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 第一章 恨意滔天   七月初七。   这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的相逢之日,也是大齐晋王萧瑾轩的生辰。   萧瑾轩,大齐三皇子,一年前大婚之日被圣上赐封为晋王,在他今年的生辰前夕,更是被封为太子殿下。   一时间晋王萧瑾轩风头无两。   而近日是他的生辰,自然是宾客满座。   可跟前院的热闹喧哗截然不同的是,在后院最偏僻的院落里,却满是凄凉和冷清。   “绿萝,你别管我,快去寻晋王!快去!”   沈梨秋疼得浑身抽搐不已,额上的冷汗让她连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可身下的疼痛却让她的脑海极度清醒。   她的孩子正迫不及待的想要出来,她一定要努力,哪怕豁出命去,也要将孩子平安生下来。   绿萝是从小伺候她长大的贴身丫鬟,也是如今唯一留在她身边的人。   但愿,绿萝能够将晋王唤来,要不然……   “哟,堂妹你这是怎的了?这提前发动了,怎也不知会声我这个做堂姐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沈梨秋的耳朵,她满脸不敢置信的抬头,努力睁开已经被汗水覆盖的双眼,看到的却是绿萝畏畏缩缩的躲在门边不敢入内,而她身前那人……   那人快步走进屋里,大红色的一品亲王妃正装,满头璀璨夺目的钗环,端的是雍容华贵气势迫人。   而此人却是她的堂姐沈蓉蓉。   “你背叛我。”   不是询问,而是绝望的肯定。   尽管这些年来,她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背叛,却仍然信任当初由母亲亲手送到她身边的绿萝。   却不曾想,绿萝竟然也背叛了她。     那这世上她真正能够相信的还有谁?   说话间,沈蓉蓉已经走到了床头,目光从沈梨秋的身上缓缓的扫过,绝美的容颜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   “背叛?早在你父母双亡的那一刻,绿萝就已是我娘的人了。”   听到这话,沈梨秋瞳孔猛地一缩。   这一幕,落在了沈蓉蓉的眼里,更是惹得她放声大笑。   “堂妹呀堂妹,你看你做人有多失败。身边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想让你死的。”   “你说,你哪里比得上我?对了,你命好,有一个能耐的爹。安陵侯的亲生女儿,多么高贵的身份啊!可惜,你爹他死得太早。如今,安陵侯府是我的,晋王也是我的,你拿什么同我争?”   “有件事儿也许你还被蒙在鼓里吧?你爹倒真的是战死沙场的,可你娘……你真的以为她是悲伤过度才因病离世的?真是大错特错,我不怕告诉你,她是被我娘害死的。”   “哟,你一直望着外头,可是盼着晋王能来救你?啧啧,快别做梦了。”   “当初我代替你嫁给晋王,只因晋王早已倾心于我。而后,你以媵妾的身份嫁入晋王府,也并非是因为晋王怜惜你。他是担心你会去圣上面前乱说,才故意在你面前做出一副痴心儿郎的模样。如今,他太子之位已定,又怎会在意你的死活。”   “不怕告诉你,若非有他的默许,你真以为我有能耐让你住到这连下人院都不如的偏院来?别看了,晋王是不会来的。至于孩子,你能生,我也能!”   “堂妹,你真是愚不可及。”   “赶紧去死吧!”   ……   生产带来的剧痛也比不上此时此刻心中的震撼和悲凉。   沈梨秋原本以为,沈蓉蓉只是跟她一样爱上了晋王,因为嫉妒才会在她怀孕之后处处排挤为难。却不曾想到,事实的真相竟会这般残忍。   可当真相血淋淋的摆在她的眼前时,沈梨秋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却是茫然。   谁能告诉她,她究竟是如何落到了如此不堪的境地?   她是安陵侯府的嫡长女。   父亲沈鹏飞虽是草根出身,却凭借着军功和拥立之功,年仅三十就被圣上封为安陵侯。当功成名就之时,父亲将尚在乡间的妻女接到了东都城。纵然日后再无其他子嗣,安陵侯的后院始终都是干干净净的。   那个时候,她便想着,日后也要寻一个如同父亲那般骁勇善战又痴情的男人。   当父亲告诉她,圣上赐下婚事,让她将来嫁给当时还是三皇子的晋王时,她是满心欢喜的。   而沈蓉蓉是她堂姐,从小堂姐一家便寄居在侯府,靠父亲的接济过活。那时候,每每看到堂姐,沈梨秋总能感受到一股比羡慕来得更为强烈的感情。   那是嫉妒。   本能的,她不喜欢堂姐。   九岁那年,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受不住打击随后也跟着撒手人寰。叔父婶娘带着堂兄堂姐入住侯府,说是替爹娘照顾她,他们挥霍着侯府的金银,一步步夺走了她的一切。   在她十三岁那年的花朝节上,得遇自小跟她定亲的晋王,自此芳心暗许,非倾不嫁。   可就在次年,当她满心欢喜的准备上花轿,却被诬陷跟小厮有染,堂姐沈蓉蓉代她出嫁。当时的她几欲寻死,终得晋王怜惜,在一月之后以媵妾的身份进入晋王府。   本以为晋王会是她最后的依靠,却偏偏就是他将自己推入深渊。   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曾经的一幕幕。   她的隐忍她的委屈她所付出的一切,都只为讨得晋王的欢心。本以为只要平安生下孩子,即便她不是晋王妃,也能跟晋王白头偕老。然而……   不,她死了不要紧,可她的孩子怎么办?   咬紧牙关,沈梨秋忽的又有了力气,拼了全力想要将孩子生出来。   就在孩子落地的那一瞬,沈梨秋刚从那声微弱的啼哭中感受到一丝初为人母的喜悦,可沈蓉蓉却在这时,弯下腰身,用手按住被褥,死死的捂住了刚出生的孩子。   “不!不要!”   这一刻,绿萝的背叛,堂姐的处心积虑,晋王的薄情寡义,甚至于连杀母之仇都已经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的脑海里只有那刚出生还来不及看一眼抱一下的孩子!   “我的孩子!”   “哈哈哈!沈梨秋,带着你的孩子下地狱吧!我会好好享受本该属于你的人生!”   沈蓉蓉肆意张扬的笑声终于让沈梨秋彻底崩溃。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沈梨秋将原本放置在枕头下面用来剪断脐带的剪刀握在了手里,用尽最后那一丝力气,起身狠狠的扎进了沈蓉蓉的眼睛里。   来不及看清成果,沈梨秋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倘若贼老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纵然化身厉鬼,她也要让所有害她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归去来 第二章 泣血重生   沈梨秋靠坐在琉璃榻上,窗外阳光明媚,她却觉得阴森凄凉。   这日是安陵侯的祭日,侯府嫡女沈梨秋哭晕在前厅,醒来却是再世为人。   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是她那可怜的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已然离去的孩子,以及堂姐那猖狂恣意的笑容。   睁开眼,她回到了三年前。   这年,她十三岁。   是上天怜她悲苦,给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还是她上辈子临死前的怨毒直达天庭,贼老天真的给了她手刃仇敌的机会。   “小姐,可别想那么多,药来了。”   绿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是回想起那时候堂姐说的话,怕是绿萝早已被婶娘买通了。这般想着,沈梨秋便抬眼看着她,却并不接碗。   “您不喝药,夫人该担心了。”   夫人?害死了她母亲霸占了她家产的白眼狼,算哪门子夫人!   沈梨秋将恨意硬生生的埋在了心底,勉强挤出一抹笑:“自双亲去后,我身子骨一直不好,亏得有婶娘悉心照顾。我在父亲牌位前晕过去,后事不知。绿萝,仪式可顺利?没出事吧?”   “自然是顺利的,有老爷……”绿萝的话还未说完,就有小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   “绿萝姐姐不好了,出事了!”   沈梨秋心里咯噔一下,上辈子她也曾在父亲的祭日上哭晕过,醒来后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如今这是怎的……   难不成是她的重生让一切为之改变?   可明明她还来不及做什么。   “瞎嚷嚷什么,你这没规矩的,小姐病着可受不得惊吓,有话好生说道。”   “外面……外面有人来闹事,说是侯爷的旧部,非要亲眼见一见小姐。小姐如今这般情形,那人又是一副凶得要吃人的模样,夫人如何敢轻易放人进来,两边说不好就动起手来了。”   真是大快人心!   沈梨秋巴不得有人将恶毒婶娘一巴掌拍死。   可尽管心里是这般想的,沈梨秋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甚至于还要装出一副关切模样,忧心忡忡的道:“我已无碍。绿萝,你去看看婶娘可好?我担心婶娘会出什么事儿。”   正是表忠心的好机会,绿萝自然乐得走这一趟。   岂料,绿萝走后约摸一刻钟,又听得外头闹嚷嚷的,沈梨秋略略整理了一番,缓步踏出房门,叫住了匆匆赶去前院的婆子:“匆匆忙忙的,前头这是怎的了?”   “哎哟,二小姐您怎么出来了,您这病还没好利索……”   “我问你前头怎么了。”   那婆子不曾想到沈梨秋竟能有这样迫人的气势,一时间有些发懵,愣了片刻后,只得磕磕巴巴说了:“前头打起来了,夫人没留神被歹人敲破了头。”   沈梨秋当即心下一喜,面上却满是担忧的神色:“这可怎生是好?叔父他人如今何在?”   “回二小姐的话,老爷听了信已经往前头赶去了。”   明明是一样的容颜,那婆子却隐隐觉得沈梨秋变得跟以往不同了,不敢再呛声,老老实实的答道。   思索片刻,沈梨秋决定到前边去看看。她暂时并不打算跟叔婶撕破脸,纵然再世为人,她却仍是孤女一个,再盼着恶人有恶报,也只能徐徐图之。   撇下那婆子,沈梨秋快步往前院走去。   那婆子想拦又有些惧怕,往周遭瞟了瞟,见四下无人,赶紧转身溜了。   等沈梨秋赶到前院时,两边已然住了手。   虽说每个人的衣着都不是很整齐,可最狼狈的却非婶娘莫属了。   只见婶娘软骨头似的瘫坐在了地上,嘴里不停的呼着痛。左边的额角则是被身边最得力的丫鬟珍珠用帕子死死捂着,只是那帕子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看着很是有些触目惊心。   而先前被沈梨秋派来探听情况的绿萝,则站在珍珠的身后,一副想上前帮忙又有些畏缩的模样。   沈梨秋看到这一幕,心里头快速的转着心思,脚步却并不停顿,径直关切的走到婶娘面前,颦着眉耷拉着嘴角,柔声询问道:“婶娘,您无事吧?伤了额角将来若是落下了伤疤可怎生是好?”   “这便是侯爷的千金?端的是好相貌!”   婶娘尚未开口,却听到身后有人朗声说话。沈梨秋下意识的回头,这才看到了所谓的闹事之人。   父亲安陵侯军功出身,他的旧部自然只有可能是当兵之人。因此见那人身形魁梧,声音洪亮,沈梨秋也没有丝毫诧异。也许这些当兵之人说的话不是很中听,沈梨秋心头却是一片暖意。   见多了上辈子的尔虞我诈,她宁愿跟这种大老粗打交道。   只可惜,如今的她并不能随着心意任意妄为,只能装着一副胆怯的模样,低着头一个劲儿的往婶娘背后躲。   “人你也见过了,还待如何?”叔父上前一步,试图将来人轰走,“这里可是安陵侯府,你若敢造次,定叫你好看!”   “哼,就凭你?”来人鄙夷的一哼,随即却向沈梨秋抱拳行礼,朗声道,“侯爷千金,我是侯爷的旧部,侯爷对我亦有救命之恩。敢问千金可否允我给侯爷上一炷香?”   叔父欲开口阻止,沈梨秋却已经抢先点了头。   上辈子虽无这回事,如今出现任何异常却都是沈梨秋乐意看到的。因而,便道:“今日是先父的祭日,既是先父旧部,断然没有不让祭拜之理。请罢。”   见沈梨秋已然应下,叔父也无可奈何,只能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下。   只是当来人转身祭拜时,叔父却目露凶光的冲着沈梨秋狠狠的剜了一眼。   这猛然的变故让沈梨秋心下顿时一惊,旋即嘴里泛起一阵苦涩,心底更是涌起了彻骨的寒意。   原来,早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叔父便已然如此了。   联想到上辈子临死前听到堂姐说的那番话,沈梨秋隐隐有些明悟。也许,早在父亲死讯传来的那一日,叔父和婶娘便已经开始筹划了吧?   看来,她上辈子还真是白活了一遭。    归去来 第三章 乌鸦嘴显形   因了白日里发生诸多事情,晚间,略略用过了饭菜,沈梨秋就早早的歇下了。   睡意自是全无的,她需要时间好好思量一番。   再世为人,重回十三岁,代表的是很多事情还未曾发生。   她不曾在花朝节遇到未婚夫晋王,更不曾芳心暗许非卿不嫁。叔婶虽已经掌控了侯府,却碍于颜面如今并不敢过分苛待她。堂姐沈蓉蓉尚未跟晋王联手,虽平素时常拿话刺她,却不曾做出后面那些个丧尽天良的事儿。   她尚且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只是……   既然是重生,为何老天爷不让她回到双亲俱在的时候呢?   “小姐已经睡下了,珍珠姐姐,您可是替夫人传话的?”   “哼,她倒是自在得很!我特特跑一趟自是有话要吩咐,绿萝,还不赶紧让她起身!”   夜虽还未深,房内却是一片寂静,因而外间的说话声,沈梨秋是听得真真切切。也正是因为如此,原本就盘桓在心头的恨意,此时此刻更是纠结在了一团,恨得她心口一阵阵的发疼。   好,真是太好了。   她这个安陵侯嫡女竟然已经沦落到被一个卖身为奴的丫鬟随意欺凌的地步!   闭了下眼,再次睁开时,眼里早已恢复了清明。   本想暂时韬光养晦,怎奈对方却连这点儿时间都不给自己。   既然你已出招,我便接招又如何?   “绿萝,是谁在外间大声喧哗?”   听得屋里的动静,绿萝很快就走了进来。不想,原本应该等在外间替婶娘传话的珍珠竟也跟了进来。   沈梨秋自是听到了先前外头的对话,因而纵然心中因为珍珠逾越的举动恼怒不已,面上却丝毫未露:“这是怎的了?”   “小姐,珍珠姐姐是夫人派来传话的,要不奴婢服侍您起身?”   绿萝说话时,底气并不是很足。   想来也是。   这偌大的一个安陵侯府,都是沈梨秋的父亲独自一人挣下的,因而在侯府之中并无家生子这种说法。绿萝等丫鬟也皆是从外头采买来的,谁也不比谁高贵。绿萝只因得了先前侯府正经夫人的眼,才会被幸运的送到了沈梨秋的身边贴身伺候。   当时,绿萝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   谁又能想到,之后侯府会发生那么多的事儿。   沈梨秋上辈子是个白目的,只一心沉浸在失去双亲的痛苦中,诸事无觉。而身为她的贴身丫鬟,绿萝的日子也是从天上跌到了泥潭里。   遥想当年侯爷和夫人还在世时,莫说二夫人身边的丫鬟了,纵然是二夫人本身也会卖她一个好。   这般想着,绿萝面上更是带上了些许的惧意。   其实,她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一个想好好活下去的人。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再次开口时,沈梨秋依然十分的平静:“婶娘自是最和善的,特特唤了珍珠过来,可是为了叮嘱秋儿别再总是沉浸在失去双亲的悲痛之中?唉,都怨我,倒是累得婶娘担心了。”   珍珠特特在这个时候赶来,自是不可能为了说这番话的。   只是如今,沈梨秋抢先说了这话,却是让珍珠原本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状,沈梨秋又道:“绿萝,去箱子里寻个荷包赏给珍珠吧。这大晚上了,委屈你特特跑了这一趟。回去时,记得看着路,从我这儿回婶娘院子却是要经过荷花塘的,千万小心些。”   本已打算再度开口的珍珠,再次被噎住了。   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绿萝已经寻了个荷包塞到了自己手上,珍珠才有些尴尬的谢了赏。至于先前那些要说的话,也没有再说出口来。   罢了,二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儿,那些个话除了添堵之外,也没太大的意义。想来,二小姐也不能特特跑去跟夫人对质吧?   待得珍珠离开后,绿萝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沈梨秋,最终却没有说什么。   沈梨秋看在眼里却并未追问。   也许绿萝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可却并不是背叛的理由。   旋即,一夜无话。   不曾想,第二日一早,外头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却道是昨个儿夜里来寻过沈梨秋的珍珠,在回去的路上意外的跌入了荷花塘。   自然,侯府的荷花塘也不算很深,且附近也都有巡夜的婆子。因而,珍珠并未出什么大事儿,却听说吓得不轻。如今虽是夏季,夜里头还是很凉。据说,今个儿早上同屋的人起身时,才发现珍珠已经烧糊涂了。   侯府虽满打满算也不过才立起来十余年,可这规矩却丝毫不少。   等消息传到沈梨秋这儿时,珍珠已经被挪出了侯府,估摸着即便日后养好了身子怕是也不会再回来了。   绿萝说这话时,面上有些怔怔的。   在她看来,天意弄人这话是真的不错。像她,当初跟着侯府正经的嫡出小姐是何等的风光,如今也落到了随便一个丫鬟婆子就能欺凌的地步。   而珍珠,往日里是二夫人面前一等一的红人,昨个儿嚣张跋扈的模样尚在眼前,今个儿就被挪出了侯府,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带着这些心思,绿萝并未发觉沈梨秋面上的异样。   直到沈梨秋开口唤了她。   “绿萝,你帮我去看看婶娘吧。昨个儿大夫究竟是怎么说的,婶娘额上的伤到底如何了。”   若是往日里,沈梨秋给了自己这般露脸的好差遣,绿萝自然是喜不自禁的。可今个儿,想着珍珠的事儿,绿萝虽还是照办了,心里头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原还想着小姐跟旁人不大一样,如今看来主子们都是一样的,全然不拿下人当人看。   不提绿萝那点儿小心思,沈梨秋却陷入了沉思之中,在等待时,眼神里闪现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很快,绿萝就回来了。   绿萝带来的消息是,昨个儿大夫为婶娘诊治了后,断言额角上的伤会留下疤痕。沈梨秋估摸着,这也是为什么昨个儿都大半夜了,婶娘仍忍不住派珍珠来教训自己的真正原因。   可这里头……   从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开始思量,沈梨秋慢慢的理出了头绪。   似乎,是在她担忧前头仪式是否顺利时,小丫鬟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说,出事了。   也是她在关心婶娘额上的伤势后,大夫才断言那伤会留下疤痕。   还有昨个儿夜里,她是因为听到了珍珠那不客气的话后,才出言暗讽的,岂料,珍珠还真就出事了。   这事儿,一次两次的尚算巧合,只这次数一多,却由不得人不多思量。   倘若她的话真能一一灵验,那该有多好?      归去来 第四章 堂姐沈蓉蓉   这般想着,沈梨秋心头却愈发热切起来。   两世为人,她最大的心愿却从未改变过。   那便是,让双亲再次活过来!   沈梨秋当即跪倒在地,诚心诚意的向老天爷祈求,宁愿折寿十年二十年,也盼着能再见到双亲……   “堂妹,这是在做甚么?跪求老天爷让你觅得如意郎君?”   正满心回忆着幼时幸福的生活,恍恍惚惚间,堂姐沈蓉蓉的声音忽的从身后传来。   沈梨秋顿时身子一僵。   “哟,我想起来了,堂妹你已经定亲了,如意郎君倒是不必奢求了,莫不是……在祈求伯父活过来?”沈蓉蓉的语气里满满是都带着恶意的讽刺,随着脚步声,愈发接近沈梨秋。   沈梨秋慢慢的起身,动作优雅而端庄。   转身看向堂姐沈蓉蓉,虽面上并无波澜,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自打重生后,这是她头一回见到这毒妇。   上辈子临死前,沈蓉蓉已出落的绝世妖娆,那嚣张肆意的笑声,让她至今无法忘怀,甚至午夜梦回时,还犹如在耳畔回响。   而这会儿看去,情形却大不相同。   沈蓉蓉刚及笄,十五岁的年纪,饶是容貌仍属上乘,却是一副小姑娘家家的做派。且因言语中的讽刺,连带面上的五官微微有些扭曲。   只是,在沈梨秋的眼中,无论沈蓉蓉如何模样,却终究是那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堂姐说的是,只妹妹我一心盼着能再得见父母双亲一面。若堂姐有幸梦到,可要帮妹妹一诉思念之苦。”   听了沈梨秋这话,沈蓉蓉初时一愣,旋即面色便难看了起来。   她可不愿在梦里见到死去多年的伯父!   当下,面上一冷,语气愈发的刻薄起来:“堂妹,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这般闲?前头我可是约了锦绣楼和珍宝阁的掌柜来咱们家,这开春了,得赶紧添些衣裳首饰。倒是堂妹……你既如此惦记着大伯父,那自是不需要这些的,堂妹你说是吧?”   “那是自然的。堂姐你天生丽质,自是更需要好的衣裳首饰来作陪衬。”   微微颔首,沈梨秋面上的神情不变,心中却是一阵绞痛。   不是她小气不愿意让叔婶一家子花销,恨只恨他们一家子吃喝用度俱从侯府公中出,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意图将她谋害……   “可不是嘛,要是都你这般,长得像豆芽菜似的,我都没脸活下来去了。”沈蓉蓉挑眉看着沈梨秋,说出来的话却带着阵阵寒意,“堂妹,你可千万要多多保重。伯父是个短命的,伯母素来身子骨不好,堂妹你……啧,难保也是个早夭的命。罢了,不跟你扯了,我忙着呢。”   沈梨秋拢在袖子里的手,死死的握成拳。   “堂姐小心慢走,今晨下了一阵雨,地上湿滑,妹妹担心堂姐会摔着。”   闻言,沈蓉蓉毫不客气的送给沈梨秋一记白眼,扭着腰肢转身边走。   沈梨秋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空旷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会儿,外头传来丫鬟略显尖利的惊呼声。   “天!大小姐您这是怎的了?快!快去喊大夫过来!”   这一日,侯府发生了两件事儿。   先是大小姐沈蓉蓉失足摔落台阶,脚踝处肿了一个馒头大小的包。   旋即,刚服了一帖药歇下时,又梦魇了。醒来后,沈蓉蓉冷汗一阵接着一阵,因为她梦到的不是旁的,正是已故多年的安陵侯沈鹏飞。   得了消息,婶娘不顾自己病重,飞一般的跑去安慰沈蓉蓉。   而沈梨秋却暗暗心惊。   细细思量这两日的情形,又念及自己盼着双亲归来未果的事实,沈梨秋隐隐有了一个不详的预感。   怎的,她瞧着自己并不像是事事如意,反倒像是传说中的乌鸦嘴?   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真是……   不若,她再试试?   ……   带着绿萝急急的赶往沈蓉蓉的院子,沈梨秋满脸的忧愁。   “堂姐,你这是怎的了?又是摔着又是魇着,可得精心养着,马虎不得。这眼瞅着要换季了,可千万别着了风寒发起热来。当初,我母亲最初也是小病,一不留神就拖成了大病,唉……”   “你给我滚!滚!”   伴随着沈蓉蓉怒吼的,还有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   沈梨秋顿时委屈得不行,一旁的绿萝更是又惊又怕,不顾身畔真正的主子,就直接冲着沈蓉蓉跪下了。   沈二夫人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她并未听到沈梨秋先前那番话,却听到了沈蓉蓉大吼的那一声“滚”。   当下,她便沉下了脸。   “蓉蓉,你这是作甚?秋儿好心来探望你,饶是你病着心情不好,也不该拿秋儿出气。”   不是她想要偏帮沈梨秋,而是沈蓉蓉如今这做派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气度,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乡下泼妇。   “娘,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帮这小贱丫头?”   沈蓉蓉虽上头还有一个嫡亲的哥哥,可因她哥哥打小便外出求学,且她跟沈梨秋年岁相近,自幼便处处跟沈梨秋较劲儿。   以往,沈梨秋双亲尚且在世时,沈二夫人不好太过于宠着她,甚至有时候还当着众人的面落她的脸面。那会儿,心里便存了一些愧疚。   等侯府彻底落入沈二夫人手里时,这份宠爱便愈发的过分,及至将沈蓉蓉宠得无法无天。   这会儿,沈蓉蓉见亲娘不帮着自己,反而偏帮着沈梨秋,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琐事,当下心头恨意滔天。     “沈梨秋你个贱丫头,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想再看到你!”   沈梨秋低垂着头,眼泪不住地落了下来,她也不伸手去擦拭,而是沉默地退后了几步,一副打算立刻离开的模样。   “蓉蓉,你够了!”   对于沈梨秋,沈二夫人自是满心的厌弃。   可看着如同泼妇一般的沈蓉蓉,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想要教训沈梨秋,多的是法子。闹得如此难堪,甚至还将自己衬得不上了台面,又是何必呢?    归去来 第五章 脱胎换骨   沈二夫人皱了皱眉头。   有心想要说道几句,又顾念沈梨秋尚未离开,顿时面色有些不耐烦了。   犹豫间,却不料沈梨秋抢先开了口。   “婶娘,求你不要责怪堂姐,这都是我的错。怪我,不当在堂姐病着时,还特意跑过来讨嫌。我……绿萝,还不快帮着收拾一下地上的碎瓷片。仔细你的手。”   快言快语的将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沈梨秋还不忘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帮着干这原本属于低等小丫鬟做的事儿。   只是,沈梨秋的这番作态,却愈发衬得沈蓉蓉骄纵不堪,也让沈二夫人一肚子火气发不出来。   忍了又忍,沈二夫人终是开口道:“行了,这里用不着你的丫鬟。药呢?还不快些让大小姐服药。”   “是,夫人。”   一声夫人,顿时让沈二夫人心头好受了一些。   她是这安陵侯府堂堂正正的夫人,而她的亲生女儿则是侯府大小姐。   岂料,她心情才微微缓和,不想沈梨秋却没那么容易打发。   “绿萝,你有点儿眼力劲儿,行吗?还不快上前帮着端药,伺候堂姐服药。”不等沈二夫人开口拒绝,沈梨秋又添了一句,“仔细一些,千万别给撒了。”   绿萝这会儿已然起身,听到沈梨秋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好差事,忙不迭的凑上前去端药。   汤药顺利的被送到了沈蓉蓉面前。   沈梨秋笑看着这一幕。   她的试探成功了。   看来,这个时候,绿萝确实已经被她的好婶娘收买了,且这事儿沈蓉蓉也是心知肚明的。如若不然,以沈蓉蓉的性子,是绝无可能让旁人的贴身丫鬟近身伺候的。   “哎呀!”   “啊!作死的丫头,你烫死我了!”   试探成功了,诅咒显然也没有失败。   看着绿萝将整整一大碗的汤药全部撒在了沈蓉蓉衣襟和被褥上,沈梨秋的心中满是快意。   沈蓉蓉的院子里有小厨房,这汤药自然是在小厨房里煎好后,就立刻端上来的。纵然如今天气微凉,这汤药也称不上滚烫,可这么一大碗直接泼上去,哪怕不烫掉一层皮,那滋味也铁定不好受。   当下,沈蓉蓉就暴怒了。   没等惊吓过度的绿萝帮着收拾,沈蓉蓉就狠狠的一把甩脱绿萝,怒喝道:“你故意害我!滚开!”   绿萝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斜斜的往地上倒去。   而地上,却是满满的碎瓷片。   包括先前沈蓉蓉砸碎的茶盏,以及这会儿绿萝错手摔碎的药碗。   几乎眨眼间,绿萝便已摔倒在地,旋即便是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沈梨秋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确实没安好心,如若不然,也不会在先前让绿萝帮着收拾地上的碎片时,还特意加了一句“仔细你的手”。   沈梨秋想的是,只要绿萝弯腰帮着收拾碎瓷片,就必然会顺着她的话而割伤了手指。   这便是她想给绿萝的教训。   可显然,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震惊的看着绿萝身下渗出的大片血迹,沈梨秋脑海里一片空白。   电光火石之间,沈梨秋终于明白了她跟沈蓉蓉母女俩最大的区别。   她,不够狠。   她的心,不够黑。   纵然明知道绿萝注定会背叛自己,可沈梨秋还是狠不下心来直接将绿萝发卖。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她担心自己这厢刚发作了绿萝,那厢就引起了沈蓉蓉母女俩的警觉。   可甭管怎样,沈梨秋断无害死绿萝的心。   面色惨白的看着绿萝身下那一大滩的鲜血,耳畔回荡的也是绿萝凄厉至极的惨叫声,沈梨秋本人,却如同真正的脱胎换骨。   准确的说,重生,让她得以脱胎。   这一幕,却足以让她换骨。   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明白,想要复仇想要过上好日子,光靠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乌鸦嘴却是仍然不够的。   最重要的是那颗黑心肠!   “堂姐,堂姐你怎能……你好狠的心呢,绿萝只是给你递碗汤碗,你怎的就……”沈梨秋泪流满面,一副痛彻心腑的模样,可她的眼神却仿佛在控诉一般,直勾勾的盯着沈蓉蓉。   沈蓉蓉的脾性本就骄纵异常,又因着腿伤和生病,心情愈发不妙。   绿萝将整碗汤药都泼到了她身上的那一刻,她真的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会儿,又听沈梨秋这般说辞,顿时火气上扬。   “不过是个丫鬟罢了,堂妹若是心疼,回头我赔你十个八个!至于绿萝,哼,我跟你要了她,往后她是死是活,用不着堂妹操心!”   沈梨秋面上一僵,仿佛是被这话吓到一般,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喃喃的道:“堂姐,妹妹不是这个意思。”   “甭管什么意思,这个丫鬟从今往后便与你无关了!”   其实,便是没有这话,绿萝受了重伤,也无法再留下。   可沈蓉蓉这番话,却也并非是画蛇添足。   既能狠狠的落了沈梨秋的面子,同时又能将绿萝彻底吓破胆,沈蓉蓉很是快意。   一旁的沈二夫人这会儿也终于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却顾不上呵斥绿萝,而是一叠声的叫唤着寻大夫。   这大夫,自然不可能是为了绿萝而特地寻的。   沈梨秋假作拭泪,掩去了眼底里那丝冷意。   也许,在沈二夫人眼里,她沈梨秋跟绿萝也没什么区别,怕是连沈蓉蓉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婶娘,我知你心善。可纵然要给绿萝看大夫,也不能待在堂姐房里。这事儿……万一要是传出去了,不止是堂姐的名声,安陵侯府怕是也要遭人诟病。”   故意曲解了婶娘唤大夫的用意,沈梨秋一副全心全意为沈蓉蓉和安陵侯府打算的样儿。   若是她不加最后那句话,或许沈二夫人还会怀疑她的用心。     可偏生,沈梨秋提到了安陵侯府。   沈二夫人丝毫没有怀疑沈梨秋的用心。毕竟,严格来说,沈梨秋才是侯府真正的大小姐,为侯府的名声考虑是再正常不过的。   沉着脸,唤了个小丫鬟送沈梨秋回去,至于绿萝,沈二夫人连个眼神都欠奉。   沈梨秋也未再言语,十分顺从的跟着丫鬟走出了沈蓉蓉的院子。   临走前,沈梨秋用眼角瞄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经气息奄奄的绿萝,脑海里浮现的是重生前那一幕,眼底里却是一片清明。   这样,也好。    归去来 第六章 花朝节   走出沈蓉蓉的院子,沈梨秋的目光落到了送她离开的那丫鬟面上。   这个丫鬟,眼生得很。   前世,沈二夫人身边第一红人始终是珍珠。沈梨秋毕竟不是沈蓉蓉,不可能无事总往沈二夫人身边凑。因而,她熟悉的,也仅仅只有珍珠而已。   可今生,珍珠因她那无心之语,早早就被送出了侯府。沈二夫人身边自不会缺少丫鬟,可这人,实在是眼生得很。   脚步微顿,身形一滞,沈梨秋忽的道:“你叫什么?”   那丫鬟微微一惊,面上露出很惊讶的神情,却很快收敛了惊容,脆生生的应道:“奴婢樱桃,是大小姐院里的三等丫鬟。”   原来是沈蓉蓉身边的人。   沈梨秋心下了然,忽的有了个主意。   “樱桃是吧?往后你就跟着我吧,正好顶了绿萝的位置。”   说罢,沈梨秋无视樱桃错愕的神情,径自往前头走去。   不多会儿,身后便传来樱桃略显焦急的脚步声。   之所以留下樱桃,自然不是因为信任。   沈梨秋很清楚,在安陵侯府里,她早已没有了可以信任的人。   尤记得,双亲未过世前,她身边有一个奶嬷嬷,两个教养嬷嬷,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并八个三等丫鬟,以及若干粗使婆子和小丫鬟。   可惜,这些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   刚得到消息时,她整个人就沉浸在失去双亲的痛苦中,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的。等到好不容易挺过来后,却发现,她身边只剩下了一个绿萝。   奶嬷嬷据说是家里出了大事儿,自己请求离开的。两个教养嬷嬷则一个摔断了腿,一个病死了。至于她的贴身丫鬟们,除了几个年岁大了被送出去配了人,其余几个却都是因为得罪了沈蓉蓉后,被发卖了。   唯有绿萝。   前世,沈梨秋一心认为那些离开她的嬷嬷、丫鬟们,都是对她不忠的。唯有绿萝,始终对她不离不弃,因而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她全部的信任。   如今想想,实在是太可笑了。   若不是绿萝投了沈二夫人,她又如何能够留在则吃人的侯府中呢?   想着沈蓉蓉方才那话,要了一个绿萝,便会赔偿十个丫鬟,沈梨秋就觉得满心满眼的讽刺。   沈蓉蓉拿什么来赔?   退一步说,即便沈蓉蓉真的赔了,她难道还真敢安心收下留用不成?   既然注定自己身边必然会被安插眼线,还不如主动出击。   至于樱桃……   虽是沈蓉蓉院子里的人,可一个三等丫鬟,等知晓多少事儿?   她不需要多么贴心多么聪慧多么能干的丫鬟,她需要只是一个遮人眼目的道具而已。   况且,樱桃是她开口要的,沈蓉蓉本就疑心颇重,还能相信樱桃?   次日一早,沈梨秋便再次去了沈蓉蓉的院子。   一方面,是为了告知樱桃一事儿,另一方面,却是对沈蓉蓉“真诚”的关怀。   沈梨秋已经试验过了,直接出言诅咒对方死,并不能实现。不过,“真心”的关怀,却能让沈蓉蓉病情加重。   这,便够了。       托沈梨秋的福,沈蓉蓉足足过了半月有余,才慢慢的好转起来。   而那厢,沈二夫人额角的伤势也终于痊愈了。   可惜的是,伤势虽好了,额角却落下了铜板大小的疤痕。虽也不是很显眼,却将沈二夫人气得一脸几日吃不下饭,净拿房里的摆设出气。   这沈蓉蓉母女二人,病的病伤的伤,纵然养好了身子骨,情绪却都尚未好转。   如此这般,倒是让沈梨秋清净了好些时日。   ……   一转眼,重生已有月余了。   这日一早,沈梨秋跟着沈蓉蓉一道儿出了门。自然,还有旁的跟随之人,可沈二夫人却没有同行。   因为今个儿是花朝节。   花朝节虽比不得元宵节、中秋节,可也算是大日子了。   每年,也只有在这一日,未婚的少年少女们,可以正大光明在大街上游玩。哪怕是高门大户的娇小姐们,也会暂且摒弃那些陈规旧俗,连纱帽都没有戴便上街了。   说是这么说的,也不能真的让未嫁的姑娘们单独上街。   若真是普通人家倒也罢了,安陵侯府是断然不可能这么做的。   这不,沈蓉蓉和沈梨秋并各自的贴身丫鬟坐头一辆马车,后头跟满了丫鬟婆子、家丁护院。这沈二夫人纵然不稀罕沈梨秋,可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是实实在在放心尖尖上疼爱的。   马车很快就驶离了安陵侯府所在的街面,往内城通往皇城的城门口驶去。   东都城从最外围到正中心,分别是外城、内城,以及皇城。外城又细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居住的都是些普通老百姓,或者小官小吏人家。内城则是多半都是官宦人家,更有世家大族或干脆是皇家子嗣。   至于皇城,自不必多言了。   虽说无论是内城还是外城,都有花展。可真正最让人心动的,却是皇城的花展。   自然,平头老百姓连内城都进不了,却可以在外头,欣赏城墙上的姹紫嫣红。   纵然如此,沈蓉蓉还是不开心。   “哼,要是搁在几年前,咱们就可以进皇城里头看花展了。”所谓的几年前,指的自然是她父亲安陵侯未亡故之时。   沈梨秋微微低头,根本不答话。她知道,今个儿沈蓉蓉并不会失望,概因那位早已等候在城楼之上。   晋王萧瑾轩。   准确的说,这个时候,他还仅仅是三皇子,而非权倾天下的晋王殿下。   前世的这天,只一眼,她便爱上了自幼与她定亲的三皇子,满心满眼的期盼着及笄之后,便能嫁他为妻,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首偕老。   然而,他负了她。   娶了沈蓉蓉也罢,渣男贱女配成一对倒也妥当。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放任沈蓉蓉害死她的孩子。   思及此,沈梨秋下意识的伸手抚上了小腹,触手却是一片平坦。   她的孩子,在前世便已死去,而今生,亦不会再现。    倒是这对渣男贱女,她倒要看看,在没有了她的阻碍后,这对所谓的真爱还能不能结为人人称颂的神仙眷侣。    归去来 第七章 再遇渣男   “可是安陵侯府的小姐?我们爷有请沈姑娘上城楼观赏美景。”   事情的开端,跟前世一般无二。此时还是三皇子的萧瑾轩,一早就等候在此,并派人将沈梨秋堂姐妹俩引到了城楼之上。   沈蓉蓉很是有些忐忑不安。   安陵侯府名头虽在,可实际上却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哪怕安陵侯是允许世袭的,奈何沈鹏飞英年早逝,根本就没有留下男丁。假以时日,安陵侯府必然败落。   相反,沈梨秋倒是一派淡然。   重活一次,她的心中早已没有了半分涟漪,有的仅仅是唇边的一丝冷笑。   哪怕三皇子再次站到了她的面前,她也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悸动。   “沈姑娘?”   三皇子并不认识沈梨秋,因而这话却是冲着沈蓉蓉说的。   这倒怪不了他,只因原本就落后于沈蓉蓉的沈梨秋,再次不留痕迹的往后退了一小步,将自己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了沈蓉蓉身后的阴影之中。   尽管,如今还是白日里,可沈梨秋的身形尚未长开,加上今个儿出门前,她便已经有了盘算,打扮的异常素雅清淡,再故作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乍一看,竟像一个大丫鬟多过于像大家闺秀。   她是打定了主意,今个儿让沈蓉蓉大出风头。   “我是,您……”   因着对方并未指名道姓,沈蓉蓉还真当是在唤她,当下羞红了脸颊。   凭良心说,三皇子的外表很具有欺骗性。   温文尔雅玉树临风。   即便没有那傲人的出身,三皇子也足以让一众大家闺秀倾慕。   “我是萧瑾轩。”可三皇子却没有耐性玩猜谜游戏,见沈蓉蓉应承下了,当即便开口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只是这话一出口,沈蓉蓉却忍不住面色大变。   堂妹沈梨秋的未婚夫,她怎能不知晓?   可她,不甘心!   “见过三皇子殿下。”沈蓉蓉完全没有解释自己身份的意思,先是行了礼,旋即却是笑着凑了上去,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之人的正牌未婚妻就在自己的身后。   又或者,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前世,沈梨秋倒是上赶着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自然,三皇子立刻就将注意力放在了沈梨秋身上,却也彻底惹恼了沈蓉蓉。偏生,那会儿沈梨秋满心满眼都是这位俊美不凡的三皇子,纵然事后觉察到了沈蓉蓉的不对劲儿,也只当是她跟自己一样,为三皇子所倾倒。   自然,重生的沈梨秋不会再做那么愚蠢的事儿。   既然这对奸夫淫妇拼着毁了她的一生也要在一起,那她,成全他们便是了。   不过,她倒是不介意先拿回一点儿利息。   沈梨秋还在琢磨该如何不动声色的给对方找些麻烦,凑巧的是,沈蓉蓉很是配合的走上前去:“三皇子,民女沈氏早已倾慕您许久,如今得已相见,真乃此生幸事。”   “你真这么想?”   三皇子嘴角噙着一丝略显轻佻的笑容,这个举动若是旁人做出来,必然会被人误以为是浪荡子。可偏生,三皇子长了一副好相貌,眼瞅着竟是让人忍不住陷入他的温柔乡之中。   沈蓉蓉自是毫无抵抗力,竟是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三皇子猛看。   可她身后的沈梨秋,却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堪堪忍不住满腔的怒火。   要知道,这会儿沈蓉蓉头上盯着是她沈梨秋的名号!   重生归来,沈梨秋是决计不会再爱上三皇子的。   甚至她还一心盘算着,如何让三皇子主动退婚。反正前世三皇子最后娶的也是沈蓉蓉,她才不会再一次凑上去任人作践!   然而,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沈蓉蓉肆意败坏安陵侯府和她沈梨秋的名声!   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沈梨秋强按下了怒火。   “蓉蓉堂姐,咱们不是要去赏花吗?怎的……”不轻不重的声音,却足以让眼前这两人清晰的听到自己的话。   沈梨秋承认,她就是故意的。   这平日里,沈梨秋和沈蓉蓉都是以堂姐妹来互相称呼的。倒是沈二夫人,偶尔会唤几声“秋儿”来显示她的慈母情怀。   可这会儿,当着三皇子的面,单单唤一声“堂姐”怎么够呢?   沈梨秋只差没有连名带姓的唤沈蓉蓉了。   当下,眼前两人同时面色一变。   沈蓉蓉是纯粹被气的,三皇子则是愕然。   安陵侯英年早逝,独留一稚龄女,这是整个东都城都知晓的消息。可虽说安陵侯是武将出身,到底也是大户人家。饶是本朝民风较为开放,未婚少女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出来抛头露面。   小的时候,沈梨秋倒是在安陵侯夫人的陪同下,偶尔会参与一些宴请。可那会儿,她毕竟太小了。   直到沈梨秋九岁那年,安陵侯过世,其夫人不久后也追寻而去,沈梨秋却是守了整整三年的重孝。   今个儿是她出孝后,头一次离开安陵侯府。   “谁是安陵侯之女沈梨秋!”   虽是问话,可从三皇子口中说出来,却平添了一分命令的口吻。且这会儿,他的面上满是怒意,看着竟是真的恼火了。   沈梨秋故作惊惶的抬头看向他,旋即立刻往沈蓉蓉身后一闪,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道:“蓉蓉堂姐,秋儿做错事儿了吗?”   这话一出,却几乎算是回答了三皇子的问话。   沈蓉蓉试图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一抬头却看到了三皇子面上那掩饰不住的怒气,当下一个激灵,到了嘴边的话也给咽了回去,心头却愈发恨上了沈梨秋。   可当着三皇子的面,有些话,沈蓉蓉不敢说,也不能说,只能暗暗发誓,等回了府里定要沈梨秋好看。   “蓉蓉堂姐……”   三皇子的怒气,沈蓉蓉察觉了,自然也被沈梨秋看在了眼里。   故作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儿,沈梨秋愈发往后头躲,还伸手拉住了沈蓉蓉的衣摆,似乎在催促沈蓉蓉赶紧离开。   可沈蓉蓉哪里会愿意?   沈蓉蓉很早以前便知晓自己跟沈梨秋是不同的。   说得好听点儿,她是安陵侯的亲侄女。可如今,安陵侯都没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的安陵侯府,倒是能给他们一家优渥的生活,却不能为她换来一门好亲事。   眼瞅着自己已经及笄了,亲事却仍然没有着落。   东都城同龄的姑娘家,不说在这个年岁大部分已经嫁出去了,可至少也不能没有定亲吧?   正好,沈梨秋这般惧怕三皇子,自己何不想个法子将这门亲事给夺了?   沈蓉蓉眼神闪烁着,可没等她想好说辞,身后却忽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归去来 第八章 瑞王萧惊天   “三皇子?真是好久不见,你看着倒像是没病没灾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可这话听着却不是什么好话。   三皇子自然面色很糟,甚至于完全顾不上一旁的沈家堂姐妹了。   板着脸瞪向来人,三皇子完全掩饰不住面上的怒气,脱口而出:“萧惊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个私生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如今的三皇子,还并不是沈梨秋记忆之中,那个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渣男。   当然,他渣的本质必然不会改变,可他如今却太容易动怒了。   等等!   萧惊天?   “怎的,三皇子不欢迎我?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个私生子,可既然我父亲已经与我相认,连陛下都承认了我的身份,你这话……莫不是质疑陛下的决断?”   来人欺身上前,在离三皇子只有一步之遥处,停下了脚步。   只是,此人身量极高,纵然三皇子在男子之中并不算矮,与他站在一起,却仿若一个半大的孩子。   倘若仅是身量上的区别倒也罢了,偏生此人浑身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重压,就如同一柄杀人利刃徒然出鞘。   瑞亲王萧惊天!   沈梨秋浑身一颤。   她终于想起了此人的身份。   前世,她久居深闺,纵然出嫁后,也从未离开过三皇子的府邸。因此,她并未见过此人。   可她却不止一次的听说过此人的名号。   传说中的大齐战神。   当然,这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如今的萧惊天,既不是名满大齐的战神,甚至还不是瑞亲王。   事实上,三皇子方才那话并没有说错。   萧惊天仅仅是个私生子罢了。   老瑞亲王的私生子。   若是老瑞亲王并无子嗣,由私生子继承亲王之位倒也还说得过去。可偏生,老瑞亲王有七个儿子。   三个嫡子,四个庶子。   纵然身份最为低贱的那个,也要比一个私生子高贵得太多了。   更别说,老瑞亲王在跟萧惊天父子相认后不久,就因病过世。   饶是如此,萧惊天还是成功上位。   成为大齐建国以来,最为年轻的亲王殿下。   这人,太可怕了。   就在沈梨秋为此震惊不已时,沈蓉蓉却忽的开了口,且立场明确的站在了三皇子这边:“你这人好生无力,三皇子乃是陛下亲儿,怎会质疑陛下的决断?分明就是你强词夺理,无理取闹!”   不敢置信的抬眼看了一眼沈蓉蓉,沈梨秋又慌的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吭声。   沈蓉蓉这是疯了不成?   还是说,只这么一眼,沈蓉蓉就已经爱上了三皇子,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对方,可是萧惊天!   那个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双手染满鲜血的大齐战神!   如果说,瑞亲王这个位置,他是借了已故父亲的光,可大齐战神的名号,却是实打实靠他自己拼下来的。   “你这根葱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沈蓉蓉的不怕死到底还是引起了萧惊天的注意,可萧惊天却注定不可能给她好脸色。   偏巧,今个儿沈蓉蓉穿了一身葱绿色的齐胸百褶襦裙。   这襦裙正是今年东都城里最流行的样式,是不久前才刚刚赶制好的。不仅样式新颖,色儿也鲜亮。正衬得沈蓉蓉原本就精致的脸庞,愈发的娇艳欲滴。   可惜呀,这襦裙却是葱绿色的。   在萧惊天说这话前,沈梨秋是真没有想过这色儿有什么不对。   然而……   尽管旁的人皆未曾笑出声来,可沈蓉蓉却依稀的感受到旁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面上,仿佛无声的嘲笑。   打小娇宠着长大的沈蓉蓉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纵然沈梨秋的双亲还在世时,也没人会当面让她难堪。   当下,她忍不住了:“我是安陵侯府的大小姐,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沈蓉蓉自认为不傻,方才,三皇子那声“私生子”却是被她听在耳里。虽说她也明白自己并非安陵侯府的正经主子,却也是好人家的嫡女。想来,比一个所谓的私生子要高贵太多了。   不曾想,沈蓉蓉的话音刚落,沈梨秋却已然跪倒在地。   这番作态,让所有人都未曾料到。   更不曾料到的,却是沈梨秋接下来的话。   “请萧公子恕罪,蓉蓉堂姐绝不是有意冒犯您的,她只是……前些日子偶感风寒,伤病未曾痊愈,一时糊涂才说了这番话。”   “沈梨秋!”   不等萧惊天开口,沈蓉蓉已是大怒。   她万万没想到,沈梨秋居然敢当面让她难堪。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难不成,她堂堂安陵侯府的大小姐竟然还比不过一个私生子?   沈蓉蓉这般想着,也这般说了。   “哈哈哈,安陵侯府的大小姐?”萧惊天并未生气,而是扭头看向了三皇子,“我记得,安陵侯沈鹏飞只有一女,当年他身故之时,那位小姐年仅九岁。如今也没过几年,却有这般大了?那可要恭喜三皇子了。”   三皇子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目光扫过明显在为他抱不平的沈蓉蓉,又落在了至今仍跪在地上一副小家子气的沈梨秋身上,三皇子很快就有了决断。   至少,他不能在这人面前没脸!   “萧惊天,我的未婚妻似乎轮不到你来说嘴吧?”   虽未点明,可三皇子这意思却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他等于是变相的承认了沈蓉蓉就是安陵侯府的大小姐,就是他的未婚妻。   沈蓉蓉当即面上一喜。   可不等她开口,萧惊天却又道:“三皇子,你确信她真的是你的未婚妻吗?”   竟是想要三皇子亲口说明!   三皇子面露迟疑,若因为模棱两可的话儿让萧惊天误会,他自然不在乎。可这要是亲口承认了下来,万一……   “怎的,三皇子又不确定了?莫不是连未婚妻都不敢承认吧?”萧惊天挑眉看去,面上满是讥讽。   “谁说我不敢承认?她自然是我的未婚妻!”   怒火中烧之际,三皇子顾不得思量萧惊天为何突然爱管闲事起来,张嘴就将此事儿应承了下来。    归去来 第九章 家父沈鹏飞   沈梨秋低着头,掩去了满脸的惊骇。   她忽的明白了萧惊天的用意,这分明就是挖了坑等着三皇子主动跳入。   不对,准确的说,应该是在背后狠推了一把,让三皇子不跳也得跳!   这是为什么?   拼命在前世的记忆里搜索,沈梨秋完全想不起来三皇子有无跟萧惊天结仇。当然,即便是有,怕是三皇子也不会将此事儿告诉她的。   可……   这是她重生归来后,第二次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形。   头一次,自然是重生当日遇到的那位特地来安陵侯府吊唁的将士。因为她记得,前世她从晕迷中醒来,安陵侯府平静如初,完全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情况。   假如,那次还可以归咎于,她无意中的那句“仪式可顺利?没出事吧?”   那么这一次呢?   前世的花朝节,她就是在这里爱上了三皇子,从此日思夜想早日嫁他为妻。根本就没有遇到过这位大齐战神。   甚至于,她连想都没有想过,要让今个儿也出现什么意外。   对沈梨秋而言,事事都顺着记忆走,才是最稳妥的。   正绞尽脑汁思索着缘由,却忽听萧惊天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沈梨秋本能的一惊,抬起头来。   萧惊天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不由的,沈梨秋心里一暖。   虽对此人完全不熟,可沈梨秋却能感受到,那个笑容里并无任何恶意。   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对方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要跟三皇子过不去?   那三皇子做人真的是有够失败的。   “萧公子,奴家沈梨秋,家父安陵侯沈鹏飞。”   淡淡的开口,沈梨秋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恐惧,仿佛方才她的惧怕仅仅是众人的错觉而已。不过,她这话一出,却是让三皇子彻底变脸了。   这人,怎的这般不会看眼色?!   咬牙切齿的瞪向沈梨秋,三皇子满脸的怒意根本就无法压抑:“你这奴婢胡说什么?瞧你这副模样,怎可能是安陵侯之女?我说,沈大小姐,你就是这般教导身边丫鬟的?哼,给你个机会,赶紧带回去好生教导,往后,我再也不想看到她!”   沈梨秋瞳孔一缩。   呵,她还真是低估了对方的卑劣。   三皇子,竟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直接抹杀了?   真是太好笑了。   “蓉蓉堂姐,三皇子并不认识我,你却是不能睁眼说瞎话。前些日子,父亲还因过分担忧而入了你的梦,托你好生照顾我,蓉蓉堂姐,你应该没有忘记吧?”   沈梨秋悲悲切切的开口,却是惊得沈蓉蓉差点儿没软瘫在地上。   那次的梦魇真实到让她觉得如坠地狱,这才多少时日,她怎能忘记?   不过,对于沈梨秋而言,这些还不够。   “三皇子,我知您和堂姐一见钟情,想要长长久久的厮守在一起。无妨的,我只是个小孤女,自是不敢阻拦您和蓉蓉堂姐的好姻缘。只是,这无名无分的,真要闹将开去,堂姐和三皇子还不颜面尽失?”   最后那句,才是沈梨秋真正想要说出口的话。   原本,她只想在今个儿要一点利息,却不曾想到,这对奸夫淫妇竟然如此狠毒。   既如此,她自然不会再心慈手软。   就算前世的事情尚未发生,可单凭今个儿这俩人的言语,她做什么都不算过分。   “哟,堂姐和堂妹未婚夫间不得不说的故事?这倒是挺有意思的。却不知晓若是陛下听闻此事儿,会有怎样的感想呢?”   萧惊天笑得一脸灿烂,完全没有沈梨秋想象中的那位大齐战神应有的血腥形象。   也许,是因为他如今还不曾上战场,不曾沾染满手血腥,不曾立下赫赫战功?   “起来吧,总跪着作甚?就算三皇子想要毁去曾经御赐的亲事,也不该唐突了佳人。”   沈梨秋没有推辞,直接站起身来。   重生归来,她注定是无法跟三皇子和解的,既如此,还不如打从一开始就表明自己的立场。   而她这个举动,却再次将三皇子气了个够呛。   “沈氏女不知廉耻,毫无大家闺秀风范,我便是跟父皇提了退亲又当如何?”死死的盯着沈梨秋,三皇子满心期待着沈梨秋惊慌失措,乃至心生绝望。   可惜,沈梨秋却意外的面露惊喜。   “衷心希望三皇子您能如愿。”语气里的欢喜,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三皇子当下被气了个倒仰。   “堂妹,你怎能对三皇子这般无礼?”沈蓉蓉忍不住开口说教,却即可被沈梨秋打断。   “蓉蓉堂姐,秋儿自知配不上丰神俊朗的三皇子,也只有蓉蓉堂姐你这般艳冠东都的美人儿,才能有幸伴三皇子左右。”   艳冠东都?   萧惊天诧异的看了过来,却只看到沈梨秋满脸的真诚,和沈蓉蓉的一脸娇羞。   难不成,后者真当这是什么好话?   许是因为沈梨秋面上的神情太过于自然,且沈蓉蓉也是很受用的模样,让萧惊天忍不住产生了这确实是前者真赞美了后者。   可是……   这真的不是讽刺吗?   以“艳”开头,难道不是花街柳巷的头牌特有的形容词吗?   不过,这事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萧惊天眯起了眼睛,他的眼睛狭长,眼角却微微有些上扬,是标准的狐狸眼。若是旁人有这么一双眼睛,会显得略微有些轻佻。   可他,却让人猛然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直窜到了头顶。   算计。   哪怕是对三皇子,萧惊天有的也只是厌恶。   至于沈蓉蓉,他则是完全没有将此人放在眼里。   那么,他此时此刻算计的,自然就只剩下沈梨秋了。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安陵侯沈鹏飞,你可没有告诉过我,你这个闺女会这般有意思。   忽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个老狐狸惦记上的沈梨秋,这会儿正满心期待着三皇子真的向陛下要求退亲。至于在没有了她的情况下,沈蓉蓉还能不能如愿的嫁给三皇子,那就不是她所关心的了。   诚然,复仇很重要。   可沈梨秋更希望能在不赔上自己的情况下,完美的进行复仇计划。    归去来 第十章 再次相逢   不管是因为何种缘由,这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注定会不欢而散。   随着三皇子怒气冲冲的离开,萧惊天也旋即离去。   只是在离去之前,深深的看了沈梨秋一眼,没等沈梨秋回过神来,身畔便只剩下了沈蓉蓉及俩人的贴身丫鬟。   “沈梨秋你有种,回去我一定让我娘打死你!”   撂下这句狠话,沈蓉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沈梨秋缓步走下城墙时,沈家的马车早已无影无踪。   微微叹息着,沈梨秋伸手捏了捏腰间的荷包,虽说今个儿她打扮的极为素雅,这荷包里倒是装了两块小金饼。虽份量不算重,可若只是雇佣马车回安陵侯府,却是绰绰有余了。   “樱桃,去看看何处有马车行。”   话音刚落,身边便驶来了一辆马车。   沈梨秋刚想让一让,不料马车却直接停在了她的身前。   “这不是侯爷千金吗?怎的……爷你又哄我!说什么侯爷千金好得很,连辆马车都无,这便是你说的好得很?”   粗犷的嗓门徒然响起,惊得沈梨秋猛地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了身形。   一旁的樱桃也被吓了个够呛,见沈梨秋无事,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沈梨秋瞥了樱桃一眼,没说什么,便看向了说话之人。   却是她曾见过的。   并非前世所见,而是就在前不久,她刚重生归来的那一日,自称是安陵侯旧部的男子。   “侯爷千金,我送你回侯府,可好?”   上次,因刚重生归来,又一连发生了好些事儿,沈梨秋有些心神恍惚的,因而便是见了这男子,也堪堪只留了一个大老粗的印象。   这会儿,定了定神,沈梨秋抬眼看过,才发现眼前之人看似粗犷,实则仿佛年岁并不大,且通体的气派,看着竟也是有来历之人。   “多谢,只是恐怕有些不方便。”   对方既然是父亲的旧部,沈梨秋不管领不领这个情,对他还是多少有些亲近的。至少,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背地里耍阴招。   “有啥不方便的?爷,要不然你下来吧,你先下来待着,回头我送完了侯爷千金,再回来接你。”   后头那句话,却不是冲着沈梨秋说的,而是冲着马车厢里。   沈梨秋这才想到,眼前之人怕也是为别人做事的,要不然又岂会坐在前头充当马车夫呢?   只是……   好嚣张的马车夫。   默默的为对方的主子感到无奈,却不想,马车窗的帘子忽的被掀起,露出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沈姑娘,又见面了。”   萧惊天!   沈梨秋好悬才止住了已经到了嘴边的惊呼。   “怎的?沈姑娘,你也觉得与我同坐一辆马车不方便?”   “不,一点儿也没有。”   “是吗?”萧惊天挑了挑眉,他自能看出一个人有无说谎。更何况,沈梨秋虽有点儿意思,可论心机城府,怕是连三皇子都不如。   他非常自信,方才沈梨秋说那话时,是出自于真心的。   “那就请吧。”   这一次,沈梨秋没有拒绝。   从善如流的上了马车后,沈梨秋才发现,萧惊天这会儿竟是在马车里品茗。   一时间,沈梨秋很是有些哭笑不得。   堂堂大齐战神,竟然会像文弱公子一般,喜好品茗,而非像父亲那般大口的喝酒。   还真是让人费解。   “沈姑娘,请。”萧惊天亲手为沈梨秋倒上了茶,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后,感概道,“我倒是不知,才一次见面,就能让沈姑娘为我的人品而倾倒。”   沈梨秋面色一僵,刚打算开口说什么,马车却猛的一晃,旋即外头传来一声大吼:“爷!你别开玩笑成吗?就你?还人品!”   这下子,却轮到萧惊天一脸僵硬了。   沈梨秋赶紧低头掩去了唇边的那一丝笑意。   她还真不是相信萧惊天的人品,而是因为她知晓,此人从不近女色。   前世,萧惊天继承瑞亲王府之时,便已经是二十五岁的“高龄”了。本朝男子,虽成亲都比较晚,可通常在十三四岁时,就会被长辈安排几个人,来教导人事。   就连三皇子,号称与沈蓉蓉是真爱,可早在沈蓉蓉出嫁前,身边便有了七八个美人。   这样的事儿别说在皇室了,即便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也是很平常的。   只要别在嫡妻进门前生出庶子庶女,便算是给嫡妻面子了。   唯独萧惊天,却是一个例外。   前世,沈梨秋不仅没有听说过萧惊天身边有女人,甚至于连陛下都对他格外信任。按祖制,成年男子,即便是皇子,没有陛下的召唤也不得进入皇宫,更是绝不允许在皇宫过夜。   可萧惊天,却越过了这个规矩。   那是连最受陛下器重的三皇子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曾几何时,甚至还流传出一个谣言,暗指萧惊天是因为有隐疾,这才能够得到陛下的全盘信任,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你在偷笑。”   沈梨秋悚然一惊,本能的抬头看去,却正对上了一双如寒潭一般的眼眸。   “怎的?吓到你了?啧啧,沈鹏飞胆大包天,却没曾想生下的女儿却胆小如鼠。”萧惊天故意作出一副鄙夷的模样,想要看看,这位有趣的沈姑娘会作何反应。   “萧公子您说的是。”   不想,沈梨秋只是淡淡的开口,语气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嘲笑她胆小?   莫说萧惊天本就没有带上恶意,即便是真的瞧不上她,她也无话可说。   比起威名赫赫能止小儿夜啼的大齐战神,她的胆子,确实小得很。   “爷,别再寒碜侯爷千金了,成吗?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你以为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兵?切,将来你要是生了女儿,还不定见只耗子就扯着嗓门傻哭呢!吁,侯府到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沈梨秋等不及马车停稳,便急急的起身下了车。   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就会忍不住偷笑出声。   不想,才刚站稳身子,就听到安陵侯府大门猛地被人打开,却并非早走一步的沈蓉蓉,也不是沈蓉蓉临走前想搬的救兵,却是……   “沈梨秋,女儿家的脸面被你置于何处?安陵侯府的门风都要被你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