，恐怕也会感到失望。
　　然而，谷雨虽然心思百转，到底只是个下人。有些事情，她作为姑娘的贴身丫鬟，虽然可以隐晦地提出来，委婉地劝说一下，但是却不能够越矩。若是姑娘执意不听，她也是没有法子的。
　　立夏向来性子直爽泼辣，倒也没有谷雨这般思量，她看了一眼门前厚厚的积雪，扬起嗓子就要开骂。“吃饱饭不做事的……”
　　然而还没有说完，就被朝云一个眼神给拦了下来。
　　“和那起子小人较劲有什么用？”朝云淡淡地笑道，“这院子中向来不养那些吃白饭的人。若是做的不好，直接轰出去就是了。不过是粗使丫头，就是换了，母亲也不会说些什么的。”
　　朝云的声音不大，然而却能够清楚地传进粗使丫头的屋子里。
　　立夏先是一愣，转了转眼珠，立刻就明白过来，她抬高了声音附和道，“姑娘说的极是。太太对姑娘们的起居向来挂心，若是知道了，也不会轻易饶过她们了去。吃白饭，不干事，还以为自己有多金贵……”
　　立夏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些收不住。谷雨见她越说越不在点儿上，急忙拉住了立夏的袖子。
　　被古雨打断，立夏就吐了吐舌头。她有些讪讪地看了朝云一眼，见朝云没有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立夏的话音刚落，粗使丫鬟的屋子中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朝云看了立夏一眼，勾了勾嘴角，转身向着院子外面走去。
　　立夏出了气，心中也舒坦了不少，脸上就带了笑容。
　　谷雨有些惊异地看了朝云一眼，回身将主屋门锁住，快步追了上去。
　　路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踩上一脚便会发出“咯吱”的响声。穆朝云踏着步子，伴随着单调的咯吱声，一路走向大太太的嘉兰院。
　　虽然时辰尚早，穆朝云到达正房的时候，三姑娘和五姑娘却已经到了。太太秦氏坐朱漆描金的雕花椅子上，背倚着一只碧底银丝勾勒的大迎枕，两边的交椅上分别坐着穆三和穆五，脚踏上坐着陪房刘嬷嬷。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
　　见到穆朝云一身寒气地掀帘进来，几个人便立时住了声。三姑娘和五姑娘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都没有想到穆朝云今儿个会过来。她们仔细打量了穆朝云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顿时，心中就有些犹疑。
　　昨儿个，她们明明亲眼看到穆朝云的狼狈。天儿又冷，就算当时没事，今儿个也应该会卧床不起吧。怎么瞧着穆朝云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穆朝云看着她们两人的小动作，忍不住勾起嘴角来，“怎么？不过一夜不见，三姐姐和五姐姐怎么就像不认识妹妹了一般？还是姐姐们没有料到妹妹今儿竟然能下床？”
　　听朝云这样说，三姑娘和五姑娘立刻就变了脸色，强自笑道，“七妹妹哪里的话？妹妹又没有病，怎么就不能下床了？”
　　这样说着，到底眼神躲闪了起来。
　　倒是刘嬷嬷，立刻热情地站了起来，笑道，“七姑娘今儿个怎么来了？”话音刚落，却又惊觉自己失言，忙着改口道，“七姑娘怎么穿的这么薄？这大冷的天儿，姑娘身子向来不大好，若是病了，太太可又有得忙了。”
　　秦氏便在刘嬷嬷的话音落下后看了朝云一眼，目光中就有些不悦，口气也带了些埋怨，指了一边的火盆，道，“快些过去烤烤火。真是让人操心。”
　　刘嬷嬷便瞟了一眼一边站着的谷雨和立夏，冷哼道，“真是不知进退，还不快些给你们主子解了披风？当太太的话是耳旁风呢。”
　　谷雨和立夏闻言，立刻俯身告罪，又快手快脚地将朝云身上的披风解开。
　　待谷雨和立夏做好了这一切，刘嬷嬷这才笑着拉着朝云的胳膊，将她引到火盆边上去。一边走一边笑道，“姑娘还是先烤暖和了，再给太太请安吧。”
　　刘嬷嬷虽然笑着，然而说出的话却是肯定又不容辩驳。
　　朝云偷偷望了一眼秦氏，却见她正笑吟吟地看着这边，脸上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样子，心中便有些明白了。
　　刘嬷嬷的话正说到了太太的心坎上。
　　这秦氏，不过是想着做给旁人看看，又怕她身上带着的寒气冲撞到自己，这才让她过来烤火。
　　心中再怎么不喜欢她，面上也是要做的好看的。
　　以前的她不屑于和秦氏虚以委蛇，什么都是直来直去的，倒是落下了个不知好歹的名声。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和秦氏硬碰硬。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名声，更是为了让太太放松警惕。现在的她还很弱小，想要和太太斗，只能智取。
　　这样想着，朝云敛着眉眼，乖乖地跟着刘嬷嬷走到了火盆边。
　　外面的确很冷，她的棉袄又太薄，走了这一段路，她连四肢都感到冰冷了起来。
　　秦氏见她乖巧，心中就有些奇怪。皱了皱眉头，秦氏看着朝云问道，“昨儿大晚上的，你的两个丫头不是吵着要给你请大夫么？怎么回事？”
　　三姑娘穆芳娇和五姑娘穆珞茵所做的事情，太太并非毫不知情，这样说，不过是想要引诱她罢了。故意提起她的委屈，好让她闹腾起来。
　　秦氏就是想要让她闹腾，闹地越大，她的名声也就会越差。父亲若是知道了，便会越加失望。
　　若是以前的她，听了这话，只怕真的就闹腾起来了。
　　然而，穆朝云却并不上当。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穆三和穆五，脸上就带了些讪讪的笑，“让母亲受惊了。是那两个丫头大惊小怪了些。”
　　秦氏见她这样不开窍，眼中就闪过了一丝厉色。又皱了皱眉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昨儿也太晚了些，我都已经睡下来，今儿早上才听说这件事情。我瞧着，你那两个丫头也不是乱来的。你就别藏着掖着了。若是你爹知道了，恐怕不会这样轻易就算了。”
　　一边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边就叹息道，“罢了罢了，你这孩子一向就和我不大亲近，不愿意说也是自然的。”
　　刘嬷嬷闻言，连忙走上前去，拍着秦氏的胳膊，笑道，“不说京城夫人们的圈子中，就是这将军府，上上下下的，谁不知道您仁慈？您啊，就是太仁慈了，巴巴地凑上去，还有人不领情。”
　　一边说着，一边瞟了朝云一眼。
　　谷雨和立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被太太这样逼迫着，就是平素没有性子的人也会觉得生气吧。更何况姑娘向来都是个受不了委屈的。好不容易姑娘这一次决定要忍下来。
　　她们紧张地盯着穆朝云。
　　鎏金的青铜大火盆在通红的炭火映照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辉，朝云莹白的双手离着火盆一尺有余。她静静地烤着火，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通红的火光将她眉目精致的小脸镀上一层金辉，漂亮地摄人心神。
　　这个朝代的女子讲究的是如山水画般清淡的美，像朝云这样浓墨重彩的美只会被冠以“妖”字。
　　然而，妖媚从来都能比清秀更能够夺人目光。
　　穆珞茵看了，心中就泛起了嫉妒，嗤笑道，“果然一副蠢样子！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屋子中的人全部都能够听见。
　　朝云趁着这个时候抬起头来，脸上就露出委屈的神情，“五姐姐，不是你昨天让我不要告诉母亲的吗？怎么现在反过来说我蠢笨？”
　　穆珞茵立刻就通红了脸，指着朝云愤愤道，“我什么时候要你这样说过了？昨儿个我明明是和三姐姐一道儿走的。”
　　本来在一旁看着好戏的穆芳娇没有想到自己也被供了出来，脸色就有些变了，“可别扯上我，我怎么知道你们之后又说了些什么？”
　　穆五闻言就有些着急，她盯着穆三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三姐姐，你怎么能够……”
　　话没有说完，见穆芳娇一个冷眼投来，这才有些清醒过来。
　　太太是想要朝云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现在倒是让她一个人全给说了出来。
　　穆珞茵怯怯地看了一眼秦氏，低下头来，再无言语。
　　朝云就有些惋惜。没有想到穆芳娇竟然这样快就反应过来了。不过，到了这个地步，她想要的效果也算是达到了。
　　“不是朝云不告诉母亲，只是昨儿个不过是姊妹间的玩闹罢了。”朝云转过身来，走近几步，朝着秦氏盈盈下拜，“朝云给母亲请安，母亲万福。”
　　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在朝云做来格外好看。
　　穆珞茵见了，脸色就更加通红起来。她才讽刺朝云不知礼数，现在立刻就被朝云不轻不重地还了回来。
　　秦氏被朝云的话堵得一窒，心中憋地慌，然而却又找不见朝云的话柄。想要发作一番，又见到朝云头上的那副翡翠头面，到底顾忌着穆老爷，心中便愈加烦躁起来。
　　“好了好了，不过是些玩笑话，你这孩子，也忒认真了些。”秦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脸来。“快起来吧。”
　　说话间，外院又传来一阵响动，府中其他的姑娘们陆陆续续地都进来了。
　　



正文 004. 换衣

　　一阵请安声过后，秦氏就朝着众人摆了摆手，“这么冷的天儿，难为你们都过来了。也不必多礼了，快起来。”
　　这样说着，又看了看底下候着的丫头们，笑着吩咐道，“好了，人都到齐了，传饭去罢。这天儿冷，路上又不好走，也别折腾了，就在这儿吃了，早些出去也是好的。”
　　闻言，就有小丫头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姑娘们都垂手站在一边，神情恭敬。
　　秦氏见了，眼里就闪过一丝满意，嘴角露出笑意来。身子动了动，就要下地穿鞋。
　　刘嬷嬷眼明手快，将那双白地云纹织金缎绣鞋端端正正地放在脚踏上，帮着秦氏提上鞋后帮，又麻利地站起身来，微弯着腰，朝着秦氏抬起一只胳膊。
　　秦氏就在刘嬷嬷的搀扶下慢慢地踩着脚踏走下地来。
　　含笑地扫了众人一眼，秦氏的眼神最后又轻飘飘地落到了朝云的身上，轻声细语地，“瞧着你的脸色，倒也没有什么大碍。既然身子舒爽了，想来，出门子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那么今日就按照原定的，随着我们一道去侍郎府吧。若是不带你去，恐怕你爹回来知道了又要说道。”
　　朝云自然知道秦氏真正的意思。然而，这话却接不得。脸上露出些许娇憨来，朝云眨了眨眼睛，“母亲说得是什么话？母亲一向都对姊妹们尽心尽力。姊妹们一直都心中感激。父亲想来也是知道的。”
　　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是在冷笑。就算她今儿个借口生病，秦氏也不会就这样放任她在家。就像前世的她，虽然病得不严重，然而到底身子不爽，却也被硬是拖了过去。
　　秦氏，是打定主意要将她带过去的。
　　见自己的话被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偏生却又找不出什么毛病来，秦氏只暗暗咬牙笑了笑，心中却是有些犹疑。
　　朝云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按照她往日的性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这样想着，秦氏便又悄悄打量了朝云一番。
　　然而，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太太，您瞧着，这七姑娘的衣裳……”刘嬷嬷顺着秦氏的目光看了朝云一眼，突然小声提醒道，“若就这样让七姑娘出去，只怕有些不妥。”
　　在秦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朝云的衣裳时常不到位。今儿个朝云穿的虽然不算寒碜，然而，用那样一身出去做客却是不妥。
　　已经有些泛白的玉涡色对襟滚边缎袄配上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本来就有些旧的衣裳被这样配着，更显出小家子气来。
　　秦氏皱了皱眉头。若真带着这样的朝云出门，恐怕不消半日，她苛责庶女的名声就会传遍京城。
　　这样想着，秦氏的脚下就慢了下来。
　　刘嬷嬷见了，悄声提醒道，“太太莫不是忘记了？想来，针线房应该也赶制好新衣了罢。”
　　秦氏就想了起来。为了今儿朝云的赴宴，她可是早早就安排了下去。
　　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到朝云竟然会来和她请安。昨儿晚上听到三丫头和五丫头带回来的消息，她还有些担心，今儿个朝云会借口生病连宴会都不去。
　　她虽然也有将朝云给带去的法子，但是到底有失身份。朝云主动过来，倒是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这样想着，秦氏就抬手招来了一个小丫头。
　　朝云一直都留意着秦氏的动作。见秦氏这样，嘴角就露出笑容来。看来，秦氏要行动了。
　　又走了几步，一个小丫头就出现在朝云身边，“七姑娘，太太请您跟着奴婢走一趟。”
　　朝云心中一动，脸上却露出疑惑的表情来，“母亲吩咐的？可说了是什么事情？”
　　小丫头闻言，只摇了摇头，“奴婢只负责传话，其余一概不知。”
　　言毕，小丫头就带着朝云来到了一间空着的屋子中。屋子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用具倒是一应俱全，角落处还摆着一面打磨光滑的大铜镜。
　　“还请七姑娘稍待一会子。太太马上就到了。”小丫头留下一句，转身离开了。
　　没有等多久，朝云就听见屋子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刘嬷嬷的声音首先传了进来，“动作都快些。太太还等着出门呢。”
　　朝云抬头，果然就见着刘嬷嬷带着一群手捧着各种衣裳的丫头走了进来。
　　快走两步，朝云连忙迎了上去，指着丫头手中的衣裳疑惑道，“嬷嬷这是做什么？母亲叫朝云过来可是另外有什么吩咐？”
　　刘嬷嬷瞧了朝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嘴里却笑道，“太太哪里会有什么吩咐，不过是瞧着七姑娘今儿的衣裳有些不妥，吩咐老奴过来帮姑娘给打扮打扮。”这样说着，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请恕老奴直言，七姑娘，这衣裳可不能乱穿。”
　　“就好比您今儿的这一身，也太素净了些。若是让外人瞧见了，还以为是太太怎样虐待您了呢。”
　　话里话外全都是讽刺。
　　朝云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闻言就通红了脸，嘴里却是不服输的，“这一身怎么不好了？那日我瞧着四姐姐就是这样穿的。嬷嬷难道觉着四姐姐不会穿衣裳？”
　　听了这话，刘嬷嬷就冷笑两声，“七姑娘，不是老奴说，您还是不要跟着四姑娘学的好。四姑娘模样又好，气质也出尘，穿这样淡色的衣裳自然是极好的。但是，若按照您这样的模样……”
　　刘嬷嬷说着，眼神就落到了朝云脸上。
　　和穆清菀的清淡比较起来，穆朝云的确太浓重了。即使不装扮，那如远山的黛眉，那无时无刻不闪烁着水光的杏眼，再加上两颊淡淡的绯红，朝云好似那开放地正盛的牡丹。肆意地妖娆着。
　　只一眼，刘嬷嬷便觉得心神一震。她急忙转开目光，朝着身后的小丫头挥了挥手，指着小丫头们呈上来的衣裳，“这些都是针线房新做的衣裳，你快瞧瞧，好好选上一件换上吧。”
　　刘嬷嬷对她这样的态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朝云微笑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只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朝着小丫头手中的衣裳看去。
　　芙蓉紫，石榴红，烟罗紫……大多都是艳丽的颜色。虽然都是上好料子的衣裳，然而这些衣裳的颜色却是大家闺秀挑衣料时极力避免的。
　　太过艳丽的颜色，便恶俗了。自持身价的闺秀们自然不会选择。
　　唯一一件颜色清淡的，然而，尺寸却有些小了。
　　朝云记得前世的时候，她就是选了这件淡色的，反而是给了那群人可趁之机。
　　“七姑娘还是快着些，太太和姑娘们可都等着您呐。时辰晚了，就是侍郎夫人不说什么，太太的面子也……”见朝云久久没有动作，刘嬷嬷就皱了皱眉头。“这些衣裳都是还没有新做的，七姑娘不必顾忌。”
　　秦氏这一次带着她们出门就是要上侍郎府去。
　　明面上说着是为侍郎府的老太太祝寿，然而秦氏真正的目的，朝云却是一清二楚。
　　侍郎府的公子们个个年轻有为，均是尚未娶亲……
　　带着她们一群庶女过去，也不过是为了掩饰秦氏真正的心思罢了。
　　朝云一点儿也不想重蹈覆辙。经过上一世，她已经深刻了解到了，一个女人就是再聪明，若是没有强硬的娘家支撑，在夫家也站不住脚跟。
　　所以，即使困难重重，朝云这一次也绝对不会再傻傻地和府中脱离关系了。
　　上一世的时候，她脱离出穆府，除了有赵凌的原因，更多的也是因着她和府中众人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朝云清楚地记得，前世打扮清淡的她，在这次的宴会上竟然被好几个纨绔子弟看中了。甚至还曾大打出手。
　　秦氏后来想要送她去做其中一个的妾。虽然到底没有能够将她送走，却为她以后的悲惨埋下了隐患。
　　重来一次，朝云是怎么都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了。
　　她的长相艳丽，虽然不符合贵妇人们的审美，却是很符合纨绔子弟的口味的。又加上她当时打扮地素净，瞧着性子绵软，不过是抬回去做妾，贵妇人们也不会太过反对。
　　这是朝云之后才想通的。
　　所以，若是长相妖媚的她打扮地也妖娆，就算是做妾，贵妇人们也不会允许她这样的“狐媚子”进门。
　　秦氏知她一向喜欢素净的颜色，故意这样安排，逼着她非选那件尺寸不合的。
　　那素净的颜色虽然很衬她，却又因为尺寸的关系，看着显得有些别扭。
　　她若真的穿上那件，倒也不会将穆清菀的风头给盖过去。
　　“那就这件吧。”朝云指了指那石榴红的，又恭敬地朝着饭厅的方向福了福身，“多谢母亲了。”
　　刘嬷嬷见了，心中有些讶异，却也没有说什么。只示意丫头们将手中的衣裳收起来，留下两个丫头来，“你们帮着七姑娘换衣裳。”又催了一句，“动作都快着些。”
　　交代好一切，刘嬷嬷就冲着朝云微微屈膝，“老奴就在外边等着姑娘了。”不待朝云答应，径自带着剩下的小丫头，退了出去。
　　被留下的两个小丫头手脚果然很快。不过一会儿的工夫，朝云就焕然一新。
　　快步走到墙角的铜镜面前，朝云快速地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见到两个小丫头呆愣的模样，朝云满意地弯了弯唇角，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刘嬷嬷正皱着眉头盯着朝云所在的屋子。见门突然打开，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好表情就愣在了原地。
　　她的嘴张的大大的，眼中闪过不可置信。
　　陪在太太身边这么多年，她还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能够将红色穿得这样服帖。
　　朝云原本就艳丽至极的颜色，在这石榴红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张扬了。整个人就像是花间妖精一样。
　　刘嬷嬷倒吸了一口冷气。
　　朝云见了，心中大定。能够让刘嬷嬷吃惊，这样的打扮，一定不会入得贵妇人的眼去。
　　一瞬间的尴尬之后，刘嬷嬷立刻就反应过来。“太太的眼光果然是好的。”她装模作样地将朝云从头打量到脚，笑道，“这样才是我穆府的姑娘。”
　　这口气已经是越矩了。
　　朝云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
　　感叹半晌，刘嬷嬷这才带着朝云走向饭厅。
　　“姑娘先等一会子，老奴进去禀告一声。”在饭厅门口，刘嬷嬷头也不回地留下这样一句，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正文 005. 问答

　　天色还未大亮，除却早起的小商贩们，街上的行人并没有多少。
　　穆府的马车因此行的很快。“辘辘”的车轮声划过空旷的大街，直直撞向经过的每一家店门。
　　朝云阖着眼，将穆芳娇和穆珞茵放肆打量的眼神隔绝在外。
　　谷雨就坐在她的身边坐着，和三姑娘、五姑娘的丫头一样，见马车中气氛有些紧张，并不敢多言。
　　良久，马车中一丝声音也无。
　　然而，穆珞茵到底是静不下来的人。马车跑过一条街之后，她最终没有能够忍住，冷笑一声，哼道，“七妹妹真是好手段。”
　　朝云只当没有听到。五姑娘穆珞茵一向和她不对盘，又是一个争强好胜的，若是理会了，穆珞茵反而会更加起劲。
　　然而，朝云的退让却并没有能够让穆珞茵心中舒坦。她望着朝云身上簇新的石榴红长裙，十分不是滋味，出口的话便有些酸溜溜的。“敲了母亲一条长裙，你倒是得意了。”
　　穆芳娇适时地劝阻道，“五妹妹说什么呢。这条裙子可是母亲送给七妹妹的，你可别会错意了。不然，母亲知道了，定然是会伤心的。”
　　穆珞茵闻言，脸上就忍不住露出讽刺来，“这条裙子可真是母亲‘送’的呢。”她一字一顿地说着，“穿成那个样子出现在母亲的面前，不是故意的是什么？母亲心善，自然不会放任她穿得那样寒碜。”
　　“五妹妹可千万别那样说。母亲是万万不想看到我们姊妹间出现间隙的。若是母亲知道了这一条裙子造成了姊妹之间的不和，指不定会怎么样伤心呢。”穆芳娇这样说着，眼睛却是闪过一丝快意。
　　对于朝云的装扮，穆芳娇自然也是眼红的。然而，她却并不像穆珞茵那样冲动。
　　有些事情，并不一定要亲自动手。
　　谷雨听着穆芳娇和穆珞茵之间的对话越来越过分，止不住涨红了脸。然而，车上说话的却都是主子。她就算是心中再不舒坦，也无法做出什么事情来。只能紧紧攥着手掌，极力忍耐着。
　　朝云始终没有张开眼睛，她的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早在进入饭厅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料到了马车上的这一幕。那个时候，穆珞茵和穆芳娇眼中的嫉妒就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这里又没有旁人，她们两人自然肆无忌惮了。
    这样无谓的口舌之争，她倒是没有兴趣参与。
　　穆芳娇和穆珞茵说了半晌，见朝云没有搭理她们的意思，便也只能有些尴尬地住了嘴。然而，眼神却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朝云的身上。
　　她们两人的衣裳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素净雅致的颜色更能够村托出她们的颜色。
　　若是平素，那样艳丽的颜色，她们是连眼角余光都不屑于扫过的。然而，艳丽恶俗的颜色穿在长相妖媚的朝云身上却是那样合适，就连同为女子的她们见了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心中虽然鄙视着，却也忍不住嫉妒。
　　“狐媚子！”穆珞茵狠狠地啐了一口，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才勉强将眼神从朝云的身上移开。
　　穆芳娇也一直都在心中安慰着自己。那样的场合，朝云这样轻浮的装扮想来是不会入得了各位贵妇人的眼的。毕竟，谁都不想自己的府中出现一个魅惑男人的妖孽。
　　经历过那么一遭，接下来的时辰里，马车中就安静多了。
　　谷雨轻轻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偷偷觑了朝云一眼。
　　心中也止不住犹疑。以往，姑娘可是最爱那些素净的颜色了，对于石榴红这样显眼的颜色，姑娘向来都是不顾一屑的。
　　最奇怪的是，以往的姑娘虽然也没有将三姑娘和五姑娘放在眼里过，却也不会像这样忍气吞声。
　　也不知道姑娘最近怎么了。
　　快要到侍郎府的时候，朝云终于张开了眼睛。
　　穆芳娇和穆珞茵没有想到朝云会突然睁开眼睛，一时没有来得及将眼神转开，不小心和朝云对上了眼睛。
　　穆珞茵最直接，冷哼一声，留给朝云一个大大的白眼。
　　穆芳娇却是有些尴尬。她愣一会儿，嘴角动了动，朝着朝云扯出一个微笑来。
　　朝云也露出一个微笑来。
　　穆芳娇就张了张嘴。然而，还没有等她说出话来，马车却停了下来。
　　侍郎府，到了。
　　这个时候也不是谈话的好时机。穆珞茵和穆芳娇相视一眼，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仔细注意着马车外的动静。
　　朝云也拨了拨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垂下眼来。
　　除了打破秦氏的算盘，朝云今儿过来，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
　　若是真正想要报仇，她还需要一个助力。而这个助力，今日便会出现在这个宴会上。若是她能够得到那人的青眼，以后的事情，便会简单多了。
　　然而，朝云也没有天真以为只一面就可以取得那人的青眼。她今日的任务只是要能够让那个人记住她就好。只要给那人留下一个印象，其余的，她便可以从长计议。
　　只是，那人的性子向来没有一个定数。朝云忍不住心中叹了一口气。就算是真的见到了，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让那人对她产生兴趣。
　　正理着思绪，马车微微摇晃了一下。同时，谷雨的声音轻轻响起在她的耳畔，“姑娘，该下马车了。”
　　穆芳娇和穆珞茵正弯腰站起，朝着马车外走去。
　　朝云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谷雨点了点头。
　　她心中明白，除了想法子接近那人以外，最重要的，她还得时刻注意着秦氏的动作。秦氏毕竟手段不低。好在，这是外宴，好面子的秦氏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她发难。
　　她虽然是庶女，却也是穆府一员。在穆清菀还没有嫁出去的这个时候，秦氏是绝对不会让她在大庭广众下出丑的。
　　然而，却也不得不防。
　　秦氏心思缜密，虽然不会让穆府的声誉受到损伤，却也有可能让她个人颜面尽损。只要这宴会没有结束，便一切都有可能。
　　马车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朝云收敛心神，掀起帘子，跨出了马车。
　　扶着谷雨的手，朝云姿态轻盈地走下马车。
　　才站稳，朝云便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打量的眼神。
　　她早已料到这样的情况，自然不会慌乱。抬起头辨认了一下方位，朝云自若地走向秦氏的身边。
　　秦氏正好和侍郎夫人寒暄完毕，见她走了过来，眼中就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
　　“你们待会儿可要好好守规矩，别到处乱跑。”秦氏象征性地叮嘱了几句，便转身带着她们，跟着带路的丫头，走进了侍郎府中。
　　由于穆府隔着侍郎府有些远，即使出门比较早的她们，到达侍郎府的时候，也不算早的了。
　　在通向后院的途中，每隔几步秦氏便会和一个贵妇人打招呼。路程才走上一半，身边的人却已经越来越多。
　　穆清菀随着秦氏出门的机会多，自然也有几个手帕交。此刻，她正和自己的小姐妹们说笑。穆芳娇和穆珞茵便跟在穆清菀的身边，偶尔插上一两句话，也能逗得闺秀们捂嘴微笑。
　　朝云静静地走在她们身后，隔着三步左右的距离，既不过分接近，也没有显得疏远。
　　走了一会儿，朝云发现，除了穆芳娇和穆珞茵，穆府的六姑娘和九姑娘也都像她一样，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并没有围在穆清菀的身边。
　　朝云心中一动，却也没有说什么，只微垂了头，慢慢跟着人群向前走去。
　　她虽然没有多少心思比较，然而，有人却不肯放过她。
　　“清菀，这个也是你妹妹？”笑闹了一会儿，一个贵女忍不住开口问道。她的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朝云。即使在和穆清菀说话时，眼角的余光也一直都放在朝云身上。
　　有人开口，其他同样疑惑的人便纷纷应和道，“是啊，清菀，怎么感觉没有见过她？难道是第一次带出来的？”
　　见众人注意力都放在朝云身上，穆清菀就有些不高兴。然而，她心中明白，这里不是她穆府，出门在外，她也不能够太过任性。
　　到底因着心中有气，穆清菀扫了低眉顺眼的朝云一眼，轻笑道，“是呀，那是我家七妹妹。怎么着，可觉得艳光四射，迷了你们的眼去？”
　　清菀俏皮的话让贵女们掩嘴一笑，看向朝云的眼神中就多了些随意。
　　朝云不动声色。仿佛她们谈论的并不是她一样。
　　之前问话的那个贵女见了，眼中就闪过一丝惊异。她故意朝着朝云走近几步，笑道，“古有褒姒妹喜，又有妲己祸国，可见这艳色不过是俗物。穆家妹妹，你觉得如何呢？”
　　这话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这下朝云可无法装作听不见了。
　　她抬起头来，望了问话的贵女一眼，笑了笑，四两拨千斤，“皮相不过是身外之物。沧海桑田，白衣苍狗，不管是妖还是魅，是仙还是俗，多年之后也不过白骨一具罢了。”
　　贵女闻言，脸上的惊讶遮都遮不住。她瞪大眼睛认真看了朝云一眼，冲着她微微一笑，转身走了开去。
　　人群再次移动起来。朝云手里却是濡湿一片。
　　刚刚那个问题看似简单，却涉及颇深。一个不小心，她便有可能再也无法接近贵女圈。
　　不被贵女圈接受，后果可不简单。朝云吃过一次苦头，自然行事万分小心。
　　穆清菀并未料到那贵女这样轻易地就放过了朝云，脸色就有些黑。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便见到带路的小丫头们恭敬地朝她们福身，“请贵客们歇息。”
　　这便是到了。



正文 006. 端倪

　　带路丫头的话音刚落，朝云便抬起头朝屋子里看去。
　　屋子正对着大门方向的墙壁上悬挂着四幅字画，梅兰竹菊各一。画的下方是一张半人高的红木雕花桌，两边各放着栽种着的大型盆栽。东西两侧各有一溜雕花木椅，椅子边上又各自配好小方桌。
　　此时，那些小桌子上早已备好了精美的点心。
　　领路的丫头将众人带入屋子中，冲着众人恭敬地福了福身，轻轻退了下去。
　　就有穿着鸦青色竖领收袖夹衫的丫头们捧了热茶上来，温言细语地服侍一番，又静静地退到了屋子中不起眼的角落。
　　朝云跟着秦氏随着穆府姑娘们坐到了一起。
　　因着侍郎夫人还未到来，座位相近的主母们便笑着轻声交谈。不过说些听来的趣事儿打发时光罢了。
　　“啊呀呀，我来迟了。怠慢之处，还请各位夫人包涵。”话音刚刚落下，梳着近香髻，绾着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上穿月白缎面掐花对襟外裳，下着素雪绢云形千水裙的侍郎夫人便由丫鬟婆子簇拥着走进了屋子。
　　见正主儿到了，众人便纷纷起身。相互见过礼后，侍郎夫人又带着众人来到了今儿寿星老太太的院子中。
　　见到众人，老太太虽是一脸喜气，语气中却有些埋怨，“我原是不想这样折腾的。倒是麻烦了各位夫人为我这个不相干的老太太来回奔波。”
　　众人听了，便又是一番推辞。
　　你来我往几回之后，老太太便笑道，“得，既然各位夫人赏脸过来了，我便也不再说那些讨嫌的话了。”指了指侍郎夫人，老太太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这个媳妇儿，也没有什么大本事，不过，她来招待大家，我却是信得过的。”
　　“姑娘们也都别拘着自己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告诉她。”
　　听了这话，就有声音笑道，“老太太也别谦虚了。谁不知道您的媳妇儿是个能耐的，猴儿精似的。”顿了顿，又接道，“不过，她那只猴儿再怎么机灵，也翻不出您的手掌心去。”
　　这话说得俏皮。周围的人便都笑了起来。
　　老太太也笑得眯弯了眼，指着那说话之人，半天喘不过起来。
　　朝云就抬头看去。只一眼，她便心中清明。那位夫人和侍郎府是世交，说起话来自然随意了不少。
　　又笑闹了一番，丫头来报，说是戏台子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众人过去开戏。
　　老太太闻言，便又含笑看了众人一眼，“……说是请了京城中最好的班子来。今儿个就听个尽兴！”
　　一面说着，一面扶着丫头的手站了起来。
　　一群人便又浩浩荡荡地向着戏台位置走去。
　　院子中一丝积雪也不见，干干净净的，还点缀了好些盆栽。倒是将冬天的寒意驱走了不少。看台周围都用采光性好的薄纱挡住了，既挡住了寒风，又不至于显得黑漆漆的。角落里摆着的火盆烧的旺旺的，暖意扑面而来。
　　才落座，立刻就有丫头将戏折子呈了上来。
　　“你们想看什么就点什么罢，不用顾忌着我。”老太太指了一出《打金枝》，笑道，“文戏武戏，爱看什么就点什么。”
　　这样说着，就让身边的丫头将手中的戏折子递给了侍郎夫人。
　　侍郎夫人抿了抿嘴，指了一出《蟠桃会》。“小时候最爱看这出了。这些年却一直都没有再听过。正好借着老太太的光，媳妇儿也能乐上一把。”
　　老太太那样说了，夫人们却都多了一个心眼儿，虽然不知道老太太的喜好，却也都跟着点了喜庆的戏。
　　待戏折子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小丫头便记下点过的戏名儿，快步走了下去。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戏台上便敲起锣打起鼓来。
　　戏，开演了。精心装扮好的戏子们一个接一个登上台去，咿咿呀呀地开始唱起来。
　　听见声音，贵妇人们便都收敛了心神，往戏台上看去。虽然不知心中到底怎么想，单从面上看去，却是极享受的。
　　闺秀们到底不同。大部分跟着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聊起来。
　　穆清菀向来不喜欢那些咿咿呀呀的东西，静了一会儿，扭了头，和身边的闺秀小声说起话来。
　　朝云虽然对戏并不反感，却也谈不上喜欢。跟着看了一出，见身边的闺秀们都心不在焉的，便也偷偷开起小差来。
　　从进门到现在，除了开始那一段问答，其余的细节都和她记忆中的没有丝毫差错。
　　朝云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却也不敢太过放松。
　　按照她记忆中的走向，事情马上就要变得麻烦起来。这一次，她得要慎重选择才好。
　　深深吸了一口气，朝云收回心神。果然就看到穆清菀和几位贵女正拉着自家母亲的袖子在撒娇。
　　“也别拘着她们了。正是好动的年纪，难为她们了。”张老太太笑着摆了摆手，“就让她们去吧。”
　　朝云心中一动。
　　事情果然还是向着原先的轨迹发展而去。
　　接下来，穆清菀和她的那帮小姐妹就会带着一群闺秀们离开了。
　　这一次，她要不要也跟着离开呢？
　　朝云有些犹豫。她已经被带过来了，秦氏的目的也算是完成了吧？那么，她离不离开应该都是没差的。
　　只要不离开秦氏的身边，她自然就不会碰见那群纨绔子弟。那么，之后的麻烦事儿也就不会发生。没有那些纨绔子弟的暗示，秦氏就是想将她送人，也少了一个正当的借口。
　　只是，若是不离开的话，她便也不能够见到那人了。
　　正在纠结，朝云却突然听见了秦氏的声音。“……你也跟着你姐姐们去耍吧。只是，不要忘了照顾好你的妹妹们。”
　　秦氏指的是同来的六姑娘穆月笒，和九姑娘穆歆璃。
　　这便是一定要让她离开了。
　　朝云心中一动，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
　　“是，母亲。”
　　朝云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愿意留下来的几位姑娘，心中就有些疑惑。明明是可以留下来的，秦氏为何一定要让她离开？
　　难道……她和那群纨绔子弟的相遇也是秦氏暗中动了手脚？
　　朝云微微皱眉。
　　现在回想起来，也确实有些奇怪。一群人当中，怎么就只有她被丫鬟绊住了？
　　想来，那其中大概是有蹊跷的。
　　不过，朝云却也没有十分担心。这一次，她是万万不会如了秦氏的意的。
　　即使那件事情是秦氏的手笔，只要她不按着预定的轨迹走，结局自然也会不同。
　　然而，她却也不能够做的太过明显。若是发现计划有变，秦氏只怕会一计不成再施一计。那个时候，才是真正麻烦了。
　　这样盘算着，朝云就安静地跟着穆清菀一行走了一段路。
　　路上一丝积雪也没有，应该是仔细清理过了，也不湿滑。
　　朝云本来想要走进人群之中，奈何根本就挤不进去。姑娘们都是相识的。三个两个一起，说说笑笑的。
　　她仍然如同上一世一般被留在了最后。
　　这个她倒是没有办法改变。毕竟想要融入闺秀之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么，她便只有小心那个小丫头了。
　　又走了一段路，朝云果然就被一只手拉住了袖子。
　　她正要大叫，却突然闻到一丝淡淡的香味，人就有些迷糊。
　　等到她再回过神来，眼前却又没有人了。
　　前世可不是这样发生的。没有想到，小丫头竟然还带了那样的东西。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要将她留在这里了。
　　看着眼前的两条路，朝云心中冷笑。
　　她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退回去是觉得不可行的。秦氏若是真参与了这件事情，断然不会这样简单就放过她去。
　　所以，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没有丝毫犹豫，朝云抬步朝着另外一条路上走去。
　　两条道路，其中一条上的危险她已经领会过了，想要避开它，便只剩下了另外一条道路可走。
　　才走两步，朝云心中便升起奇怪的感觉来。
　　与另外的一条花团锦簇的道路不同，这一条道路明显冷清多了。抬眼望去，只觉得漫长没有尽头。而且，路上还有着零散的积雪。
　　也不知道究竟是通向哪里的。
　　然而，她已无路可退。再过不久，那群纨绔子弟便会通过那条路来到花园中。
　　只需要一个照面，精心设计的陷阱便会栓了她去。
　　她绝对不能够再重蹈覆辙！
　　朝云咬咬牙，又加快了脚步。
　　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雪，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样子，朝云终于来到了路的尽头。
　　没有想到，这条路竟然通向了一座院子。
　　朝云紧走几步，来到院子门前。
　　虚掩着的朱红院门已经斑驳，似乎已经有些年岁。
　　朝云透过门缝往里看去。
　　院子并不大，不远处便是正房，左右各一间耳房。院子里有几棵柳树，光秃秃的枝桠随着寒风飘摇。
　　这似乎是一座已经废弃了的院子，然而院子中却是被打理过的，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儿积雪的痕迹。
　　瞧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朝云便决定退开。
　　这里到底是别人的府邸，有些辛秘还是不要探知的好。
　　然而，她刚刚转身，便听见院子中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再仔细听去，朝云便忍不住变了脸色。
　　男女交合的声音虽然断断续续的，然而在此时却显得格外刺耳。
　　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碰见这样的事情！
　　朝云低了头，正准备往原路返回去，却又赫然听见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不是说了就在这里的吗？怎么连个鬼影都没有看到。”
　　这个声音，朝云永远不会忘记。
　　正是那纨绔子弟中的一个！
　　那件事情果然不简单。
　　朝云皱紧了眉头。这真是前有豺狼后有饿虎。
　　“说是比那烟柳楼的小凤仙还要骚媚，爷却是不信的……”
　　声音越来越近。朝云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身后的院门，快速闪了进去，又仔细地将门阖上。
　　院子中，男子和女子正打得火热。
　　朝云忍不住红了脸，屏住呼吸，悄悄地往耳房位置走过去。
　　这个时候，她是绝对不能够被发现的！
　　



正文 007. 千钧

　　离得越近，男女的声音便越发清晰起来。男子的低吼交织着女子的娇喘，绘制出一片糜烂。
　　快要接近房门的时候，朝云停了下来。她有些迟疑。
　　男子和女子的声音是从正房传出来的，这个院子又太过空旷，除了屋子，便再没有其他地儿可以躲藏。
　　然而，这屋子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可以让她躲藏的地方，她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纨绔子弟们虽然朝着这里逼近，却也不一定就会进到这座院子中来。
　　若是为了逃避那群人，被屋子里的人发现了……
　　就怕那群人一点不知趣，即使听到了声音，也要硬闯进来。若是不抓紧将自己藏好了，一旦被发现，她仍然是无法逃脱前世的命运。
　　朝云咬了咬下唇。她快速思索了一下。
　　且抛开那群人的性子不说，若这件事情真是有预谋的，那么那群人不管不顾地闯进来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些。
　　他们都已经寻到这里来了，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这座院子去。
　　听着纨绔子弟的声音又近了些，朝云咬了咬牙，朝着左边的耳房走了过去。
　　现在，也只能搏上一搏了。
　　轻巧地闪进耳房，朝云毫不迟疑地开始搜寻起能够让她躲藏的地方来。
　　然而，一进到屋子里，朝云便有些后悔。这耳房竟然和正房是相通的！偏门处挂了一副水晶帘子，两间屋子便算是隔开了。一眼望去，正房的景象一览无余。
　　连扇遮挡的门都没有，正房中的声音毫无阻隔地传到了朝云的耳朵中。
　　朝云忍不住朝着正房之内投去一眼，目光穿过水晶帘子，落到正交叠在一起，意乱情迷的两个人身上。
　　只一眼，朝云便忍不住凝了眼。
　　这件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
　　皱了皱眉，朝云悄悄地将自己往屋子角落藏了藏。然而，心中却像鼓擂似的。
　　她认识那个正抑制不住轻吟出声的女子！
　　在看到女子侧脸的一瞬间，朝云心中便是一凛。那可是个难缠的人。性子狠绝不说，做事手段更是狠辣。再加上过不了几年，那个女子便会越发的厉害……
　　前世的时候，她就听说过，曾经和那女子不对付的人最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朝云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虽然她并不怕那个女子，然而，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被人看到，也不是一句轻轻几句解释就能够解决的事情。
　　被撞破了这样的令人羞耻的事儿，屋子里的两个人必然不会放过她去。
　　而且，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女，人小力薄的。真在这个时候被发现了，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深吸一口气，朝云努力忽略屋子中的两人，又侧耳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屋子外面的声音。
　　她的心中十分明白，这个时候，除了想到一个可以令自己脱险的法子，其余的事情都不重要。
　　朝云仔细打量了屋子好几遍。心中就叹了一口气。
　　这屋子果然和她料想的差不多。到底是一座已经废弃了的院子，耳房中并没有留下多少东西。除了一扇已经有些破败的屏风，一扇封得紧紧的后窗，屋子中甚至连一把椅子都没有。
　　这屋子，根本就藏不住人！
　　站在屋子中央，朝云的心有些发凉。时间慢慢流逝，朝云的呼吸缓缓变得急促起来。
　　虽然是仍然有些凉意的天气，汗珠却是逐渐在朝云的额头上聚集。
　　她的后背已经有些濡湿了。
　　难道，结局真的是不可逆转的吗？已经定好的命运，无论她怎样挣扎，都无法偏离轨迹？
　　这厢朝云心急如焚，那厢，男子和女子却是享受得紧。
　　似乎快要攀上欢愉的高峰，女子的声音逐渐高亢起来，又带着说不出的魅惑，“啊，轻点儿，轻点儿……”
　　还没有等自己的话音落下，女子又轻哼道，“冤家，再快点，再快点。啊……”
　　莺啼婉转，似乎要酥掉旁人的骨头。就连同为女子的朝云听了，也忍不住面红耳赤。
　　估摸着纨绔子弟们已经到了院子门口，朝云心一横，快速朝着那扇破败的屏风后面走去。
　　蹲下身子，努力将自己缩小成一团，朝云尽量伏贴着地面，好让屏风下方的雕花木能够遮住自己的身影。做好这一切，朝云又格外注意了自己的衣裳，收拢了裙子的下摆。
　　刚刚藏好，朝云就听见“吱呀”一声。尖锐刺耳的开门声突兀得响起，像是铁器划过砂子般。纨绔子弟们立刻就开始咒骂起来。
　　屋子中的男女也被惊动了。交欢的声音立刻歇了下来。
　　“……不错，不错，这里果然是一个幽会的好地方。没有想到，侍郎府中竟然还有如此美妙的景致。也不知道成全了多少对野鸳鸯。”咒骂声停，一个声音笑道。说到最后，他的尾音上扬，显出十分的暧昧来。
　　立刻就有人接道，“曾经有多少对，我们可不知道，然而，今儿个我们倒是运气不错，碰上了一对。”
　　“这小娘子的声音可比那烟柳阁的凤仙儿娇媚多了。听得爷我骨头都酥了。”
　　“今儿个没有捉到那骚媚的穆姓小娘子，能够会一会这位小娘子，爷也算没有白跑一趟。”
　　……
　　谈到女人，纨绔子弟们的用词越来越粗俗。就在他们扯着嗓子笑闹的时候，屋子中的男女也终于动作起来。
　　只是，他们却远比朝云想的要镇静。
　　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之后，朝云就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直奔她所在的方向。
　　朝云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这屋子可只有着屏风算是可以遮挡的。男子不会让女子也躲在这里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
　　朝云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脚步声仍旧没有停下。
　　就在朝云以为自己再也藏不住的时候，脚步声却突然停了下来。
　　男子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却不见一丝慌张，“我去挡住外面的人，你快些从这里离开。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你就会回到之前的那座花园中。”
　　听到这话，朝云心中就是一动。
　　竟然，还有生路可以走？！
　　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朝云谨慎地扒着屏风，悄悄地寻找着两人。她也想知道，那条生路到底在哪儿。
　　朝云侧了侧眼，一眼就发现了正站在后窗前的两个人。
　　也不知道男子究竟是如何动作的，那道看似已经被封死了的窗子被他摆弄了一会儿，竟然松动了，正好留下一个可以供人通过的缝隙。
　　“屋中的兄台，你也别藏着掖着了。爷几个也不想为难你，就想看那小娘子一眼。”大概久不见人出来，纨绔子弟们也有些不耐烦了。
　　男子闻言，微微皱眉，正准备向外走去，却被女子拉住了袖子。
　　朝云屏住了呼吸。她清楚地感觉到，那些人就要接近正屋。
　　不待男子发问，女子就拧了细眉，十分肯定道，“这屋子中有人。”
　　听了这话，朝云的心就快要跳出喉咙来。大概她之前的眼神太过灼热，被女子察觉了。
　　男子却是有些不耐烦，“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这样疑神疑鬼的。你若不想走，那就和我一道儿出去。”
　　女子顿时就没有了声音。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我现在就出去拖住他们。你快着些。”见女子沉默，男子的语气就有些放缓，又叮嘱道，“自己照顾好自己。”
　　一阵脚步声之后，屋子外面很快就传来了男子和纨绔子弟的寒暄声。
　　相比之下，屋子中倒是静悄悄的。
　　朝云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她知道，既然那女子开始怀疑，便必然不会轻易离去。
　　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女子倒也不会太过坚持。毕竟，她现在更要顾及着自己。
　　女子的确身份高贵。然而，若是她此番行为被人发现了，就算她娘家再有势力，世人的唾沫也足以淹死她。所以，她必然不会铤而走险。
　　朝云静静地等待着。
　　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只不过一瞬间，朝云终于听到了轻微的响动。
　　这一次，朝云再不敢像上次那样打量过去。
　　她悄悄地扫了一眼，果然就见到女子离去的背影。
　　屋子中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朝云轻轻松了一口气。
　　一个危机已经解除。她算是安全了一半。
　　然而事情到底还没有结束，那些纨绔子弟仍旧还在，朝云便不敢完全放下心来。
　　又听着男子和纨绔子弟们拉扯了一会儿，朝云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女子已经离去一会儿了。她再出去，想来是不会被那女子发现的。
　　悄悄移动到窗前，朝云快速打量了一下。
　　窗子外果然就像那个男子说的那样，是一条小路。
　　应该就是通向之前那座花园的。
　　朝云没有犹豫，撩起裙子，将其绑在腰间，又打了一个结。
　　双手撑着窗棂，朝云先是抬起一条腿来，跨过窗子，又快速抬起另外一条腿来。
　　屋子外，纨绔子弟们再没有耐心。男子已经拖不住了。
　　朝云听见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床铺是凌乱的。”
　　“果然是野鸳鸯。”
　　“啊，这里还有耳房。快搜，那个小娘子绝对跑不远！”
　　接着就有脚步声向着耳房而来。
　　朝云屏住呼吸，双手用力一撑，轻盈地跳下窗去。
　　她才落地，那群人便冲进了耳房中。
　　男子的声音依旧平静，似乎还带了些笑意，“都说了没有人了，怎么都不相信呢？”
　　朝云机灵地将自己缩在窗沿之下，后背紧紧地贴着墙角，整个人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头顶上不时飘过男子和纨绔子弟们的声音。
　　折腾了好久，那些人终于没了兴致。
　　“罢了罢了，人都跑了。回去吧，这寿星的宴席也应该要开始了。”
　　一阵嘈杂之后，屋子终于静了下来。
　　直到屋子再无声息，朝云这才动了动已经僵直的脖子。
　　这一劫，她算是过了。



正文 008. 试探

　　又过了好一会儿，朝云才松了一口气，慢慢从窗棂下走出来。
　　她放下系在腰间的裙子，又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整了整头发，挺直了脊背，顺着小路朝着花园走去。
　　这一次，再无岔道。
　　似乎早已有人打理过。这样偏僻的小路上，竟然也是干干净净的。走过去，一个脚印都不会留下。
　　路的尽头果然是花园一角。朝云先是小心翼翼地四处打量了一会儿，见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这才快步朝着园子中走去。
　　园子中的茶花开得正盛，然而朝云却一点儿赏花的心思都没有。每走一小段路程，她都会转换一下方向。待走到园子中间的时候，她才完完全全放下心来。
　　这次是她大意了。只着眼于前世的经验，却没有自己谨慎判断。所以，她差点陷入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
　　原来，另外一个选择也不一定就能够保她安全。
　　朝云有些心惊。
　　这样一来，她重生的优势倒是没有那么明显了。不过是多了些警示而已。真正应该怎么做，还得再三思索。
　　这样想着，朝云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不过，她的这幅神情在外人看来，却不过是盯着花朵发呆而已。
　　“这侍郎府的花倒也像是比别家的好看些。”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竟然能够让人看呆了去。”
　　话音一落，周围便响起了轻轻的笑声。
　　朝云回过神来。她抬起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却见之前和她搭话过的贵女带着闺秀们从另外一条路上走了过来。穆清菀也在其中，见到她，就狠狠地翻了翻眼睛。
　　三姑娘，五姑娘和九姑娘都在穆清菀的身边。只是，却不见了六姑娘穆月笒的身影。
　　还没有等朝云再仔细寻找一边，那贵女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
　　“妹妹可真是吓人，不过一转眼，竟然就不见了，可让我们一通好找。”贵女脸上带着笑容，又朝着朝云走近几步，“原来是被这开得正盛的花儿们迷了眼。”
　　贵女声音刚刚落下，周围便又响起了一阵轻笑。
　　朝云脸上便露出羞怯来，“让姑娘见笑了。朝云不过是看着这花儿开得好看，便多看了两眼，谁知，一抬头，却不见了姑娘们。”这样说着，朝云的耳朵也有些红了，“原本想着回到戏台那边去，却又忘记了回去的路。便想着不如就趁着机会看个够，也好等着大家回来。”
　　贵女闻言，眼中就闪过一丝笑意，“那你倒是运气好，我们没有从另外一条道儿回去。”
　　“还有另外的路？”朝云的眼里就露出疑惑来。
　　贵女却是抿嘴一笑，没有再接下去，“既然又碰到了，便一道儿回去吧。宴席也快要开始了。”
　　朝云朝着贵女福了福身子，后退几步，小碎步走到了穆清菀的身边。
　　“真是笨死了。”穆清菀没有好气，“穆府的脸面可都被你败光了。走个路也能够走丢！”
　　朝云闻言，也不反驳。待到穆清菀说累了，她这才扬起脸来，“四姐姐，怎么不见六姐姐？”
　　穆清菀就皱了皱眉，小声叱道，“谁知道她去了哪里？”又看了朝云一眼，眼中的不满越积越多，“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朝云只当没有听见。她朝着三姑娘穆芳娇和五姑娘穆珞茵看去，“三姐姐和五姐姐可知道六姐姐去了哪儿？”
　　五姑娘穆珞茵冷笑一声，“我们怎么会知道老六到哪儿去了。难道你们不是一道儿离开的？”
　　朝云一愣。“五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六姐姐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
　　“这可得问你自己。我们发现你不见了的时候，老六也不见了。你们不是一起走的是什么？”穆珞茵脸上的讽刺更加明显，“怎么，两个人也能够走丢？”
　　对珞茵的嘲讽充耳不闻，朝云就有些沉吟。
　　穆月笒和她一同走丢的？可是，她当时被留下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过月笒。
　　那么，月笒究竟上哪儿去了呢？
　　“或许六姐姐自己走回去了。”九姑娘见气氛有些不对劲，连忙打圆场，“到了母亲身边，我们就知道了。”
　　穆珞茵轻哼，“到了母亲身边？若是我们回去了也没有见到老六，那应该要怎么办？”
　　一边说着，语气中就有些抱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也生出这么多事来。说出去，只怕要让人笑掉大牙了。又不是不懂事的小丫头，竟然连跟着人都会走丢。”
　　九姑娘的脸上就露出些尴尬起来。现在周围这么多闺秀，自家姐妹不管不顾地就吵起来，这才是让人羞愧的事情。
　　她紧张地看了一眼朝云，见朝云并没有生气，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七姐姐不用担心，六姐姐不会有事的。她大概是和其他人在一起。”见朝云似乎有些担心，九姑娘穆歆璃就弯了弯眉眼，安慰道，“除了六姐姐，还有几位姑娘也是突然就不见了。”
　　朝云心中一动。
　　她自然知道不止她一个，就像被她撞见的那位贵女，之前也和她们是在一起的。穆清菀那样说，不过是在借题发挥罢了。
　　又走了几步，走在最前头的贵女又停了下来。
　　朝云朝着她那儿看了一眼，心中就是一跳。
　　那位先她一步离开的女子，现在正站在队伍的最前头。
　　这个时候，朝云就听见身边的穆珞茵小声和穆芳娇咬着耳朵，“这位赵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穆芳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原来，赵家姑娘竟然走到了这里。难怪她没有在花园中发现赵姑娘。
　　朝云和她们的距离并不远，因此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赵姑娘，你怎么也不见了？说起来，你怎么也不至于迷路吧？”
　　赵姑娘笑了笑，“走到半路上肚子有些疼，也不好麻烦你们，便自己去找了丫头。”
　　贵女闻言，脸上就露出关心来，“那你现在可是感觉好多了？”
　　“已经好多了。休息了半天，估摸着你们也应该回来了，就等在了这里。”赵姑娘这样说着，脸上又带了一丝疑惑，“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迷路来。可是有哪位姑娘走丢了？”
　　贵女闻言，笑了笑，眼神就瞟向了朝云所在的地方，“是清菀的妹妹。她被这府里花园中的花给迷住了，忘了跟上我们。”
　　朝云就感觉到赵姑娘的眼神朝着她看过来。
　　前方又传来几句笑谈，然后，闺秀们再次朝前走动起来。
　　朝云心中一惊。
　　这样一来，只怕那赵姑娘就会怀疑上她了。只怕，接下来又是一场硬仗。
　　这位赵姑娘磨人的功夫可不是盖的。若是她想要知道的事情，不问个水落石出，恐怕不会罢休。
　　朝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果然，没有走几步，朝云的身边便多了一个人。不用看，朝云便知道是谁。
　　穆清菀的声音中就带了一丝疑惑，“灵菲，怎么了？”
　　灵菲今儿可是第一次见到朝云，怎么会走到朝云的身边去？
　　赵灵菲就弯了弯嘴角，“清菀，你这位妹妹的长相……真奇特，我有些好奇，想要和她说说悄悄话罢了。”一边说着，脸上又露出俏皮来，“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不会将你家妹妹生吞活剥，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清菀就回过头去，摆了摆手，“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就回了一大堆。罢了罢了，你想做什么都由着你。谅你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虽然穆清菀十分讨厌朝云，然而，她却也知晓分寸。且不说为了维护穆府的面子，在外人面前，她也是决计要做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来的。
　　果然，清菀的话音落下，周围就有闺秀赞道，“谁不知道清菀对她姊妹的爱护？真是嫉妒她的妹妹们，竟然有这样好的姐姐。”
　　朝云心中冷笑。然而，她的面上却是配合的露出感激的神色来。
　　赵灵菲仔细地将朝云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眼中闪过一丝嫉妒，赵灵菲的脸上却是笑着的，“瞧着也不是个蠢笨的样子，穆家妹妹怎么就走丢了？”
　　她紧挨着朝云站着，声音又轻，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两家姑娘在说着体己话罢了。
　　众人眼神扫过，瞧了新奇之后便又拉着身边的姐妹说笑起来。
　　谁也没有再注意朝云这里。
　　“不过是贪看花朵，留在了花园中罢了。”朝云面不改色。
　　她知道赵灵菲正在试探她。这赵灵菲也是个聪明的。一个不小心，只怕会被她绕进去。若是这个时候露出了马脚的话，她便算是暴露了。
　　朝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她需小心应对才是。
　　赵灵菲闻言，挑了挑眼角，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哦？我在来到这里之前也是去过花园的，怎么没有看见你？”
　　朝云自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时候。然而，脸上却露出迷糊来，“赵姑娘是什么时候去的？我一直都在啊。怎么没有见到姑娘？”
　　“那倒是奇了，我也算是将花园整个都逛了一遍，并不曾见过你。”赵灵菲突然后退一步，指了指朝云的后背，小声惊呼，“你背后怎么会有尘土？”
　　赵灵菲是故意这样的。假若躲藏在那样破旧的屋子里的人是朝云，那么她的身上一定会沾上尘土。虽然可能事后清理，但突然被指出来，朝云一定会表露出慌张来。
　　这样想着，赵灵菲一眨不眨地盯着朝云。她就是想看朝云下意识的反应。
　　听到赵灵菲的惊呼，朝云心中一顿，然而脸上却未显露出丝毫。她抬起眼来看了赵灵菲一眼，“赵姑娘，恐怕是您看错了罢。朝云一直在花园里，后背怎么会有尘土？”眼中闪过疑惑，朝云接着说道，“您刚刚也和那位姑娘说，自己是直接来这儿等大家的。怎么会有时间逛花园？大概那个时候朝云正蹲在花园中，被花遮住了身影，所以姑娘才没有看到吧？”
　　赵灵菲回视着朝云。良久，她移开了眼睛，笑道，“我在说笑呢。你不必在意。”
　　这样说着，赵灵菲朝着朝云摆了摆手，走到了穆清菀的另一边，和她说笑起来，再没看朝云一眼。
　　朝云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暂时，算是躲过去了。



正文 009. 意外

　　众人走了不到一会儿，便见好几个神色慌张的小丫头正匆匆朝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
　　见到她们，小丫头们的脸上明显就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来。
　　“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这样急匆匆的，是做什么？”领头的那位贵女皱了皱眉头，然而声音却是柔和的，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小丫头们闻言，心中一惊，立刻就反应过来。刚刚因为慌张，她们失礼了。
　　连忙福下身来，小丫头们恭敬地朝着众人行礼。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小丫头张了张嘴，应道，“回众位姑娘的话，奴婢们是奉命出来寻姑娘们的。夫人们正等着众位呢。”
　　小丫头虽然极力保持着面色的平静，朝云却敏锐地发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焦虑。
　　心中一动，朝云就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有主人家自己派丫头来寻客人的？楞地让人心中有些不舒坦。侍郎夫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然而却依然派了丫头过来……
　　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来。而且，小丫头们刚刚露出的神情也不像是作假的。
　　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朝云偏头想了想，她想要搜寻一下相关的记忆。然而，半晌之后，她却颓然地发现，她根本就想不起来类似的事情。
　　这也难怪。毕竟，前世的她这个时候正被那群纨绔子弟纠缠地焦头烂额，哪里会有心思来关注这些。这一世，若不是她终于甩掉了那群纨绔子弟，恐怕同样不会注意这个消息。
　　看侍郎夫人的反应，似乎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只是让一些小丫头们来简单寻寻，虽然让人有些不舒服，却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从看到小丫头们起，朝云心中便始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已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样。但是，现在却还不能肯定，毕竟她什么证据都没有。
　　而且，她之前也看得分明，直到看到她们，一直显露在小丫头们脸上的担心才逐渐褪去。
　　应该真的是有什么不简单的事情发生了罢。
　　只是，若真是不简单的事情，那么，就算她上一世再怎么焦头烂额，也应该有所耳闻才是。然而，她却没有一点儿相关的记忆。
　　朝云皱着眉头，眼神不经意扫过穆清菀，却惊讶地发现她的神色明显有些慌张。
　　她在慌张些什么？
　　她可是知道些什么？
　　朝云心中一动，再定睛看去，却见穆清菀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似乎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前方，领头的贵女又问了小丫头一些话，便不再说什么，带领着众位闺秀跟着小丫头朝着回去的路走去。
　　看她的样子，应该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侍郎府为了老太太的寿宴可谓是费尽心思，一路上，景色都十分美丽。到处都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儿，弄得整座府邸倒像是春天一般。
　　若不是迎面的风还有些刺骨，倒真不敢说现在还是冬天。
　　只是，因着心中有事，闺秀们倒也没有心思去欣赏这样的美景。反而，因着未知的事情，都有些忧心忡忡的。接下来的路程，闺秀们的速度提高了不少。
　　小丫头们将她们再次带到了之前休息的厢房去。还没有进到厢房里，朝云便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气氛。
　　原本心中担忧的闺秀们见了，脸色便都有些发白。她们被这样的氛围吓到了，再不敢像之前那样谈笑风生。轻声和身边的手帕交告别，各位闺秀纷纷向着自己母亲所在的地方走去。
　　穆清菀也是如此。一进屋子，她便带着穆府的姑娘们走到了秦氏的身边。朝云站定，悄悄打量了一眼屋子中的情况。
　　侍郎府的老太太不在，侍郎夫人面上虽然仍然带着笑意，然而，眼神却有有些严肃。
　　朝云就听见穆清菀悄悄地和秦氏咬了咬耳朵，“娘，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很紧张？”
　　秦氏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穆清菀还准备再问，却听侍郎夫人扬起了声音，“各位姑娘可是都回来了？还有没有没有回来这里都姑娘吗？”
　　听这话，倒像是哪家姑娘出了问题一样。
　　朝云不动声色地看了周围一眼，还是没有见到六姑娘穆月笒的身影。
　　九姑娘穆歆璃也发现了这件事情。她悄悄地拉了拉离她最近的朝云的袖子，语气就有些担心，“七姐姐，六姐姐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朝云看了穆歆璃一眼，却见她小脸雪白一片。歆璃和月笒是一母同胞，这个时候，自然是担心的。
　　朝云朝她露出一抹笑容来。正要安慰她，却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她压低声音，轻轻问歆璃，“你最后见到六姐姐，是什么时候？”
　　朝云记得，之前那位贵女好像就说过，她和六姑娘是一同不见地。然而，当时她着了那有心人派来的小丫头的道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其他的人踪影。根本就不知道其他人发生来什么事。
　　歆璃闻言，身子轻轻颤了颤，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脸上也露出为难的表情来。
　　见歆璃有些犹豫，朝云也不强求，她慢慢直起身来，声音仍然是轻轻的，“看你这样子，大概也知道六姐姐到底去了哪里。不过，既然你不想说，那么也就算了。”
　　见朝云似乎有些不高兴来，歆璃就有些慌张。她摇了摇头，急道，“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六姐姐去了哪里。当时，我一回头就已经不见了你们两人的踪影。我本来想要告诉姐姐们一声，然而，姐姐们都在和别家都姑娘们说话，我根本就插不进去……”
　　歆璃的神色坦荡，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朝云就有些疑惑，刚刚看歆璃都样子，明明像是知道什么似的，怎么现在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刚刚只是想起来，之前六姐姐好像说过她要在这宴会上要找一个人……”歆璃偏着头，仔细想了想。
　　半晌，歆璃颓废地低下头来，“具体要找谁，我却是想不起来了。不过，六姐姐当时说得也很模糊。”
　　朝云就皱了皱眉。穆月笒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也不认识什么人，怎么就会跑到这宴会上来找人？若是找的是女子，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大多数女子都是有着一两个手帕交的。然而，穆月笒想要见的人真的是女子，那又为什么要用“找”字呢？
　　况且来参加这宴会的女子大多都在一起，并不需要刻意去找。
　　除非……穆月笒想要见的，根本就是男人！而且，她事先并不知道她要见的人在哪儿……
　　朝云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然而，她却很快就平静下来。
　　现在下定论，太早了些。指不定根本就不是像她想到那个样子。
　　朝云一点儿都不希望事情是她想到那个样子。
　　若是月笒真的做出什么有违礼法的事情来，她们穆府可讨不了好去。
　　毕竟，月笒也是穆府的姑娘。所谓一损俱损，若是月笒真的做出什么令人不齿的事情来，她们穆府姑娘的名声也就毁了。
　　先不说太太会不会饶过她们，单是名声被毁这一点，她以后就永远别想得到贵女圈的承认。
　　名声这个东西虽然无形，拥有的时候也没有觉得什么。但是，若真没有，世人的闲话就可以将好好的一个人给逼疯了去。
　　名声不好了，以后想做什么事情便都会难了。
　　朝云想了想，就准备先安慰安慰歆璃。然而，她还没有张嘴，就见到穆珞茵狠狠地朝她翻了一个白眼。不过，因着在外面，身边的人也不少，穆珞茵的声音就压制了些，“吵吵嚷嚷地，说些什么呢？这个时候，你就别添乱了。”
　　穆歆璃闻言，立刻就垂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地胆子一向很小，听穆珞茵这样一说，便有些惭愧起来。
　　朝云也没有说什么。这个时候，和穆珞茵争个输赢也没有多大意思。
　　她轻轻拍了拍歆璃地肩膀，再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侍郎夫人也已经知道屋子里地情况了。她看了众人一眼，眼中的神情就更加严肃起来。
　　轻声朝着几个丫头吩咐了些什么，侍郎夫人就抬起头来，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现在还有三位姑娘没有回来，众位姑娘们若是想起了什么，还请告诉一声。”
　　朝云闻言，心中一惊。
　　竟然有三位姑娘行踪不明？她可是对这样的事情一点儿记忆都没有啊。
　　难道，因为她重生了，改变了一些事情，所以，连带着另外都事情也被改变了吗？
　　朝云有些惊疑不定。这样一来，她以后做事还得更加谨慎小心才是。就像不久前都那件事情一样。虽然已经知道了其中的一条路会有危险，在后路已经被堵死的情况下，也并不见得另外的一条路便是安全的。在那未知的前方，很有可能潜伏着更加可怕的危险。
　　朝云这样想着，忍不住惊出一身冷汗来。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打扮和其他丫头都不一样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直直地走向侍郎夫人，对着她轻声禀告了几句。
　　朝云就看到，侍郎夫人眼中地严肃逐渐褪去。
　　看来，是好消息。
　　还没有等侍郎夫人开口说话，门外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众人便都向门外看去。
　　只见两位姑娘由侍郎府的公子们陪着，慢慢走了进来。然而，月笒并不在这两位之中。
　　歆璃见了，脸色就更加苍白起来。
　　秦氏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焦急。她还没有表现出来，就听到歆璃轻轻欢呼起来，“是六姐姐，六姐姐回来了！”
　　穆月笒慢慢走到秦氏身边，恭敬地福下身来，“月笒来迟，请母亲原谅。”
　　说话间，朝云就看着月笒对着秦氏轻轻摇了摇头。
　　秦氏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却很快遮掩了过去。又做出一副慈母表情来，“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正文 010. 真相

　　见到外男进来，屋子中一下子就如炸开锅了一般。闺秀们纷纷转过身子，又抬起袖子将脸给遮住。
　　穆府的姑娘们因为聚在一个角落，倒也不需要像其他府邸的姑娘们一样张皇失措。
　　好在，侍郎夫人当机立断，朝着屋子中的各位夫人告了一声罪，带着儿子们快步走到了一边的厢房中。
　　那由侍郎府的公子们陪伴着回来的两位姑娘似乎还有些惊魂不定，小脸惨白一片，即使是听到有人唤了她们的名字，也没有多少反应。
　　留在屋子中的众闺秀们见侍郎府的公子们离去，便也逐渐平静下来。
　　朝云看了一会儿，就从屋子中间收回了眼神。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秦氏和穆月笒，再回想之前秦氏和月笒的对话，朝云的心中就直觉有些奇怪。
　　倒不是她太过大惊小怪，实在是秦氏和穆月笒的动作太过怪异了。
　　在那样嘈杂的情况下，若单单只是听到她们的声音，还不会察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然而，朝云却是一直都在关注着月笒的神情，自然不会放过她那微小的动作。
　　而且，秦氏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朝云却是清清楚楚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怒意。秦氏掩饰的功夫也不是盖的。若不是朝云早就开始怀疑她，只怕会疑心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现在再看来，不过是一位担心府中子女的主母在关心刚刚回归的庶女而已。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
　　朝云冷笑。然而，心中却又止不住地疑惑。
　　穆月笒现在才回来，到底是去做了什么？看她和秦氏之间的动作，难道，月笒的这番行为是受了秦氏的指示？
　　那么，秦氏到底吩咐月笒去做了什么？
　　太多的疑问浮上心头，让朝云一时心乱如麻。
　　穆歆璃却是十分高兴的。她等月笒和秦氏见礼完毕，就笑着扑到月笒的怀里，兴奋地满脸通红，“六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月笒顺势接住歆璃，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嗯，我回来了。”
　　穆珞茵见此，却又冷哼了一声，“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羞耻。”
　　她是在讽刺歆璃。突然见到自己担心了好久的人回来，歆璃就有些控制不住，拉着月笒的手蹦跳了几下。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一时有些忘形。
　　然而，穆珞茵这话却是有些过分了。
　　歆璃闻言，小脸惨白了一下，眼中就噙了泪花。她慢慢地放开月笒的手，轻轻地退到了一边去。
　　月笒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她轻轻揉了揉歆璃的头，又抬起眼来，狠狠地瞪了穆珞茵一眼。
　　穆珞茵见此，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她看不惯月笒很久了。
　　明明她暗中也替秦氏做了不少的事情。然而，在秦氏的眼中，她却远远比不上不如她听话的月笒。都是庶女，凭什么？月笒凭什么能够得到秦氏的重用？
　　她就是不服气！
　　月笒看出了珞茵挑衅的意思，皱了皱眉头，又张了张嘴。然而，她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执了歆璃的手，走到了秦氏的另外一边，没有再看珞茵一眼。
　　珞茵见她这样，心中的火气就更大了。好在，她也还是知道分寸的。明白这是在外面，不能够胡乱闹腾，继续下去，秦氏只怕也要生气了，便涨红了一张脸，恨恨地背过身去。
　　朝云就看了一眼秦氏。
　　刚刚闹腾得这样厉害，秦氏竟然什么表示都没有。这可是在外面，事关穆府姑娘的面子，她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朝云仔细地瞧了秦氏一眼，却见秦氏的眼中闪过笑意。
　　秦氏似乎十分乐意见到这样的场景！所以，她刚刚才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着看着穆珞茵和穆月笒吵嘴。
　　朝云又悄悄看了看周围的贵妇人们。
　　每家都在紧张地清点着带过来的姑娘，又小心盘问着姑娘们刚才的行踪。她们都在忙着自己府中的事情，倒也没有那闲功夫来关心旁人府中的情况。
　　场面虽然有些混乱，每位夫人的脸上却是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她们的神色十分平静，只是偶尔眼中闪过不同的情绪。这样一来，从旁看去，倒也显得从容。
　　朝云心中就有些明白。
　　怪不得秦氏刚刚的反应如此。她根本就不担心漏了馅儿去。
　　虽然这样说，然而，若是刚刚月笒或者珞茵再闹腾一些，秦氏也不会放任不管的吧？刚刚的吵嘴，在秦氏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而且，她们这样的吵嘴，对秦氏也有利。秦氏自然不会阻止她们。
　　想明白这一点，朝云心中就更加谨慎起来。
　　前世的时候，她自诩清高，对秦氏的手段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也不乐意和其他的娇娇女交往，所以，她对闺阁之争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而已。她将闺阁时光全部都投进了兵书中。也因此有了满腹才学。
　　虽然嫁人之后，她也学会了一些手段，然而，现在看来，她所会的对于秦氏来说，根本就不够看的。
　　秦氏，要比她想象地更加厉害。
　　不过几件事情而已，朝云便已经有些体会到了。
　　正在朝云心思百转之时，屋子中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来做客的毕竟都是些有身份的夫人们，大多都是当家主母，遇到这样的突如其来的事情，混乱那一会儿，也够了。
　　而且，刚刚那一段也不能算是混乱。不过是各府夫人在询问自家闺女们一些事情罢了。
　　朝云见了，心中就暗暗有些佩服。
　　多看多学才是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凭着她现在的段数，想在府中站稳脚跟，还有些困难。
　　在厅堂里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侍郎夫人那边，也从自家儿子那儿知道了一个大概。
　　照理说，在这样多女眷面前，她的儿子不应该出现的。然而，事急从权，儿子们并不是故意冲进来，又被她十分迅速地带离了，想来贵客们也不会说些什么。
　　听到事情的经过，侍郎夫人先是惊讶了一会儿。然而，她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老太太虽然现在已经被她劝回去了，然而对这已经发生的事情也应该有所耳闻了。她若是不给出能够让众人都满意的交代，只怕，老太太心中也不会舒坦。
　　那么，她撑到现在的努力便都算白费了。只怕，名声也会损了去。
　　这样想着，侍郎夫人又强打起精神来。她也算心中有数了。
　　不过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处理得当，倒也不会就此闹腾起来。
　　只是，刚刚的动静实在是有些过大了。屋子中的那些夫人们也不是傻的，就算她想要轻描淡写地将事情揭过去，她们早晚也会明白。到时候，可就没这样简单了。
　　侍郎夫人揉了揉额头，想了一会儿，心中便已经有了主意。
　　和儿子们交代一番，侍郎夫人整了整衣裳，重新站了起来。由着丫头婆子簇拥着，侍郎夫人再一次走进了厅堂之中。
　　“犬子不才，让众位贵客受惊了。”才一进厅堂，侍郎夫人就朝着众位夫人们行了一个礼。
　　再抬起身来的时候，侍郎夫人的脸色却又变了一变，“想来各位夫人已经大致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虽然没有造成真正的伤害，然而，到底是侍郎府的不是。请诸位放心，侍郎府一定给出一个能够让大家满意的交代。”
　　朝云就看到，听了这样一番话之后，众位夫人们脸上的神情便都缓了缓。
　　三言两语，便安抚了众人情绪。这侍郎夫人，也是个厉害的。
　　刚刚听着身边的夫人们交换消息，朝云也算明白了个大概。
　　好像是最后回来的那两位姑娘一道儿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怎知却碰上了一群纨绔子弟，被口头上占了便宜。
　　虽然没有真正造成伤害，然而，名声上到底是有污了。
　　……
　　侍郎夫人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情，在场众人却也都心知肚明。
　　鉴于侍郎夫人的迅速反应，众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人家态度也很诚恳。事情又不是侍郎府的人做出来的，自然也怪不到人家头上。
　　要怪，就只能怪那群纨绔子弟。
　　然而，提起那群纨绔子弟来，众人也是十分头疼。因着那群人雄厚的家世，她们也不过只能头疼罢了。只要自家的人没有事儿，她们也就嘴上声讨声讨而已。
　　而且，真正说起来。来做客的姑娘们也不少，为何就单单只有她们两个碰到了那群纨绔子弟了呢？想来她们自身才是最大的原因。
　　侍郎夫人说了那样一番话之后，又笑着请众位夫人姑娘入席。
　　这个时辰，恰好是饭点。
　　众人经历一番惊吓之后，虽然并没有多少胃口，然而，到底好奇着结果，又碍着侍郎府老太太的面子，便也没有反对，跟着带路丫头一道儿去了宴席。
　　朝云就注意到，那两位姑娘的家人被留了下来。
　　想必，是商量解决法子去了吧？
　　老太太再次被请了出来，见众人都在，眼中就闪过一丝了然，却丝毫没有提之前的事情。
　　宴席过半的时候，两家的夫人也带着闺女过来了。相比之前的惊吓，她们脸上好看了很多。
　　大概对那处理的结果也很是满意。
　　消息永远都传得飞快。
　　在宴席结束之前，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两位受惊的姑娘，马上就要进入侍郎府做妾了。
　　这样的结果，众人议论纷纷。不得不说侍郎夫人处理地漂亮。众人根本就生不出一丝不满来。
　　倒有嫉妒的。毕竟，那两位姑娘也只是庶女罢了。以着她们的身份，进了侍郎府做妾，倒是长脸了。
　　朝云不动声色地听着周围的人议论着。眼睛却四处搜寻着。
　　身边有人，突然说道，“听说，是那位倾城少将军帮忙解得围呢。”
　　朝云心中一跳，忍不住抬头看了那位说话的姑娘一眼。
　　那位姑娘离着她很近。所以，虽然声音很小，却也够朝云听得清楚。
　　“少将军的风采仍然是一如既往……”那闺秀说着，脸上就露出神往的表情来。然而，没有一会儿，却又变成了失望，“只可惜，听说少将军还有事儿，早早就离开了……”
　　朝云心中就有些失望。接下来的对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她只知道，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这次，她算是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