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最美还是记忆 楔子 人面桃花 那是一个春天,一个萧条的春天。宜歌记得,封国国破之后,春天紧随其后。城镇的败落,战后的疲乏,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有气无力。 她跟着父亲,轻装前往新帝国的帝都。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名满天下的帝师。她更不知道,父亲是被迫前往帝都,辅佐新帝的。她只记得,那个春天,风光依旧。 一路而来,草木欣欣向荣,花儿朵朵娇艳。进京的那一天,母亲为她穿上了一件嫩绿的纱裙。她趴在车窗上,风儿吹拂着她的长袖,漾起一阵好看的波纹。马车打街上走过,她看见了一派繁荣的景象。不同于举国上下的破落,有些突兀。可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宜歌的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心里想着,这里比战乱之前的封国京都还要繁华。突然她看见了许久没见的那一抹红色,不禁兴奋地喊:“婷婷,你快看,糖葫芦!” 听见这灵动的声音,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车夫停了马,宜歌就扑通一声跳下了马车。 “歌儿,慢点。”车帘撩起,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只是惊鸿一瞥,看见的人有些恍惚,没看见的人继续走自己的路。歌儿追着那买糖葫芦的大叔,一路小跑。却不慎迷了路。 只见眼前的那一片桃花林,灼灼地燃烧着,煞是美丽。宜歌拉着随后跟来的婷婷,跑进桃林深处。只听见林间有隐约的箫声响起。宜歌循声望去,烟雨缥缈间,她看见有一个人站在桃树下。一身水蓝色近乎于白的衣裳,长袖飞扬而起,最是那吹箫时微颔首的温柔,恍惚了一整个春天。 听见跑步声,厉奚容缓缓地回过头来。青翠的衣裳,粉嫩的脸颊,突如其来闯入这一片静谧之中的少女,明艳动人。 在她明眸的注视下,他勾唇一笑。 宜歌愣住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雨丝纷飞,那飘然而落的粉嫩花瓣在他身周旋转。他的脸庞在微光中美得不可思议。他微微侧头,抿唇笑着,温暖和煦。 宜歌惊讶地长大了嘴。那笑让她的心底绽放了一朵温暖的花,粉嫩的花瓣,泛着微光。 “你……你想要桃花吗?”宜歌结结巴巴地问。 少年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桃树。宜歌这才发现树上坐着一个人。他一身玄色锦衣,眉宇英挺,俊逸非凡,可眉头微微拧起。看上去岁数也才十三四,却很稳重。 “你想要这花?”他开口了,声音清冷。宜歌默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被桃花吸引过来的,可她并不想摘花。 他坐在枝桠上,顺手摘了一枝扔给了她。桃花迎面而来,砸在了她的脸上。宜歌伸手乱挥,扯散了发髻。 一双温柔的手抓住了她乱舞的小手。挥开了她脸颊边的碎发,在她的鬓边插上了一朵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 宜歌一愣,抬眸愣愣地看着他。晨曦的微光衬着他如玉的脸庞。宜歌不由得红了脸,“谢谢!” 树上的少年跳了下来。宜歌吓到惊叫。 少年沉默走到了厉奚容身边。两人比肩而站,宜歌发觉两人的五官很是相似,只是神情很是不同而已。宜歌不疑有他,嘟起了嘴问玄衣少年。“你们是两兄弟吗?怎么性情这样不同,你很没教养,对女孩子不会温柔点吗?你吓到我了。” 那少年愣了一下,低下了头,果断地开口:“不是。我们是主仆。” 一直站在一旁温柔地笑着的厉奚容淡淡扫了他一眼,问:“来了吗?” 察觉到他眸光中有一闪而逝的不符合他年纪的阴冷,玄衣少年缓缓颔首。 “既然如此,我们走吧!”奚容说着回头朝着宜歌柔柔一笑。“那么……再见了! 宜歌微微红了脸,看着他翻身上马。回过神来,她提裙追上前去,一边招手一边喊,“喂——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还能再见吗?” 那策马疾驰的人,没有回头。转瞬间消失在桃花林的那一头。 第一卷 最美还是记忆 第一章 心甘情愿 时间快到午时了,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刺人的眼。达达的马蹄声在嘈杂的人群中,并不十分显眼。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绿衣少女一脸焦灼,被绿色的薄纱遮掩。明亮乌黑的大眼,越过乌压压的人头,落在行刑台上的三人。 她,儒雅温和的父亲,高贵优雅的母亲,还有她忠心耿耿的丫鬟。三人一身褴褛,跪在台上。台下的人们眼神或冷漠或好奇或义愤填膺。宜歌无暇顾及其他,策马想要分开人群往前走。殊不知,他们一群人在人群中极为显眼。一开始就被人盯上了。 马走不动了,宜歌翻身下马,拨开人群往前走去。她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父母。他们似乎也看见她了,只是微笑。可是眼神却带着一丝愠怒。或许是气她不该来,还是来了。 她一个飞身而起,手上的长鞭甩开了一旁的侍从,扑上前去。 之裳伸手扶着女儿的脸,没有血色的双唇微启,吐出的话,让宜歌浑身冰冷。一旁,她的侍女,被人认作了柏家的大小姐。而今抄家,她也难逃一死。可是婷婷也只是对她微笑,说了一句:“我是心甘情愿替你去死的。” “不——”宜歌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想要割裂那枷锁。可是时间来不及了,官兵随后而至,长剑横过。宜歌一个闪身后退,格开了剑。那人紧逼上来,她的长鞭出手将那人打得,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又是一批人上来。之裳和柏乐毅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她,眼中有着期盼。宜歌越打越勇,可是人越来越多。她被逼得连连后退,和行刑台越来越远。 最佳的时间已经错过了。她心知肚明。可是她不甘心放弃。只听见一声钟响,时间到了。她站在一片血泊中,眼看着那铡刀高高举起。她整个人失去了知觉,麻木地站在了那里。 回过神来,她已经被扯上马上,逃亡城外。 与此同时,某处却是一片繁花似锦。春天刚至,春花待放未放,春光催人懒。近水的亭台里坐着一身着玄衣的男子。他一手支着头,微阖着狭长的眼,长长的睫毛覆下,薄唇微启,昏昏欲睡。 一红衣的女子,斜依着美人靠,缓缓地将手中的鱼食撒入水中。“主子,奴家听闻,柏家好像被抄家了。” “即便是名扬天下的帝师,和军权在握的宁家作对,也是这个下场?”玄衣男子微微蹙眉:柏家不可能如此不堪一击。前朝的覆灭,如果能直接击垮这个家族,那么这个家族不可能存世千年。而如今柏家一脉,竟被连根拔起! 一阵风过,远处传来一阵渺茫的箫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睁开眼,低头抚弄着腰侧的长剑,冰凉的触感直达心底。曾几何时,他手不离箫。曾几何时,他遇见过一个灿若桃花的女孩。 奚容有些恍惚,轻声问:“柏家是不是有一位大小姐?” “是的。许配给王家大公子的。如今只怕是要被斩首了。” “是吗?”他呢喃着,想起师傅离去之前的嘱托,暗自希望自己派去的人,能尽快将真正的柏宜歌接回来。 而此时此刻,宜歌被侍从带着一路狂奔。直跑了半天,才出了城。入了夜,突然来了一场春雨,不是淅淅沥沥的,却是罕见的倾盆大雨。在这深夜,泥泞的路上,马蹄溅起的泥污,脏了嫩绿的薄纱。马背上的人匍匐着,发丝凌乱,面色苍白,血污混合着泥水,悄无声息地往下流淌。微闭的双眼,眼角有滚烫的热泪落下,却无人察觉。 身后跟随的一干人等,一边挥鞭催促马匹快行,一边催促着她。 “大小姐,快些。今夜必须摆脱追兵,尽快和掌事们汇合。” 她没有说话,咬着牙直起身,忍着浑身疼痛,狠狠地挥舞着手中的马鞭。马儿在悲鸣中前进。她发泄似的狠心摔打着心爱的马。想借此将脑海中那一片血色抹去。眼前不是黑夜迷雾大雨,那慈爱的笑颜依稀还在眼前。那把冰冷的铡刀落下的瞬间,她的眼被一双污秽的手遮住。再睁开,那绽放的血色,燃烧了整个世界。蔓延在心头的痛楚,将她生生撕裂。她挣扎,哭喊声被死死捂住。为她而倒下的人已经太多。 那时她不得不翻身上马,策马离开。离开前,她看见了,婷婷跪在午门,眼神幽幽地望向她。宜歌只记得,她面无表情地说:“我是心甘情愿地替你去死的。” “歌儿,离开帝都,回到北谟,不要报仇。我们死得心甘情愿。你拦不住我们的。”她的母亲,轻抚着她的长发,语带笑意。血色蔓延开来,那神秘莫测又狠心决绝的笑颜占据了她的思绪。 心甘情愿!宜歌狠狠地收紧了手上的长鞭,勒马停下。大雨,冲刷着她的眼,拼命眨着眼,依旧是看不清前路。 “大小姐——”身后的侍从想要上前。只见她的长鞭横扫而过,凌厉地越过那人的脸颊,擦出一道血痕之后狠狠地打中了那人身侧的树。留下一道很深很深的鞭痕,那棵树,摇摇欲坠。 尖锐的嘶叫声瞬间爆发,撕裂了这漆黑的夜空。 雨中,那单薄的绿色身影,倔强地紧紧握住手中的长鞭,任由手上鲜血直流。她高傲地抬起头仰天长啸,任由雨水砸进她的双眼,还要死死睁开。那隐忍的痛楚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恨意蔓延,占据了她纯净的双眼。她厉声道:“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身后的侍从张了张口,想要劝说,终于还是沉默了。“掌事说,他只答应救你这一次。日后你与北谟城,再无瓜葛。” “我懂了!”原本她就没有打算借助北谟城的力量,自己的仇自己报。 “那么……”那侍从低下了头,有些羞愧,居然将一个弱女子就此丢下。 “就此别过!”嘶吼过后,宜歌的脸上再没有任何一丝情绪。说完后,掉转马头决然地朝着帝都的方向奔去。 第一卷 最美还是记忆 第二章 混入宁府 春日里,暖风熏得游人醉。宜歌用马和城郊的农家购置了一套粗布麻衣并一些碎银子。雇了一辆牛车,进了城。因为柏帝师行刑那一日的事情,帝都人心惶惶。城里戒备森严。可是宜歌这幅打扮进城,丝毫没有引起怀疑。 进了城,下了牛车。一路步行至益兴酒楼。来帝都之前,她约了朋友在这里见面。昨日没来,今日不知能否遇见。可惜的是,她在二楼雅间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人。心里急切想要找到个头绪。便留下了口信,便去了宁府。 午后,宁府后门,聚集着一大堆等待干活的人。一身粗布麻衣,布带缠发,不施脂粉,依旧难以遮住那张出尘的容颜。宜歌安静地站在人群里,低着头等着被挑选进宁府为奴为婢。柏家被抄家,宁家逃不了干系。 她从小不在帝都长大,父母在京都的事,她所知甚少。若不是京中还有几个朋友在,怕是这次宁家在背后作祟,就算是人尽皆知,她也不知晓。 此次回京,本来不过为了抗婚。却不知道柏家逢此大难。王家早就巴不得退婚了,自己反而是多此一举。如今,一无所知的她,只能从宁家入手。 正思索间,听见了一阵喧哗。 “总管来了!”不知道谁叫了一声,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自觉地排好了队。宜歌低头站在了队尾。宁府的康总管一路走来,指了三个人,包括宜歌。 “你们几个跟着我去见老太太。留不留你们,留你们在何处,就由老太太定夺。” 跨进宁府,走过后院下人居住的院落。过了一座桥,就是一个很大的花园。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亭台楼榭,一派繁华。仅是庭院就有自家的两倍大。宜歌感慨,同为人臣,品位一致。这宁府竟然奢华至此。 绕过庭院,康总管带他们来的地方,是隐没在一片桃林之后的朱红楼阁。阳光下,这座两层楼宇,闪闪发光。碧色琉璃瓦,朱红栏杆,雪白纱窗。取名为朱楼。走近看,前廊下摆着一桌的点心吃食,一位身着绛红长群的老妇人正在廊下吸着水烟,一脸的享受。身边围着几位年轻的小妇人,正在笑闹。 “跪下吧。”康总管一声令下。宜歌连同那两个人一起跪了下来。这一跪就跪了近半个时辰。可是廊下的那几位妇人自顾自地说着家常,丝毫没有将跪在地上的这些人放在眼里。康总管也不催,在一旁站着。 一个时辰后,宜歌只觉得头晕眼花。突然听见一道低沉又严厉的声音传来。 “这几个奴才跪了多久了?” 康总管笑道:“回老太太,一个时辰了。” “倒是耐得住性子,懂做奴才的本分,都留下吧。” “两个男的,打发去前庭做小厮,二爷刚上任,跟前需要人伺候。剩下的这个丫头……”那老太太细细打量着宜歌的脸。 宜歌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这个老太太很是精明,从居住环境衣着打扮来看,不难看出是个性子强硬之人。她不敢显露出一丝的异样。 “模样很是出挑!”一位中年妇人开口调笑道,“老太太,要不搁在四爷那里。这模样俊俏的,也许不会被赶出来。” 宁老太太沉思片刻,声音有些沉重。“也好,老四那里的确需要个人伺候。老康,你带着丫头过去,四爷要是不要,就把她送到我这里来。” 康总管答应着领着宜歌出了朱楼。一路将她带到了一座小院前。院子周围种了一圈竹子,青翠欲滴。进入主院,才发觉这里一点儿也不小,主楼后头是一大片湖泊,湖上有几艘精致的画舫。 “四爷喜静。平日里除了好友来访,这清凉院里没有下人伺候。” “一个人都没有?”宜歌纳闷,看着院子里一尘不染,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有几个小厮。”康总管看了她一眼,好心道,“你在这里做事,只要听吩咐就是了。四爷没说,就什么都不用做,这就对了。” “多谢总管!” 宜歌目送康总管离去,便去清凉院侧院里收拾一下自己的小房间。转眼就到了傍晚,洗了下手,便去前院。 不料,她的主子早已回来。一个人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宜歌便垂手站在一旁看着。夕阳下,那青衣的男子眉目俊朗,不惊不喜,怡然自得。一举手一投足间,让人觉得如清风朗月,无限神往。 好半晌,他才微微侧头,神情冷漠地看着她。宜歌面无表情地任由他看,不言语也不动。从未见过一个奴婢,敢如此对他。不讨好不害怕,比他还要淡漠。 宁志逸忽而一笑,“去准备晚膳吧。” 宜歌得令,一刻也不曾停留,立马去了。转过身,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宁府,人人都不简单,喜怒不形于色,心思难以捉摸。日后,真不知怎样才能应付自如。 不多时,花厅里,紫木桌上摆上了精致的菜肴,摆好了碗筷。宁志逸坐在桌前,不急不忙地吃着。一举一动,从容温和。宜歌站在一旁看呆了。从来没见过这一个人,吃饭都可以这么优雅。 “看够了没有?”声音有些清冷,带着不悦。宜歌默默调转头看向窗外。透过雕花木窗,是一望无际的湖泊。 “四爷,你一个人吃饭不寂寞吗?”宜歌很羡慕他那般从容自在,淡定优雅,可是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吃过饭,总觉得他的从容背后透着一丝落寞。 志逸一愣,侧眸看去。夕阳下,那张侧脸似刀刻般坚毅,美艳不可方物。只是他无心欣赏。老太太的手段,他一向清楚,这一次派了这么一个七窍玲珑的人来,究竟安得什么心,他很是好奇。 “你刚才看了我这么久,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闻言宜歌一愣,忙道:“四爷恕罪,奴婢多嘴了。” “你说的没错,一个人……确实有点寂寞。”志逸说着隐含深意地看了宜歌一眼,不容拒绝地笑道,“你过来陪我一起吃吧。” 宜歌硬着头皮坐下,吃了一顿晚饭。 宜歌没有想到一起吃一顿饭而已。居然被老太太特意请过来问话。宜歌跪在朱楼廊前的青石板上。生硬的青石板磕得她的膝盖疼。这一回,老太太倒是没故意刁难。一来就开始问话了。 “四爷今早什么时候出去,去什么地方可有说?” 宜歌一愣,宁志逸这个人向来话少。今早出门前还特意跟她说了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这会儿老太太就问了。这可真是巧!总觉得,宁志逸临出门前回头看她的那一眼,不简单。这么一想,宜歌摇了摇头,道:“不曾说。” “你觉得四爷这个人,如何?” 老太太话锋一转。宜歌斟酌道:“四爷是奴婢的主子。” 顾左右而言他,老太太神色微变,厉声道:“身为奴婢,和主子同桌而食,成何体统?” “奴婢知错!” “下去领罚。”老太太一声令下。康总管上前将她带去后院,杖责五下。 宜歌艰难地站起身,蹒跚着回到了清凉院,趴在榻上。闭上眼,细细思量。来宁府前,她也打听过。宁老太太就一个独子,膝下有四个孙儿。三个孙子是嫡出的,可惜只是些泛泛之辈。唯独四爷虽是庶出,却文韬武略,早早得到当今圣上的赏识。如今在朝堂上,也是独树一帜,附庸者无数。绝对有和宁将军分庭抗礼的能力。 坊间传闻宁老太太对这个孙儿,也是极为疼宠的。可是大家族之间,嫡庶尊卑分明,总归没有旁人知道的那么和谐。 正暗自愁闷,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宜歌好奇,究竟是谁,会来她的小院。 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丫鬟,端着药罐。“听康总管说,你叫小柏?” “是的。你是……”宜歌看着她有些戒备。 “我叫小薇,总管让我送药给你,顺道带句话给你:好好伺候四爷,认准自己的主人。”那丫鬟窥宜歌神色,继而微微一笑,“受伤的地方你自己不方便上药。我帮你吧。” 宜歌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上完药后,小薇就走了。奇怪的是,整个晚上,宁志逸没有使唤过她。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匆忙起床,跑到前院。只见宁志逸一个人坐在紫藤架下看书。 见她来了,轻声道:“泡壶茶来。” 茶是极好的雪顶含翠,三蒸三煮。淡淡的茶香飘逸,紫藤架下的人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看。这样的好茶,一般的人是不会泡的,白白糟践了。难得还有一个懂茶的人。 端了一杯,轻抿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茶是好茶,可是无一知己,可以品茗谈笑。” 宜歌干笑,一顿饭一顿板子。这么好的茶,她要是喝了,估计不是一顿板子能解决得了的。宁志逸并没有为难。 这个早上,宜歌只觉得这个人,过得很惬意。宜歌以为午后会更悠闲,谁知他换了件衣服,带上她一起出门,招摇过市。 说是招摇过市一点也不为过。这宁志逸可是出了名的老少通吃,人缘好得不得了。连街边的小摊贩都能和他聊上几句。 第一卷 最美还是记忆 第三章 相见不识 一路招摇的到了书磬斋。 踏进门,宜歌就被里边的陈设给吸引了。一室的竹香,桌椅,帘子,屏风乃至地面都 是竹子。青翠的嫩竹,一室绿意盎然。在这雅室内,主座上坐着一位玄衣的少年,刀刻般的五官,俊朗世无双,只是一脸冷然,让人有些畏惧。再看他身旁,站在一位白衣的少年郎,眉目温柔,笑容恬静。他的温和不同于宁志逸那般如只是春风吹过,并不曾深入人心。这人的温柔却仿佛是春风化雨,让人心里洋溢着温暖。这样的感觉…… 宜歌,心里仿佛是被锤子重重一击,心跳如鼓。仿佛回到了那场初遇。恍若梦境,带着微微的桃花色和无尽的甜蜜。是他! 在场的两人听见脚步声,停止了交谈,回过头来望了一眼。 “主子,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四居然带了人过来,还是一位佳人。” 他在笑,声音好软,好轻。宜歌愣愣地看着安靖,只以为他就是那年为他簪花的人。心里小鹿乱撞,脸上绯红。 志逸一愣,侧眸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双颊绯红,眼神柔腻,暗自叹气。这安家大公子果然是魅力无穷。饶是这个对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丫鬟,此时也忍不住春心荡漾。 “别拿她打趣儿了。好容易看上一位丫头,别把人给我吓走了。”志逸随意在一旁坐下,看向了主座上的厉奚容。 “殿下,今天是柏少傅出殡的日子,你不去看看?好歹也是师徒一场……” 闻言,宜歌猛然间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眼前的厉奚容。就是这个男人——父亲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那个让他父亲心甘情愿去死的男人? 宜歌就这样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心里头千万种滋味,只压得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她狠狠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拳,忍下了喉头那股腥甜味道。同时,也低下了她的头颅,眉眼低垂,一副温顺的样子。 仅仅是刹那间,在场的三个人都没有看见她眼里的挣扎。只是觉得这个婢女,有自己的心事似的。奚容自然是不会将一个婢女放在眼里。两眼只是淡淡地扫了一下宁志逸,薄唇轻启,吐出冰冷的几个字,“他可是救过你一命!” “可惜柏大人不承认。”志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宁家的人,那个孤傲一世的老头,估计是完全不屑认识他的吧。救了他,不过是日行一善。 一旁一直温和笑着的安婧不怀好意地提醒志逸,“小四,五王爷不日就要回京了。” 俊逸的容颜慢慢染上了愠怒,志逸脸上有些阴沉,咬牙切齿地说:“别再叫我小四!” 奚容搁下了手上的茶盏,沉声道:“他一回来,本宫近段时间,可能要住宫里。你们在外头,收敛点。” “知道了,殿下。”两人收起玩闹的心,相视一眼。 “殿下,这婢女叫小柏。人比较机灵。你把她带着,有什么事,也方便点。” 奚容微挑眉,“宁家的奴才?” “对,老太太前两天刚赏的。” “好吧!”奚容站起身,拍了拍酸疼的肩膀,大步向外走去。宜歌在志逸的示意下,快步跟了出去。一辆华丽又低调的马车,等在后门。奚容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好好打量身边的侍女。打扮很朴素,可以说是破烂。只是依旧遮不住眉眼间的芳华,堪称绝色。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奚容的不悦感也没那么强烈了。 宜歌骑着马跟在马车后头,一路朝着皇城,最华丽的屋宇走去。心里愁肠百结,好容易混进了宁家,这一下,所有计划都泡汤了。人说一如侯门深似海,这回子还进了太子府。 太子府到了,朱红大门敞开着。管家带着几个奴才严正以待。奚容一下马车,就迎上前来。引路牵马,文丝不乱。 宜歌后头一路低头猛走。太子府并不大,却很是精致,处处雕栏玉砌,亭台楼阁。这时节垂柳依依,别有一番滋味。一路走进了桃林深处,书斋前,以为身着红衣的女子,站在那里,笑意盈盈地等着。 “主子,奴家给你准备了桃花酥,看完折子,用点吧。” “恩!”奚容应了一声往里走。他站在案前,准备拿下腰间的佩剑。宜歌见红衣女子没动,便上前蹲下身,动手去解。 楚红一愣,想要阻止。见奚容没有推开她,而只是低头看着,觉得不可思议。一直以来,主子是从来不让人离他这么近的。哪怕是指头也不成。为他宽衣穿衣,俯视他沐浴的奴才,无一不小心翼翼保持距离。 宜歌不知这事,只是尽责地做一个奴婢该尽的本分。等她拿着刀站起身时,一反常态的奚容回过神来。刚才,她蹲下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香。练武受了伤,总要抹些药膏,为了掩盖那味道,他让下人将衣服上都熏上竹香。可是那药的味道,他依旧是很熟悉的。他只是纳闷,一个女人身上,怎么会有那种药的味道? 楚红接过宜歌解下的剑,搁在一旁,便回身去点香。 不过一会儿,一室竹香曼妙。 奚容坐在案前,细细翻阅。楚红退了出去。宜歌见状,也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楚红看上去美艳,高不可攀。实在却是个难得的热心人。她对宜歌讲了很多太子府的事情。却独独没有告诉她,她究竟在太子府应该干些什么。 奚容近身的事,楚红都会负责。宜歌就杵在书房的一角,着实无聊。好容易挨到那人看完了折子,起身回寝室的时间。宜歌尾随楚红到了房门口。见楚红没进去,她也就停在了外头。 “小柏,主子在府内的事一向由我打理。日后,外头的一切琐事就交由你了。”楚红似乎有些惆怅。主子身边一向只有她一个人随侍,她也习惯了独占。哪怕只是自以为是,她也想要有那么一段时间,可以一个人注视着他。 如今多了一个人,总觉得一切就要不一样了。她出不了太子府,那么在外头,她可以不计较。所以她这么说。 宜歌一听,心下了然。 第一卷 最美还是记忆 第四章 各有各忧 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宜歌看着宁府派人送来的包袱。里头多了几件绸布衣裳。大概是觉得她身上的粗布不太符合高贵的太子府,怕丢了宁府的人。宜歌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裳,推开了门,提气一跃,上了屋顶,隐没在暗处。 月色下的太子府,很安静。巡逻的人并不多,可是十分警戒。想要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会费力。这样一来,下次有急事,不至于出不去。心里舒爽了许多,回房呼呼大睡。 因为习武的原因,耳力过好,睡到半夜,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个小院就在厉奚容主院的边上,原本只有楚红一个人住。深更半夜的也不会有旁人。宜歌爬起身,推开一条窗缝,瞧了瞧。只看见楚红,一个人站在井边,对月独斟独饮。一袭火红的单衣,被夜风吹着,单薄的身影,寂寞悲伤。 对月一杯一喟叹,轻声呼唤着“奚容”——这个普通人都不能喊的名字。落落寡欢的样子,我见犹怜。 宜歌关上窗,继续睡大觉。爱上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人,太痛。她不忍心看。 天蒙蒙亮的时候,有人敲门。宜歌揉着睡眼,打开了门。 楚红一身清爽的站在门口,看着她小猫咪一样,忍不住笑了。“再过半个时辰,主子就要出门了。我去伺候他起身,你准备一下,跟着出门。” 宜歌看着眼前,笑得无比温柔的楚红,心下更多的是心疼。这么隐忍又温柔的一个人,让人心疼。 天色尚早,宜歌守在门前。等着厉奚容出来。他一出门,楚红就紧跟着出来了,一路送到了华宏阁门口,就依在门口,痴痴目送。宜歌跟着奚容,一步一回头地看她,直到看不见了,也没见她回去。 “主子,楚红姐姐为什么不跟着你出门?” 宜歌知道,达官显贵们进进出出跟着的人,多则十数人,少则一两人,不拘男女。厉奚容身边除了自己,还有两个侍从在近旁跟着。楚红要跟着,也不是不可以。宜歌只是一时好奇,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就问出了口。 奚容闻言,停住脚步,看向了她。狭长的眼,微眯着,打量着她。宜歌被看得心虚,紧张地咬着唇。她知道也许是楚红昨晚那一场醉酒,让她心里有些不平。可是她忘了,自己不该问。 看着她一副做错事,后悔又不言语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他倒是好奇,宁家那个精明的老太婆怎么会选择一个这么迷糊又可爱的人,来当探子。 宜歌被看得头皮发麻,局促不安。 奚容好心地决定暂时放她一马,难得开了金口。“她什么事都干了,你干嘛?” 宜歌一愣,冰块脸还能开玩笑。虽然心里想笑,可是脸上没敢露出来。 走到门口,没看见马车,宜歌四处张望。眼看着就要到早朝时间了。 奚容翻身上了马,随身的侍卫也跟着上了马。宜歌只是愣了一下。就听见有人说:“还愣着干嘛,上马!跟不上主子,下回就不用跟着来了。” 宜歌当下也不发傻了,一个漂亮的飞跃,就跨上了马背。抓紧缰绳,追了上去。厉奚容的骑术那是不得了的。在拐弯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丝停滞。那些侍卫倒是勉强跟得上,只不过离开也有十步开外了。宜歌可不想让人看见她骑术多少,慢条斯理地跟在这些侍卫后面。不远不近。不至于跟丢了就是。 进了宫门,宜歌心里就有些不安。当初,同师门的两个混蛋师兄,现在可是禁卫军的。照那两个混蛋的本事,估计都当官了。总而言之,她低头做人是最安全的。 好在,厉奚容去上朝了。下人们只要在皇城最外圈等就是了。宜歌正暗自放心的时候,噩梦就此开始了。她只不过是无聊,在草地上蹲着玩蛐蛐儿。只听见有两个人在不远处商量着。“咦,你看那个人,像不像咱们的小师妹?” 小师妹!宜歌心里一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使出了平生所学,用最快的速度,飞快地离开。后头那两人马上反应过来,也使力去追。就这样,宜歌跑了近一刻钟才将两人甩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间到了安和殿前。透过那朱红的大门,可以隐约瞧见那偌大的广场。眼看早朝的时间就要到了,看着眼前那宽阔笔直的大道,宜歌暗道不好。想要回去,明显是来不及了。 偏偏那两个死对头,绕了个弯,也走了过来。宜歌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只盼着这两个“好师兄”不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云清和云岚两个人好容易逮到人了,自然二话不说就过来,一人架住宜歌的一只手臂。 早朝结束了,人群纷至沓来。宜歌欲哭无泪地看着他俩人,“师兄,你们行行好,别给我捣乱可以吗?” “小师妹,好久没见了,和我们叙叙旧!” “师兄,别闹了。我一辈子都感激你。”宜歌真心是无力了,第一次在这两位师兄面前示弱。 云清云岚两人一愣,刚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瞄见一道华丽的黑色,从眼前滑过。手中的人已经被扯走了。两人不由分说就去抓。 只听“啪”的一声,云清只觉得一把剑抵在了喉间。 待看清来人,两人猛地跪了下去。“太子殿下!” “不知道我家的奴才,犯了什么错。劳驾两位禁卫军的统领亲自动手抓人?” 云清和云岚相视一眼,心下有些眉目了。他们的小师妹是何来历,他们不清楚。只知道师傅疼她宠她胜过从小养大的他们。三年前,小师妹被北谟城的人接走了。从那以后,杳无音讯。他们费力全力去查,也无能知晓。 为此,他们背弃了师命,出仕为官。就想有朝一日可以找到他们的小师妹。 如今,小师妹出现了。还做了太子殿下的婢女。其中究竟发生些什么事,他们不知。但是直觉告诉他们一切并不简单。他们刚才因为太过惊讶,所做出的一系列举动也不知道会给小师妹带来什么祸事。 这么一想,云清沉声道:“回太子殿下。我们在巡逻的时候看见了这位姑娘在草地上捉蛐蛐儿。那只蛐蛐儿看上去可善斗了。因此就上去想讨要。哪只姑娘受了惊吓,一路狂跑。” 奚容显然是不相信,只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此时,宜歌因为被用力一扯,站立不稳,崴了一下。恰好安靖在一旁,伸手一接,就将她揽入了怀里。许是担心她,并没有立即放手。 宜歌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心里一阵乱跳,一时之间头昏脑涨,不知作何反应。 “这是大内。卑职两人不敢放任让姑娘乱跑,就追了进来。实在不知是殿下的家奴,冒犯了姑娘。还请殿下恕罪。”云岚接话,声音带了几分笃定。 奚容侧眸看向宜歌。只见她一脸绯红,在安靖的怀里,一副心猿意马的模样。不知何故,心里头竟然涌上一丝淡淡的不悦,声音也不觉愣了几分。“果然如此?” 宜歌闻声回过神来,立马和安靖拉开了一些距离,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师兄。只见云岚师兄抱拳的双手,两个大拇指交叉在一起,上下动了三下。 宜歌松了口气,知晓两位师兄的意思,开口道:“回主子,是的。” “安靖,将两位统领的英勇事迹告知总领一声。如此能人,不用可惜。” 奚容说完,拂袖离开。宜歌匆忙跟上。走前回头匆忙看了两人一眼,眼里有丝担忧,心里满是愧疚。因为自己,师兄怕是要受罚了。 第一卷 最美还是记忆 第五章 类似试探 日子看似波澜不惊,就这样度过了好几日。楚红在内伺候,宜歌跟随在外。通常早朝后,奚容便去内殿,陪皇帝下棋。之后去了藏书阁。用了午膳,便策马去了翰林院,在里头办公。在傍晚的时候又去了军机处,走了一趟就回来了。 宜歌跟着走了几天。只觉得这人,活得真累。身边当差的人倒是清闲。他一干起事来,就好几个时辰。身边的侍从都自己做自己的事去了。就她没事,不过要是跑出去逛个街什么的,估计也没问题。 这一日,眼瞧着太阳落山了,一行人回到太子府。华宏阁前,楚红依依等候。华宏阁内,华灯亮起,静候归人。此情此景,宜歌只觉得心里暖暖的。有那么一个人,天天等着,也是幸福的。 回了府,宜歌就乖觉地退了下去。楚红说了,不用她伺候,她干脆乘着夜色,出趟门。 几个起落,出了太子府。找了辆马车,向城西的南家去了。南家在京城,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南老爷只是一个四品的文官,当着不轻不重的官职,偷得浮生半日闲。 南家那少爷,也就赚个纨绔子弟当当,四处游历。宜歌和南洪烈是不打不相识。南洪烈出门在外遇上劫匪。双拳难敌四手,宜歌那日被师兄欺负,气得离家出走,正巧遇见了,拔刀相助,竟成了莫逆之交。 如今到了京城,自然是要去叨扰一番的。 到了南家,宜歌打算从后院翻墙进的门,不想让赶车师傅看见,顺达叮嘱赶车师傅去前门等一下。抹黑在南府溜了一圈,逮到个人问了下南洪烈书房的位置。也不敲门,就推门进去了。 南洪烈是个性子孤僻的人。下人这么不懂事的进来,手上的书就飞出来了。宜歌一把接过迎面砸来的书,调笑道:“哟!这么大火气?” “宜歌!你怎么来了?”南洪烈开心地站起身,迎上前来,伸手就要抱。宜歌一个闪身就躲开了。“老毛病还改不掉。也不想想就你还想碰到我一根手指?” 南洪烈干笑。 “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怎么大晚上的爬墙进来?” “还不是不想让人知道。”宜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一个人来的京城,身无分文。马车钱都还没付。” 南洪烈二话没说,当着她的面打开了暗格,就抬了千两黄金出来。 “银票,这么一大堆,我怎么带着走?” “对,对,对!”南洪烈挠了挠头,掏了一把的银票出来。宜歌一看足足有一万两之多。抽了两张,南洪烈全塞她怀里了。“出门在外,身上有银子,方便!” “谢了!”宜歌有些哽咽,“怎么不问我,来干什么?” “你来干什么?”南洪烈一向后知后觉,“你不会是来打家劫舍的吧?还是钓金龟胥?”在他眼里,这些事可是宜歌都可能干的。 “有些事。”宜歌深吸了口气,“洪烈,以后看见我就当不认识我。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到底什么事?”说到这南洪烈有些不乐意了。 “有事。”宜歌看了他一眼,不想隐瞒,“报仇!”更多的事,她无从解释。但她知道南洪烈一定懂。果然洪烈没再问,只道:“小心性命。要是你有性命之忧,我拼了命也会救你。” 宜歌张口想说些什么。洪烈连忙打断,“你要是不想被我追债追到黄泉去,就好好顾着自己的小命。” “自然,我可爱命了。我还没玩够呢。”宜歌扬起一抹灿烂的笑,“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日后有什么事,我还会来麻烦你的。” “别爬墙了。让人看见了,毁了你清白。” 宜歌切了一声,“那么现在你送我出门,翻墙费力。” 摸索着回到太子府的偏院,夜深了。宜歌累极,匆匆洗漱就要睡了。还没来得及躺下,就听见了一阵敲门声。宜歌披了外衣开了门,门外站着楚红。 “主子两个时辰前找你。” 心里一个咯噔,怎么会这么巧,刚开溜就被抓? “我说你歇下了。” 宜歌一愣,看着楚红。她不相信,一个对厉奚容忠心耿耿的人,会替她隐瞒。果不其然,楚红眼神一凌,厉声道:“你去哪儿了?” “如果我说,我只是去找吃的东西了,你信吗?”宜歌淡然一笑,眼神不避不闪。 “信!”楚红深叹了口气,“也许是我的直觉吧,我知道你对殿下,没有恶意。这也是我为什么替你开脱的原因。也是我自己说,在府内,一切都不用你过手。” “楚红姐姐,我不想在你和殿下仅有的时间里插足。”宜歌说着准备关门,“夜深了,姐姐我该睡了。” 一句话,让楚红泪盈于睫。第一次有一个人将她看得那么透彻,她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第一次有一个人那么真诚。可是她是在黑暗里生活的人,不配去奢望那温暖。小柏,这个莫名出现的女人,又有那么通透的一双眼,也许往后的日子里,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夜,很深。人心,很浮躁。宜歌一夜未曾好眠,想了诸多事宜。一大早,因为没睡好,整个人都蔫蔫的没力气。宜歌干脆也不遮掩,盯着偌大的黑眼圈去伺候厉奚容。 奚容在用早膳,远远地瞟见了那个憔悴的影子,依旧是一袭翠绿的衣裳。长发松松挽起,用同色的发带束起。整个人清清淡淡的,可总是不经意间吸引人的注意。近来自己出入都没有防备她,也没见宁老太太那里有什么动静。似乎她并没有与宁家有联系。 楚红一袭艳红的衣裳,忙着布菜,并没有留意到厉奚容心思恍惚。 宜歌站在外头,看着两人主仆尽欢,居然有些觉着恶心。对自己的婢女都可以这么好,对自己的师傅,为何可以见死不救? 正沉默间,有侍从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脚不沾地的。还没到花厅,就跪在了横槛之外,头磕在了地上。“主子,属下无能。” 楚红垂袖退出了花厅之外,正想叫走宜歌的时候,奚容出乎意料地让宜歌留了下来。宜歌只能继续听着。 “主子,我们派出去的人失踪了。消失在茫茫大漠,音讯全无。” 奚容的眉头紧皱,冷声道:“找到人没有?” “不曾!” 虽然难堪,可是回答还是短促有力的。宜歌知道,这个侍从只想证明,自己并没有失职。 “消息可有走漏半分?”奚容心下多是不安。柏宜歌没有找到,可如何是好。 “绝无可能。除非派去的人并不是失踪。属下失利,还请主子治罪。 神情沉重,并没有推诿之意。 “戴罪立功,找到人之前,不必回京了。”奚容冷冷拂袖。宜歌等着那人出去,轻声问:“主子,您还没用完早膳,要楚红姐姐来服侍吗?” “你不会吗?” 轻飘飘一句话,宜歌后悔自己为何要问,好端端地还要上前布菜。布菜事小,就怕楚红心里有了芥蒂。 第一卷 最美还是记忆 第六章 主仆之情 看着伺候在侧的宜歌。楚红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立足之地。即便是奚容出门的时候,她也没有说什么,依靠在门栏上,暗自神伤。宜歌揣测,这么明显的爱意,厉奚容没道理不知道。方才还觉得他对婢女也很好,现在看来,这不是好,根本就是不曾放在心上。在他眼里,这只是一段不轻不重的主仆之情罢了。 宜歌心里想着楚红,心神不定。也没有放心思在奚容身上。浑浑噩噩跟出了门,翻身上了马。脑子混了,骑起马来却肆意了很多,一直在奚容身后紧紧跟着。两人将一群侍卫远远甩在后头。奚容暗暗吃惊,侧头打量。只见她似乎在思忖着些什么。 当两人下马走上宫道的时候,奚容忍不住问道:“看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可是不明白今早为何将你留下了?” “不是!”听到的只是没头没尾的几句话,明着看,是他有意留下她,透漏些什么给自己知道,实际上什么也没有。 “那为何想了那么许多。”奚容打量着她,神色冷冽,“从前不知道你的骑术竟然也是这般的好。” 宜歌心底暗道不好,面上也微微有些动容,开脱道:“我只是纳闷,为何楚红姐姐不能在近旁听着。” “知道的多了,心眼就大了。”奚容说着状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宜歌舔了舔干涩的唇,低声道:“主子信不信?我根本就不是宁老太太的人。我第一天进宁府,第二天就被宁少爷送给您使唤了。” “所以本宫才把你放在身边。”说实话,从目前的调查来看,宁老太太对于这个刚进府的侍女,根本没有过多接触。一开始宁志逸也只是怀疑,结果弄巧成拙。如今也只当普通婢女带在身边。见她聪明伶俐,也可以学一些事宜,毕竟身边得力的人少。抱着这样的想法,对小柏,他还是厚待的。 “多谢主子抬爱。”宜歌口上称谢,心里有些气闷。无端的猜测,害得她离了宁府。对于父母之事,事到如今也找不到突破口。加之被盯得紧,连自己的家原柏府,也不敢去。想来跟在厉奚容身边,也许成了他的心腹,可以触摸到一点真相。这么一想,宜歌似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了头,坦然地看着他。 奚容淡然点头,心知眼前的这个小女子,绝不简单。 早朝时间,宜歌照例在外头和一众小厮一起等候。听着那些小厮在背后说着自家主子的风光事迹。碍于她身份特殊,并没有人上前来和她叙话。都是些冠冕堂皇的攀比话语,宜歌却仔细听着。 “小刘,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你家王公子厉害,在诗会上拔得头筹。最厉害不过就是识时务,一早就退了多年前定下的婚事。不然此刻也不知道会摊上个什么罪名。”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厮很不屑地看着正在和众人寒暄的小刘。那小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恨道:“我家公子,可是京中名媛人人思慕的王郎。柏家那小姐,那学识那相貌,自知配不上我家公子。” “原本你家公子看中的也不是人家的学识相貌。论家世,原本你家公子给她提鞋都不配。” 小刘冷哼了一声,“家世再显赫又如何。家世显赫,一切有赖皇上垂怜。柏家自视甚高,由此结果,也是自找的。只是你身为宁家的奴才,这么讲,是不是有质疑皇上旨意的意思?” “你胡说些什么?小小四品言官的家奴,竟敢这般嚣张。”那人作势就要上前给小刘掌嘴。宜歌见众人都在偷笑,冷冷迸出了一句,“你们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罪臣,就不怕你们主子知道?” 一句话,让气头上的两人,冷静了下来,一时想想都有些后怕。也都缩在一旁不说话。一干人等,对宜歌的态度又有了些许不同。毕竟是太子府的人,一句话就说到点上,化解了一场纷争。若是这件事闹大了,只怕他们这一群奴才,也不会好过。 宜歌自然没有那么好心去管旁人的死活。只是不喜欢别人谈论柏家是非。而那王家王郎,从前她只是不喜欢,如今可是十足讨厌了。居然敢说她柏宜歌不配。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不配! 意想不到的是,宜歌一句话,却让有人心生讨好之心。只见一青衣的侍从走上前来,做了个揖。“姑娘!” 宜歌也福了一福,当做回礼。 “小人听闻前几日姑娘因为两位统领受了些委屈。还好殿下疼惜,免了姑娘一顿辛苦。姑娘可知道这两位统领受了何等责罚?” “如何?”宜歌自是挂心师兄,神色有些焦急。 那人再度作揖,“小人是李四,在司徒大人家中当差。” 宜歌一愣,三司之一的司徒大人?不禁正了正色,道:“不敢受李四大哥的礼。” 在实权上和司空司徒无法相提并论。可这差事油水多,是非少。因此司徒可是个好差事。不用巴结别人,也不用别人巴结。身居高位,不用争权夺利,乐得逍遥。一直以来,此任司徒罗瑞罗大人,和朝中各人皆交好。这回子,他家的下人有意交好,自己也不能拂了人家面子。 “姑娘好修养。”李四夸赞,“言归正传,那两位统领可是总领的左膀右臂。领了棍罚,这几日在休养。” 宜歌故作可惜道:“如此,倒是委屈了那两位大哥。” “姑娘好气量,居然不觉得解恨?” “我与那两位统领又没什么大过节,一场误会而已。” “姑娘能如此想,着实不易。”李四心下满意,心里想着这次帮了两位统领,来日也好有方便可行,便又道,“实在不瞒姑娘,小人和两位统领倒是有点认识。如果可以,两位统领想跟姑娘当面道个歉。” 宜歌深知自己身陷漩涡,实在不愿意两位师兄操心,当下就拒绝了。“岂敢岂敢。有劳李四大哥同统领大人说,奴婢受不起。实在也没有怪统领大人。” “如此也好。”李四再没有多说。 第一卷 最美还是记忆 第七章 牛刀小试 午后,厉奚容去围场准备半月后狩猎事宜。宜歌随侍在侧。 围场在西郊,占地两千公顷,围了整整一个山头。天厉王朝每年举行两次狩猎,一次是春末,一次是秋初。天厉王朝历来崇武,对于狩猎这等大事,自是非常重视。厉奚容亲自前去视察准备。 一路策马去的西郊。宜歌换了一身绿色的骑装,对自己的骑术也不再遮遮掩掩了。一路上两人并驾齐驱。谁也赶超不了谁。风吹拂着两人的长发,偶尔贴近的时候,两人的发丝都会交缠在一起,旖旎温柔又豪情万丈。 奚容只觉得畅快。好久没有一个人,可以和他比肩赛马,实在痛快。 到了围场,两人放缓了速度,信步走着。宜歌松松地抓着缰绳,若有所思道:“主子,你觉得大司徒罗瑞,此人如何?” “左右逢源。” “今日罗瑞的家奴李四特意来告诉奴婢,昨日那两位统领受了处罚。还说要给奴婢道歉。”宜歌深知,要博得信任,首先就要毫无隐瞒,便如实相告。 “你怎么想的?”奚容奇怪,这件事,一般的侍女大概会觉得只是件小事。她偏生特意提起来,总觉得自有主张似的。 “奴婢以为,不过是给主子面子。” 奚容摇了摇头,“大司徒身居高位,与朝中众人皆无过节。与各位皇子,从来不过从甚密,独善其身。” 宜歌淡然一笑,“大司徒虽说身居高位,毕竟是要有所仰仗的,否则这位置换个人坐,也是很简单的事。” “罗瑞出身商贾,只怕是不会在意官职,能屈能伸。赚个盆满钵满的,不用催他,他也不做这官。”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罗大人实在是个通透之人。”宜歌没有再多说。李四的心思,她不懂了。若不是罗大人授意,他难道还有要为自己图谋些什么吗? “既是罗大人的家奴,以后来往之间,恪守本分,就罢了。” “是。” 见她低低地答着,神色微有些凝重,奚容又道:“知道为何本宫身边没有随侍的奴才吗?” “不知!”宜歌也觉得纳闷,除了在皇城。碍于会被厉王俪妃训话,他会带着几个侍从,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一出宫门,身边几乎就没人了。有也是远远跟着的。 “因为本宫不需要人伺候。本宫的人,是做事的。”他说着,目光定定地看向远方,眸中有着一丝阴霾。“本宫身边不需要无用之人,不忠之人。” 宜歌颔首。她开始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能理解眼前的这个人。 围场里已经在搭建行宫了,进度和预期的差不多。奚容也没有多走,只是叫了管事来问话。不多久,来了一位五短身材的管事,满脸的汗水和污垢。见了奚容,匆忙下跪。“微臣来迟,还请殿下恕臣殿前失仪之罪。” “管事辛苦,不必不安,起来回话。”宜歌一看就知道这管事定是亲力亲为,才弄得如此灰头土脸,自作主张地让人起来了。 奚容淡淡一笑,揣摩心思的事居然如此驾轻就熟。 “谢殿下体恤。” “事情安排的如何了?可有什么难处?” “不瞒殿下,人手不够。前儿个你派来的两百号人。正巧大司马家家祭就在这几日。因着就在西郊不远处的虞山,便调走了百来号人去修筑坟墓了。” 这等小事也要使绊子。奚容只觉得大司马这是人老了,糊涂了不成。“这么件小事,禀报上来,再调些人过来就成了。” “殿下有所不知,围场事宜,向来是微臣主事。选派的人手都是往年来过的,许多事情不需要臣一一吩咐。换了另一批人,臣费事事小,只怕结果不如往年让主子满意。” “放手去做,本宫自有办法让他们都满意。” 听着奚容的声音明显冷了几分,宜歌直言不讳道:“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奚容默默看着她,这个一直沉默装傻充愣的婢女。突然之间开始显山露水,大有一展宏图之意思。态度的陡然转变,总是有原因的。 宜歌知晓自己这样做事出挑。可是富贵险中求。虽说她所求,不是富贵,然则必要的险还是要冒的。正想着,耳边听见一阵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既然有此要求,我倒是想听听你有什么要说的?” “也不难,多找几个监工看着。加派一倍的人手,总是能按时完工的。至于管事大人,实在没必要事事都亲力亲为。” “姑娘所言不虚,只是剩下的百余号人中,实在没有什么人可堪重用。” “不必是什么人才,管事大人你自己将事情吩咐下去。照章办事,不至于出差错就是。主子,恕奴婢多言。这件差事不必办得多好,大司马家祭的风头,岂可让人抢了去。到时候在厉王跟前,管事还要给自己邀上一功。能人巧匠可派去了不少。” 奚容的脸上依旧冷冷的,手指在案上敲着,一双眼紧盯着宜歌,琢磨不透他内里的想法。管事的是个实诚人,听了这些话,不知道该怎么回。只等着做主的人一声吩咐。 “殿下微臣人微言轻,怕是说了也无用。” 宜歌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奚容。他这人,脸上向来没有任何情绪。面对厉王和俪妃的时候,那种微笑,也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而面对旁人,永远是跟冰块一样。 “人微言轻,自然有人微言轻的好处。管事还有事要忙,且下去吧。” 此后,又在围场绕了一圈,便回府了。 楚红不知何故,并没有等在门口。宜歌看奚容不闻不问。换了个人伺候,居然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应。心里为楚红,又不值了一分。 “主子,楚红姐姐是不是身体不适?” “为何这么问?” “她从来不会错过你回来的时间。”轻掩的门扉,那抹深情,他怎会不知。 “她自有分寸。”奚容蹙眉,似乎并不喜欢去思考这种事情。 “左不过是一颗真心。” “你去看看。”奚容自顾自地夹着菜,他毫不在意。宜歌从花厅出来,就一路小跑地向着偏院而去。奚容好奇,她就那么迫不及待地离开他的身边? 楚红一个人坐在井边的藤椅上,脸上微红。宜歌闻见一股淡淡的酒香。心下恼怒,脱口而出,“原来姐姐不去伺候,这就是原因。” “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有那么一日,不在他身边。想知道,他会不会觉得不习惯。” “主子永远只是主子。”宜歌突然之间发觉,原也不是厉奚容的错,只是有人不该沉沦。在那个人心里:没有人是不一样的! 楚红愣愣看着宜歌,轻笑,“你和他是同一种人。你也许还不自知吧。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你起码还会关心被你伤害的人。而那个人高高在上,关心这种情绪,是不会有的。” “既然我叫你一声姐姐,出于本心,我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楚红和她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她无谓去招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为自己找一个敌人。 “多谢!”宜歌淡淡一笑,提醒道:“姐姐如果想要,就去争取。现在姐姐带着一身酒气,娇媚如丝,去伺候主子,带着哭痕不要洗,红着双眼过去。” “为何?要帮我……” 宜歌深叹了一口气,看着楚红如此走出去,身影有些微微颤抖。 楚红这般楚楚可怜地出现在眼前。厉奚容心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柏宜歌还真是为人着想,这个模样还让她来伺候。是希望自己能开导一下一直随身在侧的婢女吗? “小柏不比你细心,日后,我近身的事,还是你自己打点的好。她有她要做的事。” 第一卷 最美还是记忆 第八章 私相授受 自打那一日之后。楚红做事万分尽心,宜歌只要回了太子府就是自由身。成天里出门晃荡。偶尔也觉得有人在跟踪她,却也自顾自的,反正她也只是拿着碎银子,在街上晃荡。从街头吃到街尾。说实在的,大都城就是好,街上各式各样的小吃。 这一日,她一手糖葫芦,一手羊肉串,边走边吃。跟了她好几日的侍卫,都有些懈怠了。宜歌抓住了机会,一个闪身,进了一条小巷。拐了几个弯之后,走进一条华灯初上的街。闻见了一股旖旎的脂粉味儿。宜歌惊觉自己貌似是到了花街柳巷了。一口气将手上的东西吃完,一个飞身,踏着墙壁,踏上屋檐。翻了几道墙,见了几家青楼,都不太热闹。 正觉无趣,只听见东边一角,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宜歌遂溜进了门去。见里头来往的小厮客人众多。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打晕了一位衣着还算华贵的公子,扒了他身上的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又随性地将自己的头发束起。就这样大模大样地走进了人来人往的大厅。 大厅里头,坐着站着的都有。宜歌唤了个小厮,赏了几两银子,找了一个二楼的雅位坐着。台上歌舞纷呈,有美人如玉,妖艳夺目。果然是尤物,引得所有人痴痴迷迷。 “不愧是天香楼的花魁,这身段,这脸蛋,还真不是一般人肖想得起的。”一旁有两个中年男子一脸色眯眯的评头论足。 “大哥可是看上这女子了?要是看上了别说是花魁,就算是官家小姐,我也有本事给大哥弄来。” “兄弟客气了,实在是我囊中羞涩,哪里玩得起花魁。”那魁梧的中年男子讪笑,把玩着手上的酒杯,一脸色急。 “小弟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实不相瞒,我也是这紫柳的入幕之宾,伺候人可是有一套的。”说着喊来了小厮,用一百两一晚的价格,将花魁包了下来。宜歌听那小二一直叫着谢宁二爷。莫不是宁府的宁二爷?便留心了一下。 一舞毕,宜歌听见老鸨在台上讲:“今晚,紫柳已经被人定了。各位大爷也别可惜,今晚可有好几位雏儿,水灵灵的。等着开苞,老规矩,价高者得。” 话音才落,就有五个小丫头,被带上了台,站在中央。 毕竟是没见过这等场面,有两个丫头一脸听天由命的样子。有两个一脸梨花带雨。似乎并不是自愿的。宜歌抓着桌上的点心往嘴里送,一面想着紫柳。那个花魁,倾国倾城,只觉得可惜。再看台上的那几个丫头,亦觉得可怜。 一时间想起自己缺两个丫头。沦落风尘,多是可怜人。这里买来的人,无依无靠用着放心。因此花了一千两,大手笔买了两个丫头的卖身契。 出了天香楼,两个丫头惴惴不安地跟在宜歌身后,一路走着,不时抽泣几声。 宜歌将两人安置在一家客栈。在房间里,宜歌当着她们的面宽衣。两人抱在一起,哭做一团。宜歌剥了外衣,放下长发,回头看她们。 两人一时间吃惊不已,泪水挂在脸上,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别哭了。我买你们,可不是要你们做妾的,说给他们听听罢了。” “小?小姐?”胆子大一点的丫头出声询问。 宜歌颔首,冷声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们两个听着,我买了你们,你们就要听命于我。忠于我,我亦不会亏待你们。” “是……但凭小姐吩咐。”两人瑟瑟低下头。 “你们叫什么名字?” “落霞。” “水云。” 旋即,宜歌搁下了几两碎银,推开窗户一跃而下。眼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宜歌。落霞和水云都吓呆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相拥而泣。许是在庆幸自己脱离虎口。 安置好了自己人,宜歌自然也没有忘记去看看美人。一路摸索着回了天香楼,顺利找到了花魁的闺房顶上。趴在瓦上,听见了里头有娇软的女声响起。 “大哥,你酒量真好。这可是上好的玫瑰酿,你连喝了三坛子,居然没有一丝醉态。” “老子闯荡江湖多年,武功不输人,酒量自然也绝不可输了人。”魁梧大汉一脸的得意,“老子什么好酒没有喝过。倒是你这样的美人没见过。今儿个遇上了,老子不折腾得你欲仙欲死……” 只听一声娇笑,带着些许无奈。宜歌扯了面纱蒙上,提气,破窗而入。 “来者何人?”一声大喝还没落下,又闻“啪”的一声,屏风倒下。将那大汉压个正着。站在一旁的紫柳显然是被吓坏了。 “紫柳姑娘,你没事吧?”宜歌看着紫柳。 在风尘里混迹了这么多年,紫柳也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见眼前的情状也不惊也不恼。 “敢问公子,你来紫柳这里,可付过银子?” “不曾。”宜歌见她不慌不忙,眸中多了一丝赞赏。风尘里打滚的人,看得通透,对自身有好处。 “那公子这是来采花的?”紫柳指了指那破碎的屏风。那大汉此时也已经站了起来。 宜歌一个旋身将那大汉一踢,从二楼窗户上踢了下去,回头跟紫柳说:“等小生解决了这个人,再来和姑娘叙话。” 说着一个旋身跳下楼去。宜歌绝对是故意的,这样英姿勃发,才能博得佳人芳心。 下了楼,那大汉直勾勾看着她。宜歌轻笑,“今夜小爷来找我的相好。你识相的就给我滚,不让小爷打得你滚,怎样?” 那大汉一早就觉得来人武功高不可测,也不想多留,很恨地转身就走。宜歌纳闷,一个让宁府二爷称大哥的人,居然就这个熊样?此中必有猫腻,只是现在没空理会罢了。 再度回到美人的闺房。紫柳正装相等。宜歌摘了面纱,缓步走了进去。 “奴家记得并不曾认识公子。” “以后就认识了。” 宜歌笑的真心,紫柳黯然垂眸,“公子此番,可是要解奴家之围?” “如此蛮子,怎配姑娘伺候!” “奴家残花败柳,迎来送往。习惯了。”为她倾倒的人不少,紫柳自认为不能误了人家少年郎,所以一向也不多情。 “小生钦佩姑娘才华,愿以后能常来常往。引为知己,足矣。” “公子若不嫌弃,紫柳喜不自胜。”虽则随波逐流这么久,可是谁家女子不喜那陌上少年郎。 “方才姑娘问小生,付钱否。倒不是付不起钱,只是觉着用钱,辱没了姑娘。在此备下薄礼一份,还望姑娘喜欢。”宜歌说着拿出了一把素玉簪子。紫柳红着脸接过,低头从怀中拿了个香囊,含羞低头递给了宜歌。 宜歌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堪。她结实紫柳,自是居心叵测。望来日能得些什么消息,而紫柳如此相待让她情何以堪? 宜歌拿了,挂在腰间。不多时,便告别了。 第一卷 最美还是记忆 第九章 弄巧成拙 直到了大半夜,宜歌照常从后门进府。光明正大的进来,反而显得自己没有在离府的时间里做别的事。太子府里的管事,对于奴才和婢女进进出出的事,眼瞧着似乎管得很宽松。虽则如此,宜歌却觉得这宽松另一层面上说这里的管理和别处不同。自有自己的精妙所在。看似没有拘束,实际上却无时无刻不需要自律,因为不知道主子究竟是看重哪一点。这么想来也实在是管事者的智慧。 走回华宏阁,眼瞧着里头灯光还没灭。宜歌思忖着时辰也不早了,怎么还没歇下呢。这么想着进了门,庭院里的花架下摆了一桌宴席。定眼一看,居然是安靖。 宜歌只觉得心神恍惚。终究是年少时就放在心上的人,总觉得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却也说不上来。只是看着就高兴。 宜歌面上微微发烫,害怕自己露出端倪,硬是收敛了几分笑意,走至一旁的楚红身边。 “今儿个怎么这么晚回来。你呀,整天就想着往外跑,外头有什么新奇事让你这般的乐不思蜀?” “好玩的,好吃的。”宜歌掩嘴,在楚红耳边叙话。 奚容见她进来,眼神微微一动,叫了宜歌来给安靖斟酒。安婧抬眼看着奚容,有些疑惑。 “说说看外头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好吃的那多了去了。只不过,奴婢吃的都是街边的小食,说出来,主子兴许听都没听过。” “说说看。”奚容打小就是贵族出身。从小教条森严,从来也不在街头溜达。更不可能吃外头的吃食。这些天,只听侍从来报,这个丫头成天在外头瞎逛瞎买。难不成府里头这点微薄的月利银子那么经得起花? “冰糖葫芦!”宜歌笑着单说了一样。果不其然,奚容并不知晓。楚红和安婧见奚容吃瘪的样子,也忍不住偷笑。 奚容不说话,神色淡漠德瞟了宜歌一眼,“大司马李家家祭,本宫奉命前去送些祭祀用品,以表对李家敬重。” 安婧勾唇一笑,“祭祀而已,有何不妥?” “李家家规森严,本宫不知道什么东西该送什么东西不该送。父皇要我拟了单子叫礼部准备起来。” “陛下是要抬举李家?”安婧微微蹙眉。厉王的心思向来难以琢磨。眼见着对李家和齐家都是极好的。可到底都是外戚,这般看重,又得惹来更多非议。 “皇弟带了第一神医回来。父皇这一高兴,对李家还不格外厚待。”奚容说这话的时候,不喜不怒。可也看得出,他在心烦送礼一事。送轻了李家倒是有的挑剔了,送重了朝臣只怕也有所非议。 宜歌听着,却有些不以为然。“左右是陛下的意思,随便挑些贵重的东西送过去。李家规矩多还能多过皇家的不成,他要是敢说一句不是,主子只管让人拿去丢了。” 安婧一愣,片刻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丫头好胆色,这么赖皮的主意,你倒是想得出来。” 奚容也是面上一松,开口道:“这糊涂的主意,倒是可以一试。” 宜歌撇了撇嘴,这等小事,只有当回事了才难办。此事一解决,奚容心情好了许多,深吸了口气,闻见了一股花香,闻着香气,侧眼看见了宜歌腰间的香囊。 向来见她打扮得清爽,从不用花香脂粉。今儿个这味道有些浓烈,却不至于难闻。可总觉得和她清冷的性格不太相符。“你腰间挂的香囊,可也是买的?拿来本宫看看。” 宜歌低头拿了香囊递给他。 “这上头还带着香呢。这摊上的东西还真精巧。瞧这绣工,绣的鸳鸯活灵活现的。妹妹哪里买的,送姐姐了吧。” 楚红在一旁看了一眼。十分喜欢的样子。             “姐姐要是喜欢,改天我再买个给你。这个别人送的,怎好拿来送你。” 奚容闻言微微蹙眉,“这香囊仿佛是你今天才有的。”言语间的意思大抵是问今日可曾见过什么人。宜歌一时情急说话快了。此刻想改口已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道:“奴婢出去见情郎” 这话可够让人尴尬,可偏偏她说起来义正严辞。安婧见奚容神色,深知他并不信。 “实话!”两个字,掷地有声。宜歌叹了口气,知道逃不过只能如实回答,“佳人相赠!” “谁?”奚容冷哼一声看着宜歌的眼神略带一丝挑衅。 “青楼花魁。”宜歌额上直冒冷汗。 楚红大惊失色,“妹妹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一直沉默不语的安婧突然笑了。笑声朗朗,“丫头的好奇心真不小。我不好奇你为何去了青楼。倒是惊讶什么手段勾得花魁给你香囊。” “安大人谦谦君子,会喜欢听这些烟花柳巷里的事?”宜歌没听出他话里的刺探,只是疑惑,君子如玉,他那般温柔的人也许会有几个红颜知己也说不定,心下有些黯然。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依依今在否。烟花柳巷里也有绝代佳人。”安婧笑言。宜歌‘噢’了一声,“我和紫柳姑娘并不认识,这个香囊是她掉了的,我随手捡过来的。” 安婧见她这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总归是一个姑娘家,去烟花之地,怎么想都奇怪。 宜歌咬牙一狠心,撒谎到底了。“我自小认识的一个姐妹被他爹爹买去妓院了。我一直在找她。我这相貌,又比寻常女子高挑了些许,换做男装,还是有些潇洒的。我在主子这里当差,不得空去找人。银子也不好存。长久以来才去了几家妓院。” 楚红一听,眼眶都红了。不知为何,她信她的花,没有理会那两个还在沉思的主子,安慰道:“小柏不必沮丧,既然你有这个心,总有一日能找到的。” “多谢姐姐!”宜歌鼻子一酸,生生滴下两滴泪来。说不上来是真情还是假意,为了自己,谎言太多了。 奚容并不是全信,但是也没有多疑。只是吩咐她进去休息。这件事就此作罢了。那香囊他拿在手里,想起是个青楼女子之外,便丢在了一边。宜歌连忙捡起,打算再找个地方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