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看得见的人
三世草之看不见的你(一上)
楔子
三世草,在朱泫国是最普遍也是最珍贵的植物,《天异录》见曰——
三世草,草若其名,人活三世方才有幸见其花开月下。
时三世为草,叶茎带蓝色细线,混于凡俗不现与人。
一世扎根,二世抽芽,三世花开。
花开必逢蓝月。
蓝月者,一月之内二次满月也,历日不同所致,二至三年内可现一。
彼时花开蓝月下,大地宛若明珠无数,与蓝色月光相互照应,天地如同浸漫海中!
三世草一草三花,一花三十余籽,乘夜风而散,粒粒轻若稚羽,泛月光之色,久飞三十里而落地生根,不辨星籽,恍海天倒置,乃三世方见奇景,见之忘世。
翌日长庚星出东方,蓝月劫灭,天地同寂,风任东西,不复见,下世花开,又待三世。
你说:“究竟要花何代价,才可见到如此矜持骄傲的奇景?”
我说:“世界上所谓代价,都是为了实现愿望而心甘情愿地付出。”
你沉默,只看着漫山遍野带着蓝色细纹的无奇小草久久不语。良久,长谓一声:“为一夜美丽付出三世的代价,可心甘情愿?”
我亦不语,只是微微一笑,心想:为你片刻回眸我都可以付出三世,何况……一夜,那又有多少的片刻,组成的天长地久呵……
景华九年,凉家府邸。
“啊——”
凄厉的哭叫声让寂静的雪夜平添了几分不安的恐怖,漆黑中只可以看见巨大的建筑轮廓里,一对红色的灯笼急促地沿着梨花木长廊而来。
“不、不要过来!命妇、命妇!”一个稚嫩的童声惊恐地大叫着。
七岁的凉霜也不顾寒冷,穿着薄薄的亵衣就光脚奔到了落满了积雪的庭院里,玉琢一样的小脸上满是冰冷的泪。
“霜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匆匆跑来的命妇赶紧把蜷缩在一棵松树下的凉霜抱起来,就往他住的凌霄院走去。
“不要!命妇,不要去!那里、那里有可怕的东西!”小小的凉霜一把抓着命妇的雕花披风使劲地摇头。
“有东西?”其他的命妇在大命妇的眼色下进去,将屋子里的灯点起来。
黄色的烛光瞬间照亮了屋子,大大的空间里一如往常地整齐陈列着红木紫檀的书桌、案几、围床,并没有任何的“东西”在……
“这,霜少爷您看,这里什么也没有啊!”命妇们将灯笼高高举起照遍了屋子每一个角落,什么都没有。
“有!那不是吗?”惊恐的他指着在书架下面盘旋的大大的“眼睛”,那不是还在紧紧盯着自己吗?
“这……霜少爷,确实是什么也没有啊,奴婢们,什么也没有看到啊!”命妇面面相觑,最后齐齐盯着大命妇,听候命令。
“够了,霜少爷,真的什么也没有!”大命妇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里上次老爷不是已经请大师来清除过一次了吗?真的什么也没有啊!好了、好了,还是赶紧睡觉去吧!为什么不能听话呢?”
“不要!不就在哪里嘛!你看、你看!难道看不到吗?”凉霜指着那个角落用力地点着,唯恐她们看不见。
……
空空的角落还是什么都没有。
“好了凉霜少爷!您不要再用小聪明折腾我们了!您就算再怎么作怪,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大命妇不耐烦地严厉了起来,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得宠的妾的孩子再耽误自己睡觉的时间?呵斥几声,便不再答理哭成一团的凉霜,带领着众命妇们离开了。
“呜呜……不要走、不要走!”凉霜用力拍着被从外面挂上的门,“不要关起我来!我不要在这里!我听话,我会听话的!所以求求你,不要让我和这个东西在一起,求你了……为什么没人相信我,为什么你们都看不到……”
正屋,望湖轩。
妖娆的女主人雍容地把长长的头发拨到一侧,露出优美的脖颈,抓起一件绢衣随便披上,妙曼的身体线条若隐若现,让人看着想喷鼻血。
“命妇,怎么了?”微蹙的娥眉下娇艳的眼睛有了几分不快,“在外面议论什么?吵到老爷怎么办?”
“是,夫人。”大命妇忙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诚惶诚恐。
天下谁不知道长雅凉家?已是辅佐过先皇和现任皇帝陛下的两朝元老,官居一品的堂堂老臣,顶级望族——凉家。
据说现任皇帝陛下已萌生退意,想早早将这烦人的帝位传于年方十一岁的太子然后自个儿逍遥去,而顾命大臣的班底里,自然少不了凉家。
凉家现在的主人是凉挚,掌礼工二部,满腹经纶,曾任太子师。但是他并不是一个老古板,生性风流,娶三妻纳六房,享尽齐人之福,老婆小妾各个美艳,有七个儿子十一个女儿。
现在这位原先是第四房妾的,因为几位正妻或早逝或不得宠都没个好结果,害得凉挚以为家门有什么不干净,找了法门寺的和尚为家里念了三日水陆道场,又找个看相的说这位四房的女主贵,遂扶了正,成了真正的凉夫人。
“只是因为霜少爷又在闹,所以……”命妇们忙不迭地推卸责任。
“……凉霜?”夫人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道:“是六妹妹的孩子吗?那个孩子又怎么了?”
六妹妹,就是凉挚的第六房妾,出身于巫门,是寺院的药师,凉挚在还愿时一见惊为天人,用了点手段才把药师娶进门,风头劲了好一阵子,娶进来没几个月就产下一名男婴,正是凉霜。原是进门以前就珠胎暗结,赶在看出来之前赶紧迎了进来。
不过,那个狐媚子也没再得意几天就一病不起了,要不然还真的已经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了呢!想起来,怎么能不恨?
“哎,又说看见什么,年纪不大,整天倒是会胡说,”大命妇自然会看眼色,现在谁不巴结着夫人啊!她的儿子才是将来会接管凉家的人,至于那个无依无靠的凉霜,谁在乎?
“就是啊,老是这个样子弄得我们手忙脚乱的,我看那个孩子有点邪乎!好像真的能看见什么一样,神神怪怪的!”
“是啊是啊!听说他娘以前是巫门中人呢!”
命妇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这个孩子,总是透着几分邪行,要不怎么老喊自己看得见呢!谁也看不见,为什么就他能看见啊?
凉夫人听着这些心里舒服,但还是摆起了夫人的架子半阻止道:“不可胡说,你们这样哪里有世家命妇的体面呢!孩子小想引人注意罢了,不要去管他便可,过几天无聊了就不闹了。”
“是,夫人。”有了夫人的话,这下命妇就更有理由了,以后便再也不去管那个孤零零被丢在凌霄院里的凉霜了。
千里之外北之极的穹玉山圣顶。
一片耀眼的纯白在冻住的蓝天下骄傲地反射着不逊色于太阳的光芒,这里是朱泫国最北的地方,这是这里最高的一座山,被称为“圣顶”。
这里,是神圣的雪山之顶,终年不曾消化,在雪后初晴之时会有一团洁白的雾气在山顶环绕,人们说那是住在山顶的神女在跳舞时衣袂卷起的雪花。
“圣顶上住着好心的神女,如果有人在登圣顶时遇到暴风雪,都会被神女救起来,然后护送下去。”
人们这么说,因为确实,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人在圣顶上遇难,以为活不成的人都会在雪停后不久平安到家,大家都说是被一个神女救起的,虽然看不清楚她的人,但是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和雪一样,有着一头闪耀的银色头发。
所以大家都称呼这位好心的神女为“素”。
如无瑕白玉的雪地上远远蹿过来一个小巧灵活的身影,是一只小松鼠!它大大的眼睛精准地发现了被压在雪下的枝上挂着的松果,几下就蹿了上去,欢喜地抱住松果用大大的门牙几下就咬了下来。
不过接着它并没有着急地继续下口,而像是发现了什么,又灵巧地从树上蹿了下来,用蓬松的大尾巴在悬崖边突出的岩石上那个雪堆扫了起来。
“哈、哈欠!”这晶莹的雪堆居然打了个喷嚏。
可是小松鼠并没有被吓跑的意思,反而是更加蹭了过去,似乎是发现了比松果还要好的宝贝。
“哎呀,是你啊!淘气的家伙,就不能好好叫我一次吗?”娇俏无奈地叹了一声,本来在雪地里安睡的人站了起来。
整个圣顶的空气都震动了一下,这沉寂的雪国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原先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小动物们都探出了头,支棱起耳朵,然后试探地迈出暖和的窝,朝着那悬崖边的岩石聚拢过来。
清冽的北风扬起了堆积在枝头的雪粉,又似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小雪,只是在阳光的照耀下,分明是五颜六色的,一个彩虹的光晕在圣顶升了起来。
“爷爷、爷爷,快看快看!”山脚下,一个孩子正在玩雪人,无意中看到了圣顶上的异景,丢下雪人就去抓正在打盹的爷爷的衣襟惊喜地叫道。
老人家睁开眼睛,拈着胡须笑了,“呵呵,那是神女醒了。以后就可以进山了,神女会照顾迷路的人的。”
雪色的素纨被风扬起来,多情地整理着,一头银色长发在阳光下晕出五色的光圈,光洁的脚踝毫不畏惧寒冷,轻巧地踩在洁白的雪上。
“啊——睡了这么久了,大家还好吗?”长着圆圆眼睛的神女——素,微笑着挨个抚摩围拢过来的动物们。
这里聚集了小松鼠、小白兔、小鸟、梅花鹿、白狐、狼、熊,甚至还有白色的猛虎!但是所有的动物们都只是亲昵地蹭着这个笑容温和的素,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素其实并不是什么神女,她是天地至纯之气在圣顶这汇灵之所所化成的一个雪妖,还够不上仙的资格。
虽然说是妖,但没有一丝的妖气,乃纯精之气,历经日月所自然形成的,自然小动物们都会喜欢她。
一丝风吹了过来,又撩起了她的丝丝长发,素抬起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喃喃道:“又要下雪了呢……”
动物们听懂了素的话,依依不舍地舔舔她的手,赶在这将要降临的暴风雪之前纷纷回到了自己的窝里。
素拉了拉被吹得四处飞扬的长发,又到了这个时候了……
而远在东境富饶之地的常雅。
虹馆——朱泫都相当有名气的箭较馆。
箭道本来作为一种极其风雅的“艺”在朱泫备受青睐,而这里的学生全部都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更加是奢华了。将一块青龙走水的佳地整个划进范围之内,既教授学生也举办大赛,每年这里的冠军得主都会受到太子殿下的召见,对于以后仕途会有如何积极的影响就不须赘言了。
所以这里经常会有人拿着极好的弓在此求个善价,今日也不例外。
一把以山桑为身,檀为弰,趟金铁为枪膛,钢为机,麻索系札,兽筋为弦的“游子弓”正在虹馆门口矜持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吸引着所有人的眼睛。不少人已经上前打问价值几何,却被一脸络腮胡的主人骄傲地回绝了。
“好弓呢。”一声低沉的赞叹声从周围的嘈杂声里横空逸出。
说什么“芙蓉如面眉如柳”用在声音的主人身上都显得黯淡好多,这才是真正的“细腻肌肤欺雪三分,点漆凤睛风情万种,飘逸长发翡翠系带,濯濯身资直压春柳”。
一身青衫白襦如画中人出现,令骄傲的弓主人也看呆了,天下美女多如是,何曾见一男子长得如此妖娆并雅致一身!一时间除了点头竟然什么连说话也结巴了:“是、是啊!”
“可以看看吗?”“画中人”伸出手爱惜地摸索着弓身笑问道。
“你?”那个大汉哈哈笑了,“小姐、不,小公子,你若是能拉开射一箭,我甘愿将此弓双手奉上!”
“这怎么敢当?”笑靥直抵三春艳阳般艳不可挡,“您只管开价好了。”
弓主人上下打量几遍眼前人,露出一个微微不屑的微笑,“俺是粗人,可也听说过‘红粉赠佳人,宝剑赠烈士’,如果小公子你可以一箭射中那草靶,那么这游子弓赠与你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害怕你闪了你那纤纤手!
“那么在下便不客气了。”那人信手拈过一枚雕翎箭搭在弓上,毫不费力地将弓拉得如同满月。
周围的人连同弓主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弓可不只是看样子的,而是真正的好弓,力气未到休想拉动分毫!谁曾想这翩翩娇公子可以如此轻易拉得圆满!
那弓主人更是紧张得要死。完全没想到自己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了眼,这个小公子不简单!自己当初也只是随口说说,谁想这个长得像娘们的小子这么厉害!这可是家传的弓,怎可轻易予人,唯今众目睽睽也不好反口,脑筋飞转地寻找着推脱的借口,一边拼命祈祷一箭不中……
不过,刚才还满眼春水的凤眼现在蕴满了犀利的杀气让周围的人不禁一凛,那靶子简直就是被野兽盯上的兔子,无处可逃了!
一声雁鸣般的鸣响,那雕翎箭便直直地飞了去!
“嘣!”
周围哗然,没想到这个漂亮公子姿势和气势不小,射得却失了准头,偏离了中心三寸余。
“哎,可惜可惜了!”周围的人无不纷纷摇头,果然这还只是“绣花枕头”,不行啊!
就在众人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却见弓主人脸色苍白地盯着箭头像是失了魂一般,接着摇晃了一下,“扑通”瘫在了地上,喘气许久,才咬咬牙长叹道:“罢了罢了!一语成谶……不过我伏地蜥也是重言重诺的汉子,这弓……今天起就是小公子你的了!”
“啊?!”周围要走的人闻言又纷纷转了回来,看着瘫在地上的弓主人和笑得比先前还要艳丽的公子炸了锅,“长汉你傻了?!他明明射偏了你为何还……”
“住口!”大汉站起来瞪一眼周围的人,“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们这些人门道看不出来,连热闹也看不出来吗?”
他径直走到靶子前将箭拔了出来,众人这才注意到这箭赫然穿过一朵玉兰花,正贯穿花芯!
“刚才我一看就发现这小公子瞄的根本不是靶心,我正奇怪他在瞄什么,就见一朵花正掉下来,我见他出手才明白他从一开始看准的就是这朵要掉下来的玉兰花!你们懂什么?”本来还想抵赖的,但是这个小公子这一箭让自己完全无话可说,只能乖乖把弓奉上,“俺不失言,这弓……是你的了!”
周围的人又惊又羡地看着这如画中人的小公子轻轻一举就得到了一把绝世好弓,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呵呵,那凉某就不客气了,不过,”小公子接过弓却掏出了一个锦绣荷包,“这里是百两黄金,如此好弓断不可轻辱。”
说罢将荷包丢给弓主人,爱惜地握着弓就进了虹馆。
“啊,莫非他就是……”周围有人恍然大悟,“莫非他就是凉府的凉霜公子?”
“哦!久闻凉府五公子气如谪仙,又是百步穿杨的好身手,应当就是他!”
弓主人这才知道刚才试弓的人正是手握重权的凉家公子,不禁又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自己居、居然收了人家一百两黄金这么重的价!朝廷岂是他能惹得起的?
“哈哈,长汉你莫怕,凉霜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成仁君子,他给你这么多钱就不会反悔,你啊,还是安心地收着钱回家好了!”
这常雅谁人不知凉霜公子仁义豪爽,经常出手帮助良善,每年还会掏一大笔银子给慈善堂,绝对不容许任何不公之事在眼下发生。
虽然他也像其他世家公子一样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却没有任何人会有非议,反而,大家都加口称赞这个凉霜公子。
他一上街,确实是有当年“看杀卫阶”的架势,长得俊俏不说,学识自是不必说的好,家世也没得说,又拉得一手好弓……不知道有多少媒人踩破凉家的门槛想提亲呢!
而踏进门后的凉霜,却看着手中的弓,露出一个不屑的弧度,来得这么简单,真是太让他失望了!
“哎呀,这不是凉兄嘛!”
对面响起一声惊喜,一身淡蓝色长衫的镇远大将军的公子柳下天迎了过来。这个凉霜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一手好工夫,就连从小被父亲严格训练的自己也是比不过呢!
凉霜的脸像是变魔术一般立刻将冷酷不屑换上了暖过三春的微笑,“哦,原来是柳兄啊!你也来了?”
对于他来说弓箭并不是像自己所说的“是为了打磨自己的精神”,这不过是能够结交权贵的跳板而已。
“哦,凉兄这把弓可真是不错啊!”柳下天眼中毫不掩饰着喜欢,眼睛恨不得粘到弓上去。
“呵呵,柳兄果然好眼光,这是我花了番力气弄下的,”凉霜微微一笑,大方地将弓递于柳下天,“柳兄何妨一试?”
柳下天当然是跃跃欲试,拿过游子弓就迫不及待地搭上了箭。
一箭中的。
“果是上佳好弓!”柳下天更是赞不绝口,细细摩挲着弓身爱不释手。
凉霜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口将话题转到了别的上面,拉着柳下天闲聊起来,而柳下天则是嗯嗯嗯唔唔唔,心思全部放在了这弓上。
“……说起来在五月,不是张侍郎张大人的五十大寿吗?不知道侍郎大人要怎么庆祝呢!”凉霜一边保养着自己费心弄来的弓,一边漫不经心道。
“是呢,不过啊,这次他可能没有时间庆祝了。”柳下天一边瞄着“美人养弓图”,一边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中的箭,“家父说皇太后她老人家今年五月可是要过六十大寿呢!听说张大人早就在到处张罗寿礼了。”
哦?现在才二月,就已经开始准备上了,看来这次大寿定有重要的事情,不会只是庆寿那么简单。
这件事情在凉家可是被封了个死,自己压根不知道,看来那个笨三哥和他那个不怀好意的娘更是早早准备去了,独独瞒着他。
可惜,那欲盖弥彰的神秘倒让他更生疑,还好被他知道得也不晚……
“是吗?也是辛苦了呢,不知道柳将军又备下什么厚礼了呢?”
“我爹上次出征时得了一个南疆的宝贝,叫‘万福鹤’的,确实有趣,鹤鸣颇像‘福’,正准备将这个宝贝献给皇太后呢。”柳下天无心顺了出来,随即紧张地看了凉霜一眼,“凉兄,此话可不便说与外人,家父想给皇太后她老人家一个惊喜呢。”
“看柳兄说的,这个是自然。”这个消息只要自己知道就可以了。从来没有机会真正接触到皇家的他也不知道送什么才合理,这个参考自己知道便也有了底,不需要再被任何人知道。
“对了,说来的话,柳兄的生日,岂不是也要到了,记得就是三月十四吧?”
“哈,难为凉兄惦记着。”柳下天随口应了一声,眼睛再次粘在了弓上。
好弓啊!要是自己的就好了……
咦?怎么心里想着,那弓就来到了自己眼皮下头?
柳下天顺着握弓的皓腕一路向上,就见凉霜笑得和煦暖人,“凉霜也无甚好礼相送,柳兄若不嫌弃,请将此弓收下。”
“咦?这怎么可以?”柳下天忙摆手,“此弓一看便知珍贵无比,我怎可收这么重的礼?再说凉兄也是喜欢得紧吧?君子可不夺人所好。”
他又怎不清楚柳下天只是口头推脱,“哎,古语曰‘宝剑赠壮士’,倒也不是小弟菲薄……只是,任人都觉得柳兄比在下更适合此弓吧!”
“这……”柳下天心下大喜,却不太好意思直接拿过来,还是半推半就地推辞着。
“哦,在下知道了,莫非是此俗物不入柳兄的眼?”凉霜深知“请将不若激将”,“也是,在下太……”
“不会不会!”柳下天一听急了,忙摇头否定,唯恐凉霜一个性子上来将这好弓“处理”了,那岂不可惜煞!
“那么柳兄的意思是……”
凉霜笑得美目流光,让柳下天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那……凉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美人啊!艳比鸿雁楼的姑娘,却又高洁让人不生邪念,只剩下欣赏。
这可是想什么来什么,柳下天拿着弓更是连放也舍不得了,本来对凉霜的好意更加多几分,轻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凉兄啊,下次引你去见见六皇子殿下吧!他也是对这迷得不得了呢!”
“呵呵,是吗?那就谢谢柳兄了……”
一开始接近这一武夫也是为了这个,要知道六皇子可是除了太子以外呼声最高的帝位人选呢!
最近太子可是办了几件笨事,让朝中起了微辞,有人奏太子“私结朋党”,而六皇党则趁机兴风作浪,虽然被皇上随便敷衍去了,但是却使得帝位一下子扑朔迷离起来,这鹿死谁手一下子难说了起来,能不能站好队自然相当重要了。
而对于他来说,成功接近太子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毕竟比赛中得胜的人会被召见),而六皇子则是无从下手。他早早打听到六皇子和镇远大将军一家关系甚好,证明六皇子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无所谓,也早盯上了皇帝的位子了!
从最一开始在这个柳下天身下砸下大把的力气和心思终于在今天见了回报,凉霜自然是欣喜,却依旧是一副淡然,像柳下天这武夫又如何看得出来?
回了凉府,凉霜见过了父亲和继母,又一如往常地回到了自己住的凌霄院。
“滚开!”一脚踢开盘踞在门口的黑色毛团,凉霜推开了门。
大厅的太师椅上正蹲这一个无比巨大的无脸面,而一个舌头长长的东西正趴在端茶水过来的侍女肩膀上,不知道什么东西一直在这屋子里飞来飞去……
只是这一切只能被自己一个人看见!
只有自己,小时候自己会害怕,会哭叫,但是又怎么样?没有人能看见,没有人能体会,所有只是冷冷地说他是个“淘气”的孩子,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又黑又冷的屋子里,没有人肯关心他一下!
渐渐长大,渐渐冷漠,他再也不和任何提任何一个字,在这个小型“朝廷”里无时不刻不在发生争宠的斗争,没有人会真的关心你,他们唯一关心的就是得宠的那个人,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从七岁起的那个夜里,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哭泣什么也带不来,所以他下定决心要扭转自己的一生,自己既然被生下来就注定不会平庸过一生!所有背叛他的人,通通等着瞧!年少的痛苦,要你们都一一偿来!
懂得这个道理以后,凉霜学会了伪装自己,喜怒不形于色,都会带着亲切的微笑。
久而久之,连那嚣张的继母也怕了自己几分,一个摸不着心思的人是不好惹的,更何况这有着微笑的无害脸庞的少年已经轻易化解了她的几次阴谋!每一次,不仅没有能害了他,还将他推到了老爷的眼前,让父亲猛然间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儿子。
只是这“枕边风”着实厉害,凉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现在夫人所生的三子身上。
他知道要想实现自己的野心就不能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想起自己的父亲,还是要靠自己最保险!
想要让自己的出场“一鸣惊人”,那么五月的皇太后寿辰势必是最佳时机,而那个时候,猜得不错的话,皇位的归属也将会出现一个清晰的脉络。太子和六皇子,究竟谁才更有让自己投资的价值在那个时候将明朗起来。
而且要是能哄得皇太后高兴,对于自己将来踏上仕途又将会是重要的一步,而这个时候一份有着绝对分量的礼物就起着关键作用。
选什么好呢?帝王家会缺什么呢……凉霜陷入了沉思。
正文 第二章 看不见的人
雪拥蓝关马不前。
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将天地遮盖,拉起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幕,不仅遮住了眼睛,几乎连呼吸也要遮住了。
就在这一片纯白的世界中恍惚见一个红色的身影踉跄着闯了进来,倔强地前进着,直直向着一片灰云之下的顶峰——圣顶而来。
“呸……”凉霜用力地将嘴里的雪沫子全吐出去。
本来嘛,帝王家能缺什么啊!所以自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雪中送炭的东西,看来只好锦上添花了。既然是老人家,所以和“长寿”挂边的应该都没有问题。
但是问题是他能弄得到的东西帝王家还会没有吗?所以只能出奇制胜,要说到奇,那么全朱泫都知道“十二瓣血莲”。
这血莲本身已经是难得一见,只生长在雪山之中,却通体血样红颜,此莲每十年长一瓣,平日可得三叶莲已经难得。
目前听说有一株十瓣莲曾在先皇朝出现过,并且将几欲垂危的当时还是皇太子的先皇硬是救了回来,只此一现罢了。
十二瓣就意味着要一百二十年才可长成,而人生又有几个百年?所有的人都认为十二莲只是传说。
自己自然是不指望找到十二瓣血莲,但是还是指望找到五六瓣,这应该不算太难吧?而且他来的是极少有人会来的圣顶(百姓认为此地为圣山,不可打搅),机会更大一些……
不过算盘打得蛮好,却没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为什么会很少有人来圣顶?要知道血莲堪比黄金毫不过分!
因为这里有莫名其妙的暴风雪,完全不能预测,刚才还晴空万里,现在就已经雪中不辨南北,生死不测了。
为了这次行动的保密,凉霜并没有带多少人,而且要命的是在这暴风雪之间转瞬就不见了其他人影,只有自己在这苍茫天地间了,简直比蝼蚁还不如!
难道就到这里了吗?
他不甘地瞪着一片苍白不分天地的大雪忿忿想着,漫天的雪已经埋到了大腿,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迈一步了,纵使自己已经找到了珍贵的五瓣血莲又如何……
“……吾居兮天地内,吾游兮六合间,长袖舞沧海,浣四海兮永清……”
意识模糊前,一个清朗的歌声若有似无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如果这是最后听到的声音,也……不错呢……
正胡思乱想着,他觉得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就栽了下去,顺着一个斜坡滚了去,天旋地转。
等到凉霜被化在脖子里的雪水激得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稍微凹下去一点,而在那块大大的凹地上正发生着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那片不小的雪地上到处都布满了各种古怪的东西!
简直就像是坠入了童年时无尽的噩梦。
自己是能看得见,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同时在一个地方以如此惊人的数量聚集过!黑压压的仿佛是黑色的潮水一样蠕动着,让他浑身冰凉,以为自己已经掉进了地狱之中!
这些和自己能看见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惊人的寒气比冰冷的雪还要寒冷,硬生生将心跳冻住一样!
死定了……凉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天真要亡他?
“……吾居兮天地内,吾游兮六合间,长袖舞沧海,浣四海兮永清……”就在他已经决定等死的时候,那个清朗的歌声居然清晰了起来!
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怀疑自己看见了仙女:就在这一片怪物蠕成的黑潮正中,有个白色的纤细声音正在且歌且舞,雪白的衣袂随着轻灵的步伐合着闪耀的银发一起翩然起舞。
她的身体周围闪耀着看不见的光芒,却能让人觉得温暖,衣袖似乎也带了灵气,随着旋转的身姿将这温暖舞了出来,渐渐扩大,那漫天飘落的雪花似乎也听从了这舞步,乖巧地在她身边围出一个晶莹圣洁的空间。
“……岁月未央兮恩怨无尽头,回首无欢无喜无悲无恸,红尘无尽兮红颜没,雪纷飞兮皆成空,若!望极天涯徒见月……”
这说不清楚是什么的歌让他渐渐清醒过来,也渐渐地张大了嘴巴。
眼见着那些黑色的恶物像是着了魔一样疯狂地朝着这看不见的光芒里面挤去,却丝毫不见这个身影被淹没,反而越见清晰!
仔细再看,却见那些黑色恶物慢慢地变淡,最后消失不见了!而那女子身边则多了不少闪着银色光芒的“雪球”正缓缓地朝着乌云中露出的一线天光里去了,并渐渐消失在那蔚蓝色的一线天空下……
被、被净化了?!眼见着那黑色的潮水渐渐地退去,天地间亦只剩下了那一银色的身影还在慢慢舞着,轻哼着那让人清净下来的古怪歌谣。
大雪渐渐停了下来,头顶的乌云中露出了一块清脆的蓝色,不多时,一轮金色的日也探出了笑脸。
断断续续飘落的雪花反射着阳光的颜色,竟成了五彩缤纷的!被那长袖轻轻逗弄着几乎要停在了空中,不舍地亲着那纤细的身影,似想将那一片雪白点染成彩色才甘休……
阴霾化去,世界一下子清新起来,在他还没弄明白过来的时候就听见身下传来古怪的断裂声,细微地放大了心里的不安……
“啊——”
忽然背后传来了雪崩的声音,素只是轻轻地用脚尖一点地就飘了起来,轻巧地落在了一边的雪松上,却一低头看见了一道红色的身影夹杂在雪中滚落了下来!
眼前出现一双精致的赤足,纤细的光洁的脚踝上缠着不知道是什么布料的裙角,让人惊讶的是在晶莹的雪地上看不到任何的足迹!
她难道不冷吗?在彻底晕过去之前,凉霜也只来得及想了这么一句。
“嗯……”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凉霜觉得浑身都痛,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被卷进了雪崩里。
既然痛,看来自己没有死,而且这里很暖和,一团明亮的火堆正发出悦耳的噼啪声,摇曳着将眼前照亮。
是一个岩洞,天然的弧度让温度积聚起来。应该是天亮了吧?可以看见洞口前的雪被朝霞映成了漂亮的橙红色。
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植物香气,让人精神一振,他将内力行经全身一周才发现意外地通畅,感觉肋骨有些隐隐的疼痛,其他倒什么都好。勉强抬起手一摸,他才发现自己的肋骨已经被好好地包扎了起来,问题是肋骨包扎住的地方为什么会有淡淡的红色湿痕?不是血啊……
凉霜的脸色立刻惨白,是血莲!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才弄来的血莲居然被用掉了!
但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让本来想大吼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天意如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痛苦地安慰着自己……
“你醒了?”洞口响起了一声低叫,接着就听到什么落在地上的声音。
迎着光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那反射着渐渐明亮起来的阳光的长发还是让凉霜立刻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正是自己那天看到的女子!
又是在风雪里迷路的人吧!素叹了口气,稍待着不大的雪崩平静下来之后就将被半埋在雪里的人七手八脚地拉出来。
“是人呢……好漂亮的人……”看着膝上那苍白的脸庞,她久久才发出这么一声。白玉似的面盘上精致的睫毛不时地抖动着像是蝴蝶要起舞时的翅膀。
虽然说时常会有人因为迷路而倒在圣顶被自己救起,但是在这无意义的年年岁岁里,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痴看了一下,她就忽然醒悟过来现在不是看美人的时候,忙拖着凉霜来到了这个背风的洞穴里点起了篝火为他取暖,又将他怀里的血莲拿出来捣烂了敷在撞得青紫一片的腰间,把剩下的花瓣弄碎了喂进他的嘴里。
忙乎完了,素才发现太阳已经又升起了,而柴火也不够了,她便又去拣柴火。完全不曾想那个昏迷的人已经在血莲的帮助下醒了过来,自然是被那明亮的眸子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出去。
“等等!”凉霜出声唤住素要离开的脚步,轻声咳嗽了一阵才能把气出匀了,问道:“可是姑娘救了在下?”
“……你、你能看见我?!”轻细的嗓音没了之前唱歌时的清朗,而是淡淡的,像是风吹过冰凌滴下春水的暖软。
眼睛适应过来的他这才看清楚救了自己的人原来长着一张清秀的脸,一双清澈如晴空的圆眼睛受了惊吓似的扑闪着,鼻子也有些圆圆的,感觉很像是个孩子般的可爱,一头银色的长发垂到脚踝,却也不突兀,只是让人觉得清爽。
看见?他揉揉自己的额头,就是嘛,看她怎么可能也不像是普通的人类,原来又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得见的“东西”……
“那、那个,你真的可以看见我啊?”
居然可以有人看见自己。素不由得又惊又喜,自己在这里已经数不清楚几时了,漫长的岁月已经让她对于时间没了概念,除了林子里的动物们,自己从来也没有被“看见”过,如今猛地有人能看见自己还和自己说话,怎么能让她不高兴!
“能看见。”凉霜干脆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看,这不是看得到吗?”好凉的手!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呃,应该是人吧?
手腕传来的温热让素愣住了。
这就是人的温度吗?真的很暖和呢!和三月的阳光一样呢!
“你叫什么名字啊?”凉霜看着她脸上的惊讶和复杂情绪,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怕把她吓跑了,自己还不知道怎么下山呢!
“……都叫我素。”名字啊,这里没有人会叫自己的名字,几乎要忘记了呢!
谁都这么叫啊?凉霜皱起眉头,忍了忍还是没问出来,“素姑娘,多谢你对在下的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素被他的话激醒了,苦笑一下甩甩头,“这个倒是没什么,你……应该无甚大碍了吧?要下山的话就趁现在,晚了就又有暴风雪要来了。”
就算能看见,也只是匆匆一瞥的惊鸿,终还是要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自己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看样子她能预知暴风雪什么时候来!凉霜心思一转,立刻转了念头,“其实不瞒素姑娘,在下现在还不能立刻就离开,这伤势怕是无法让我及时下山……”
“那……就多待一会吧!”素情急之下急道,随即红了一张脸,“不,我的意思是,这次暴风雪一走短时间内就不会再下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慢慢走了……”
这么许多年了,自己实在是太寂寞了,能有一个“看见”自己的人多说一会话,是求不来的奢侈啊!
篝火偶然发出“噼啪”的声音,一切都是静静的。
素是等了很久才有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和人说说话,但是真的机会来了,却嗫嚅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盯着眼前的一点地面着急。
“你,一直一个人在这里吗?”最后还是凉霜开了口,说实话,他其实好奇得很。
“……嗯,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任何的人来和我说话了……
话到此又沉默了下来。
凉霜无趣地盯着篝火,似乎对面这个“人”不喜欢说话,只是只言片语就没了下文。要不是因为要用得到你,自己为什么会和把自己害得这么惨的东西说话啊?
素也暗暗着急。还是自己要说些什么吧……难得,可以说说话呢……
“嗯,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啊?”
轻软的声音传了来,凉霜却有些颇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找血莲。”
提起来就郁闷啊!辛苦找到的血莲最后居然被自己用了!等于白跑了,还害自己差点搭上小命!
“血莲?”她愣了一下,“是那种花吗?找它做什么?”
听那口气,似乎是唾手可得一般!凉霜冷哼一声抬起头来,看来完全有必要让这个笨蛋明白一下血莲的价值!
“你知不知道只是你方才用掉的那区区一朵就可以……”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咽了回去。
眼前的她手掌上赫然就盛放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血莲,还是九瓣的!
“你说的是这个吗?需要的话就拿去好了,我这里还有很多。”素的手一翻,又一朵血莲就出现在手心。
因为自己的干净气息正是催开血莲的养料,所以平日里被自己拿来解闷做骰子的血莲籽只要放在手心轻轻一握就会开花。
“你……”凉霜瞠目结舌,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是啊,那正是天下人挤破头也难得一见的血莲啊!只是在自己面前如此轻易地就开花,搞得自己好像白痴一样……
不过,不管现在看来多不值钱,一旦到了人间又是价值万千了。眼前这个“东西”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嘛……
他的脑子在转瞬间已经转了无数圈,最后下的结论是:“你,愿和我一起下山吗?”
“啊?”素完全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所以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过分好看的脸。
“一个人很寂寞吧?都没有人能和你说话。”凉霜轻易就抓住了她的软肋,“你救了我,我带你下山,去见识一下作为报答好不好?”
下山?离开圣顶?这句话,在很久以前似乎也曾经听什么人说起过呢……素拼命地回想着,却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许久,就在凉霜的耐心已经要用尽、正在想另外的方法准备把她弄下山的时候,她却开口了:“山下,是不是有三世草?”
“三世草?”那种传说中的草?满朱泫国哪里看不到?只不过是野草罢了,根本没有传说的那些玄之又玄!
不过,他还是用力点点头,“有啊,到处都是呢,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看到好多的三世草!”
嗯,家后面的那一片山坡立刻着人种上三世草,那些牡丹月季现在又不需要……
“那你见过三世草开花吗?”素很期待地看着他,“圣顶,没有三世草,我想看看三世草开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呃,我也没有见过……”疯子……不,是傻子。凉霜心中冷笑着,三世草三世才开一次花,谁能活过三世只为一夜的花开!
“不过我听人说,自上次花开,到现在,应是已过三世了。”鬼知道是什么!先把这个很有价值的疯子哄下去再说!
“那,既然这样,你愿意和我一起看三世草开花吗?”素轻轻地问道。
太阳已经升到中天,外面的雪将岩洞映得一片明亮,照得她的眼睛也是亮亮的。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下意识地点点头,“好,我陪你……”
话才出口,他就暗自懊恼,自己也被传染了不成?竟和她一起说疯话!
“真的吗?太好了!”素的脸上绽开了明朗的笑容,一瞬间将洁白的雪都比了下去,她伸出小指和凉霜的勾在一起,“说好了哦,要陪我看三世草开花!”
“好……”怪人,真的是个怪人。也罢,只要能让她跟着下去,应了又如何!只不过到时候看不着也不是自己的问题哦!
凉霜点下头,勾住了那微凉的手指,“说定了……那么,我们下山吧!”
正文 第三章 冰冷的涟漪
一辆四匹膘壮白马拉着的精致马车正散步似的朝着常雅的方向过来。
按理说此等好马这么慢实在浪费了,那么我们就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了——
“……你还好吧?”凉霜微皱着好看的眉头拿着扇子轻轻扇着,语气很有些担心呢。
“还、还好……”早就已经依在车窗上的素脸色苍白,眼睛微微眯着,喘息有些急促。
“很热吗?”该死的,光顾着想把人先带下来了,却完全忘记了这个生活在终年冰峰的圣顶的家伙会不能适应这里的炎热!
“不、不是因为热,”本来声音就小的素这下更是嘤咛了下去,“实在是,太湿了……”
身为雪精的她还是不会把这点炎热放在眼睛里的,苦就苦在这里真的好潮啊!比起来热浪更加的消耗灵气呢!感觉人都要融化了一样……
潮湿?他若有所思地拉起素身上的衣服摸了摸,摸不出是什么材料的,但是看起来,相当的不耐潮……
“我说,你必须穿着这衣服吗?”若是换了别的,会不会被人看到只有一身衣服在走来走去?
“啊?不会啊!”素摇摇头,“只需是白色的就可以,别人就看不到了。”她不需要隐身衣,只需要“隐身色”。
凉霜略一沉吟,推开了车门,“长晴,去布庄。”
五福阁,常雅最著名的布庄,这里可以找到全国各地的各式布料,只有你说不上来的,没有这里没有的。
“哟,这不是凉公子吗?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掌柜的一见来人便丢下算盘喜吟吟地迎了上来,心里盘算着大生意又上门了。
“呵,掌柜的好生意啊!”凉霜悄悄示意素跟过来,素这才怯怯地迈了进来,四下张望着。
这里好大,好热闹,好多的人!人们说话的声音简直要把耳朵挤破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东西、商铺,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很不适应,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很好奇。
“我想找几件衣服,”凉霜很诚恳地看着掌柜的,“不知道什么样的衣料比较耐潮啊?”
“啊,这自然是西域产的细棉啦!”掌柜的亲自找了一匹过来展示给凉霜,“这是从班图弄来的月光棉,您看看这纹理那个细啊!此棉可是一绝啊!除了进贡,要弄到可是很难的,除了我们五福阁啊保您再找不到了!”掌柜的卖力地把自己的货吹到天上去。
“嗯,那就这个好了,给我制几套衣服,内外都要此棉的,嗯,我看就制成小一点的、样式简单些就好了,不知道最快要几天?”实在是没法子要他做成女装,不过反正看不见,男装女装也没什么大碍吧?
“别人的话怎么也要五日,不过既然是凉公子嘛……说实话,犬子也颇中意此料的,所以制了几件出来,还未穿过,不知道凉公子……”
“我看看。”
掌柜的即刻着人拿了来,他抖开看看大小应是差不多的,便丢下一张百两银票拿着衣服走人了。
凉府。
此次去找血莲的事情凉霜自然是秘密地未曾提起,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了父亲就带着她回到了凌霄院,又命人抬了浴桶进来,“你先赶紧洗了换上这衣服好了,应该会好一些吧。”说完带上门离开了。
素好奇地打量着雕梁画栋的屋子和奢华的摆设,这些都是自己在圣顶上从来没有见过的,不过身体的不适还是让她没了兴致。
将衣服褪去,她将手放在热腾腾的浴桶里一搅,就见水霎时间不见了热气,变得无比清澈,甚至带着隐隐的风的冷气。
舒服地泡了进去,她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就是人的世界吗?好热闹啊!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没听过这么多的声音,没见过这些奇怪的东西……
可是,心里还是很不安,这里没有了自己熟悉的一切,唯一认识的,也就只凉霜一个人了,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太仓促了?
“可是……我只是想有个人可以陪我一起看三世草开花,一个人,真的是太寂寞了……”
此时的凉霜正唤过长晴:“去,立刻找人将院子里种上三世草,越多越好,唔,还有后山的那片空地,不是正想着种牡丹吗?统统给我换成三世草。”
“三世草?主子您确定?”长晴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家主子,那草有什么好啊?不是满地都是吗?自从回来主子就有些奇怪,有的时候还自言自语呢!莫不是碰到……什么不干净吧?
“嘿,臭小子你想什么呢!你这脑袋,说了就别问。快去!对了,另外把我隔壁的书房收拾一下,所有的东西都给我换成细棉的,在车上搁着呢,快去!”凉霜瞪一眼长晴吩咐道,现在带回来的可是很有利用价值的……人呢!
日后她的用途,大着呢!
长晴不敢再说什么,赶紧去办了,他这才松了口气,回到了房间,正见素收拾停当,对着一个东西颇感兴趣地盯着不放,这个看起来是个小盒子的东西里正发出滴答的声音,还有针一样的东西转着圈……是什么呢?她抬起头好奇道:“这是什么啊?”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却不禁扬起了嘴角。那衣服毕竟是男子穿的,她穿起来还是大了些,将袖子挽起一圈,腰身有些松垮,系上腰带像裙子般,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一样,加上那好奇的亮晶晶的眼睛,更是像个孩子了。一股淡淡的凉爽气息围绕在她身边,让屋子都凉爽了几分,去了夏日的燥热。更重要的是,屋子里不见了平日那些“东西”,顿时觉得清爽了不少。
“是刻漏,”忍不住走过来拉起她散在肩上的长发,坐了下来为她编了起来,“是用来计算时辰的,对了,现在还觉得湿潮吗?”
嗯,这银色的长发也是凉凉的,摸起来好舒服呢!一边仔细地梳理好,他一边拿过一条月白色的缎子系个大大的结,这样才比较合适她单纯的样子。
“不了呢!”素欣喜地拉拉身上的衣摆,“好厉害啊!整个人都舒服了呢!这是什么啊?”
“哈,这就好。”他才一低眉又见一团黑影从墙边闪了去,厌恶地皱起眉头了,“素啊,我很讨厌那些,你能把那些弄没了吗?像你在圣顶上做的那样。”
素看看那些黑色的影子和形状怪异的东西,“他们其实没什么的,并不是很……”并不是很凶恶的怨灵,只是在屋子里躲着罢了。
凉霜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些东西,“我恨!我不要再看见这些东西!”
就是因为可以看得见这些东西,他的人生才被搅乱了!
见到眼神都有些扭曲的凉霜,素不禁打个哆嗦,不过她还是点点头,“那我让它们离开好了。”让它们回到该去的地方倒也可以。
素轻舒长袖,慢慢地舞了起来,和上次所见不同,脚步轻盈欢快,却也有些凌乱,她慢慢唱了起来:“人间岁月多所求,天上时日无烦恼;人道世事不可测,我看大道明且晰。沉默倦漂泊,夕阳照归途……”
淡淡的光芒似乎将空气搅和了起来,若有似无的冰凉气息渐渐弥散开来。
虽然已经见识过一次,但他还是看得目瞪口呆。纵使见多了歌舞生平,莺声燕语,眼花缭乱又怎比飘逸空灵?连人的心也安静了下来,似乎整个世界都退去了,只见眼前一团至纯光芒笼罩,见之忘俗。
一片空白之中,他模糊地想到,或许这轻盈的脚踝上再加上一串银铃随之脆响更合适呢……
眼见得最后的一点黑影也消失了,素这才停了下来。微微有些喘,这里毕竟不是圣顶,没有纯洁的灵气补充,要恢复一下了……
凉霜回过神来,仔细私下察看了一遍,认真到长晴和侍女们都紧张兮兮的,以为有什么地方让本来就有洁癖的主子不高兴了呢!
什么都没有!果然什么都没有了!原来在墙角的、床底下的、书桌上的、趴在别人肩膀上的……统统不见了!记忆中头一次,见到这么干净的屋子!
“你太厉害了!”欣喜若狂的他拉起素的手就跳了起来,“太谢谢你了!”
“啊……是吗,你喜欢就好……”素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被孩子气的他感染笑了起来,原来人的温度这么暖啊!
晚饭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忍不住要偷看凉霜一眼。原本凉霜就已经非常的漂亮了,但却有些冷冷的,今天不知得了什么喜事,眼角都带了笑意,让人看得脸红心跳,就连凉夫人都有些脸红,心中暗骂这狐媚子的贱种竟也随了娘,一副勾人的媚样子……
夜里凉霜忙完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累了这些天,自然是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夜里不知几时了,他却忽然惊醒了,细听,却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原来下雨了啊……他坐了起来,将壶中的冷茶倒进杯子里胡乱喝下去,觉得空气闷热。忽然间心一动,推开门朝书房走了去。
但是还没走到书房,就看见长廊上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盯着什么出神,银色的长发落到了梨木地板上。素光脚坐在那里,下巴抵着膝很认真地看着,廊檐外如织的雨只衬托出一个寂寞的侧影。
“在看什么?”他皱了下眉头,真是有些吓了一跳,猛地看到这里出现个白影子。
素并没有移开视线,出神地看着刻漏,声音听起来像是呢喃,怕惊醒了谁的梦:“我只是看着时间,是怎么一点一点走过去的。”
圣顶上的年年岁岁似乎过得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差别,从自己记事起到现在究竟过了几年、几十年、几百年还是几千年,自己完全没有概念,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刚到人世间一天,就发现那流水一样的时间居然可以被这么一格一格清晰地分出来,滴答一下,就是一点时间不见了,清脆又果断,不知道现在梦一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就会结束,心也忍不住慌乱了起来,什么也抓不住的她也只好死死地盯着那长长的指针滴答滴答地旋转着,希冀梦可以再延长一些。虽然她并不知道随着而来的,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
凉霜并不明白她的心情,只是对于她模糊得像梦呓的回答摇了摇头,伸手拉起了她,“不早了,你还是去休息吧,我还有事情要你帮忙呢!”
“什么时候我可以见到三世草?”素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来。
“忙完了我就带你去看好不好?”今天才移过一部分来,还有大片的地方要补充。
“你会陪我看三世草开花吗?”素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问道。
“会的,只是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事情要忙,忙完了,我陪你好不好?”凉霜轻轻将一缕发丝绾到她的耳后应付道。
“……好。”这个人答应,会陪她看三世草,那么,再等一等也没什么,毕竟,这应该不是很难完成的事情……
一阵清凉的风卷走了雨夜的沉闷,他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要和我住一起啊?”
这一夜,虽然外面雨意阑珊、天气又闷热,但是凉霜还是睡得很好的,围绕在身边的那一股淡淡凉气让他有了久违的安心感觉。
这一夜,素却睡不着了。她只是看着旁边睡得很安稳的凉霜和桌子上滴答走着的刻漏。
不知时日的岁月已经结束了,现在她,要分分秒秒看着那个可怕的仪器静静数着自己的心跳,才能感觉到身边那个温度,人类的温度。
可是为什么却还是觉得冷呢?似乎在圣顶也不曾这么寒冷过……
皇太后寿诞那一天倒是按照凉霜预期的那样非常顺利。
所有人的珍贵礼物,挖空心思的奇珍异宝全部都被凉霜拿出的十一瓣雪莲压得毫无颜色,且不说皇太后是如何惊喜,就连皇上也都羡慕得不得了。
自然,他也适时奉了九瓣血莲,自然是龙颜大悦,又见凉霜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立刻封了个正五品的礼部员外,让凉挚赚足面子,也让他衷爱的三儿子狠狠地灰头土脸了一把。
接下来太子也接见了他,并且也被五瓣血莲哄得高高兴兴,并且太子也喜欢风流人物,外加他的一手好箭自然又是给他大量加分,立刻就成为了备受欢迎的客人。
但是事情也并不是全然顺利的,至少在被柳下天引见见到六皇子的时候出了个小岔子,而这一切还要从虹馆的那天说起。
“六殿下,这就是小人常跟您提起的凉挚大人的公子凉霜。”得了好弓的柳下天自然是不遗余力地为六皇子拉拢凉霜。
一身浅黄色便服的六皇子下上打量一番恭敬的凉霜却也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是如柳下天所言,是个俊才,至少长相是已经过关了。
“哦,原来是凉大人的公子,我也在京里久了,怎的不见过你,真是少见世面了。”六皇子得体地拉近了些距离,毕竟比起太子来自己还是势力微薄了些,若是真的可以就此拉住凉霜近而拉住凉挚也是很值得了。
“臣惶恐。”他自然也明白六皇子的心思,反正目前也看不大清楚皇上的意思,正式站队之前能更亲近自是最好。
“听柳兄说凉公子一手好把势?可否让本王见识一下?”若光是一个皮囊的话,也就不需要什么特别对待了。
“在下就献丑了。”
他也不推辞,拿过自己的弓就拉了个满,让周围的人不住喝彩。
素坐在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并不明白这些人究竟在说什么,那些浮华的笑容和轻轻吟唱一样的语调怎么看也不真实,凉霜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仿佛隔了整个圣顶的雾气,看不清楚了……
目标已在眼前,鹰一样犀利的眼神已经瞄准了猎物!
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既已离弦,势不可档!
“小心……”素惊呼一声,眼见左边的树上寒光一闪,一道厉风呼啸而来!
“有刺客!”所有的人脑海就立刻蹦出三个字!
她抬起右手在身边的涣手池一抓,一把冰刃立刻出现,足尖一点,整个人已经轻盈飘去!
凉霜自然是看得清楚,手腕一翻,弓弦清鸣箭出发!
身为灵的素自然速度快过常人,转瞬间已至六皇子近前一步之遥之处,冰刃反手一侧,轻轻一拨,那箭立刻失了准头。
说时迟那时快,凉霜的箭已到达,直击箭翎!
就听“嘣”的一声,箭就插进了六皇子脚边的木地板上,箭身还在兀自颤抖着!
“六殿下!”凉霜和柳下天冲了过来扶稳了几欲摔倒的六皇子,那边自然已经有人追了去,“您受惊了!”
“无碍、无碍……”脸色煞白的六皇子嘴唇哆嗦着勉强摆摆手,低头看了一眼插在脚边的箭心有余悸,不由得抓住凉霜的手,“真是……多亏凉兄了……”若不是那一箭,自己怕是已无命矣!
经此一惊,三人也无心情,各自早早回府。
马车上,他看着素无语,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则是不知所措,只好转过头去看窗外,回避了那近乎尖锐的眼神。
一直回到凌霄院他都没有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直到冰蟾升空,素都要睡着的时候,这么一箭倒像是射进了他的脑中,一个瞬间而过的念头被他及时抓住。
其实这一箭,怕是六皇子事先安排的。目的很简单,在这个形势不明朗的时期里,如何尽可能地抓住皇上以及大臣们的注意力是至关重要的。
太子虽然个性相对仁厚,行动力不足,但是因为根基深厚,那班“太子党”的老臣们自然是巴不得拣个软柿子捏,将这一朝的权力继续到下一朝。
相对而言六皇子则是个“不安分”的人,野心够大,行动力也够强,也善于结交新兴势力,但是根基尚浅,目前最有力的支持者也只是柳大将军这类的军事实力大臣,虽然势力够强,但长守边疆,鞭长莫及。
目前看来,站在“太子党”这边是最稳妥的选择,但是却不是最佳选择,站在自己前面的都是比自己高出去太多的人,已将一切利益瓜分殆尽,留给自己的怕还不够塞牙缝,于前途无甚大帮助。
而六皇子这边,或许只差些火候了……
凉霜的嘴角扬起诱人又危险的线条,那个“填火”的关键,不是正在自己手里吗……
翌日,微云。
六皇子府。
“哦!这不是凉兄吗?快快快请!”六皇子一听门人的通报,立刻迎了出来,亲自将凉霜请进了客厅。
“臣惶恐。”凉霜恭敬地坐了进来,捺着性子和六皇子闲扯了半天,找准机会将话题引到了正题上,“不知那刺客,可有抓住?”
六皇子长叹一声:“可惜啊,已经晚了,并没抓到。”
“可有线索?臣觉得殿下仁和可亲,难道是与人结仇?”
“不知道啊,昨夜细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六皇子一脸愁容。
装得倒像!他暗骂一声,毕竟六皇子还是嫩了点,还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关切道:“那不知可有人知道陛下的行踪?”
“这个,应该不少人都知道吧?我也没有特别的地方啊!”
“这个,臣大胆,不知敢不敢说。”凉霜犹豫了很久,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但说无妨。”六皇子挥挥手,示意下人们出去。
“哎,臣也是大胆一测,恕臣不敬,若是……殿下真的有个闪失,谁会受益?”他压低了声音。
“这个……”六皇子眉头一挑,“依凉兄之见呢?”
“臣不敢。”想让他先挑明吗?凉霜冷笑一下,这样猜下去,势必难成事,当说的时候他自然会说,但是之前总要有个保证。
“但说无妨,反正只有你我二人。”六皇子很快下了保证。
“朝中最有实力一争高下、呼声最高的,除了太子,也就陛下了吧……”
“大胆!”六皇子厉声喝道,“皇兄向来为人磊落,又怎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样子还是要做做啊。
凉霜很“惶恐”地赶紧解释:“在下并无此意,殿下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太子殿下自然是不会这么做了,但是……”他故意顿了一下。
“但是什么?”六皇子已经看出来了凉霜的意图,只是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到。
“只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却不一定了……”他毫不客气地将一切说穿,接下来就看六皇子的意思了。
“哎……”六皇子长叹一声,许久,才“痛苦”地捂住额头,“……连凉兄也看出来了吗……”
“既然如此,殿下还在犹豫?”已经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凉霜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对付小人,君子不得,有人都要殿下的命了,殿下怎可还在犹豫呢?”
“但他毕竟是我大哥……”六皇子长叹一声。
“在下并没有意思要对太子殿下做什么啊。”他一脸无辜道。
“什么?”六皇子一脸尴尬地看着凉霜急了,这下可麻烦了,这不是昭告天下他已经要对太子做什么了吗?
“我们何苦打草惊蛇呢?”
凉霜笑得甜美,让六皇子都失了下神。随即明白过来着了凉霜的道,这下也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两个已经成了拴在一起的蚂蚱了。
“既然如此,你我也不必再委蛇下去了,卿这么说,定是已有好计了吧?”
“有是有了,只是……”他转了个弯子没再言语。
六皇子何等机灵,自然明白了凉霜的意思,拍拍凉霜的肩膀许诺道:“卿自可放心,到时天下在手,又怎么会少了功臣一杯羹?”
“那么,我们如此这般……”
凉府。
凉霜拿着一个包扎严实的盒子来找素,却发现没她的人影,沉吟一下,他转个方向,来到书房外的长廊上,果然就看到了那个夜色中微微发亮的白色侧影如同剪纸一样,静静地,还听得到滴答声,一下一下。
“你又在盯着这个看了。”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眼神里却闪过一丝的厌烦,“有这么好玩吗?”
“……也没有啦,只是觉得……”素侧过头微微笑了一下,随即站起来,“怎么了?有事吗?”
“嗯,还真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呢,”他充满歉意地笑了一下。
素四下看看,虽然他每次的“事”都是一样的,但是这次哪里都很干净,并没有那些影子出现啊!
“不,不是那件事。”凉霜皱下眉头,她是不是以为自己就为了这么点事才费这么大力气弄她下来啊?
凉霜递过那个盒子,“是这样的,你还记得我上个月带你去的左丞相大人家吗?”
素想了好一会,最近凉霜带着她去了好多大人物的家,她对于什么“左丞相”之类的并不是很清楚。许久,她一拍手,“是东堰路的那一家吗?”
“就是那家,”才想起来!他压抑下心中的不满笑得明媚,“记得就好了。是这样的,左丞相上次和我喝酒的时候说我若是可以将此锦盒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放进他床下就输我一瓶圣上赐的御酒呢!我想和他开个玩笑,赢他瓶酒,你帮我把这个放进去好不好?”
带着几分妩媚笑容的大眼睛藏着几分恶作剧的天真无邪,将锦盒递到了眼前。
素沉默地看了那个盒子好久,并没有接住。
“只是开个玩笑赢瓶酒而已,你不会不乐意吧?”凉霜调侃道,“到时候我们分好不好?分你一半哦!”
素并没有接过盒子,只是看着一脸恶作剧笑容的凉霜,隔了一阵,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不想要什么御酒,只是……”
“三世草是吧?最近也一直忙,等你回来好不好?等你回来,我就带你去看三世草好不好?”凉霜抢在素之前郑重地许下承诺,还很认真地和她拉个勾勾,“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的。”
“……好。”没有再说什么,素接过了那个盒子,转身就离开了,轻轻一跃,那银色的长发在月光里一闪,不见了。
他脸上的纯真倏地不见,只有满满的算计和冷笑,自己的目标,终于可以在今天迈出第一步了。
转身就回去的凉霜,并没有看到她脸上古怪的神情,他并不知道,一直能“看见”的他,却也看不见素可以“看见”的东西。
比如,那个缠满了恶意黑影的,不吉的锦盒……
正文 第四章 染
东堰路,左丞相府邸。
朱色的大门,明亮的铜钉,素凭着记忆来到了左丞相大人的府中,现在已经是子时了,大门紧闭,只有灯笼还亮着。
不过这难不倒素,她脚尖轻轻一点,就轻巧地跃上了女儿墙。
精巧的花园直直进去就是正房,记得过了应该就进了内宅吧!她从墙上跳下来,轻巧得像是刮过一阵清风。
沿着精致的鹅卵石花径前进,穿过木桥上的凉亭,就到了正房门前了……
就在她准备迈出凉亭的时候,却没曾想到一队巡夜家丁从另一头走了过来!
没有地方可以躲了!
情急之下她跳到了凉亭的栏杆上,闭住了呼吸,想让这些家丁先过去。
“咦?”领队的家丁忽然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看四周,“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似乎有人?”
“啊?”此话一出,家丁们都举高了手中的灯笼拔出刀四下张望起来。
月亮依旧还是明亮的,引来的溪水还是缓缓地流着,花儿都睡了,只有金纺织娘还在唱歌,一切都是平静如旧。
“什么都没有啊!”紧张兮兮地看了半天没有任何情况,大家都疑惑地转过头去看着同样疑惑的领队。
“这……”领队有挂不住了,咳了一声,“怪了,你们不觉得这亭子……今天凉了点?”
素一惊,就算自己不呼吸,身上带着的圣顶气息还是会往外散发,这是自己管不了的。这下怎么办?
“头,你别说,这亭子还真凉!”被这么一提醒,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个哆嗦。
“娘的,邪门了!”领队的忍不住骂了一句,“不是见鬼了吧?”
“头啊,既然没什么情况,咱们是不是就别在这儿待着了?”有个人怯怯地提议道。
“对啊……”家丁们都附和着。
“走、走,老子也不想在这待啊!”挥挥手,领队悻悻地带着家丁们离开了。
“吓我一跳……”她这才松了口气从栏杆上跳下来,拍拍胸口继续朝正放走去了。
雕花门扇关着推不开,却也难不倒她,只是轻轻一推,就听得一声轻响,门就开了。
是不是这些人的家里都是这么华丽?这一家和那一家似乎都没有什么差别,空空的华丽的冷冷的。
素打个寒战,忙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瞎想,悄悄放轻了脚步走到了左丞相床前。
帏帘并没有放下来,她看着那个睡得正香的人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是自己见过的那个左丞相吗?那个威风凛凛、端庄威严的大人?
分明就是一个猥亵的老头子,搂着不知道比自己小多少的美妾睡得多美,嘴里还在发着呓语说着模糊的字语,眼角分明就写着贪婪和固执的权欲,脖子上松弛的皮肤和手上的斑都清楚地显示了垂暮之象,即使是那飞扬跋扈的眉毛也无法遮掩浓郁的恶气。
此人必是罪大恶极之人。她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却捂不住左丞相散发出来的恶的气息,一团已经清晰的黑影正同样贪婪地爬在他的胸口上抓紧不放,汲取着他的生气,就等着他罪行一满,就可以好好大吃一顿了。
看到她,那团黑影稍微后退了一些,退到了左丞相的腿上,虎视眈眈地瞪着素,唯恐自己的食物被抢走。
左丞相大概是感觉到胸口一下子轻松了吧,所以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枕到小妾肩上又去做着天下在握的美梦了。
素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锦盒。那团黑影警觉地缩了一下,随即又惊讶地爬了上来,那盒子散发着强烈的恶意。
为难地看了半天,她才蹲下来,将那锦盒塞到了脚踏下面,这并不是雕花镂空的,不仔细找根本看不见,而且也没有人会想到放在脚踏里面,应该会很难找吧!
那团黑影似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瞬间形体又涨大了一圈,牢牢占据了左丞相。
“喝!”她不忍,手一翻,一团圣顶的冷气冲着那黑影击了去。若再任黑影长大,这左丞相近期即有性命之忧。
“哈欠……”没想到这个时候左丞相打个喷嚏醒了过来,“真是见鬼了,怎么突然冷起来了……”
糟糕,自己挨得太近了,还用了圣顶的冷气,难怪左丞相会突然醒来。本能地,她向后退开一步。
只是这一退,失了准头,冷气一偏,软软地飘了过去,被那黑影一口吞下,几乎可以听见满足的饱嗝声。
黑影已经太大了,只用圣顶灵气已经没有作用了,反而成了它的食物。
她还没感慨完,就听得小妾嘤咛一声也醒了过来,“大人,着凉了?”
“不知道,忽然觉得就很冷。原是门没关。”
“没关?”那小妾忽然很紧张地压低了声音抓着左丞相的衣襟道,“可是,门是妾身亲手闩上的啊!”
“什么?”左丞相紧张了,最近皇位之争正是紧张时期,难保不会有人浑水摸鱼趁乱下手,于是他披衣而起大叫起来:“来人、快来人!”
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一下子灯火通明,门口很快就涌进很多人来,“老爷何事?”
“有人潜进来了!快找出来!”左丞相厉声喝道,家丁立刻开始四下找了起来。
素一直静静地站在门边上,见家丁们开始四下散开了便准备趁乱转身离开,却不料一个家丁忽然转了回来迎面撞上!
还好她手脚够快,硬是生生停了下来,没有真的撞上,正和那个家丁面对面站着。
那个家丁突然打个哆嗦,明明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而且,更可怕的是,似乎有人正看着自己!
她捂住自己的嘴恨不得连心跳也停止了不要被人听到,这么近距离地和人面对面还是第一次!
“你小子发什么呆,别挡路!”那个领队过来推来那个家丁一把喝道,“再发呆小心你的皮!”
“头、头儿啊!”那个家丁一把抓住那个领队直打哆嗦,“真是邪门了,我刚才一下就冻这了,动、动不了啊!你不觉得这屋子很冷吗?”
那个领队嘴角哆嗦一下,狠狠拍了那家丁脑袋一下,“不准胡说!”随后,他却也心有戚戚地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也觉得有点邪门,这里确实是挺冷的……娘的,不是这老小子作恶太多被什么缠上了吧?”
她趁这个时候一弯腰从两个人中间穿了过去,只听见背后两声惊呼:“老、老爷,不、不好了,这家,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
月光下闪过一现银色的光芒。
素看着手上还缠绕着的恶气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前就是凉府了,她跳了进去,却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看着窗上那个剪影没有说话。
那个人一定还是会露出那个天真的笑容,把周围的一切都闪耀到消失吧!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所有的事情吧?
她叹了口气,“他说,要陪我看三世草开花呢,所以……”轻轻的叹息声随着夜风旋转一下,不见了。
凉霜还在焦急地等着素的消息。这么久还不回来,莫非是出问题了?可是没有人能看见她的,不会怎么样吧?但是……
许多的念头飞快地旋转着,他怎么还能坐得住了?起身推开了窗户想透气,却见一线银光一闪,从墙角消失了。
她回来了?怎么又走了?要去什么地方?疑惑的他从窗口跳了出来,悄悄地跟上了那抹银色。
哗啦……
素吊起了一桶水,明亮的月亮便落进水里摇晃着。
等到水里晕开了月光的洁净气息,她才把手放进了水里用力地洗了起来。她知道,这缠绕手的恶气自己是不能消除的,必须借助外力,因为这是自己的罪。
这口井自己在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知道是祥物了,这异常冰冷的井水激得她不禁打个哆嗦,即使在圣顶长大的她也受不了。
但是眼见着,那缠绕在手上的黑色恶气就淡了些!
冰冷的寒气顺着指间开始蔓延,渐渐地连手臂都要麻痹,心跳也开始减慢了。那个盒子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苦笑一下,既然是自己选择的,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些也只是代价,想去看三世草的代价而已。
“你在做什么?”凉霜实在忍不住了,迈出来问道。本来是以为她要做什么事情的,结果却见她一直在这里洗手。
“呀!”她听见凉霜突然冒出来吓了一跳,猛地一转身却把放在井沿上的水桶也打翻了,桶里的水倒了一身,整个裙子都贴在了身上。
狼狈倒还好说,只是这冰冷的水一下子全倒在身上,即使是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哎呀,小心一点!”他一步跨过来把素小心地抱到一边干燥的地方,又把身上的罩衫脱下来套在她的肩膀上,开始拧起她裙子上的水来。
“我、我……”她看着忙乎着的凉霜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她从来也没有觉得心跳得这么快过,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冷过头了,所以现在就特别的烧?
“还不赶紧过来!”把水拧干一些了,他一把抓过素的手开始往回走,“呀,手怎么这么冷?长晴、长晴!去打热水来!”
“不、不用了……”素这才如梦初醒,手心的温度高到几乎要烧起来了,他怎么还说冷呢?
“什么不用了,这么冷还去玩什么水啊?”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抓紧了素想要挣开的手暖着愠道。
抽不出来……她犹豫了一下,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抽不出来还是不愿意抽出来,这温度实在让人贪恋。
“没,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说比较好?关于那个锦盒,怎么说来,都会像是质疑。他一定会生气的吧?他明明说了就是一个玩笑而已,或许他什么也不知道呢!
不想看到这个人生气的样子。她这么跟自己说,所以把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咽了下去。
“爷,水来了。”长晴在门外轻道,“已经放在书房了。”
“知道了。”凉霜点点头,拉着她就到了书房,“你给我先好好洗个澡暖和过来听到没有?”
“嗯,”素乖巧地点点头,“我把那个盒子放到脚踏里了。”
“脚踏?”自己倒是很意外她会想到这么个地方,不过这样也好,“那有没有被人发现?”
“……应该是没有。”她摇摇头,虽然有很多人在找,但是他们似乎找的不是那个锦盒,应该没有被发现才对。
“嗯,你做得很好,明天,我带你去看三世草好不好?”他终于松了口气,换上一个赞赏的笑容。
完成了任务就应该给糖吃了。
“好!”素惊喜地用力点着头,脸上的期盼将烛火都压了下去。
出了书房,他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厌恶地放在衣服上擦了擦,居然拉着那个“东西”半天,要不是为了自己的目标,他才不会……
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张天真的笑脸,他又停了下来,“不过就是一些草而已,有那么高兴吗……”
素泡在冷下来的水里开心不已,终于可以去看三世草了!那个人,他答应过,要陪自己看三世草开花呢……
但是她没有来得及再开心一下,就惊讶地抓起了自己漂在水面上的头发。
那发梢的地方,居然有一部分变成黑色的了!
她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这是怎么回事?头发是自己灵气的来源,为什么自己的头发会变成黑色的?
果然,还是因为那个锦盒吗?她穿上衣服坐到镜子前面,看见到空空的镜子中突兀出现的一抹黑发苦笑起来,真没想到那个盒子那么不洁,自己手上的恶气弄干净了,却还是无法阻止它侵袭自己……
“我真的错了吗?”静下来的屋子里只能听到沙沙的声音,原来下雨了啊……
一道寒光一闪,一声决绝的“咔嚓”声,一缕黑色的发丝就掉了下来,然后在烛光上摇曳出几点耀眼的花火,不见了,镜子里又什么也没有了。
“我只是,想有个人陪我,看三世草开花而已……”
低低的叹息在雨里飘得那么远,雨声却只是加大了,似乎也在叹息……
翌日。
一柄荷绿色的油纸伞撑起了一片蒙蒙的细雨,长晴小心地跟在自己主子身后,暗自嘀咕这爷真是的,什么时候出来不好,偏着雨天出来,出来做什么不好,偏就为了看这么些破草!
此时,凉霜也在郁闷。今天早上本想说服她不要去了,那么些草什么时候看也跑不了,但是却看着她雀跃的眼睛硬是说不出来。
罢了、罢了,以后用她的地方还多,今天就委屈一下自己好了!
“好了,长晴将东西放在这里先下去吧,到时候会叫你的。”到了观花亭他吩咐一声,于是长晴将精致的茶炉点上把水热上,摆下壶和茶点就离开了。
烟雨蒙蒙中只见一片齐膝的三世草越发青翠,那一道贯穿其中的蓝色就像是浮在空气中一样。
这就是三世草啊!明明没有见过的,可是却似乎梦里已经见过无数次了,素轻轻迈出了亭子,也不顾雨打下来,唯一想的就是将自己置身于中。
似乎可以听到一些细细的声音,在悄悄地倾诉着秘密,那雨也温柔地滴下来,尽量不想打搅到这些秘密……
水已经开了,凉霜自己泡好了茶,握着薄瓷杯子暖着有些冷的手指,心里还是在抱怨着这个讨厌的天气,怎么下点雨就凉起来了?
“我说素你……”
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他就惊呆了。因为下着雨的关系,原来看不到的素竟然被雨滴给勾勒出了一个轮廓,仿佛是晶莹的珍珠串成的一样!
或许是因为自己可以看见吧,所以只是看到素的身上不断有雨滴滑落,大概是因为环绕的圣顶冷气的缘故,所以那些雨滴滑落得有些缓慢。
若是看不见的话,眼前出现的无疑是最美丽的画面!那一头银发混合着雨珠简直像是珍珠帘一样闪耀着!
只是挂在长长睫毛上的,究竟是雨还是泪?自己已经分不清楚了,只是看到了无限的幽远凝聚在黑色的眼眸中,简直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过来。”
突然,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可抑制地想把她叫过来,这样美丽的景象,是应该属于他一个人的,因为是他先发现!况且那被远远隔离在外的感觉居然让自己那么心慌,一下子像是没有着落一样……
“什么?”素疑惑地站起来回到亭子里,“怎么了吗……咦?”
冷不防地,整个人忽然被拉进他的怀里,力道之大让她把鼻子还撞了一下。
世界一下子沉默了,只能听得到心跳的声音。
他自己也很吃惊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似乎只有这个样子,才会有感觉她还在,没有离开。该死的,为什么一看到她站在那片破草里,就一副要消失的样子?
“那、那个……”素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连自己都觉得吵了。为什么会突然抱着自己不放呢?这微微颤抖的怀抱为什么感觉会很安心呢?
“不要说话,让我,抱一会……”虽然天气有些凉,虽然她的身上环绕着圣顶的凉气,但是却还是很温暖的。
他真的觉得自己十有八九被这雨弄昏头了,否则为什么会突然产生一种不能让她离开的冲动呢?
“嘶啦。”水溢出来流进了茶炉里,魅惑的魔法被惊醒了。
“啊,水……”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尴尬地找个借口松开了手,心里暗骂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产生这种怪念头的?
“哦……”她也转过了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氤氲的茶香在亭子里蔓延开,两个人却没有说话,各自端着茶杯遮掩着自己的表情。
怎么突然觉得,这么冷呢?
“你,我说带你来看三世草的,做到了哦。”凉霜咳了一声,想打破着沉闷尴尬的空气,却忽然见她眼中的光芒在瞬间暗淡了下去。
“嗯,谢谢你,需要我帮忙的话,就请说……”哦,原来就是这样啊,他实现了自己的许诺,作为自己帮忙的回报。
那是什么意思啊?他忍不住火大了起来。她的意思,这么一句话就把一切都撇干净了?好像他们之间只存在着交易一样,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关系吗?
“砰!”他大力将杯茶丢在石桌上发泄自己的不满,吓了素一跳,她看着一脸怒色的凉霜,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凉霜看着肩膀缩了一下的她更来气,他想也是数得上的美男子,待她也不错啊!有必要让她吓成那副样子吗?别人看见了还以为她是受虐待的小媳妇……
突然,凉霜自己笑了起来。谁能看得到?除了自己谁还能看到她?除了自己她还能被谁认同?只有自己,才是唯一的那个人!
这么半天,自己究竟在生谁的气?想想都好笑!他情不自禁地摇摇头,“好了,我也是……”
突然,他皱起了眉头,突地跳起来,一步迈到素身边拉起他的头发不快道:“你的头发怎么剪了?”整齐的发梢上出现一缕决绝的断丝,让人心生不乐。
“哦,这个是因为那天,被缠在树枝上了,我心急就……剪了。”从来没有说过谎的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谎话可以这么轻易地溜出来。
因为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知道了会怎么样呢?会生气吧?或者……会嫌弃吗?随便哪一个表情,自己都不愿意见到!
“下次小心些……”他颇有些心疼地嘱咐一声,感觉心里居然有些空空的感觉。
“嗯,知道了……”素看着满山的三世草,叹了口气,“谢谢你,带我来看三世草……”
凉霜没想到素会突然这么说,一向伶牙俐齿的他也顿了一下,“嗯,没什么,不是说好,要看花开吗?”
素惊喜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真的吗?”
看着她亮起来的眼睛,凉霜觉得隐隐松了一口气,点下头,“我说到了就会做到的。”
或许三世草根本不会开花,但是现在的他却不这么觉得了,他甚至开始相信,自己或许真的会见到,那蓝月之夜的神奇花开……
一个月后,左丞相被人参了一本,举他暗行巫蛊之术,结交术士。
巫蛊之祸向来为大忌,龙颜大怒,着几位尚书查抄了左丞相的家,果然于脚踏内找到一个包扎严实的锦盒,里面真是写了今上与几位得宠皇子的生辰的布娃娃。
证据确凿,左丞相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直接打入了大理寺监牢里,不日即被问斩,牵连三族与不少熟人,在历史里写下了浓重血腥的一笔。
同时,身为太子党的重要一员,自然也会牵连到当今太子,本来就不清晰的皇位继承一事更加的风雨飘摇……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的巫蛊事件也极大地触动了老太后,她老人家大怒,龙头拐敲得咚咚响,要求皇上彻查此事,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弄得人人自危。
而他和六皇子党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可以浑水摸鱼的大好机会,更是借机将反对党纷纷卷进其中,很快就将太子党杀的元气大伤。
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进展,直到后来六皇子的话解开了谜团。
原来当皇太后还是先皇的宠妃的时候就曾经被人下过巫蛊,虽然后来本无大碍,但是却让她极为忌讳。而皇上又对皇太后言听计从,皇太后自然不轻易放过行蛊之人的。
原本只是因为担心皇上的身体,估计老太后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场巫蛊之祸会是因她而起,又弄得朝野几乎翻过来。
左丞相被处斩几天后,素在夜里来到曾经的左丞相府待了一夜,她知道这个曾经很热闹的地方现在变得凄凉,和自己那天放进来的锦盒有关系,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雨声喧哗,倒显得这昔日煊赫的府邸更加空落,满屋子都是雨的回音。
她站在那依旧一片朱红色的大门前,似乎压根觉不到雨有多么大,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只是太寂寞了……”
寂寞啊,不知年月的时日本来也就那么过去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有的时候会看着那些偶然闯进来的造物感到奇怪。
不是一样的吗?我和你们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你们都看不到呢?
为什么,没有人可以听见我说话?我们不是一样的吗?
既然看不到,为什么我又和你们一样?
为什么呢……
“……但是那个人出现了……”能看得到自己,看得见,摸得着,谁也不知道那天的天是多么的蓝,蓝到要滴下来了,终于,终于有人可以和自己说话了!
他或许不是很温柔,或许不是很善良,或许,他根本也不喜欢自己……
可是,还是很高兴啊!终于,在那个人出现的那一天,自己开始存在了,自己不再是别人口中那个圣顶的“神”,而是一个人,有血有肉地站在这里,可以说话,可以思考!和你们也没什么区别了!
来到世界,看多了金碧辉煌、王公贵胄,她才越是强烈地感受到存在,根本不需要什么钱财,也不需要伟大的头衔,也不需要华丽的房子,唯一需要的,只是一个人。
那个人看见你,和你说话,你就存在了,于是这世上你不再需要任何的东西,这个人一个眼神就是一切了。
她的存在就是因为那个人了,所以,就算是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会为你完成,即使我会背负上罪也好,我只是不想再寂寞了……
在知道什么是存在之后,那圣顶上的每一刻都是那么的难以忍受,想想,心也凉了。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不经意的眼神不是没看到,而是故意装作没看到,“但是他也会对我笑的。”虽然,那笑容背后,全是无止尽的需索,净化和利用别人看不到来做手脚……这些事情都在那个明媚的笑容背后的,“他笑起来很好看,而且,他的手,很温暖……”握着自己手的,他的手是那么的温暖,这个温度,从来也没有接触过,让人安心……
“虽然,他的笑容只有那么一点点,温度也就那么稀薄……可是……”她忍不住扬起了嘴角,“那是我唯一可以碰得到的,我真的很开心……”
嘴角咸涩了起来,只是雨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楚哪滴才是泪水了。
“……真的对不起,就算是空的欢喜也好,我得谢谢他,只是……一个人寂寞太久了啊……”
太久了,谁又能数得清楚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所以,请不要责怪他,他也,他也只是一个寂寞的人而已,这一切都是我愿意承担的,我来承担……自己一个人,真的是太寂寞了……”
远处传来了隐隐的雷声,似乎叹息着,偶然点亮一下天地间孤寂的影子,便也不见了,雨有加大的势头,似乎想将这充塞六合的沉默稀释开,却也只是轻轻地回响着那淡淡的叹息:“……我只是太寂寞了,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一夜雨下得凉霜睡得很不安稳,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心里隐隐不安,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心上。
烦躁的他辗转反侧也不得安宁,索性起来,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发呆。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推开门来到了走廊,却发现不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她去什么地方了?这么大的雨……他握紧了拳头,不快地皱起了眉头。老是要人操心的家伙!
其实不管她就好了啊!
他是这么告诉自己,但是自己还是急急拿起了伞,大步迈了出去。
“那个笨蛋……”是,自己也知道矛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双充满欢喜的眼睛,就是会忍不住地要操心。
大概……是因为她在圣顶从来没有下过山,所以很容易被骗吧!对,一定是因为这个样子,说不定谁就会把她骗走了。自己费了那么多力气才把她弄到身边来,怎么可以随便就被骗走?
这么想着的他完全忘记了除了自己,根本没有人可以看到她这件事……
可是这种天气,她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忙乱了半天,忽然间,他转脚换了个方向,毫不犹豫地大步迈来了。
“……果然在这里……”雨已经太大,那油纸伞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除了头全身已经都湿透了。
不过也没有白辛苦,就在他快要爆发的时候,还是如预期的一样,在那一大片“杂草”中看到了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呆呆地坐在其中,不言,不语。
“你是傻瓜啊!以为自己不会着凉还是怎么着啊?明明怕湿还跑来淋雨!”心情大不快的他忍不住吼了起来,动作也说不上温柔,一把拉着还在发呆的素斥道。
她定定地看了半天,似乎这才看清楚是谁在自己眼前,“……你怎么来了?”
一定是雨带来的幻觉吧?从丞相府邸跑到这里来的她看着隐忍风雨的三世草,忽然觉得圣顶的生活或许也很好,要不,自己还是回去吧?或许,这里的生活真的不适合自己……
可是……那个人呢?他一定会又寂寞了吧?那,又应该怎么办呢?于是就在这里痴痴地想着,浑然不觉得雨从几时变得倾盆而下了。
怎么会这么巧,刚才还在想的人,现在就突然站到眼前了呢?
“还给我发呆?”看着那空空的眼神想发火却又觉得松了口气,他最终还是很生硬地把伞撑到她的头上,“跟我回去。”
“跟我回去”,这句话像是魔法一样拉住了她的脚步,她还是乖乖地跟着凉霜走了,最终,还是那个人在的地方,才会有她在的空间啊……
对不起,一个人,果然还是太寂寞了啊……
于是——
“素,这个就麻烦你送去恭王府了”
“这个要送到上卿侍郎那里。”
“素……”
……
一次又一次地,她默默地接过那些缠满恶气的东西放到他指定的地方,不再说话也不再犹豫。
回来以后就在那口古井里洗那些已经无法干净的瘴气,一次次地将已经黑的头发剪掉,然后又一夜一夜地看着三世草发呆……
闲下来的时候凉霜会陪着她一起来看三世草,但是他已经越来越忙了,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过问那渐渐变短的头发了,只是会在不知道已经几时的深夜里来到素的旁边,然后说一句:“跟我回去。”
然后,她就又乖乖地跟他回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她已经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煎熬了,能看得到的凉霜也没有法子看到全部,比如那些开始缠绕着他,又被她以圣顶灵气转移到自己身上的黑色影子……
正文 第五章 最后一次?
“素,可不可以……”这天凉霜又来找她,还没有再说什么就停下来了,他惊讶地看着她一脸的悲哀表情,是那么的明显,让他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素淡淡地看了一眼他,他的恶意已经非常大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知道能不能再次承受这些恶意了。
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难道必须要通过伤害别人来获得吗?伤害别人最后伤害的一定会是自己……
“怎么了?”凉霜轻声问道,从来也没有见过她这样的表情,把他吓了一跳。
“这,可不可能是”素看着他却还是没有阻止他的勇气,只能这么悲哀地请求着,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等你帮了我这个忙,”凉霜轻轻叹了口气,“我就带你去看三世草好不好?”这一次,是很认真的,从心里发出的话,这些日子也确实很辛苦她了,连人都憔悴了不少。
又是去看三世草吗?她看着眼前面容温顺的男子,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的面孔下会有那么一颗自私不守承诺的心,会怎么样,他一点也不关心。
也是,和他又没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又要在乎呢?从头到尾,在乎的,也只有自己吧!总是现在的她,已经不可能再回到那圣洁无比的圣顶了……
究竟有没有那么一刻,自己曾经后悔见到这个人呢?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她唯一记得的,也就剩下这个人曾经许下的承诺了,“你,会陪我看三世草花开吧?”
“会,肯定会的!”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素已经要同意了,便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也没有想到,轻易许下的承诺,究竟有没有实现的那一天?
“……那么,说吧。”我真的,只是想有个人,陪我去看三世草开花而已……
“其实这次也不是很麻烦的事情,只是要你帮忙,很小的忙……”
九月九,登高赏菊花。
今天,是连皇族也都全部参加的重阳宴,御花园里上到皇上皇太后以及诸位皇子,下到在任所有京都官员,都插茱萸赏菊花,君臣与民同乐,一片太平气象。
一阵淡淡的轻风过处,金黄色的菊花都弯下了头,只是正在欢饮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那金黄色的花瓣上一闪而过的白色薄霜,闪了一下,又不见了。
素已经成功地来到了整个御花园最高的一处树上。
“这次只是拜托你去制造一个假象而已,你还记得六皇子吗?”他的话又回响在耳边,“并不是要你真的伤害他,只是要你看到我的暗号以后冲着他射一箭就好了,千万不要伤到他,只要让他见些血就好了,千万不要伤到他知道吗?”
人群中,很容易就看到了凉霜以及不远处坐着的六皇子,接下来就是等他的暗号了。
这真的,就是最后一次了。
凉霜虽然一脸喜悦地欣赏着盛放的菊花,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她那张几乎要哭出来一样的脸。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怎么会有那样的表情?似乎很严重……他的思绪又很快地转到了六皇子身上。
现在踌躇满志,形容他正合适吧?在自己的授意下,加上素的协助,很成功地让所有的人将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根据可靠的情报,皇上已经开始动心思将他立为下任的皇位的接班人了。
这个消息是否属实?看看一脸落魄的正牌皇太子就知道所言不虚了,经过上次的巫蛊之祸后一系列的精心布局,整个太子党已经势力骤减,甚至都没有什么人愿意和太子扯上关系,因为莫名其妙地,就会被查出谋反证据。说是有人谋害,却连谁害的都说不出来。
只能说太子天命不真,真龙非他,所以才会受到上天的阻挠。
只要今天最后的一击,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嘴角扯出一丝残酷的微笑,端起眼前的酒杯发出了暗号!
“啪!”
一声惊弦割裂空气,雕翎箭直直地穿过重重保卫射了进去!
“刺客!”御林军大惊,场面顿时乱成一团,霎时间一片刀枪鸣响。
“皇儿!”老太后一声惊呼,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即可拉了回来。
六皇子的左肩上赫然一道血印映了出来!
这只是令老太后尖叫的原因之一,众人的眼睛更是很快就看到了那打翻后扣到身的酒,居然将上好的锦缎上烧出了一块黑斑!
“有毒!”
“快、快传太医!”
成了!他握紧了拳头心中暗叫一声,装着将手中的杯子一抖,上好的酒杯就落到地上成了几瓣。
是暗号。
她收到暗号知道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事情,按照凉霜的要求,立即就按着原先进来的路离开了。
最后一次了,你说过的,我已经做到了,是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都按照凉霜的要求一直待在凌霄院里哪里也没去,所以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翻了过来。
“刺客”很快被抓住,在严刑之下最终供出了指使自己的当朝太子,并且还买通了什么什么人将毒酒下到了对头六皇子的杯子里。
而且就在他招供后的夜里,就被黑衣人灭了口,还好留下了口供。
于是太子就这么被废黜,好在六皇子苦苦哀求,才由斩首变成了流放宥南之地,永世不得回朝。
六皇子这一举动自然又是为他的形象加分不少,这下帝位的确立也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了。
皇上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这么一闹更是又气又伤心,很快就沉重起来,渐渐有了沉疴之势,加上众位大臣的隐隐压力,长叹一声,正式将皇位传给了众望所归的六皇子。
十二月,新皇即位,改元为正禾。
而身为一手推动了一切的大功臣凉霜,自然是被新皇毫不犹豫地任命为吏、户部尚书,官拜正一品,并赐宅邸一座。
掌握了最肥的两个官职,一时间少年得志,衣轻马肥,多少年来的痛苦终于得到了缓解,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凉“妇人”,他终于觉得可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了。
这一切都是他安顿下来的时候告诉她,真的这个时候,凉霜才是真正地有时间和她讲这些的。
这个时间来得很不容易。
因为现在的凉霜,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这一切都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怎么会这个样子?”
素看着身边不断冒起的黑色影子简直不敢相信。那些弱小的自己在稍微近些的地方就自动消失不见的黑色恶气,现在光明正大、毫不避讳地出现,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即使自己用上圣顶的灵气,也只能让这些东西稍微后退一下而已,而且根本无法兼顾左右!
原来自己真的已经弱到这个地步了吗……她一边擦眼泪一边不甘地试了一次又一次,脑海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这下,那个人会很生气吧?会不会觉得我没有用了?会不会讨厌我?会不会不再陪自己看三世草了……
那个温暖,自己是不是再也无法接近了……
而这个时候,凉霜则是趾高气扬地看着继母一脸复杂的表情心情愉悦地从正房来到了自己曾经住的凌霄院,一把推开了门,“素,我来接你……你怎么哭了?”他看着一脸泪痕、无助地看着自己的素,心一下子就揪紧了,忙一步跨过上前拉起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几乎有些绝望带着惊慌的她,在自己印象里,她只是那个有些哀怨但是很容易就满足起来的孩子,单纯的她,似乎和悲伤什么的,完全挂不上边!
“不能了……我、不能了,再也不……”见到凉霜,她更是连话也说不完整了,或许,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跟他说!怎么办?
“不能什么?你慢点,不要哭,慢慢说啊……”他叹了口气一把把素从地上抱起来,用像哄孩子一样的口气轻柔道。
“我……”她看着难得温柔一下的凉霜反而更不知道要怎么说了,“要是我再也不能……怎么办?”
他听得一头雾水,这是在说什么啊?什么“不能”?还有啊,该死的,这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完啊?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带你去看三世草好不好?不要哭了,我带你离开这里,我现在有个大大的院子,我在院子里种满了三世草,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印象里,只要一提到三世草,她就会很满足了。
一听到“三世草”,本来稍微平静一点的她眼泪又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连控制也控制不了了。
要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净化恶气了,会不会真的就不理自己了?现在的她,还要怎么回到那安静得只有自己的世界呢……
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料到这件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
忽然间,一阵古怪的风从地面卷起,刮得人几乎不能呼吸。
凉霜把素按到自己怀里,护住她,自己也将头伏到了素的肩上。
她的身体一阵阵地颤抖,不由自主,一股可怕的寒气从心里漾起,让她牙关都在颤抖。
门是关着的,外面听不到有刮风的动静,屋内蜡烛纹丝不动,这么大的风连丝制帘幕都不见一丝晃动,必是妖风!
有妖孽!
而且很大,现在的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抵挡得住?
但是要是一味缩在这里,必输无疑!咬咬牙,她一把推开凉霜跳了起来,抓起了摆在梳妆盒上的铜镜!
他睁大眼睛看着原本空空的房间里突地冒出一大团浓烈的黑雾,比第一次见到素时的不知道要浓烈多少,臭不可闻,而且几乎顶到了天阁!
是什么东西?她的手都在发抖!
不容多想,下一刻,一声尖锐的鸣响刺穿了夜空,一团无比巨大的粘稠东西出现了,身上有着无数双怨毒的眼睛以惊人的速度对着凉霜冲了过来!
“吧唧吧唧……”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他不放,似乎在审视着什么,无神的眼瞳里他惊恐万状的脸都扭曲了!
“滚开!”素一掌灵气打过去,瞬间将那团东西打出一个大洞!
但是下一秒,那个大洞就被流下来的黏液补上,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那个东西似乎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很满意眼前猎物的样子,黑色黏液裹住不能动弹的凉霜,张开了大嘴……
“叫你滚开!”素大喝一声,绕到了蜡烛的后面将铜镜高高举起,一道明亮的光束照得屋子里瞬间一亮,连眼睛都睁不开。
此物必然惧光,而且尚不成大气候,所以才会在子时最暗的时候出现,素这一下对它伤害极大。
只是她忘记了今夜是阴历十六,子时亦是阴刻,此物妖力最强,加之光不能将所有的眼睛一并照上,那怪物竟然强忍着刺目的光线伸过来用力一挥,将她狠狠地摔到了墙角,撞了一下!
“唔……”被撞得几乎心脏碎裂的素一时竟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怪再次张开了大口……
“还不快救我!”凉霜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大洞吼道,但是他也知道,她一时半会怕是起不来了。
完了,天欲亡我!
凉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咦……”想象之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甚至没有任何的动静,他疑惑地睁开了眼睛,却见那怪似乎就在等这个时候。
一条暗黑色的舌头一样的东西伸了出来,以飞快的速度舔了一下凉霜的眼睛。
“啊!”
一阵刺痛穿来,似乎被狠狠灼烧了一样的感觉让他无法克制地大叫出来。
“唔……”素没有再犹豫一下,握紧了拳头,念出了一串凉霜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语言,但是他因为眼睛的痛楚完全睁不开眼睛,所以自然也看不到那只怪物是如何被暴长的银发死死缠住,然后如何在一阵阵尖锐的惨叫声中被生生消化掉的!
“恶……”强忍住一阵恶心,她勉强爬了起来,然后踉跄着走到凉霜的身边急切地问道:“怎么样?究竟哪里痛?”
“眼睛、眼睛好痛!”疼痛难忍的他紧紧抓着素的手臂,指甲都深掐了进去,渗出了丝丝血迹。
她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注意自己的手怎么样了,忙扶着凉霜躺在自己膝上,然后把手放在他的眼睛上,缓缓地呼吸起来……
“嗯……”一股清凉的气息迎面扑来,极大地缓解了眼睛的疼痛,这时候的他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直到这个时候,他的手还是抓着她不放。
看到凉霜终于安静下来了,素这才很吃力地将他弄到床上,然后跑出到那口古井边放下了桶,将水倒进盆里,想用这极寒的吉水来替代已经力气不济的自己。
孰料她刚将帕子放进水里,就在手接触到水的那一刻,就无法抑制地低叫了起来!
这水宛如噬骨毒药一样,才一碰就见水如同沸腾一般!凡是沾到的地方立刻就被烫伤。
原来在这井看来,自己已经成了污物了吗?
她苦笑一下,咬咬牙,深呼吸一下,硬是将手伸了进去……
霎时间,见水开始沸腾,翻卷着冰冷的寒气却灼烧着皮肤,仿佛万只蚂蚁在同时啃咬一般!
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帕子拧到刚刚好,轻轻地敷在凉霜的眼睛上,她这才支撑不住,一下靠在门外剧烈咳嗽起来。
“咳……”喉咙一甜,一团黑色的液体自口中吐出,滴在白衣上煞是醒目!
“……咳……呵,果然还是……触犯了……禁忌吗……”她看着衣襟上的血浮起一个凄惨的笑容。
自己刚才把那个妖怪“吃”掉了,准备地说,是消化掉了,所以自己犯了“杀孽”,而且还被那魔物沾染,让灵气变脏了……
“以后,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咳……”她抬头看着微微发红的夜空笑得苦涩,这样的结果自己是清楚的,所以,是自找的,没有任何怨言……
“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要不然,我就可能……”
千里之外的青贮山观星顶。
“白星吞乌羽,不祥之迹。”一个头戴斗笠的道士看着星空中那颗突然黯淡下去的星喃喃道,“灵之不存,孽生!”
“哗啦啦……”一阵除妖杖的铜环脆响,道士开始朝着长雅的方向走了来。
整整一夜,她都守着凉霜寸步不离,任凭那井水如何让自己手裂开,也是每一刻就为凉霜换一次帕子,这样终于在天将微熹之刻,他不再呻吟,安稳地睡了过去。而她自己也因为支撑不住,趴在他的床边沉沉睡了过去。
“嗯?”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凉霜醒了过来,他眨眨眼睛,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几时了,怎么还不点灯?”
素听到动静醒了过来,惊讶地伸出手在凉霜的眼前晃晃,却发现他没有任何的反应。
凉霜感觉到了面前摇晃的凉气,瞬间明白了过来,大叫了起来:“点灯!快把灯给我点上!所有的灯都要点上!”
“爷?爷您怎么了?”长晴听到凉霜的呼喝跑了进来。
“长晴,现在几时了?怎么还不点灯?”凉霜难以抑制自己的惊恐大叫起来。
“几时?现在已经是巳时了,点什么灯……爷,您的眼睛怎么了?”长晴几步冲到凉霜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连话都哆嗦了,“爷、爷您的眼睛怎么了?爷您看不见吗爷?”怎么好好地睡了一夜,就看不见了呢?
“我,我去给您叫大夫,爷,您等着!”长晴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连声音都颤抖地狂笑起来。
是报应吗?自己居然在春风得意的时候看不见了!真是讽刺啊!
“不要,不要这样!”素一把拉住他的手低泣起来,“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听到她的声音,凉霜忽然凶狠起来,摸索着抓住她的肩膀狠狠摇了起来,“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没用我怎么会这么惨?你赔我!赔我!”
心里什么地方哗啦一声碎掉了,她看着歇斯底里的凉霜却没有工夫去收拾自己落了一地的伤心,只是不断地掉着眼泪。现在的他,就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因为害怕而到处发泄着恐惧,拼命地伤害别人保护自己。
“你听着,听我说……”她心疼地拉住凉霜的手,“没关系的,你不要害怕……”
“我不要听你胡说!”惊慌加恐惧让他根本听不进去,疯狂地喝道,“我不要听你说!你说什么我都不信!你赔我的眼睛!”
“你听我说!”她忍不住大喝一声,也许这是自己到目前为止最大声的一句话了吧?就连凉霜也惊呆了,停了下来。
“没有关系,你不要害怕,这是因为那魔物的恶气还没有清干净,等到清除干净了,你自然就能看见了。”
“真的吗?”凉霜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力道之大让她都皱起了眉头,“那不是很容易吗?你不是很容易就能清除吗?”
看着他期望的神情,素沉默了。原来的自己要做这样的时候是轻而易举的,但是现在……
“……因为在你眼睛上的和在屋子里的不一样,所以我不能那么做,给我十天时间,我一定会让你看见的!”
“你说的?”凉霜一瞬间升起了无比的希望,但是很快,他就冷冽地捏住素的下巴,“要是十天之内好不了呢?”
“……若是好不了,我的命赔给你。”她倔强地看着凉霜无比冷酷的眼眸坚定地回答。
“一条命换一双眼睛……你的一条命和我的眼睛……”他的嘴角泛着寒彻的算计,“虽然说不上别的,不过,就这么说定了!十天后要是我的眼睛还看不见,你的命,我就收走了……”
冰冷的手指下移,渐渐在脖子上掐紧,呼吸被一点一点夺去,恨意沿着他冰冷的手指爬了上来,这一刻,她是真的知道凉霜想杀了自己的,但是她却始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他无神的眼睛,一下眼睛都不眨。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一眨,这沉重的心痛就会崩溃了,到那个时候,他可怎么办呢?
他最后松开了手,虽然看不见,但是那双坚定的眼睛,似乎就刻在心里了,她,是不会背叛自己的。或许上圣顶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错误,但是,这一连串让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错误里,也有一个不那么错的,那就是找到了这么一个死心塌地的妖怪。
单纯的心思很容易就被自己牢牢掌控,她是不会走的,也不会背叛自己,对于这一点,自己就是这么肯定。
或许因为遇见她,才是最大的错误,但是究竟是什么,他已经不想再分辩:“我说,你为什么不走呢?”
凭心而论,就是自己也知道,他待她,绝对没有好到让她死心塌地的分上。
素把气喘匀了,悲哀地看了一眼更加冷酷的眸子,从那里面,她从来也没有看到过温度……
“大概是因为,你和我……都是一样的吧。你先休息吧,我去准备些东西。”
一样的?好笑!堂堂的他,怎么会和妖怪一样呢?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来回飘荡,只是,已经没有人回答他了。
冬天已经到来了啊……
素看着屋外的树已经光秃秃的枝杈,才惊觉已经又是一个冬天了。
只是这个冬天,似乎不冷呵……天不冷,还是自己已经太冷了?她看着自己面目全非一片冻伤的手终于还是没有哭出来。
还是太冷了吧?所以才连泪也冻住了啊……
接下来的十天里,凉霜找了个借口向朝廷请了假,在家里认真地配合着素,她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
或许是看不到的缘故吧?所以其他感觉都苏醒了,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是谁的脚步在走动,是谁的衣服在沙沙作响,是谁的味道……
世界一下子从另一个角度活了起来,他暂时也忘记了失去光明的苦闷,开始好奇地接触着这个新世界。
很快,他就发现了,那个轻轻的脚步,那个轻柔的月光棉,那淡淡的有些微冷的,就是素的,她什么时候都是很小心的,尤其是在自己不想说话假装睡着的时候,那脚步更是轻到听不到了。
每天眼睛都在感受着烧灼的痛苦,但是只要那冰冷的帕子敷上来的时候,就不再痛了,而且很明显地,一天一天,眼睛没有那么痛了。
真的有效!在第五天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眼前有了模糊的光线,可以感觉到人影在晃动了!
“我说了会让你看见的。”她看着凉霜欣喜的笑容终于松了一口气,“再过五天,你一定能看到的。好了,现在躺下。”
“嗯!”他兴奋地躺在枕头上,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唔……”已经五天了,手还是会有反应啊……素一边咬着牙拧帕子一边咬紧了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凉霜感觉到眼睛上一凉,顿时舒服了不少,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只是在做梦前,他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那似乎水溢到灶火上的轻微声音,到底是什么呢?
算了,反正不重要,醒来再问好了……
倒掉盆里的水,她觉得手上一凉,这才发现居然下雪了。今年的初雪已经来了呢……
站在雪地里,她才觉得手上的烧热得到了轻微的缓解。也是,自己原本是雪精,虽然远远不及圣顶,但是雪总是可以帮助自己恢复一些体力的。
确定凉霜已经彻底睡着,短时间不会醒来后,素关上门,自己来到了那片三世草坡。
渐渐加大的雪已经要把三世草覆盖了。
她惊慌地想要把淹没那娇弱三世草的雪弄掉,用力地把落在上面的雪吹掉,却依旧阻止不了铺天盖地的雪大片大片地砸下来。
绝望地看了红色的天空,她才恍然大悟地傻笑起来。
自己在做什么呢?这些看似娇弱的植物已经生长了不止一世了吧?又怎么会在乎雪呢?雪可是它们继续生存下去不可缺少的啊!自己又是在做什么傻事呢?
曾经的自己,或许也只是一片飘落在圣顶上的雪花,渐渐幻化成型而已,现在又在做着什么呢?
倒在三世草里,看着不断飘落的雪花,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像是在嘶吼,任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滑落,来不及阻止,也从不曾擦去……
而此时,那拄着除妖杖的道士已经渐渐要看见长雅了,“这么大的雪啊……怎么看起来这么伤心呢?”
素回来的时候,凉霜依旧在沉睡,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么些天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宛如孩子般睡颜甜美的凉霜,终于还是忍不住坐到了脚踏上,任着自己看到痴,肆无忌惮。
“我是,很想有人陪我看三世草花开的,只是似乎,我已经越走越远了……凉霜,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可能等不到你实现承诺的那一天了……”
自己身负着什么样的罪孽,自己最清楚,身为灵,她知道不需要多久,惩罚就会降临,像自己这样的,大概会被打回原形,灵会灰飞烟灭吧?
这样也好,至少到那个时候,自己又可以变得很干净了,“……你知不知道,即使是这样,我也丝毫不会觉得遗憾呢!因为遇见你,我总觉得生命已经充实起来了,有了可以珍藏的回忆了,这样我走的时候也不会什么都没有了,有了这些回忆,就已经足够了呢……”
记忆就是存在的证据吧!自己这么固执地认为,所在,在毫无证据的永生和有记忆的短暂之间,她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即使再痛苦的记忆,那里也有自己存在的证明,更何况那些回忆里,还有些许的光亮,也许很稀薄,但是要照亮自己,已经足够了,她从来也不奢求别的任何事情,只是想有个人可以陪自己看三世草花开。
“只是,要三世呢,凉霜,要三世才能开得到,我没有那个福气积攒二世的回忆,这一世的,怕是也只能到此了。是不是真的太贪心了?我不应该要你陪我看三世草花开的,你能陪我看三世草,已经足够了,谢谢你,谢谢……”
那一夜,凉霜睡得很沉,他并不知道素说了些什么,只是在梦里,他觉得很悲哀,前面三世草田那个有着模糊微笑的白色影子,总是抓不到,才一碰,就消散了……
第九天,凉霜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可以看到很多东西,但是还有些模糊,像是隔了一层薄雾。
“嗯,恶气已经很淡了,只要把这点洗干净了,明天你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了。”素笑道,却下意识地把已经不成样子的手放到了身后。
“嗯,那就好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倒在了枕头,“这些天辛苦你了,我之前因为心急,说了很多言不由衷的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的。”其实,那是真心话吧?不过,也没什么了,反正再不久,这个人就见不到自己了……
“我……小的时候就可以看得到那些东西,你知道吧?”突然间,他有了想倾诉的冲动,“这个世界和你在的圣顶不一样,人们对于不一样的人非常的排斥,所以我从小,就被所有的人远远地隔开,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我,因为他们看不见,所以他们讥笑我、排斥我,甚至有的时候还打我,把我关起来!”他的声音激动了起来,想起来小时候的一幕幕,他就恨,“所以我从那个时候起就决定要报复!我要这些人后悔,我要他们知道我没有错!这些,素你能理解吗?”
她沉默了。
凉霜笑了,“是啊,你怎么会了解我的感受呢?罢了,我怎么今天说了这么多废话?啊,你说的明天就会好了吧?那我睡一觉就到明天了……”
慢慢地,凉霜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他怀着美好的希望睡着了,梦里,还有个大大的世界等着他……
她悄悄地摸上他英挺的鼻子,“我想,虽然我不懂,但是那个时候,我要是在你身边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长雅,悦秉楼。
“掌柜,还有房间吗?”摘下斗笠,拍去上面的雪,一个沉稳的声音问道。
“哈,道长远道而来,这么大的雪,赶紧先坐一下喝口热茶,我这就叫小二给你收拾一间去。”
“劳烦了,掌柜的。”端起热茶喝几口,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
“不知道这雪要下多久呢?”掌柜的叹了口气。长雅可不是个常见雪的地儿啊,这些天一直下雪,时紧时慢的,就连活了七八十的老人也没见过呢!
道士看一眼天空,淡淡道:“应该快了吧……”
十日。
雪已经越来越大,恍惚若见北国,明明是南部,却一片素装,让人迷眩。
“怎么样?”
素轻轻地将凉霜眼睛上敷的帕子拿掉,那团黑气已经不见,只是一片清明眸子眨眨,难以置信地把手放在自己眼前。
清晰的掌纹,一片决绝的线条。远处,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片雪花的落下。
“……真的看见了!”凉霜用力挥舞着眼前的自己的手,兴奋地又冲到镜子前仔细端详了半天,确实是自己的眼睛!
“长晴!长晴!”他大喜,忙唤起心腹,他也要别人的确认。
“爷,怎么了……”长晴从外面冲了进来,指着目如点漆的主子惊讶得合不拢嘴,“爷、爷您能看见了?”
“是啊!能看见了!”他欣喜地从桌子上抓起一本书,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一切了!
“爷,我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长晴有些嘀咕,这爷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就看不见了,又莫名其妙地就又看见了,莫非是得了什么怪病?“不,我看还是叫个道士看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比较好……”
“不要胡说。”他心情大好,打发掉了长晴独自沉浸在这喜悦里。
看着他一如得到心爱玩具的笑容,素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太好了呢,又能看到。”
听到空气中突然冒出来一句轻柔的叹息,凉霜才突然想起了这次能让自己再次看见的“功臣”,“素,真要谢谢你了!我又看见了,你躲哪里去了?赶快出来呀!”
轰!一声惊雷似在素的脑中炸开,她慢慢地抬起颤抖的手在凉霜的眼前晃了晃。
“怎么还不出来?别玩了!”他依旧微笑地看着门口,那精亮的眸子完全穿透了自己的身体,看了出去。
素的左手捂住自己几乎要叫出来的嘴,另一只手拼命地在他的眼前晃着。
“不要玩了,赶紧出来,要不我生气了!”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自己讨厌这种捉迷藏的游戏!
他看不见了……
素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凉霜皱起的眉头,一下子傻掉了。
一阵轻微的冷气忽然消失了。心一瞬间抽了起来,极度的恐慌袭来……
凉霜下意识地伸手一抓,“素,你在这里是不是?说话!快点给我说话!”
一只冰冷的小手轻轻地抓住了自己乱挥舞的手,那么的实在!可是……
他看着自己眼前空空的地砖心也一下空了,一把抓紧了那只看不见的手,另一只手就势抓了过去。
摸到了粗糙的手背、纤细的手腕、衣服、颤抖的胳膊,继续往上,有头发抚过的微微酥痒感觉。
再往上,摸到了一片冰冷的液体。
收回手心,空无一物。
“……素,我为什么看不到你了?”凉霜的声音忽然放得好轻,但是手却抓得很紧,紧到连心都开始痛了,“明明你就在眼前的,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了……”他甚至不能肯定,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不是她?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被魔物舔了后还有余毒吧?”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
“需要多少天,才能看见你?”
回答凉霜的,只有一片让人不安的沉默。
“说话啊!”凉霜用力地一拉,感觉胸膛被重重地一撞,一个熟悉的感觉又蔓延开来,忙收紧手臂圈住,他大声吼道:“你说话啊!”
“……我不知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素被紧紧压进那个怀里,不停地发抖。
胸口凉凉的,却依旧不见一点的湿痕,镜子里,只能看见自己,在以一个古怪的姿势站在那里。
“怎么,才能看见你……”凉霜的声音已经成了呢喃,像是怕惊醒一个沉睡的梦。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看不见我,也就是说你也看不见其他的东西了?”素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以笑着的表情。
这么说的话,确实是……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四下看了起来,果然,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没有了。
“你看,这样的话,你还能看见我呢!”素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
循着她的声音看了出去,发现在一片遮天蔽日的雪花里,隐约出现一个人影正在冲自己招手,细看的话,那嘴角还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素没错,是她。
凉霜笑了,走出来伸出手,“过来,外面冷。”
还好,其实还有很多方法可以看到她的,虽然看不见了她,其他的那些也看不见了,这样的事情,他也没有想到,于是嘴角又有了笑容。
素抓住那只伸向自己的手,看着自己已经不成样子的手,忽然很想哭,但是又忽然很想笑。
“虽然我看不见了,但是我可以听见的,所以,”他抓住了那只看不见的手,“你不可以跑到我够不到的地方去,知道吗?”
隐约地,凉霜认为她点了点头,于是拉着她坐到床上去,果然看到床罩被压出了一些细微的褶子,她应该还是乖乖地坐在那里的。
他这么自信地认为,所以并不知道,素轻轻地摇了摇头,用嘴形悄悄告诉他:“不行了,凉霜,我等不到你陪我看三世草开花的那一天了……”
正文 第六章 花开·殇
凉霜突然倒下去的时候两个人才发现,虽然眼睛已经可以看见了,但是魔物的影响还是存在,如果凉霜操劳时间过长,或者长时间专注一件事,就会头痛不已,严重了就会晕倒。
身为两部主事,想不操劳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告假一段时间,谁又能确保自己时时刻刻什么都不想?自然是苦不堪言。
而且凉霜一头痛就会脾气暴躁不安,生气了就会乱丢东西甚至打人,下人们全是能躲则躲,唯恐避之不及受牵连。
但是素却没有避开,她反而更加紧跟着凉霜,一步也不离开,看他苗头不对就把他拉到自己膝上,用自己所剩不多的冷气为他按摩额头,或者拉着他散散心,给他讲圣顶上那些有趣的故事,让他平静下来。
但是这一切凉霜头痛起来根本就顾不上,他会狠狠咒骂素,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要是自己没有带她下来就好了,最好干脆不认识,“你为什么不走?老缠着我做什么?我因为你还不够倒霉吗?”虽然看不见,但是他知道素一定在自己周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等我死?我死了你就可以吸取我的精气了?我就知道你们魔物都一样!滚!滚回去!”
“不要生气,你躺下好不好?我给你按摩一下就好了……”假装听不到那些恶毒的话,素无奈地拉住他的手好言哄道。
凉霜一把抓住她的手一甩,就见桌子凭空撞了一下,杯子都掉下来几乎砸碎!
“不要碰我!不要拿你的脏手碰我!”他厌恶地看着桌子的位置,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你!你听见了吗?我很高兴现在看不见你!”
她咬咬牙,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忍着浑身的痛,依旧拉起凉霜的手,“我知道,所以,你冷静一下好不好?”
“可恶!”凉霜狠狠甩开那只看不见的冰凉的手,“你为什么还缠着我?我知道了,是因为那些吧?长晴!长晴!给我把那些破草全部拔了!拔了!一棵也不要让我再看见!听见没有长晴?!”
她的心一颤,“不要啊!”
听到她颤抖的声音,凉霜觉得有种发泄的快感,抓到了她的软肋,更加让他得意起来,“长晴你手脚给我利索一点!留下一棵仔细你的皮!怎么样?怎么样?你不是喜欢吗?我让它一棵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你就可以滚回去那个圣……”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看着一队扛着锄头慌慌张张朝着后山坡去的下人们,素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却是平静的,没有一丝的波澜。
“是,我怎么可能喜欢魔物!”凉霜一瞬间顿住了,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素这样的口气,慌了,可是慌了他,却变得更加口不择言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从最一开始,我就只是觉得你有用而已!要不是因为这样,我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沉寂,随着敞开的大门卷起了一阵冰冷刺骨。
凉霜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他甚至可以想象她的表情。
自己说得……过火了吧?握紧拳头,他想说什么,却也拉不下脸来说什么。
素看着一脸懊恼表情的凉霜,知道他是因为头痛才这么说的,所以并不在意,只是默默地拉起凉霜,让他躺到了床上,被他拉好被子,用冷气给难得安静下来的他轻轻按着太阳穴。
她没有走。
他慌乱的心一下子又落回了原来的地方。再怎么样,她也不会离开的,因为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触,自己是这样无可取代的存在,她不会离开的。
这么想着的他伴着舒缓的凉气渐渐睡着了。
拉好被子,素站了起来,看着蕴含着另一场雪的灰色天空,脚尖一点,跑了出去。
“我说长大哥啊,你觉不觉得最近爷怪怪的啊?”回凉府的路上,小李子悄悄捅一下长晴,“我可见过爷一个人自言自语,好像还有一个人似的,怪吓人的!”
本来想骂小李子不让他胡说的长晴听到他这么一说也有同感地点点头,“是啊,我也见过,挺邪门的!”
“我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啊?听说爷以前能看见……是不是被什么缠上了?”
“别胡说!”长晴打一下小李子的后脑壳,同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我说,有可能……”
“长哥,要不咱请个道士看看吧?我可是听买菜的大娘说最近悦宾楼来了个云游道士,厉害得很,前阵子小英不是夜里从墓地回来就发烧还说胡话吗?那道士去了喷口水就清醒了!”
“哦?”这事长晴也知道,小英子那几天可是连大夫都摇头了。
“就是叫什么云顶道长的,而且听说他不收钱的,既然这样,请来看看也没什么坏事啊!你说是不长哥?”
长晴沉吟了一下,踢一下小李子,“那还愣什么,不赶紧带路啊!”
晚了……
赶到的素看着一地狼藉当下就软了,原本一大片青翠的三世草坡,现在已经成了一片乱土堆,三世草被乱七八糟地掘出根来丢在一边,一点生气也没有。
“……啊……”一声凄厉的长啸刺穿了已经积蓄多时的乌云,一场大雪立刻砸了下来,急得像是落雨,很快就把一地碎裂粗暴地盖在了白色下。
“对不起!对不起!”素抓着一把了无生气的三世草再也无法抑制眼泪,大滴大滴地滚了出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伤害任何人!我只是……只是想看花开而已……只是想有个人陪我看,三世草花开而已……”
没有任何的奢望,只是这么简单的想法,也这么难以实现吗?找一个愿意陪自己看花开的人真的比坐拥天下还要难吗?她想要的,只是有的人能让自己不寂寞而已啊……
为什么越走越远?为什么看起来很简单却根本无法实现?究竟为什么呢……
苍茫的天底下,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一片悲恸的哭声,拼命地说着“对不起”……
而在悦宾楼——
“真是悲伤的雪呢……”一身布衫的道士忽然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看着忽然下起的大雪感慨道。
长晴和小李自面面相觑,不明白一直没说话的云顶道长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那个,云顶道长您的意思是……”
“好吧,我去看看。”云顶终于收回了远远的目光,点点头,他知道,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即使再怎么道歉也好,这些三世草也不可能活过来了,就像那些人,再也活不过来了。就算是身为雪之灵的自己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何况现在的自己,连灵气都没有了。
素笑了,嘴角却依旧是咸涩的,挖出一个大大的坑,把那些已经死去的三世草重新埋了进去,又盖上土,呆呆地看到一切都被大雪掩埋,她才踉跄着站了起来。
天大地大,雪幕遮住了一切。
她看着连接天地的雪白茫然了,自己已经迷失在了这雪中,终究没有回去的地方了么……
越走越近,云顶越是感觉到了一股悲哀的孽的味道。不像其他的孽,带着刺鼻的恶臭,有着浓郁的黑气。这宅子被一股淡淡的冷气笼罩,干净的,有着青草的味道。
“这是与众不同的孽……”悲哀,即使再浓重,也没有味道,那么这青草的气息是什么呢?
长晴才把云顶领进大门,却见云顶已经大踏步地绕过正屋向着偏院走了去。
“果然是神人……”长晴和小李子相互看了一眼。他们还什么都没有说,这位道长已经看出端倪来了。
关上门,两人紧紧跟了上去,欲看个究竟。
已经非常明显了,即使是成为孽也依旧干净的气息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云顶转进凌霄院,精神一振,“灵之不存,孽生……原来这里真的有幸住着一位万年至纯的雪灵啊!”云顶有些迷惑,这个地方再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能吸引这么纯净的灵来住的样子。虽有祥井,但却是个极阴之地,恶之喜而灵之厌的风水。
“我们爷睡着了,我去叫他。”长晴伸手就要推门。
一阵冷气忽然卷来,带起一阵雪花迷了长晴的眼睛。
云顶伸手拉住长晴,“二位,剩下的交给我吧,请速离开,在下叫之前请勿再来,也勿与他人说,切切。”
长晴和小李子见云顶这么说,也只好点点头离开了。
“好了,我已经打发走他们,也不会打搅里面的人,这样可以了吧?”云顶看着被雪花沾湿的长廊笑道。
她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或许真的天下之大,也只有这里她才可以容身了吧?岂料才一接近凉府就察觉出了一股很强大的力量。
“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啊……”她并没有转身离开,该偿还的终归会来,逃不掉的……更何况,她从来也未想过要逃避。
不想打搅凉霜,她卷起了一阵雪花,这个笑得温和的道士非常配合地打发了那两个人。
“雪灵还请现身。”虽然面对的是孽,但是这个悲哀的孽却丝毫不令他讨厌。
“……”素吹了口气,云顶觉得眼前一凉,下一刻就看清楚了眼前的雪灵……现在已经是孽了。
居然是个看起来很单纯的白衣小姑娘,圆圆的眼睛溢满了悲哀,但是却没有一丝的恶意,依旧清澈。
只是那应该很长的银色的长发却只及肩膀,而且参差不齐,发梢泛黑,笼罩全身的灵气也已经稀薄得支撑不住多久了。
若不是因为这些反常,云顶压根不相信自己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孽。
“还是来了啊……”她看着眼前这个道士叹了口气,从第一缕头发变黑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这一天一定会到来,只是来得居然这么快。
这个道士眼睛明亮,气场洪厚,看来修为不一般。虽然是来捉拿自己的,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反而很平静。
“是,在下云顶。”他拿出了咒符和除妖杖,准备孽一反抗就在此收拾掉她。
“呵,”素笑了摇摇头,“大师不必如此,素已知这一天必来,会乖乖跟您走的,只是有一事相求而已,不知道大师可帮素一把?凭现在的素,已经不可能完成了……”
不反抗?还要谈条件?云顶有些哭笑不得地放起了家当,这么明事理的孽自己还第一次见,既然不危险,他倒也好奇一个孽会要自己帮什么忙,“说说看。”
素轻轻推开门,雪将屋子里映得亮了起来。
凉霜依旧还在沉睡,只是梦中,眉头依然紧皱,辗转不安。
“他曾经被魔物舔了眼,一度看不见任何东西,虽然我已经用祥井的水为他洗得又见光明,只是他时常头痛,痛不可忍。素虽有心,但实已无力,不知道大师您可不可以帮我这个忙?”
看看凉霜,再看看素,云顶像是忽然被触动了一下心弦,似乎明白了这不同寻常的孽是怎么回事了,“原是情孽……”虽是情,却不冤亦无悔,难怪成了孽也是干干净净,之前自己的一切疑惑都有了合理的答案,“你想要我做什么?”要单是让他不再头痛,即使是现在的素应该也不难做到啊!
素看了一眼凉霜,深深叹了口气,“大师,我若是让他不头痛确实不难,只是我若这么做了,他就又看得见了……”
“看得见?”云顶回味了一下她的话,“原来他是异禀之人。”
“是,就是因这异禀让他痛苦不堪,素想,能让他不再头痛,从此也看不见那些。”轻抚着凉霜皱起的眉头,素的声音异常轻柔。
“那他看不见你,你不就……”等云顶发觉的事情,话已出口,可是这个孽实在温柔得让人心疼。
她笑了一下,“素既成孽,必然是散灵之罚,一下就不会再有什么寂寞了,但是他,还是会继续活下去,没有我保护了又会和以前一样了,素不想他再有痛苦,他也……只是一个寂寞的人而已啊……”
对于她而言,千万年和一朝夕也许没什么不同,但是对于人生不过区区百年的凉霜而言,一天就是一天,何苦。
“大师,你愿意帮素这个忙吗?”
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云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
祥井的水在除妖杖的搅拌下发出金色的光芒,渐渐变得像蜂蜜一样粘稠起来。
云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软下心肠来为一个注定要魂飞灵散的孽做这样费力气的事情,但是看着素看着那个人的专注眼神,他也只能把咒符烧了,再把灰丢进去。
实现一个小小的愿望而已,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过了三刻,那盆水终于成了金色的,云顶擦把额头上的汗,“你,可以准备了……”
“有劳大师。”素深深道个万福,把左手手腕划破。
一线深红色的血滴进了那金色的水里,发出了淡淡的冷气,扑面的青草气息让云顶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味道,有些熟悉……
不过他没有深想下去,而是丢了一块帕子过去,“没必要用这么多血吧!”
“……是呢。”素苦笑一下用帕子把手腕裹了,坐到床头,抱起凉霜吹了口气,这样他就不会突然醒来了。
云顶伸手蘸上那金色的水在床的周围几下画出一个巨大的法阵,将素和凉霜圈在阵中。
本来想叮嘱一句“不要拖延时间”,但是看着素,这句话他怎么也说不出来,而是打开门坐到了长廊上。
总之,还不是急到立刻就要让这个孽散灵嘛……
世界在法阵画完的那一瞬间安静了一下,素看着依旧沉睡的凉霜笑了笑,“其实,我知道你很不想见到我,很讨厌我的,带我下山,也只是因为我有些用处而已,那些话,我都知道,都是你的真心话。可是,我一点也不恨你,一点也不恨的哟!你肯定不相信,但是我是很认真的,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因为……你也只是一个寂寞的孩子而已,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也没有人可以保护你,所以,我只是很难过,我走了的话,你又要寂寞了……
“我告诉你啊,之前那些数不清记不住的,在圣顶的日子,我一点也不寂寞的,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寂寞是什么,所以,一点也不难过……但是那一天你来了,我在那一天起,知道了什么叫寂寞,什么叫害怕的,不是害怕别的,只是害怕再次回到那个寂寞的世界里……你老是说我很奇怪盯着刻漏看个没玩,我只是想记住自己不寂寞的时间而已,真的好短啊!才二百九十七天呢!可是,也真的好长啊,之前的每天我都没有任何印象的,可是这二百九十七天,每一刻我都记得好清楚,你一共带我看了十九次三世草,说了二十五次‘跟我回去’,给了我十件衣服,很真心地,笑了六次……这些,我都记得呢!都要感谢那个刻漏,我记得很清楚呢……”
一股热热的寒意从心里蔓延了开来,她有些惊奇,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你答应我,陪我看三世草花开的,但是最终也没有实现。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时间了,对不起,让你失言了,我现在改一下,我只是想你陪我看看三世草,看看就可以了,这样你已经实现我的愿望了,十九次呢!你好厉害哦……我知道你恨那些把你生活搅乱的魔,我也是,所以你也恨我,但是我只是恨,不能早点遇见你,让你不要有那么多的恨……以后我就不能再为你转移那些恶了,作为补偿,我让你再也看不见你恨的,所以,不要再恨了好不好……”
那股热热的寒意涌了上来,眼睛鼻子都好难受。
窗外的雪停了下来,血色的沉沉云隙中露出一小块清朗的天空,一线皎洁的月光洒了出来,透过屋檐,洒到了素的身上。
“啪……”睡梦中的凉霜忽然觉得眉间一凉,好舒服……
他看不到,一颗清亮的泪珠从素的眼中溢出,慢慢地滴到了自己的眉心,他也看不到那滴泪激起了月光的涟漪,而那涟漪又是怎样融化进他的眼睛。
他只是舒展了眉头,体味着这从未有过的舒适。
“傻瓜……”云顶看着那线月光叹了口气。
那不是简单的泪珠,身为妖精魔怪是没有眼泪的,一生一滴的眼泪是灵之本体,失去了这一滴泪,也等于自身散去了灵,已经没有任何的力量了,而失去力量的妖精魔怪,脆弱到还不如一棵草。
她把自己的灵作为了封住凉霜异禀的代价,从此以后,凉霜就不会再看到任何的“东西”了,他可以过普通人的日子了。
灵一散去,她立刻觉得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在月光下渐渐变得透明,“时间到了呢!我要离开了,你要好好保重知不知道?还有,真的谢谢你,肯陪我看三世草,这样,也已经足够了……”
月光已经穿透了身体,投在了凉霜的脸上,睫毛下长长的阴影不安地颤抖了一下。
慢慢地低下头,素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唇,一切让她幸福的和痛苦的话语都是从这优美的唇里冒出来的,这么做,也算是正式的告别吧……
“我走了,真的,谢谢你……”她的身体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顺着那抹温柔的月光渐渐化开。
那一夜,几十年未见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
天空露了出来,深蓝色,宛若宝石一样发着光。无数的星宿齐齐现身,一片星海。
月光变成了微微的蓝色,像是一颗泪珠被珍惜地噙在天空,久久也不肯落下。
无数的人被异常明亮的月光惊醒,看到了这三世方得一见的奇景。
无数的光点闪着无比温柔的光芒从大地浮起,呼应着柔和的蓝色月光,被夜风吹起,涌上了星空。
一刹那间,眼花缭乱,让人忍不住闭住呼吸,睁大眼睛连眨一下也不舍得,陶醉在这不分天地的光之海里!
这么喧哗的一夜,却也是最安静的一夜,喧哗着三世才见一夜的矜持传说,安静着所有的思绪。
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想起了《天异录》里的描述:“三世草,草若其名,人活三世方才有幸见其花开月下。时三世为草,叶茎带蓝色细线,混于凡俗不现与人。一世扎根,二世抽芽,三世花开。花开必逢蓝月。彼时花开蓝月下,大地宛若被明珠无数,与蓝色月光相互照应,天地如同浸漫海中!三世草一草三花,一花三十余籽,乘夜风而散,粒粒轻若稚羽,泛月光之色,久飞三十里而落地生根,不辨星籽,恍海天倒置,乃三世方见奇景,见之忘世……”
这惊动天地的美丽,只持续了这么短短的一夜,天还未白,东方那颗明亮的长庚星就出现了,“翌日长庚星出东方,蓝月劫灭,天地同寂,风任东西,不复见……”
一切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星之海寂然不见,天地间又复黎明之色,如此决然,无可挽回的神奇。
下世花开,又待三世。
8
凉霜被长晴叫醒的时候三世草已经浩浩荡荡地接上了天空。
他只觉得眼睛前所未有的清明,胸口却异常的憋闷,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嘴唇,似乎还有那羽毛一样的触感。
素,你看,三世草开花了……
这句话凉霜竟捂在胸口硬是说不出来,直逼得眼睛酸涩也没有说得出来,最后从眼角滴了出来,也是无法言语。
这美景里,他似乎看到之前在圣顶之上,那个笑容羞涩的白衣女子欣喜地拉着自己的衣服,无比期待地轻声道:“那,既然这样,你愿意和我一起看三世草开花吗?”
三世草已经开花了,可是,素,你在哪里呢……
正文 第七章 寻找
长晴发现自己的主子最近越来越奇怪了,时常下了朝就在长廊上一坐很久,直直盯着一个刻漏好久不眨眼。
时常会把所有的人都打发走,然后关上门,静静地在屋子里坐着,似乎在很认真地听着什么,想着什么。
曾经被命令“斩草除根”的三世草坡,又被他亲手一点一点都种上了,然后会花更长的时间待在那里,尤其是一到下雨的时候,更是请假不去上朝,一整天待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见任何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等什么。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不能确定那个笑得有些羞涩,到最后越来越苦涩的白衣女子是不是已经离开,她是真的存在过,还是仅是自己的一个梦?
就是这么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消失了。
从第一次见到时,那奇异的感觉就已经填满了心口,原本以为,曾经那么自信满满地认定,自己的存在决定了她的存在,却从来也没有注意到曾几何时,自己的存在也已经依赖于她了。
每次自己虚伪的笑容,她悲哀的眼神;每次自己的恶语相向,她凄凉的笑容……
原来自己真的伤她这么深啊!所以她最后选择离开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自己有什么可抱怨的?
自己分明就是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是自己一步一步把她逼开的。
等她离开了才惊觉,世界一下子空了,空得只剩下她的身影。
“……素,我陪你看三世草花开,我却失言了,所以你走了是不是……”她只是想要有个人陪而已,这么简单的愿望,自己却没有做到!
现在,自己握着的,都是些什么呢?权势、地位、景仰、金钱……一切的一切,全都用对她感情的挥霍换了来,结果到最后,这些抓到的,却都不是重要的……
自己看不见的那些天,唯一能把不安驱赶走的,只有她的气息、她的声音、她坚定的软语,“若是好不了,我的命赔给你!”这句话击碎了所有的不安,却不想着因为自己的不安,是如何伤了她的心。
那个时候一定很想哭吧?他最揪心的是,那个时候她已经哭出来了,只是自己自私地没有在乎而已!
这些天,还有之前,她有哭过吗?自己从来也不知道,甚至从来也没有关心过,为了那些自以为重要的东西,狠狠伤害着素。
其实她早就有很奇怪的举动了不是吗?苦涩起来的笑容、黯淡下来的眼神、越来越短的头发……好多的谜,都是自己没有注意过。
若是,换做自己是素,自己会怎么样呢?拼命地为自己做着一切,却没有得到过一次真正的肯定……
是多么的不公平啊!
“为什么你不出现了呢?素,跟我回来吧……”
哽咽声中,他想起了这句话,每次一说,都会点燃她的眼睛,她想要的,只是一句话而已,可惜,就这么短短四个字,自己说的次数,也数得出来……
那夜的梦中,恍惚看到她哭泣的眼睛,感觉到她冰冷的唇,还有喃喃地说着什么,深深的感情已经震动梦里的自己。
为什么会突然看不到了呢?从来也没有这样地痛恨过看不到的自己!居然连重要的人,也看不到了!
又一片晨曦亮了起来,凉霜一夜无眠,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爷……”长晴不忍地看着失魂落魄的主子还是开了口,“爷您究竟在想什么啊?不能和小的说说吗?”
他听了笑笑,无比凄凉,“说了,你也不会懂……”
素,原来没有你存在,我连这段回忆都没有法子证明啊!想想都觉得自己混账,居然连一个存在过的证明,都不曾给过她!
“爷,小的说了你可别不爱听!”长晴犹豫了一下,“爷之前您就怪怪的,我和小李子想是不是屋子里有什么不干净,就请了个很厉害的道士来给清了清,结果您反而更奇怪了……”
“什么?”他一个激灵几乎吼起来,“道士?!”
难不成……“何时?”
长晴被吓了一跳,“就、就三世草、开、开花的那天……”
那天,也是自己梦到素的那一天!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不、等等、素可是非常厉害的,怎么会被一个区区道士给拿住?
但是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地在他脑海中来回盘旋,并且越来越觉得有可能!
“那道士叫什么名字?速速把他请来!”
素!这次换我来救你!
而此时,已经离长雅有远远一段距离的古道边,小客栈。
“小二啊,劳烦你帮我把东西拿到房间去,还有研钵借来一用。”云顶叮嘱道。
“好哩,道长先休息,我备好了给您送过去。”泡下茶,小二关上门准备去了。
“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们过两天再走。”云顶倒下两杯茶,一杯放到对面,自己拿起另一杯呷了起来。
要是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尖叫起来——对面的那杯茶慢悠悠地、有些犹豫地升到了空中,慢慢地不见了!
慢慢地,杯子又被轻轻地放到桌子上,素舒缓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大师要聚了我的灵?”
原本那一夜,散了灵的自己已经随着三世草渐渐消失,却忽然见一道金色的光芒围拢了自己,温暖的气息让她觉得渐渐困了起来……
醒来的时候,素惊奇地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股温暖的金色气息环绕着自己,抬起手来,居然还可以摸到东西,虽然吃力得要死。
“……我以为散了灵就什么都没有了……”真是想不到的结果。
“因为我把你的灵聚起来了,现在还不稳定,因为你没有灵核了,所以在正式稳定之前,会比较吃力,习惯一下好了。”依在窗前的云顶好笑地看着素解释道。真是个奇怪的孽呢!怎么看都很奇怪。
“聚灵?”素吃力地消化了好半天才体会到这个词的意思,她不解地看着云顶,“大师,为什么?”明明就是来散她灵的人啊!
“你的灵已经散过了不是吗?”云顶微笑地摸摸素的头,“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虽然我不是佛的弟子,你也不是人,但是还是救你一命,七级浮屠没有,也有两级吧?”
说实话,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手救下她,不过他倒不后悔。
“……真是个奇怪的大师……”素疑惑地看着笑得温和的云顶,“为什么还要救我呢……”本来是想,就这么消失了,也就不会再痛苦的……
“我不想被你说奇怪……”
你才是奇怪的那一个吧?明明是个孽,为什么还是那么干净?为什么散了灵只为帮助人?怎么想,都有一种冲动,想听她的故事。
“总之,这几天你还很危险,还是好好休息,等再过几天,要好好告诉我啊。”
金色的气息很平静地环绕着,让素很快就睡着了,并且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远远离开长雅了。
“你是在圣顶结成的,所以要想恢复,还是在圣顶最快。”
回到圣顶?生为孽的自己,还回得去吗?
云顶拍拍素的头,“你放心好了,散了灵的你已经不再是孽了,只是天地间的一团灵气而已,不要再担心了。”
没错,他们正在回圣顶的路上。
“道长,您要的东西我给您拿来了。”小二将一包东西和研钵放下就离开了。
研钵拆开纸包,里面是一些灰色的粉末,但是却散发着熟悉的味道。
“三世草……”
“应该说是它的灰,”云顶将这些粉末倒进研钵里,然后又丢了几片雪莲的花瓣进去研了起来,屋子里很快就弥漫开了淡淡的清香。
研得差不多了,云顶把研钵里的东西倒进浸了月光的水里搅了起来,不一会,那水就发出银色的光芒。
“好了,因为你的灵力不够,就借助些外力好了,赶紧把手泡进去吧。”
她的手,分明就是被圣水蛰伤的,惨不忍睹,究竟是怎么样才会弄成这个样子的?
迟疑了一下,素慢慢地坐了起来,走到那银色的水边,将手放了进去……
清凉的水居然像是蜂蜜一样黏黏地敷在手上,一股舒缓的轻痒沿着手背传了上来,像是有什么在舔自己的手一样,“嘻,好痒啊大师。”
果然还是笑起来比较合适她呢……云顶自己也笑了,“痒了才会好……你的手,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的?”
一句话问得素眼里的光亮一瞬间全部熄灭,这么快的速度,让云顶都惊了一下。
“……其实,也是为了能让他看见而已,”素笑了一下,似乎那时的痛楚又全部涌了上来,“之前凉霜他因为被魔物舔了,沾上了黑气,我唯一能想到把黑气洗掉的方法,就是用祥井的水了,所以……”
“可是依你的灵气,要弄干净那些黑气应该不难啊。”毕竟是千万年的灵气才能蕴结成灵的,怎么会对付不了区区黑气?
素很明显地颤了一下,“我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了……”
云顶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怎么会……”
“因为我……”好难受,喉咙像是被勒住一样无法呼吸,眼前有些模糊起来,耳朵里开始嗡嗡响……
“咣”一声,素摇晃了几下,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素?!怎么了?”云顶吓了一跳,冲过去一把接住素倒下去的身子,这才发现她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见云顶忙碌的身影,他正在湿帕子。
“感觉怎么样?”看到素醒了过来,云顶这才放下心来,把她扶起来问道。
“嗯,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不能呼吸了,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素有些不安地低下头,“给大师您添麻烦了……”
这个孩子真是……
“太可爱了!”出乎意料地,云顶很疼惜地拍拍素的头,“我一直想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
“大、大师?”素僵在那里不知所措,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这么厉害的大师有这么让人惊讶的性格……
“我已经有好几个不成气的儿子和不听话的女儿了,一直想要一个像女孩的孩子,怎么样?等到你恢复了以后,带你回家见见我那几个不听话的孩子好不好?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大概吧……”云顶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
“呃,一般人看不到我的……”素本能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你放心好了,我自然有办法,而且,他们一定能看到。”因为和你差不多嘛……
“好了,想睡一会好了,以后要经常把手泡泡,会慢慢好起来的。”云顶哄着如坠云雾摸不着头脑的素睡着了,看着她依旧皱着的眉头沉思了好一会。
为什么会晕倒,或许自己已经猜到,必然是那段回忆让她痛到不能想了吧?
虽然自己非常好奇,但是却也不忍心素再承受一次伤害,依旧有很多谜不清楚,自己又好想知道,怎么办呢……
“我也是为了你好,所以,不要怪我……”云顶并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到眉心,就见一道金色的光芒从眉心射出,直直射到素的额头上。
接着,那道金色的光芒化开了,像一摊清水悬浮在素的头上。
里面正飞快地变换着画面,云顶睁开眼睛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从那一场小雪崩开始,一直看到素最后散开灵的那一段,近一年的时间已在短短瞬间演绎完。
云顶的手越握越紧,恨不得一拳砸到凉霜的脸上!
这个臭小子!怎么能这么对待素!区区人类居然敢这么对待天地千万年才形成的珍贵雪灵?!而且素居然还全忍下来了?!还为这个目中无人的臭小子把自己伤到这个样子?!
“傻孩子……”掐指算来,这也是素要经的“情劫”,只是,这也太苦了些,本来身为天地之灵的她是不需要吃这些苦的,但是一旦情动,便是天劫地难也无法阻止。
一个情字,究竟怎生折磨才肯甘心啊……
长叹了一口气,云顶收回了法阵,疼惜地摸摸素的额头,我可怜的孩子啊……
此时长雅的悦宾楼——
“你说什么?云顶道长已经走了?”凉霜抓着掌柜的衣领大吼起来。
“凉大、大人,小的再怎么也不敢骗您啊!这不清楚地记着吗?就是三世草花开的那一夜,他就结了账走了。”面对着盛怒的吏户两部尚书,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胡说啊!
这么急就走了,果然是和素突然不见有关系!凉霜放下了惊慌失措的掌柜,颓然倒在了椅子上。
就算知道有关系又能怎么样?现在连他们去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素,你究竟怎么了?从未有过的焦灼烧着凉霜的心,几乎不能好好呼吸。自己真是混账,为什么非要等到失去了,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没有她呢……
长晴看着急躁得要冒火的凉霜轻声提醒道:“爷,就算知道云顶道长离开这里,但是他好歹会有去的地方吧?若是您请着各地的官员们帮着注意一下,知道他的行踪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凉霜这才恍然大悟,“对啊,我真是急糊涂了,怎么把这个忘记了?长晴,有你小子的!”
“爷只是情急一时想不起来罢了。”长晴摇摇头,从来也没见过主子这么激动过,他可一向是个矜持内敛的人,要不是见到今天这副急火攻心的样子,还以为他都没有其他的表情呢!
头一次,凉霜这么高兴自己掌管着户吏两部,立刻回府拟了几封信叫人秘密传到各地州府手里。
素,这次换我来救你,我以前说过,绝对不允许你到我抓不住的地方去!
凉霜的眼中燃着狂热的执念朝皇宫迈了去。
正文 第八章 新一世为人
圣顶。
素站在一片洁白的天地间愣了好久,只觉得一股热气咽在喉间翻涌,一时间百感交织,不知该从何说起。
圣顶果然不一般,灵气云集之地,且看因为散灵而有些透明模糊的素居然在站到这里的一瞬间就稳定了下来!
果然还是圣顶结成的灵,若是换做其他,也不可能在如此快的时间内就尽吸灵气,现在的素已经离恢复原先的灵体不远了。
不过……云顶还是摇摇头,千万年的灵气也非如此简单就可以恢复的,现在的素最多能恢复原先的灵体保持住人形不变,已是万幸,若想再有以前的力量,怕是再要万千之年了……
“素?!”云顶还没想完,就见素咳嗽一声,雪地上瞬间开出数朵血花来!
“咳……”素看着地上的血并没有别的表情,而是回头看着云顶,好久才吐出一句话来:“大师,为何我的血,是红色的……”
云顶一时也愣住了,是啊,她是灵啊!怎么会是红色血呢?
“素、素?!”云顶要发狂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素身子一软,倒在了雪地上。
一片白色的光芒笼罩了她,越来越强烈,把圣顶映得一片白亮耀眼!
好亮啊……素迷迷糊糊地看到远远地,走过一个白胡子的老者,手里拄着一根冰杖。他渐渐走近,却不见地上有脚印,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就这么来到了自己面前。
忽然间,就觉得一股暖暖的气息环绕着自己已经无力的身体,然后自己就站了起来。
这位老者是谁?笼罩在一片光芒中看不清楚面貌,却依稀见他是笑着的,轻轻抬起手放在自己额头上。
那道白光就从眉心流进了身体,痛不可言!似乎全身都被烧着了,热得都要融化了一样!原本轻盈的绳梯渐渐沉重了起来,竟似在身体里装满了东西一样!
“山主大人……”云顶看着在风雪中现身的老者大吃一惊,连忙伏身下跪。
这位老者是掌管圣顶的神!不知何事竟让山主大人现身?
“汝为修为之人,请起请起。”
没有看到他开口,云顶却听见一道声音款款流进耳朵,竟似从自己身体里发出的一样。
“吾此来是为此灵,万千年之前吾观此地有灵动,便来助此灵出形,也算是有造身之恩。此灵得吾之气于此万千年一直潜心修行,善事频频,已有成仙之道。但及成仙必有大劫,于此灵则是情劫。我算来她还算性纯,但不近恶甚为单薄,遂于此候她,化去她一身灵,赐于人身于世间走一遭,且算无迷不悟吧!”
说罢,山主也收起了白光,雪花一卷,不见了踪迹。
雪地上的素静静躺在那里,一声白衣飘飘,连同着黑色的长发,一同被山风卷得飞舞起来……
佛招弟子,应试者有三人,一个太监,一个嫖客,一个疯子。佛首先考问太监:“诸色皆空,你知道吗?”太监跪答,“知道,学生从不近女色。”
佛一摆手,“不近诸色,怎知色空?”
佛又考问嫖客:“悟者不迷,不知道吗?”
嫖客嬉皮笑脸答:“知道,学生享尽天下女色,可对哪个都不迷恋。”
佛一皱眉,“没有迷恋,哪来觉悟?”
最后轮到疯子了。佛微睁慧眼,并不发问,只是慈祥地看着他。
疯子捶胸顿足,凄声哭喊:“我爱!我爱!”
佛双手合十,“善哉,善哉。”
这就是醒来的素听到云顶给她讲的故事,久久,她也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风雪依旧的圣顶。
云顶拍拍她的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拉起披风把她裹紧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一个灵了,她是凡人,这样的温度,会把她冻坏的。
也不知道自己讲的故事她听懂了没有,可是自己也不敢再问,生怕她一身灵力全无被迫做人打击过大。
这个,就是温度吗?素看着依旧熟悉却已经陌生的圣顶,忍不住伸出手接着那飞落的雪花,直感到一种清澈的寒冷渗进皮肤里。
原来人可以感觉到这样的温度啊……身为灵的自己对这些感觉一向淡薄,像这么深切的寒冷,是第一次感觉到。
这温暖的,真的是自己的手吗?这呼出的白气,也是出自自己口中吗?心口处,有力跳动着的,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吗?
这黑色的长发,也是自己吗……
“呵呵……”素忽然无法控制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把云顶吓了一跳,忙上前拍拍素的脸,“傻孩子,不要这样,这是试炼,要成仙定要有劫的,你能有此劫也是……”
湿湿的感觉浸了下来,素抬起头看着云顶,“大师,我,真的成了人吗?”
“……是……”虽然会打击到她,但是面对才是上佳之举,云顶坚定地点点头,“从现在起,你要学习怎么做一个人,怎么活下去,你已经,没有灵力了……”
如果再早一点,或许,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素长叹一声,她并不在乎有没有灵力或者什么劫的,唯一想的,就是一片空白中,出现的那张漂亮的脸。
为什么没有遇见你,在我最合适的时刻……
命运真是捉弄人啊!凉霜,原来你就是我的劫……
此时,凉霜已经递了辞呈,交回了官职,不顾皇上的苦苦挽留,回府收拾了一些细软,骑着马出发了。
北边,已经接到了秘折,说是看到有如述之人的记录。
自己应该想到的,一切还要回到原点去。当初自己是在圣顶找到素的,那么她在圣顶的可能性就比在任何地方还要大!
素,我来找你了,你再等一等,请你务必要再等一等……
“哎哟……”才站稳的素又摔倒在地。
“慢慢来。”云顶扶起已经摔了好几次的素耐心劝道。
谁也没想到,刚有了人身的素完全不适应这副沉重的躯体,连路也走不好!云顶也只得放慢了回去的步伐,像教初生的婴孩一样慢慢帮着素熟悉一切。
素又痛苦又好奇地接受着新生的自己,努力地想做好每一件事。云顶看得直摇头,究竟是谁让这个孩子有这种单纯性格的?真的是……太可爱了!
“素啊,我们要不先赶路吧?先辛苦上几天,爹爹(已经自认是爹了)已经等不及要把你介绍给那帮混账们认识一下了!”没想到他云顶居然可以在自己三十五高寿时又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可是我这个样子……”路走不好,拿不动很重的东西,什么也不会,一切都要重新适应,一定会带来麻烦的样子……真的没有那个勇气啊!
“没有关系的,那些家伙还是不错的,就是不太听话,而且比起来,你绝对是比较轻松的那一个!乖,听爹的话!”云顶疼惜地拍拍素的头哄道。
圣顶之上。
“呜……”漫天的大雪狂卷不休,凉霜心里暗骂这地方怎么还和原来一样,同时,又生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觉,似乎走过这雪幕,就可以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在那里唱着让人平静的歌漫舞长袖。
记得第一次见到素,就是在这里转过去的那个山岩上!
心跳得非常快,凉霜几乎几步就跨过了那个山坡,一下跳到了那突起的岩石上……
空空的,那块平坦的岩石上什么也没有,天也没有露出一小块晴朗来,依旧是风卷暴雪,冷清的一片雪白。
是因为自己看不见的缘故吧?绝望的凉霜忽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地抓住了冒出的念头,张大了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起来:“……素,是我,我来找你了……我知道你在的是不是?我们……跟我回去好不好……”
不顾冰冷的风灌进口中,不顾声音已经嘶哑下来,凉霜只是一遍一遍地呼唤着素的名字。她是不是在生气,所以故意不出现?是不是下一刻,那只冰凉的小手就抓住自己的手,像是从来没有放开过一样?
“……素,你究竟在不在啊……素……”
冰冷的风不只冻住了泪,把心也冻住,天地回应他的,只有一阵紧过一阵的狂风暴雪,至于他最想听到的那个声音,始终没有出现过……
而此时的藕德镇青贮山。
“大哥小妹!爹爹他回来了!”正在荷花荡里打鱼的老二忽然看到了湖对面划过一叶扁舟,而正在划舟的不是云顶又是谁?丢下鱼网,他就撒脚往不远处的竹屋跑出,边跑边大叫着,“还带了个娘回来!”
“哈?爹爹带着娘回来?”本在屋子各处各自做活的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盯着老二不屑地笑了,“怎么会有娘回来?”他每次回来到会带各种奇怪的东西回来,但是娘?那怎么可能!
“真的啦!不信你们来看……”老二的大叫还是让他们无奈地意思意思地站了起来。
这一站不要紧,果然见云顶抱着个女子迈进了院子,同时还在嘀咕:“这么久不回来,怎么连个迎接一下的人都没有啊?”
“大、大哥,爹他,真的带了个女人回来哎!”最小的妹妹拉拉老大的手低声道,还是抱回来的哎!
“哎,你们都在这里啊!”说着,云顶已经抱着素进了屋子,一看,好,三个全在,没人出门。
轻轻把素放在椅子上,云顶这才把肩上的包裹丢到一边,“还愣什么啊,不赶紧拿点水过来啊!”
素悄悄打量着一屋子的人,两男一女,都是出奇的漂亮,简直都不像是人,已经成为人身的自己更是不能看了……
而且他们表情好严肃!素有些害怕地抓着裙子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哼,爹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还真的带了个娘回来。”主掌一家生计的老大瞪一眼正在一边大口喝水的云顶凉道。
当凉霜再次醒来的时候,模糊听到身边有脚步声来回走动,他一惊,挣扎着坐了起来,“素?!”
“呵,小公子你也听说过神女的故事吗?可惜,不是那个素,已经很久不见她了。”一个留着长长胡子的老大爷笑眯眯地扶着凉霜坐了起来,从小孙子手里接过一碗热好的酒递过来,“来,小公子把这个喝了暖和一下。我在舞岩发现你倒在那里了,你怎么一个人就上圣顶了?”
“大爷你说,很久不见素了?”无心管其他的凉霜抓着老人家的衣服急急问道。
“嗯,一年了吧?圣顶没有虹影了,大家都说素离开了。”老大爷抽着烟袋,在光线黯淡的屋子里明明灭灭。
一年?正是自己带素下山的时间,这么说,到最后素也并没有回到这里来么……绝望的他无力地倒在枕头上,连呼吸也不顺了。
素,是不是我已经,彻底失去你了……
“噗!”云顶很彻底地把已经到口的凉茶彻底喷了出去,“娘?你们究竟在想什么啊?有这么大的娘吗?”素她再怎么看也都是只有十六七的样子,哪里像是娘了?“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爹爹一直没有做好,让你们很寂寞?”
不是娘?三双眼睛依旧直直地盯着几乎要烧起来的素,“那她是谁?”
“这是我的女儿,也是你们的小妹妹,叫素,以后就和我们一起生活了,不可以欺负她哦!”云顶拉着素的手笑着介绍道:“来,认识一下,这个吊眼睛的小鬼是老大云仁,目前是他在掌家,虽然看起来很凶没错,但是人还是很好的。这个圆眼睛的是老二云义,目前是他在赚钱,买草药还有打鱼种菜,厉害吧?还有这个小女孩是老幺云礼,别看她小,经常帮我的忙。”
果然是又拣孩子回来了……三个人叹了口气,不过已经习惯了,好奇地围了上来,“你叫素啊?看起来和大哥差不多大嘛,爹为什么说你最小啊?”
“因为虽然之前为灵已经千万年了,但素她才获得人身,大约……两个月之前……”说起来是很奇怪,也难怪素不知道怎么说,云顶觉得自己也要说晕了。
“哦,那么说她现在是人喽?”众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咦?一般的人听来不会很奇怪吗?怎么他们都这副表情啊?素疑惑地看看云顶。
“哈,对了,爹我没说清楚,这里只有云仁和云礼是人来着,但是他们都有点不一样,异禀非常,灵感都非常强。另外,老二云义是个半调子的狐狸,虽然法力几乎没有,但是怪力无穷,而且还算机灵,长得也还讨巧不是?”云顶一一又介绍了一次,“所以才说他们和你差不多的……”
原来现在比起来,反倒是自己最平常了?素惊讶得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比较好,一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因为才得人身,所以她还很不适应,大家要多照顾她一点知道吗?”云顶拍拍素的头顶笑道,“以后,这便是你的家了。”
家?这个词好陌生啊!从出现开始,她就如同天地间的风一样没有固定的居所,没有亲人也不知道什么叫家,唯一对“家”的概念,大概就是那个人给的吧?他说“跟我回家”,那个空空的大房子,就是家了……
“不要哭,”云礼抓过云义的衣襟给素擦擦眼睛,“我很厉害的,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不会叫人欺负你的,所以不要哭了。”
“死云礼,干吗拿我的衣服啊?”云义敲一下她的头,“嗯,既然是我妹妹了,你就说谁欺负你了,哥哥这就给你报仇去!”
“别那么暴力了好不好?妖性不改。”云仁白一眼大妹,蹲下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包来,“想不想吃个糖?”
“哥哥你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云礼好不好?”云义白一眼自己哥哥无奈道,他是不是就知道拿着糖到处哄小孩子啊?
“素你不要被他的糖给骗了啊!小心会加倍还来的!你打我做什么……”
云仁和云礼没有深问下去,他们自然可以感觉到素不一样的气息,又单纯又悲伤,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总让人忍不住有些心疼。
云仁叹了口气,“好了好了,小妹跟爹才回来,让他们先休息一下。云义,去到镇上买点好吃的回来,顺便去抓条大鱼回来,今天我们庆祝一下,云礼去给素收拾间屋子出来,跟好小妹,她现在还不太会走路呢,不要让她伤到知道吗?”
不愧是掌家人,分配得井井有条,各人都忙去了,云仁这才摸摸素的头,“虽然不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知道吗?”
“嗯……”素一直低着头,生怕被新的家人看到想哭的自己,原来自己,现在已经有家了,还有一大家子的亲人。
“他们其实都是好孩子吧?”云顶笑着也摸摸素的头顶,“以后我们会照顾你的,安心吧。”
“……我,不需要改名字吗?”大家都叫云什么。
“我们是因为开始就没有名字,所以才会排下来的。”云仁递过湿帕子让素擦脸,“如果你有自己的名字,不改也可以,还是,你想改名字?”
“……不改可以吗?”素怯怯地看着云顶。
“嗯,名字是很重要的,不想改就不要改,被喜欢的人叫起来,一定觉得很欢喜吧?”云顶怜惜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喜欢这个名字的吧?”
素默默地点了点头,还在圣顶的时候,名字对她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但是自从这个名字被那个人叫过,就有了意义,不管留下的是伤还是痛,已经烙在心上,磨不掉了。
那个人曾经叫着自己的名字微笑过,他叫自己“素”的时候,总是很高兴的,所以,她喜欢这个名字。
圣顶脚下的小屋子里依旧没有声音,小孙子去外面玩去了,老大爷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只有水沸腾的声音。
凉霜已经绝望,全身的力气似被抽走,连睁开眼睛都觉得不可能,冰冷的气息在身体里流窜,越来越冷……
“说起来也很奇怪呢,”老大爷换了锅烟,“前几日我这里来过一个道人,他也说起过神女素呢。”
道人?!凉霜居然一下子跳了起来,他盯着老大爷,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是不是这个道人?”
一丝希望像从冰封的水面涌出来一样,心脏就要跳出胸口,他从来也没有如此紧张过,似乎全身再多一刻就会绷断一样!
老大爷惊讶地看了一眼眼睛像兽一样泛着血光的凉霜吓了一跳,有些颤抖地拿过纸看半天。
似乎过了千万年一样,他终于从老人家嘴里听到了一丝有些不确定的声音:“是有些像呢……老汉我眼睛不好,也不确定,我去问问小孙孙,你等等啊。”
说罢老人打开门叫孙子去了。
天!求你,一定要是啊!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找到她!
“好像是呢,那个大叔胡子很多。”小孙子清脆的声音像清泉一样,“我加上胡子看看像不像?”说着从炉子里抹出点灰出来,翘着小屁股涂抹了半天,“哈,就是这个大叔!爷爷你看是不是?”
老人家又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是了,很像了,这个小公子,这个人是不是说了一口南腔啊?听来像个南边来的人啊。”
“是,正是!”他浑身的力气像是在一瞬间用尽了,居然头一晕坐到了地上,“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凉霜给了祖孙二人百两纹银作为酬谢,而后在二人还发呆的时候就往山下赶去,同时给各地的州府又一次下了秘函。
终于,素,我就要能见到你了!
藕德镇青贮山。
在家人的悉心照顾下,素已经非常习惯这副新的身体了,不仅可以做日常的事物,甚至已经在云顶的指导(被迫)下开始学习一些基本的吐纳方法之类的。按照云顶的意思,自己的身体还很羸弱,学学这些强身健体。
“嗯,好的好的,做得很不错!”云顶点点头,示意可以休息一下了,云礼倒过两杯茶来。
“谢谢。”素不好意思地接过茶,最近可真的是很麻烦大家照顾她了呢!
这一家子与众不同的人和妖处得和乐融融,有的时候素觉得似乎从有记忆起,就是和这些人在一起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该有多好。想着想着,就又黯淡了下去。
“不要难过。”云礼踮起脚尖拍拍素的脸,“我会保护你的。”
大家都静下来,看着这一幕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一家人就是应该这样……虽然素还很不习惯和人相处,但是至少最近,已经可以看见她的笑容了。
“……嗯……”有家的感觉,真的好舒服……
夜里,素已经睡着了,窗外的明月照得屋子亮亮的。
“此生此夜不长有,明年明月何处看……”云顶坐在院子里看着一轮皎盘一边喝酒一边发句感慨,“果然是人生有酒须当醉,何曾一滴到九泉啊……快哉!”
“别快了,家计都要被你喝光了。”云仁走过来一把抓过云顶的酒壶叹了口气。
“你心情不好也不要拿我的酒撒气嘛……”云顶哀号一声想夺回自己的酒,却还是比不过云仁手更快,只好叹口气,“说吧,又怎么了?”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了解吗?
“嗯,我在想素……”云仁皱起了眉头,“虽然可以看出来她很开心,但是实际上她还是很难过,笑得也很勉强,究竟,她发生过什么事啊?”
云顶也皱起了眉头,“我想这一切,不是你我能简单给她个家就可以解决的……”可能是酒喝多了就会话多吧?也可能自己也想找个人想想办法,云顶犹豫了一下,便将发生在素身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讲了出来,“……所以我想,她还是很在意那个人吧?”
“那种混蛋……”云仁咬牙切齿地握紧了酒壶,只听得酒壶一阵可怜的吱吱声,似要爆裂一样。
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可恶的人啊?居然敢把小妹害成这个样子!
“这个傻瓜,何苦还想着他?”不过去打他一顿已经不错了!
“哎,谁让那是她第一个接触到的人?再苦的伤也只能苦下去了……”云顶长叹一声,“还好素这孩子性子温和,若是换做你们中的谁,怕已是愤恨报复了吧?”
云仁没有说话。云顶说的不错,若不是这样,他们又如何会聚集在此?好在当年,有云顶在,才给了他们最终一个还不错的结局……
“哥哥,那个人,还会来找小妹吗?”云礼拉拉云义的衣服小声道。不是她故意偷听,只是今天的月亮太亮了……
云义叹了口气,拍拍幺妹的小脑袋,“如果来的话,怎么办呢?”
不来便好,若是真的来了,怕是素一定会跟着去吧?即使伤得再深,她怕也不会犹豫的……
云礼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扫地出门”的动作,想要带走人的话,还是先过她这一关好了!
“……但是,那个人,怕是会来的。”云礼迟疑了一下突然开了口,她可以看到素身有大劫,而劫的那一头,定是系着那个人,该来的总会来,时间问题而已。
“我可以吃了他吗?”云义笑得阴阴的,问道,并且,跃跃欲试。
“不可以。”云礼很坚定地否决了这个大快人心的建议,毕竟天命,不可违。
月儿依旧明明,照了一屋子睡不着的人。
正文 第九章 花开的承诺
翌日。
“素啊,想不想去镇子里看看?”云仁一边吃饭一边问道,“我们要把这些草药卖了,你也去吧,顺便买些东西回来,家里什么也不太多了。”
“可以吗?”素轻声问道。
“当然可以了,你也要学着和别人相处,世上不止我们几个,很多人呢。”云义拍拍素的头温和地笑笑。
这个妹妹老是一副怯怯的不自信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拍拍她的头给她点勇气鼓励她。
“……会有糖吗?”素看了一眼云仁轻轻地问道。
“有啊,糖葫芦好不好?”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开朗一点了吧?云义笑着许诺道。
藕德镇。
这里是靠近东南水路的一个港口镇市,虽然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港口,但是也非常的繁荣,各地来往做生意的人也是挤得热闹。
云礼拉着素的手很熟练地带她从拥挤的人群里钻来钻去地跟着云仁和云义,很快就在一家药铺子前停了下来。
“掌柜的,我们带了这些过来。”云仁把竹筐放下,很熟稔地和掌柜的打个招呼。
“哦哦,你们来了啊!”掌柜的出了来,“正好正好,还说现在正缺些草药呢……”
素悄悄地打量着这里,和记忆里的长雅比较着。这里是比长雅小了些,但是人都很和气,看起来都很亲切……
“素?怎么了?”云义看着素盯着一个角落一动不动,忙好奇地随了她的视线望了去,停在一笸箩晾好的草药上。
绿色叶茎上有一道分明的蓝线。
“……三世草……”记忆如潮水涌来,压迫着素几乎不能站稳。又在这个地方看到了熟悉的三世草,怎叫她不感慨万千!
“不要哭……”云义吓了一跳,怎么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忙抓过帕子来递给她,“怎么了?好好的就……”
云礼拉拉云义的手,示意他不要再问。虽然自己也看不太清楚,但是这草,和素有着莫大的渊源。
深呼吸好几下平静了自己的心绪,素这才敢放下眼睛上的帕子,却见一串艳红的果子在自己眼前晃悠。
“哪,说好的糖葫芦。”云义递一串给素。
“这是什么?就是哥哥说的糖葫芦吗?”果然,素的心思被转移到了这新奇的食物上,一时忘记了难过。
“难道你没有吃过吗?”云义收起换了草药的钱惊奇地看着素问道,“这种东西全朱泫都有的!”
“是吗?我只是见过,不知道它叫什么……”素好奇地轻舔一下红艳的果子,好甜!
“真可怜,都没有吃过吗?”云义很同情地看看素,原来那个人待她这么坏啊!糖葫芦都不给她吃!
“嗯,之前,吃的都是东门府里做的水晶糕、杏酥什么的,这些东西都没有吃过……”凉霜根本不屑这些吃食,所以也从来没有吃过。
水晶糕、杏酥?听起来都很贵的!东门府不是那个非常有名的点心屋吗?云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云礼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想,看来那个人,对素也不是那么简单啊……
此时,凉霜收到了东南裴州的秘函,上面清楚地写着一个地址——藕德镇青贮山。
这是云顶的家。
素,我就要来了……
藕德镇邀云楼。
就算凉霜是铁打的,这么来回南北奔波也受不了,所以即使已经到了藕德镇,离青贮山还有一段距离,为了不倒下去,他也只得先在这里的客栈住下,顺便打听一下云顶的事情。
“哦,是说道长啊!他是住这里不错!”小二果然知道这个人。
“在我们这里很有名呢,就住青贮山山腰,那就他们一家,时常到这里来卖草药,家里有三个孩子,都是他抚养的,个性很爽朗,本事也很高,我们这里的人都很尊敬他。客官也是来找道长的吗?他很厉害的,听说朝廷里的大官都有找他的,巧了,三个月之前刚回来,一直都没再走。”
给了赏银打发了小二,凉霜的手都开始颤抖了,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明天,明天就去青贮山探探虚实去……
“砰”的一声,凉霜手边的杯子掉到了地上。
刚才那人群中一闪而过的身影……怎么看都好像素!虽然自己在二层看得也不很真切……但是那个背影,真的和素好像!
只是,那一头黑发……真是相思成疾,他拿起茶杯自嘲地笑了,怎么可能是黑色呢?看来想起来,处处都是你啊,素……
藕德镇青贮山。
一大清早,太阳暖洋洋的,虽然已经近夏了,但是晨风还带着春早的寒气。
但是云顶一家已经早早起床开始一天的工作了,云仁开始做饭,云义早早就去采草药了,云礼在打扫院子,至于真正的当家云顶……出去采气去了。
“素,你把那些扫到一起,我去打水来。”云礼提出水桶要走,又停了下来,“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下,剩下的我回来再打扫。”
“哈哈,没问题的。”素笑了,她现在已经很习惯人类的身体了,这些事情还难不到她了。看云礼小小的身体却说话很有气概,真是觉得很可爱呢!
看看确实没什么问题,云礼这才提着水桶走了。
湖上。
一只小船正划破平静的水面过了来。划桨的人正是凉霜,说实话,他从来也没有亲自动过手,所以难免半天动不了地方,后来抓住诀窍了,也累得够呛了,不过他还是拼尽了全力朝着岸那一边划了去。
见鬼,怎么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这么难啊?终于踩到地上,凉霜深呼吸几下,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屋顶了!
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回了来,加快脚步,他朝着目标大步前进。
转过一丛竹子,他的心瞬间就抽紧了。
那个背影,和自己在客栈看到的一样!和素很像!非常像!除了那一头黑色的长发简直就是一个人!
应该不可能吧?只是巧合吧?黑色头发,还有……影子。
素是银色的头发,而且,没有影子,所以别人从来也没怀疑过她的存在。
而这个女子,影子是那么清晰。她是人,自己能看见,别人也能看见……
失望溢于言表,凉霜无意识地踩了脚边的枯竹一脚。
轻微的碎裂声引起了那个女子的注意,她停下来,“谁在哪里啊?”
不可能!
凉霜的心里狂叫起来!纵使背影再想象,世上会有人长得如此一样吗?
虽然脸形已经消瘦了,但是那双隐着温柔与悲伤的眼睛,鼻子圆圆的,嘴唇也在紧张地翕动着,全身都在颤抖着……
不是素又会是谁?可是,这个又不是素,她……是人!
素的心里也在大叫!为什么凉霜会出现在这里?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是绝对是他没错!他惊讶地看着自己,握住的拳头都在颤抖,连身体都在一同颤抖着。
“素?打扫好了没有?饭要好了哦……”云仁出来叫人,话音才落,却发现素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她对面,则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漂亮公子。
奇妙的线缠绕在两人中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本应是情却成了劫的线。
即使不需要太多的力量,也可以看得很清楚,这就是那个人吧?伤得素那么深的那个人。
这一天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快,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吏户二部的尚书大人!
“素?你叫她……素?”凉霜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类女子,“你叫她,素?”没错,自己没有听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
“……你、你放开……”素惊恐地想甩脱他抓着的手,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自己完全甩不开!
“素,真的是你吗?素?”他瞪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女子不由得加重了力道,这个温度,是人的,不是素的,但是眼前的脸,却无论怎么看也是素!
他快疯了,谁来告诉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放开素!”云礼听到动静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凉霜的手腕一甩。
一股刺痛感从手腕传来!凉霜全身一马,本能地甩开了她的手才让自己站住,同时,他也看到了素的手,惊叹一声。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到处都是冻伤的痕迹,整个手的皮肤都泛了紫,横七竖八的伤口一直延伸到被袖子盖住的手腕!
“你的手,怎么了?”不顾瞪着自己挡前面的怪小孩,凉霜冲了过来一把抓起素的手惊问道。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冻伤?
“可以的话请你先放开我的女儿好吗?凉公子。”背后响起了一个无奈的声音。
怎么一回来就看到自己院子里和炼药鼎一样一股火药的味道?见到凉霜,云顶瞬间明白了,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麻烦的事情已经降临了。
“你女儿?她是素!她是我的素!”凉霜一把把素抱进怀里紧紧压住,再也不打算分开!
“你的?”回来的云礼冷笑一声,“如果她是你的,为什么她伤这么重你都不知道?如果她是你的,为什么她会这种表情?”
这种人最可恨了!明明害惨了别人,伤透了别人,却又转过头来一句什么话就打算继续,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自私的人?
云礼的话确实让凉霜无话可说,而且怀里素的表情,竟然是那么的不安,似乎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挣开一样!
云义叹了口气,走过来拉开凉霜的手,把素拉到了自己身边,“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你的素了,在你真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之前,请先把我们的妹妹还给我们,她是我们很珍惜的人,请不要伤害她。”
云礼瞪一眼凉霜,走过来把全身都在发抖的素拉回了屋子,她的手,好凉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凉霜并不在乎这些站在自己面前胡说八道的人是谁,但是对于很害怕一样的素,他竟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无力。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甚至是看得很清楚的时候,素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想什么?这些自己居然都不知道!
原来自己对于素的事情,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她是那么害怕。在怕什么?为什么会怕?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自己竟然连话也说不上一句!
“……总之,事情就像你看见的这样,现在素已经不再是原先的那个灵了,她是我的女儿,有家有兄弟姐妹,事情是会变的,所以在你真的明白自己的心情之前,请不要打搅我的孩子……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云顶无奈地抓抓脑袋,虽然他也知道现在凉霜难以接受这一切,尤其是原先百依百顺的人突然抗拒起来,但是他也还是严厉了口气。
他就是护短!就是心疼自己孩子!怎么样?听了都让人生气,更何况亲眼看见的他!
凉霜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完全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惶然,惶然那么明显,像是一瞬间失去一切。
云顶叹了口气,连自己都不忍心了……
“我说大人啊,跟我去山上转转怎么样?”
“我说素啊!你可千万别再理那个臭小子了!”
“是啊是啊!叫他也知道知道谁又不是离了他不能活!”周围的人把素送回房间七嘴八舌地劝道。
但是其实谁也看出来那个人在素的心里是占着何等的地位。
“素,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也无权说什么,但是,”云仁拉起素的手轻轻道,“但是至少你可以好好想想吧?当你真的由心底做出了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的。只是千万不要急,也不要害怕,我们都会保护你的,所以,你好好想一想,答应我。”
素看着一屋子关切的眼神,终于回过神来,点点头,“是的,大哥,我会好好想一想的……现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话都说到这分上了,还能怎么样,走人吧!大家这才不放心地走了,留下一屋子清净给素慢慢想。
湖上,草厅。
云顶和凉霜都沉默着,两个人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一时间倒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委婉一些好呢?还是直接一些好呢?云顶摸着自己的下巴头痛着,虽然自己也很气这个人,但是要真的让自己实话相告,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切,早知道叫云礼来,这个丫头一定会给他个好看,呛得他灰溜溜地下山也说不一定……
“你知道得很清楚吧?所以全部告诉我,不要隐瞒。”沉默到了最后,凉霜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关于她的事情,自己通通要了解!
云顶有些吃惊,不过这样也好,省了自己费心,“大人您要这么说,我就从头讲起了,之前我在这里夜观星相,见黑气吞星,便知有孽生……”
那个人看起来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要不是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自己就快要认不出眼前的人竟然就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冷酷少年了……
素静静看着被杯子里不多的茶水,听着屋外忽然下起的雨,打在石板上滴答滴答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过去。
似乎冰冷的夜色夹杂着雨点,自己还是坐在那个空空的长廊上,看着眼前的盒子里飞速走着的指针。
他说,这叫做刻漏,是用来计算时间的。
时间居然被这么小的东西丈量了出来,那么之前自己的时间,要怎么丈量呢?没有人的寂寞天地间,有的也只是不知名的寂寞。
鱼不见水,也就不寂寞了。
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映出自己惊慌失措的时候,时间就开始被丈量了,日升月落地,滴答滴答地,每一下都被分割了出来。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短,真的好短啊!比起自己不知年月的过去,只是一个转瞬吧!
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长,也真的好长啊!记忆里除了这不到一年,竟然什么也没有了……
而,痛也,真的好痛啊……痛彻心扉,那一棵一棵的三世草,分明就是从自己心上被拔除的!
“他都不知道呢……”她看着自己现在还无法恢复的手笑了,笑得好凄凉。
他居然还问:“你的手怎么了?”
那一盆一盆燃烧一样的寒冰是怎样穿透皮肤的,那紧紧咬牙的痛,还那么深刻,想到都想发抖!
他都不知道……
“可恶……真的好痛啊……”一滴一滴,重重打在手上的,她并没有低头去看,尽管这是自己第一次流下来的,作为人类的眼泪。
“……所以你就看见了,现在的,成为人的素,也就是我的女儿。”云顶终于把长长的故事讲完了,但是他也很巧妙地隐瞒了关于素是怎么成为人类的,用了一些含糊的词语带了过去,而且看现在凉霜的样子,他是没有心情去关心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或许,震惊已经不能形容现在凉霜的样子了,五雷轰顶更合适一些,他已经完全呆在那里,几乎连呼吸也忘了,只有拳头越握越紧。
“该死!”
他突然大吼一声,一拳砸到了草厅的柱子上,力道之大,不断有草落下来,云顶则是担心地看着这个很费力气才立起来的亭子会不会就这么塌掉。
一切的一切自己居然什么也不知道!就那么丢她一个人承受!
难怪,她会害怕、会发抖!
自己的痛苦完全蒙住了自己的眼睛,一点也没有想到素究竟在承受着怎样的痛!
她的头发、她的手、还有她的三世草!
忽然间,耳朵边上响起来她静静的那句话——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那句话,究竟是在怎样的痛苦中,才变得那么淡然的?她的心究竟是怎样痛着的?
自己居然连想象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一想,就知道,素是不会再回来的,因为真的太痛了,站在她的角度上,真的是太痛了……
语言是刻薄的毒,伤了别人的同时,也伤了自己,伤得素有多深,现在全部返还到自己的身上。
“你的手……”云顶好心地提醒一下,因为滴下来的血已经染了一片不小的面积了。
凉霜置若罔闻,这么一点痛,比起素的心来,不及万一。
“哎!”云顶长叹一声,“我说年轻人,纵使我可以理解你看不见那段时间里的不安焦急……但是作为一个爹,我不能很冷静地面对你,我是不会再把心爱的小女儿交给你的,我们都很珍惜的宝贝,不能就任你这么伤害,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前一世是你们的一世,她是你的素,但是这一世,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素,她是我的女儿,有家人珍惜的素,我希望她可以幸福快乐……至少,不会那么伤了……大人知道的话,就请不要再打搅她,您请回吧。”
凉霜很迷惘地看了云顶好久,似乎不能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之前的她”?什么又叫“之后的她”?一世一世的,说得这么遥远。自己居然在一年之内就路过了素的两世?
云顶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有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去想,想得透彻了,才会知道一朵花开的时间里的遇见,却要用怎样的时间来衡量。
云顶走了,留下凉霜一个人坐在草厅里直到日头落下,星子闪烁起来。
草草就着湖水把手上的血渍洗去,凉霜也无心回去,只是躺在那只小舟里看着一天的星子无法平静。
原本一直以为只有自己能看见她,只有自己才能证明她的存在,所以才肆无忌惮地利用这点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且洋洋自得。
却没有发现其实正因为这样,自己也早已把一切放在了素那里,自己全部的信任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她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因为自己是如此的自信,所以从来也没有注意到。
从来没有注意到从那个时候起,自己的心也放在了那个人的身上,那个有着明亮眼睛的素的身上,被她温柔地守护起来,并且,再也收不回来了……
结果,自己却是这么差劲地对待着自己的良心。长叹一声,凉霜无语,那些眨着眼睛的星子渐渐幻化成了素的眼睛,亮亮的,却很悲伤。
是不是自己真的离开会比较好?留给她自己的新的一世好不好?现在的她已经不是自己的素,她是新的素,有自己的家,有关心她的人、珍惜她的人,不需要害怕……
恍惚地闭上眼睛,耳边却又响起了那个有些羞涩的声音:“你愿意陪我看三世草花开吗?”
冰冷的眼泪,哀伤的微笑,那夜天地颠倒的惊世绝艳……一切的一切涌了上来,翻搅着凉霜的心。
不行!他不能放弃!他不能就这么把自己的心放在一边,他不能就这么结束自己没有完成的承诺!
三世草,一世扎根,二世抽芽,三世花开。而自己并没有陪她看花开对不对?因为那个时候的她已经……
所以,就算她已经过了两世,但是自己都没有完成承诺,这一世花开已过,并不代表自己就已经放弃!
我说过,不许你去我抓不到的地方去!我说过,我要陪你看三世草花开!所以,我不要放开你!
8
翌日。
“你怎么在啊?”起得最早的云仁才拉开门就见凉霜候在门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要带素回去。”凉霜看一眼云仁,说得很是平静,没有一丝的波澜。
“做梦!”云礼瞪了凉霜一眼丢下两个重重的字,直接推开素的门进去了。
这一天,素都没有出门,连影子也没见着。
预料之中。凉霜点点头,继续等。
第二天。
“……你怎么还在啊?”云义打着哈欠一开门就见凉霜木桩一样立在那里,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难不成你等了一夜?”
“没关系,我会等到她愿意出来见我为止。”凉霜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眼神依旧没有一丝波动。
“你就等着好了,素是不会见你的!”云礼哼了一声,端着早餐给素送进去。
这一天,还是没见素。
但是云顶看不下去了,叫云仁送点吃的出来,不管怎么说,要是人饿死在这里也是很麻烦的。
接下来的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依旧没有等到素的身影,却等来了一场细雨。
“……嗯,那个人,还在吗?”素抓紧了自己的左手轻声问道。
“哼,让他淋着。”云礼收起盘子瞪了素一眼,“我可告诉你,不许出去见他!”说完关上门走了。
“哎,真是折腾人,我说那位大人是不是没事好做每天在这里混饭吃啊?”云义看着素剩下来的饭忍不住抱怨道,“他也就罢了,害得素也吃不下去,真是碍事,大哥,赶他走了啦!”
“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云仁叹口气,“云义去送把伞去。”
“大哥!”云礼出声想阻止,但是云义已经那了伞出去,“等等,我去!”
雨滴滴答答地打在身上,凉霜却并不觉得有多么冷,却觉得很痛,心很痛。细想起来,多少个雨夜、雪夜,素也曾经痴痴地站在其中,没有被领回去。
现在的自己,只不过是体会一下素究竟是怎么伤的而已,却,不及万一。
“要是素一直不出来呢?”突然,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遮住了头顶的雨,虽然恨他,但是这丝丝纠缠出的惊心动魄,还是让她不忍。
“等。”凉霜依旧很平静地回了一个字,隔了一下,他叹了口气,“我曾经让她苦等了十天,所以我先还她这十天,之后的,才是我等她的。”
“素很喜欢三世草。”云礼看着凉霜也叹了口气,“可惜她一直没等到陪她看花开的人,所以她的身上会有三世草的味道。你今世没有机会陪她看三世草的。”自己看得到的,素的大劫在双十年纪,她注定熬不过,而且最后,也没有看到三世草花开。
“那我就再陪她等三世。”虽然不明白云礼在说什么,但是凉霜却无比坚定地回答。
……
“你听到了?”屋里没有点灯,云顶也没有看着素,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
“……是。”握在心口的手已经开始痛了,素用更低的声音回答。
“怎么办?”
沉默,久久的沉默,只有雨声充斥其中,云顶以为素没听清楚,正打算开口,却听见素细若蚊蚋的一声:“……痛,和那个人在一起,真的好痛……”痛入心髓,痛到不敢再相信,不愿意再试,她已经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灵,即使是灵,被伤到了,也会痛。
“离开就不痛了吗?”云顶摇摇头,有些问题,不是回避就可以解决的。
素不说话了,她不知道,是不是离开就不痛了?但是至少,现在自己的手依旧很痛,和心一样痛。
一想到那个人,甚至一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会痛,痛不可忍。
“……我……不知道。”
“你恨他吗?”云顶自己问完都笑了,如果恨,一切倒简单了,问题是,她不恨,不仅不恨,而且从来也没有恨过,哪怕一毫一厘。
“……不恨,我该恨吗?”素看着云顶,一脸迷惘。
“其实,应该恨,”云顶拍拍素的头,“不恨的话,就不知道有多喜欢,不恨的话,就不知道怎么原谅。”要一个生活在没有人的七情六欲里的灵去恨,还真是个艰巨的任务。
“恨……就不痛了吗?”
“不,恨了更痛。可是,不恨就不能衡量你有多痛。”
“什么叫做恨?”
“我该怎么恨?”
云顶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看素,说是答案心知道,可是,心,又怎么会知道呢?
十天,整整十天,凉霜毫无怨言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地等了十天,他不后悔,因为自己的十天比不上素的十天,那十天素是在怎样的焦灼里度过的,自己的十天又是如何轻松。
十天里,素几乎无法成眠。她一直在想,什么叫做恨,什么又是恨了才能原谅,云顶的话让本来就不明白的她更加的糊涂。不恨,她真的不恨凉霜,但是她怕,那种痛,让她生畏。
十夜,又是一场雨,深夜里,所有的人都睡了,但是素却醒了,她坐了起来,来到了院子里。
那个人依在树下正闭目休息。
瘦了好多,比十天前更瘦了一圈。胡子也乱七八糟的,整个人都是乱七八糟的。
和记忆里那个一直都是精致倜傥的少爷、大人,是那么的不同。
眼角眉梢,都有了改变,似乎稳重了很多,站在那里的感觉,已经和原先那个公子哥不一样了,比起原来的俊美少年,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大人了。
素蹲在他的面前没有说话,也不动,只是细细地比较着,之前和现在,人,究竟会有多大的变化呢?
“唔?”本来睡得就浅的他感觉到视线忙睁开了眼睛,正看见素穿着薄薄的单衣蹲在自己的对面看着自己,满眼的不解和困惑,想得那么入神,就连雨打湿了衣服也没有发觉。
“你以为自己还是原来一样吗?仔细着凉。”面对着等了十天魂牵梦萦的人,他却在第一时间冒出了这句话,把伞罩在了素的头上。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呢?”一片青色的伞下,又听到了滴答的声音,仿佛那个刻漏,她看着凉霜低声地问道。
“因为我突然发现不能没有你,我觉得忽然一下什么都没有了,才知道我已经把一切都放你这里了,不得安生,就找来了。”
“无语凝咽”竟是假的,原来真的见到了,才发现想让她知道,自己所有的心情,但只是那些挣扎,到最后也只是这么淡淡几句。
“我不懂,”她无助地摇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懂爹在说什么,我真的好笨啊。”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都放我这里了?我这里除了一身的痛,明明就什么也没有了啊!
凉霜笑了,“没有,你没有笨,从头到尾,笨的那个都是我,不懂珍惜不懂你的,都是我这个傻瓜,现在这个傻瓜什么都没有了才知道来找你,很笨吧?”
他只是摇摇头,却不知道说什么。
“……会和我回去吗?”
突然间,他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些话,说出来要费千钧之力,说出来的时候却是这么的平静。明明心跳也停止了,但是这句话,却听起来这么的平淡,似乎回不回去,无所谓。
素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会很痛的,我不想再痛了。”
果然是痛呢……说来真是更奇怪了,自己没有失望,居然还是很平静。他轻轻拉起素的手,“你为什么都不说呢?要知道是这样,我宁愿看不见也不会……”
“我很害怕,那个时候,”素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抽回了自己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就是害怕,所以,不想说……不让你看见,这么没用的我……”
“素,你恨我吗?”沉默了良久,他叹了口气。
“恨?”为什么又被这么问?素迷惘地看着他,“什么叫做恨,为什么你和爹说一样的话呢?恨很重要吗?”
不恨又会怎么样呢?为什么心里会这么急?
“恨啊,真是难解释呢,恨有很多种。我从小就恨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这个是恨吧。”
“那么你也恨我了?”他说过的,他恨魔物,和她一样的东西,就是这些害他这么惨的,所以,他也恨自己的。
“……我是傻瓜,我那时也不知道,那不是恨……”想起过去的自己,他无奈地笑了,“我想,也许是吧,但是这个恨和那个恨是不一样的,我只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在你身上发气罢了,我又怎么会恨你。”
“……我更不明白了……”什么这个那个的,真的不明白啊。
“不要想了,”不忍看着她自责的表情,凉霜伸手摸摸她的头,“这样碰你,会痛吗?”
“……不会。”事实上,感觉很舒服。
“那么这样呢?”他的手轻轻地滑下来,擦着她脸上往下滴的水珠。
“也不会……”素看着一脸珍惜得仿佛摸着玻璃娃娃的他更加迷惘了,“不是你碰到会痛,而是看到……即使想到你,都会觉得痛,心里好痛。这个是恨吗?”
“我也,不知道。”
“这样吧,明天我们来决定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云顶已经站在了身后,“明天如果你通过了测试,那么你就可以带着素回去了,如果不行的话,你立刻回去,再也不许踏进这里半步,怎么样?”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再这么下去,不是素疯了,他们也该疯了,这深重的情不是割得断的,该来的,总会来,情劫,避不开的。
“……好。”凉霜点点头,没有拒绝,“素,你同意吗?如果到时候我真的通过了,你就必须和我走了,你行吗?”如果可以,他宁可慢慢地等着她,不舍得逼她。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无助地看着云顶。
云顶很坚定地挥挥手,“就这么定了,素,不明白的话就不要想了,看你的造化了。现在,所有的人都去休息,凉公子也请进屋子里好好休息一下。”
翌日,细雨依旧,有加大的趋势。
一直用来做药房的屋子里静静站满了所有的人。大家都冷冷看着盥洗一新的凉霜,依旧风度翩翩,似乎那十天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影响。
云顶咳了一声,“我说,这个天气已经很不舒服了,气氛也就不要这么僵了吧……”此话一出立刻招来众人一致白眼,云顶立刻屈服,“那么不多赘言,我们来决定素的去留。规则很简单,如果你能在我们之中找到素,就证明你有资格带着素一起走,就可以了。不过,机会只有一次,我们会依次从你身边走过。”
于是凉霜被蒙上眼睛,坐在了屋子的正中间。所有的人都安安静静的,连呼吸也小心翼翼。
陷入黑暗的他说不紧张是假的,要他一次就找到素,他行吗?现在一片脚步声听起来都没什么差别,还有外面喧哗的雨声,自己真的能一次就抓到素吗……
所有的人都在时近时远地靠近凉霜又离开,素却只是远远地在远处迟疑着。
走,还是不走?她的心头一片纷乱,她不知道,而且,她都不知道什么是恨,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走,还是留?
心痛开始渐渐剧烈起来,这时云顶过来,轻轻拍了一下素的肩膀摇摇头,笑了。不要顾虑,当不知道的时候,就交给命运,随性一次也好,人就短短一生,偶尔听听命运的声音也没什么不可以。
她点点头,握紧了拳头,朝着凉霜走了过去,却从来也没有发现,自己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是凉霜没有找到自己,会怎么办?
慌乱中的凉霜忽然一下子冷静下来,这黑暗和自己之前的日子不是很像吗?那些日子里自己不是已经可以非常清楚地分辨出素的声音了吗?现在怎么倒慌了?
呼吸静下来,看不见,听力渐渐扩大起来,很快,每个声音和每个声音区别开来。
不是,这些人都不是,素一直没有走过来。
没有听到那些日子里,最轻柔的脚步声,因为害怕吵醒自己而刻意放到最轻的脚步声,没有过来。
就要到那个人面前了。素的心揪了起来,呼吸也几乎停止,她不知道真的等着她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以后心会不会还是这么痛,但是现在,只是看着他的脸,就已经开始痛了……
一步、两步、三步,他就在自己面前了!
四步、五步……
轻轻地,走过了凉霜的身边。
他没有发现。
松了一口气的素却在同一时间失落起来,失落来得如同潮水铺天盖地,一瞬间将自己吞噬,世界都不存在了……
“啪!”
她冰凉的手忽然被牢牢抓住,无比坚定。
“抓到你了。”
自己很确定,从来也没有怀疑过,那个轻轻的脚步近了,带着淡淡的三世草的味道,又远了。
如果再犹豫,就再也抓不到了,所以,自己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他相信,就是她,绝对不会错。
果然,是她惊慌失措的脸。
“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你了……”一瞬间,笑容足以撕裂朝阳!
“为什么你这么确定,万一错了怎么办?”云义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爹,这小子运气也太好点吧?”
“一万次也好,我是不会错的,”凉霜轻轻拉起素的手吻了一下,“我又怎么会听错,踩在我心上的声音。”
“看来,我们也只能把素交给你了。”云顶叹了口气,这个人对素,倒不是他们认为的那么无情,或许就是因为太过执着了,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对待。
“素……”既然已经说定,就不能再悔改了,众人看着不知所措的素都很担心,这次,真的,他们作对了吗?
“害怕我?”凉霜心疼地吻着素伤痕累累的手轻声问道,“还是会痛是不是?痛的话告诉我,我想办法让你不再痛好不好?”
素迷惘地看看云顶又看看凉霜,“……我还是不知道什么是恨,所以,我还不能原谅是不是?所以,我还会痛是不是?”
他从来没有觉得一生中曾经出现过这么美好的时刻!他捧着素的脸难以置信,“你说,原谅?你肯原谅?”
“可是爹爹说,恨,然后才能原谅,我不知道什么是恨,我想了好久,我还是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恨你,所以,我要怎么原谅你?”他脸上闪烁着的光芒让自己吓一了跳,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所以说你一直烦恼的,都是怎么原谅我?”凉霜就差抱着素转几圈了。
“应该是吧……”应该是吧,每天每天都在焦灼着,冥思苦想却没有结论。
“傻瓜……”所有的人都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明这么放不下,为什么不说出来?这样看来,人家是两情相悦,自己岂不成了坏人?都是这个爱惹麻烦的爹爹!
“因为我看他不爽啊!我这么宝贝的女儿哪会那么轻易让他带走。”就是,他就是故意的!
“傻瓜,你可真是我见过最傻的傻瓜了。”他突然伸手把素高高地举了起来,“不过我一定比你更傻,听你说这些傻话,却开心得不得了!”
“可是我还……”他为什么这么高兴?自己说了什么吗?记忆里的凉霜并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
“这就说明你不恨我,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恨,为什么还要原谅我呢?”原先以为她是恨了,所以才止步的,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她没有恨过,自己是何其幸运,有爱若此!
“素,你愿意跟我回去吗?我再也不会让你痛了,我陪你,看三世草花开好不好?不止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我都陪你看好不好?”
有人,说愿意陪自己看三世草花开,这个人说,他要陪自己看三世草花开,不止一世,而是生生世世!
突然间,泪水再也无法压抑,她抓着凉霜的衣襟大声地哭了出来,“痛,真的好痛啊!凉霜,我的手真的好痛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也很痛,真的很痛,以后,我替你痛好不好?我不会再让你痛了,你相信我吗?”她的委屈,浇湿了他的心,全世界退了去,只剩下坚定的许诺,抚慰着痛,她的,和他的。
“嗯,信,我信,我相信……”这一世,是真的有人,主动说,愿意陪着自己看三世草了,再也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所有的人都离开,留下两个依偎的情人,静静地去承诺,关于三世草的,美丽传说……
终章 生生世世
合上那本《天异录》,素轻轻地微笑着,良久,长叹一声:“为一夜美丽付出三世的代价,你可心甘情愿?”
凉霜不语,只是微微一笑,拉紧了那双还带着淡淡蜘蛛网一般痕迹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隔了好久,才轻笑一下,“那一夜,足以抵偿三世,不是说好,以后我要陪你看三世草,直到生生世世吗?”
厅外,一大片三世草在细雨中摇曳,那草茎中的一线微蓝,似浮在雨中,微笑地见证着,生生世世的,许诺。
你愿意,陪我看三世草花开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