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惨死   “沧流殇!你不能这么对我!”   曲幽被四个护法倒扣在地,浑身上下无一块骨头不泛出剧烈的疼。   “放肆!”   不知哪里袭来一掌,脆响通彻整个大殿,曲幽的半边脸颊登时高肿。   嘴角溢出鲜血,她的目光却如刀似剑般的死盯一个方向,执拗重复道:“你不能这么对我!”   下一刻,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瞬间闪至的她眼前,银白的面具几乎掩住整张面容,唯有那双狭长的眼透露出刻骨的寒意与森凉。   “不能这么对你?”披风蓬落压地,像一面大旗遮住一方天地,低沉霜降的嗓音听起来危险至极:“楚依绫在昏迷前,仅留下一句话。你,可想猜猜看?”   曲幽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无力的颤抖:“她……莫非说,是我……背叛了夜寒阁?”   沧流殇缓缓站起,居高临下看着匍匐在脚下的她:“那么,你有吗?”   曲幽紧咬着牙昂起头,望着这双她从来看不懂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没,有!”   然而下一瞬,她的心陡然一沉--   如若沧流殇有哪怕一丝丝信任她,又怎会亲手喂下她藏毒的甘茶,怎会令四名贴身护法将她困压在地?!   她曾经是他最锋利的獠牙,如今,反倒成了最大一根毒刺?   或者……   其实不过是因为她知道得太多,所以,他便再也容不得了吗?   狡兔死,走狗烹。   既然丢了良知,心甘为犬,就早该料到有此结局。   只是原本还以为,她之于他,多少总还是有几分不同的……   呵……   曲幽眼中现了一丝恍然,还有浓浓的自嘲讥讽,垂下眼帘,不再徒劳申辩。   而沧流殇则像是根本不想多看她一眼,决然转身离开,只冷冷丢下一句:“将她的手筋脚筋挑断,药效马上就该过了,到时候就凭你们,谁也制她不住。叛徒该如何处置,你们心中有数,无须我多言。”   叛徒还能有何下场?不过受尽酷刑,一死而已。   曲幽无所谓的勾勾唇角,未再抬首。目之所及,只有沧流殇席卷远去的暗红色宽大披风,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亮。   血,溅到几尺之外,沁入黑磨石的缝隙,不见痕迹。   曲幽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只死死瞪着在沧流殇离去后,陋相毕露的四个护法,眼里是无可比拟的杀意与寒气,然而已废的四肢却只能软软的搭在地面。   “瞪什么瞪!”又有人狠狠踩了她的脸一脚:“好好求饶吧,待会儿爷尽了性,说不定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曲幽的眼睛蓦地睁大,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绝望和恐惧。   仿佛自己正被一个巨大的埋藏已久的阴谋囿于泥淖,无处可逃。   那人见她如此模样,恶意嗤笑:“是,你没猜错,你的好姐妹楚依绫,托我们在你的脸上,多划几刀。她说你的这张脸啊,美得让人不省心。”   “你们……敢如此辱我……沧流殇必不会放过……”   “尊主?你说尊主会为了你……”那人一顿,继而笑得越发猖狂:“曲幽啊曲幽,枉你跟了他这么久,竟不知他对背叛者,会是何种手段么?尊主临走前的那句话,你若不懂,兄弟几个可以教你懂……”   后面的话,被一阵阵令人作呕的下流笑声所代替,一切,已不需再说。   曙光未至,月色依旧寒凉如霜。   偌大的殿内只剩了一人,或者说,一个将死之人。   曲幽睁大失去焦距的双眼,躺在冰冷的地上,伤痕累累衣不蔽体。脸上刀痕的血迹混着泪水汩汩流下,在地面绽开。   这场噩梦,仿佛永远也等不到天明。   忽地,她笑了起来。   笑声嘶哑而尖锐,带着深深的绝望悲凉还有刻骨的恨意。   手脚全断,经脉俱废,连咬舌自尽的力气也不够。   她唯有积攒着力气,忍着剧痛也忍着恶心,一点一点蠕动,一点一点接近在旁边血泊里安然躺着的,自她发上散落的璎珞朱钗。   多年的姐妹之情,十几载的追随之义,还有那份刚启齿便被碾入尘土的爱慕之心……   换来的,是她此生最在意的两个人,亲手赠予的不堪结局。   真是,笑话一场。   终于,曲幽张开嘴,合着满口的献血,将那金钗吞下。   若有来生……   她定要这些伤她辱她之人,业果自尝永不得安! 正文 第2章 重生   南褚以北乃北连国,左向西秦,右朝东祁。四国相邻掣肘,此消彼长已有数百年,其中尤以南褚疆土最为广袤。   地处南方气候宜人,疆土厚沃而物阜民丰。   南褚国历一零二年,国号隆平。春,天下太平。   正是杨花杏柳绽烂的时节,微风和煦。烟柳画廊,参差无数风帘人家。从苦寒无依的寒冬渡到生机盎然的仲春,复又一年新鲜气象。   恰如野火烧不尽的野草,诸多生命,重新寻到了春风吹又生的起点。   久雾的天终于放了晴,一缕阳光打在床榻上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近乎透明。   曲幽只觉仿佛已经睡了许久,不禁低低哼了一声,缓缓抬起手,竟周身酸疼不已。徐徐睁开眼,遮了遮阳光。   “啊--”   一声惊惧尖叫自一边传来,紧接着便是一串铜盆落地的声音。   曲幽不悦地皱眉,下意识叱喝道:“吵什么!”   喉咙干涩得厉害,嗓音嘶哑难听。且,这声音很陌生……   悚然一惊,彻底醒神。   脑海中瞬间有大片大片的东西纷至沓来,一片汹涌驳杂,像梦境……   不,那不是梦,是死前的记忆。   自己的的确确是死了的,那么现在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莫非……   足足过了半晌,曲幽才复又睁开双眼。   视线扫过头顶那宫廷官宦人家所用的四开乳白帷帐,伸手摸到身上陈旧起毛的缕丝绣花褥。   目光转动,只见朱红漆雕柱,软榻乌木桌椅,一绿衣小丫鬟正唯唯诺诺跪倒在地,低垂着脑袋面对自己。   她曲幽,居然没死。   当真是,苍天有眼!   刹那间的狂喜被理智生生压下,她有些不知年月的朦胧感,良久,才扶着额头幽幽一叹,带着狂喜,带着感恩,带着希望,带着无可名状的激动。   “小姐说什么?……”   “无事。”曲幽神色一凛:“扶……我起来。”   “是。”   在丫鬟接近支撑的搀扶下,曲幽拖着虚弱的身子来到了窗边,看到满园姹紫嫣红,莺蝶飞舞,饶是从前再冷漠自持,此时此刻,也心起波澜,险些落下泪来。   从来没觉得,生命如此眷好。   “如今,已是哪一年春了?”   听着如此沧桑淡然的口气,小丫鬟吃惊了好久。难道小姐……记不得事儿了?这是傻了还是……   “别瞎猜,只是感觉病久,历了冗长的一梦,梦醒了,便换了季节。”曲幽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哦哦,回小姐的话,如今是隆平年间一零二年春。老爷今早才派人来查看了小姐的病况……此刻只怕是,已经发了……昭告了!……哎呀!”   小丫鬟先是老实回答,突而似想起了什么,惊呼一声,险些跳将起来。   上午已经回光返照,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小姐,下午竟像借尸还魂般的忽然活了过来!   借尸还魂……啊呸!   她恨不能打自己耳刮子,为何会想到这种不吉利的话?   “一零二年啊……”   曲幽这次却并未注意小丫鬟的异状,只将全幅精神都放在了这个代表时间的词上,喃喃轻声重复了一遍。   想不到她这一死一生,改头换面人事全非,人间却只历了一冬。 正文 第3章 新的身份   曲幽愣愣出神的当口,小丫鬟已经火急火燎地奔了出去,想必是要告知整个府邸这个惊人却不一定惊喜的消息--大小姐她,又活过来了!   徒留曲幽一人待在屋内,伏在窗沿,盯着自己这双骨瘦如柴的手,一身酸软毫无力量,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她当真,是重生在了当朝丞相府里最不受宠的嫡女,杨鸢洛身上了啊。   脑子里有这具身体足够的记忆来诠释前因后果:父母为官家包办婚姻,亲娘万氏原本为富甲一方的商家之女,风光无限嫁进丞相府。未料不到五年,家道忽然离奇中落,万氏也在一场蹊跷的大火中毁了容貌。   这场惨剧终以一场普通意外的定断而不了了之,自那之后,万氏便彻底失了夫君的宠,被一个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的妾室杜三娘挤下了位。   这般境况,再加个睁只眼闭只眼恨不能不闻不问的冷血亲爹,杨鸢洛打小嫡不如庶的生活可想而知。能在相府这处破落的角落里挣扎着长成了这么大,直到前几日才夭折殒命,也已实属难得。   只是,为何会死在这么巧妙的一个节骨眼上呢?   --偏偏是皇上给相府指婚之际。   曲幽无声冷笑,转而细细端详起桌上铜镜所映出的面孔,病得有些变形的瓜子脸,苍白却小巧的唇瓣,秀挺的鼻子,有些发黑的眼眶里,是一双剪水凝眸,纤长的眉和如画的眼尾,清雅之下又不失几分妩媚。   正是十五六岁的光景,年华最好。   若好好将养再稍加装扮,倒也不失是位清秀美人。   不过眼下的这幅样子,是丝毫令人联想不到“美”这词儿的。一身素白中衣,披头散发,脸色发青,当真有几分女鬼的模样。   摇摇头站起身,曲幽拖着漂浮的步子走到花园,才刚想要闻闻这真实世界的梅花香,脚下突而一软,眼前发黑,竟直挺挺晕倒在地。   这个身体弱得……真是够了。   此乃曲幽昏迷之际的最后一个想法。   “小姐,醒醒啊小姐,三姨娘来探望您了!刚刚还好好的人啊这是……这是怎么了?”   适才那小丫鬟,也即杨鸢洛生前唯一的贴身侍婢雪影,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将曲幽拉回了现实。   头依旧沉重无比,眼未睁,便听耳边又传来一阵娇媚却甚是刻薄的声音:“我看你是该被狠狠掌嘴了!就你家小姐这吊着半口气晕死在花园里的模样,也能谈得上好好的?这人都没活过来,竟就急不可耐地跑去老爷那边叫嚷。昭告都发了,难道你还想着搅了浑水领赏钱还是想害老爷犯一个欺君之罪?!”   “奴婢不敢!”   雪影惊惧交加,噗通一声跪下,又被另一个年轻清脆的声音断了尾音:“娘,别跟她废话了。臭丫头还不滚开,让我瞧瞧你们家小姐究竟是死是活!”   相府三小姐杨霁月狠狠推开雪影,急不可耐地冲上前来,用力拍打晕倒之人的两颊,眼里带着莫名的焦躁与不安:“杨鸢洛!你是死是活?!”   她自然焦躁,那毒药的剂量,昨儿可是吩咐下足了的!若还不死……   突然,杨霁月的手腕被钳住,整个人猛地一顿。一低头,正好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妹妹下手好重,姐姐就算不死,只怕也会被你打死呢!”   杨霁月大惊起身,挣脱钳制:“你……你竟真的没死!”   “我没死,妹妹和三娘难道不高兴?”   曲幽挣扎着坐起,嘴角漾开一抹奇异的微笑,泠然锐利的目光从神色大变的杜三娘慢慢侧至她身后的一干丫鬟婆子和家丁,再移到面如土色的杨霁月脸上。   她知道他们前来是作什么的,查看“自己”究竟有没有死得透凉罢了。 正文 第4章 意欲毒杀   “鸢儿。”杜三姨娘开了口,唇间堆笑,眼神温和。瞳仁里却是透着丝丝细小如针的锋芒:“月儿高兴着呢,三娘也高兴,要不,怎会一听到雪影的报信,便忙不迭的带了神医前来探望你呢?”   曲幽回到房中后,稍事休息,终是恢复了几分体力,心中更是清明几许,含笑缓声:“三娘,听闻圣上前段时间指了婚,说要鸢儿上嫁太子当太子妃呢,只可惜,鸢儿自小腹无诗书,还及不得妹妹的十之半分。”   “你还知晓这些!……”   杨霁月一听这话,即刻气不打一处来,却被三姨娘一个冷厉的眼神止住。   曲幽则冷眼旁观,秀眉微拢。   杜三娘于这无人之际带着十余家仆还有那摆明了是下毒者的所谓神医前来,若真是为了看望,何须如此阵仗?   “鸢儿你大病方醒,还是先躺下吧,让大夫理理症结,再开服良药。”杜三娘美艳的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森冷,“胡神医,还不去!”   曲幽退了半步,眸色微深,想不到杜三姨娘竟大胆妄为的如此丧心病狂,光天化日就迫不及待想取她性命。   不动声色的暗暗提了提气,却这才惊然意识到,现在这具躯体是从阎王那里爬回来的虚壳子,且手无缚鸡之力,压根没有“气”这东西的!   看来眼下是万万强硬不得,倒不如来个将计就计。   心中已有思量,便缓了脸色,曲幽坐回床榻之上伸出手,乖巧低声:“姨娘好意,鸢儿心下感激,那便……有劳大夫了。”   胡大夫垂首上前搭脉,捻着胡须装模作样佯想了片刻:“小姐这是气虚体寒,郁气久积引起假死之状,待我再开副药来,快快煎了来服下才是正经。”   旋即将一张龙飞凤舞的处方递与姨娘,便立刻告下。   曲幽则咳嗽几声,哑声吩咐雪影给自己倒杯茶来。   雪影应连忙声,哆哆嗦嗦爬起,倒了杯凉水伸到她面前。   恰趁接过茶盏挡着众人眼光之际,曲幽嘴唇翕动,以微不可查的声音急速道:“拿好药方子,趁煎药的空挡去请老爷来。”   雪影有些懵懂,却在小姐警醒料峭的眼光中多少明白了点什么。   “三娘,煎药的事情,就交给雪影吧,她照顾我时日最多,自是懂的。”   曲幽抬眸冲杜三娘怯生生道,雪影闻声忙伸手去接那张单子。   未料杜三娘手一抬,丹凤眼一眯:“不用麻烦了。我的丫鬟婆子去,也是一样的,雪影还是留下,好好陪着你们主子吧。”   说罢,便有小厮接过单子快速离了小苑。   曲幽自知不妙,看了一眼雪影。   所幸雪影立即会了她的意:“奴婢……奴婢去帮忙煎药。”   “雪影,可想你的好姐妹雪魅?”杜三娘却上前一步挡了她的去路,阴恻恻问道,几个小厮也不怀好意的朝她们主仆撸着袖子走来。   雪影顿时吓得跪倒在地。   她怎么不记得,雪魅是因为去年冬天偷偷去大太太那边给小姐拿御冬的绵毯,被杜姨娘半路抓住活活打死的。说她媚主惑上,勾引二少爷。   如今这是想将她也杀了吗?!   “快跑!”   突然一声断喝,曲幽不知何时已经起身,鬼魅般闪身绊倒了就近的几个奴才,爆发出惊人力气,拾起桌上的茶碗便朝三姨娘脸上砸去。   三姨娘一声惊叫躲避,素来风吹便倒怯懦无用的杨家大小姐竟有此举,登时惊呆了众人。   雪影趁机狂命跑出了小苑,曲幽也紧跟着朝外跑去,丢下一屋混乱。   陌生的环境加上久病之躯,昏昏沉沉的曲幽拖着沉重难稳的步子慌不择路,跌跌撞撞间不慎被道边的枝桠刺划伤了手臂脸颊,模糊的视线里似乎有群人影在晃动,腿下一软,终是力竭往前扑倒。   却恰恰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似是有明晃晃的黄色袖角在眼前闪过,曲幽头一歪,陷入一片深蓝。 正文 第5章 初见圣颜   “皇叔今儿个的桃花运不错啊,才到这边就有人投怀送抱。”   有人朗笑,有人哄笑。   墨祈煜则僵着姿势看着怀中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不见面目,唯有淡淡血腥味弥散,引得素有洁癖的他一阵嫌恶。   蹙眉,不由得手一松,竟任由那人重重摔在了地上,摸摸鼻子不免有点歉意,不过旋即便挑眉嗤声:“难道本王年首的桃花运,就是一个女疯子?上天待我倒也真是不薄啊。”   一语出,一片短暂的沉默,旋即便又是一阵哄笑。   只是无人注意,就在他们放肆调笑之际,被当做女疯子的曲幽被那一摔,掩在发丝下如寒月般的眸子泠然睁开了些许。   而后面追来的杜三娘众仆,转角便见一群锦衣贵人,折扇娥冠,气场非凡。当下全数愣在了原地。   “吾皇恩泽!湘王爷安康,太子安康!诸位皇子安康!”   才听到管家禀报杨鸢洛的死而复生,于是急急赶来查看究竟的丞相杨巡,眼见这乱七八糟的场面,险些晕倒,忙大礼参拜。   “爱卿平身吧。”   国君墨天昶年过不惑,喜怒不形于色而龙颜自威,只眼尾视线在四周乱象淡淡扫了一扫。   今日才下朝,便接到前不久刚下旨赐婚的儿媳殒命的昭告,遂携太子和皇子们前来探望安抚国之柱石。哪想竟先杨巡一步抵达相府,左右无事,便直接来了花园赏景。   却不料,碰上这么个场面。   杨巡背后汗流如注,低眉觑了伏在墨祈煜脚边,死活不辨的杨鸢洛,不知如何开口。   而一旁跪着的老管家则更是暗自惴惴。   他是看着小姐长大的,也是陪着老爷变老的。   老爷刚听到大小姐没死的消息时,眼神里,不仅不见丝毫喜悦,反而是一团密布的阴翳。   还有那句让他心惊肉颤的话--   昭告已出,第二道圣旨已下。若是此刻活了过来,本官岂非欺君?果然是个不祥的孽障!……   谁也未曾留意,此刻,一直睡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曲幽已自行慢慢坐了起来,撩开额前的乱发,一副初醒时搞不清状况的懵懂姿态。   “放肆,还不赶紧给当今圣上,王爷、太子和各位皇子殿下们请安!”杨巡见状一声怒喝,心中却是彻底凉了半截。   墨天昶循声望来,见曲幽的眸子清透若泠泉,不似一个疯子该有的神态,遂蔼声问:“你是何人?”   曲幽知道如此一来,自己算是暂时从杜三娘手中逃出生天了,忙叩拜行礼,恭敬答道:“回皇上的话,民女,杨鸢洛。”   墨天昶微微一怔,转而问杨巡:“相国大人不是在诏告上说,贵千金杨鸢洛,已经辞世?”   话音刚落,便听“通通”两声,杨巡狠狠叩首撞地:“圣上息怒!臣……臣有苦衷!”   墨天昶神色一沉。   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   什么苦衷,大得过君?什么理由,强得需要欺君?   墨天昶扫了一眼骇然失色浑身发抖的杨巡,一拂袖,话语仍是四平八稳不见情绪:“那好,朕便听听你的苦衷。”   与此同时,杜三娘的卧房内。   杨霁月摔了一头翠珠金昆桃花簪,扫落桌上泡好的上供碧螺春:“娘,我不甘心!”   杜三娘慵懒靠躺在狐皮羊脂串玉的软榻上,风韵不减的身姿勾勒出她娇妍的体态。如雪皓腕盖住柳眉疲惫道:“今日小院之事没被圣上发现,你便知足了吧,莫再怄气了。”   “您不也在怄气么?她杨鸢洛凭什么?姿色平平一无所长,就凭一个嫡女的身份和先辈的口头草约就能登堂太子东宫!”   “乖女儿,娘不会让她顺利坐上太子妃位置的,你且先平复冷静,心性如此激躁,日后若坐上太子东宫,又能有几分能耐坐稳?”   这话,杨霁月却未入耳中,只喃喃恨道:“若是花朝会今年还如期举行,魁首定当不是她!……如今我苦练十几年的琴棋书画,岂不是形同废布?”   杜三娘拍拍她的脑袋,悠悠道了句:“这世上,才德兼备的女子多了去,若当真比试起来,也未见得便是你夺魁。”   杨霁月撇撇嘴,重重一哼:“可并非每个人都是相府千金!”   杜三娘一笑,未语。 正文 第6章 再见故人   一进相府书房,墨天昶便沉声:“此处已无闲杂人等,丞相有何苦衷,但说无妨。”   杨巡口中惶惶应是,心中却叫苦不迭。   若坦言自己已经三五年未曾关注过杨鸢洛的死活,接到死讯也并未查实便当即发了昭告,只怕会……下场更惨吧。   原本这个嫡女就是被他遗忘的存在,死了也好,太子妃换上稳重端庄的其他女儿,倒是更合心意,怎料回家便接到了这样荒唐的消息。   他真想将之前断症杨鸢洛死亡的大夫乱杖打死。   这时,门外传来老管家的通禀:“启奏皇上,嫡大小姐求见。”   墨天昶冷声:“既然丞相不便名言,不妨就先听听旁人的苦衷吧。宣!”   “遵旨。”   少顷,曲幽低垂着头进来,依旧一身白衫头发披散。   “民女参见圣上,湘王爷殿下,太子殿下,各位皇子殿下。”   行了礼,曲幽便默跪在地上。   墨天昶望着她,和缓了声音:“你有何事?”   “民女斗胆,请圣上息怒,爹爹他,并非是有意欺瞒。要怪,便怪民女吧。”   “哦?”   “圣上有所不知,民女自幼体虚,缠绵病榻十余年。恰逢前几日染了风寒,三娘为我悉心请了大夫医治,许是关心过切,不小心药量过了些许,今晨我服下一剂便闭过了气,所有人都以为我必死无疑。爹爹闻讯伤心过度,也是知晓我这不中用的身子是何种光景,这才会悲痛交加之下不忍细查而终至犯了如此大错……其实就连民女自己,也不知刚刚为何竟能再度活过来,且多年宿疾不药而愈。如此奇迹,想来定是黑白无常感知到了天子龙气,不敢冲撞,这才放回了民女的魂魄吧!”   一番话在滴水不漏的不卑不亢中还加了适度奉承,让墨天昶的神色微微变了几变,似笑非笑:“你这丫头,倒是个会说话的。”   曲幽只垂着眼睛跟着皇上乖巧地笑,“圣上英明,民女所言句句肺腑。”   “那么你又为何不在闺房好生休息,反在花园跑得跌跌跌撞撞且后有追兵?”   “回圣上,那是三姨娘打发了人追着民女喝药呢。”曲幽略带了几分尴尬,期期艾艾小声嗫嚅:“民女自小便极是怕苦,所以……”   墨天昶哈哈一笑,圣颜终是舒展。   杨巡松了一口气,又扫了一眼跪在身边垂首不见面目的嫡女,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见凝重的气氛开始缓解,曲幽忙复又转向下位持扇端坐的身影:“适才冲撞了王爷是民女的不是,还请王爷责罚。”   “你且抬起头来。”   曲幽照办,却在看清那身影后,不由一怔。   世人皆知,湘王爷墨祈煜乃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弟弟,却比墨天昶小了足足二十岁,倒是和诸位皇子年岁相当。   曲幽听闻此人素来无心政事只爱风月,是个出了名的闲散王爷,却不知,竟生了这样一幅好相貌。   眉如修竹,眼若疏潭,额头饱满,鼻梁挺直而俊秀。   一袭淡蓝色朝服,腰间坠着宝蓝锻丝编制的精细结绳,绳尾系一块小巧的羊脂玉。   端是一派儒雅风流。   而这么个神仙般的人,刚刚居然就那般将昏迷的她摔在了地上!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墨祈煜让她抬头,幽黑的濯眸盯了她少顷,似是打量,却始终不语。继而突然收回目光平声道:“皇兄,该回宫了。”   墨天昶看时辰不早便也起了身:“既是如此,朕倒还错怪了丞相,只是这第二道圣旨已然发出,君无戏言,所以怕是……难再收回。”转而又面露难色看向曲幽:“朕只当你已殒命,便指了相府的二小姐杨晓棠……”   “皇上还请宽心,一切皆是命,民女不敢多加妄想。”曲幽赶紧俯身开口,她才不愿刚刚重生便被套入嫁娶的牢笼:“况且我二妹是名动天下的大家闺秀,想来必不会令太子失望。”   “你如此通晓情理,倒也难能可贵。太子,你怎么说?”墨天昶转而看向太子墨陵城。   “悉听父皇安排。”墨陵城拱手恭敬道。   墨天昶点点头,复又笑道:“丫头,你也让朕好好看看,改明儿给你找个称心夫婿。”   曲幽这才第一次抬首望向皇帝这边。   才一眼,瞳孔便猛然缩紧,皇帝身侧的那一张脸,只教她差点忘了呼吸。   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说陌生,是因为那如玉削瓷般冷峻精致的脸上,此刻挂着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某些表情,比如和煦,比如恭顺。   说熟悉,是因为……   这张脸哪怕只是几年前在无涯涧惊鸿一瞥过一次,哪怕其余的时间俱终日掩藏在面具之后,甚而哪怕是挫骨扬灰,她都永世难忘--   夜寒阁的尊主,沧流殇!   一时间,脑中似有千波万流朝她袭来。   万料不到自己与他,竟会在这样一种人事全非的境况下见面。   脸色瞬间苍白,唇色尽失,拼命抑制自身的颤抖,却依旧难以自持,只余低语细不可闻:“是你……”   下一刻,曲幽便眼前一黑,一日之中第三次晕了过去。   那声“是你”,仿佛用尽了她前世今生,所有的力气。 正文 第7章 泣血往事   恍惚间又落入了一片混沌之中,绝望的梦魇像条摆脱不掉的丘沼之龙,狂啸着缠绕在身际搅落安宁。   那摆脱不了的声音不停零散地回荡耳际,像是游走于时间的幽灵带着白绫飘绕,让人喘不过气--   她有孩子你可以假装不知,害她小产也可以装作无心之失,这些本座都不在意。但你要明白,就算她没了本座的孩子,本座,也不可能爱你!   ……   今晚追杀你们的,是提督府的天鹰组。天鹰一旦被派出,便从无人能从他们手下逃走。而你,却带着昏迷不醒的同伴,毫发无伤地回来了。你作何解释?   ……   本座以为,有些事情,无涯涧那次,你该已经很明白。   ……   既是本尊养的一条狗。就不要妄想得到你得不到的东西。   ……   ……   下一瞬,脑中闪过千万支离破碎的画面--   她跪在无数女奴之中瑟瑟发抖之时,朝她伸过来的那只修长有力的手;   他用竹条把她抽倒在地,告诉她“当本座最厉害的杀手”时低沉如夜的嗓音;   她屡次完成任务回来,上交她拿回的首级和物品时,他紧抿唇角扬起的转瞬而逝的弧度;   他在无涯涧底重伤醒来,捡起银白的面具重新戴上,对自己说“忘掉我的样子”的冷然。   ……   ……   以为只是一时情动,想不到便是她一辈子最错的一见钟情。   忘不了,还爱了。   简直就像是兔子爱上了嗜血的苍鹰。   这时,四护法的声音突兀出现--   “没错,你的好姐妹托我们在你脸上多划几刀……”   “尊主临走前的那句话,你若不懂,兄弟几个可以教你懂……”   楚依绫……   为什么在我对你说我喜欢沧流殇的时候,你不告诉我,你们早已在一起了呢?   为什么出那个任务前,你没有告诉我,你怀孕了呢?   为什么在提督府,可以轻易识破的毒药还要喝了呢?为什么回来的路上伤得不深,却偏偏变成了昏迷不醒呢?   为什么要告诉沧流殇,天鹰组是我们还在提督府执行任务时就派出来的呢?明明那时我们都已快回到寒夜阁,否则凭我一己之力,又怎能逃出生天?   为什么要说我是奸细,为什么要陷害我,为什么要致我于死地?!   ……   沧流殇……   你怀疑我,杀了我便是。   你不爱我,我滚开便是。   为什么,要让人那般凌辱于我?   就算……   就算真是一条被主人养了多年的狗,又何至得到如此下场?!……   ……   ……   “小姐,小姐,你醒醒!”   曲幽猛然间惊醒,这才发现自己躺于床上,倏忽间一身冷汗尽湿衣衫。   雪影嘘了口气,满脸如释重负:“您总算醒了,老爷差人来请您过去,可我之前怎的也唤不醒你,吓死我了……”   曲幽揉揉额角,打断了小丫鬟的絮絮叨叨:“好了好了,我没事了,去打桶热水来。”   沐浴更衣完,曲幽定定的看着铜镜中宛若病柳扶风的人,不自觉抚上脸颊。   一拢湖碧色素彩锦缎裙,腰系一条堇色藕丝绸带,秀丽的黑发简单挽起一个流月髻,缠上同样水碧的发带,再插上一根银制梅花簪;双目如寒江月影,略施粉黛的脸上,眉如墨画。   如果不是这么憔悴瘦弱,必是个难见的美人坯子。   也罢。   既天意给她重活一次报仇雪恨的机会,她曲幽便从此刻开始,只是相府嫡女,杨鸢洛。 正文 第8章 恶人自有恶人劫   “你找我?”   曲幽……不,杨鸢洛,进了书房便端端正正在太师椅上坐下,虽病容难掩却肩背挺直,仿佛自带一股不输须眉的昂扬英气,丝毫不见适才在皇帝面前的小心怯弱之态。   杨巡停了笔,细细打量着姿态截然不同,甚至堪称大为不敬的杨鸢洛,却没有开口叱喝。他本就对这个女儿知之甚少,就之前书房中的那番表现看来,只怕是……知之更少。   “鸢儿,为父之前,对你确是有些关心不够……”   “丞相说笑了,父亲这个称呼,鸢儿还高攀不起。”   杨鸢洛丝毫没打算再与这个所谓的父亲虚情假意。   她看得见“自己”的记忆。   母亲容颜毁于那场大火后,所居的尘寰阁,她的夫君便再未曾踏足。   十几年来,母女二人如在冷宫,吃穿用度皆被苛待,还要不时提防着这来自府里多方的戏弄与刁难。   而这些,几乎全是杜三娘一手操办。   为人夫为人父的丞相大人对此心知肚明,却从不过问,任由妻女境况凄凉,自生自灭。   就连女儿被人害死,他也全无半分伤心难过,反暗自庆幸。   她怕若叫了这人爹,真正的杨鸢洛的魂魄都无法安然入土。   她前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却执着讲情懂义。血虽冷,心却是热的。   而今,心也凉了。   杨巡耐着性子:“今日你替为父解围,于相府也算大功一件。为父日后,定当好好待你。”   “噢,那我是该对丞相感激不尽了?”   杨巡终是忍无可忍:“我警告你,休要得寸进尺!”   杨鸢洛垂眸冷笑,却到底收敛了些许:“您教训的是,那么鸢儿便不客气了,有事相求。”   充其量,杨巡还不算罪人,顶多是个在杨鸢洛从前受欺凌之时冷眼旁观不曾相帮的路人。   她知道自己首先要对付的是谁。   杨巡见状,便也只得勉强按下怒火:“何事?”   “还请去正厅,喊来兄弟姐妹与各位姨娘,为鸢儿讨个公道。”   相府正厅。   杜姨娘光彩照人之态不复再现,噗通一声重重跪下,满头的朱钗璎珞散了一地。   “爹!娘是冤枉的,冤枉的!”杨霁月哭喊:“都是杨鸢洛这个小贱人陷害的!”   “小贱人?”杨鸢洛纤眉微挑,一根竹鞭在手中有节奏地轻扣:“这三个字,妹妹叫的真顺口啊。不过,这是庶妹对嫡姐该有的礼数吗?”   话音未落,但闻一声脆响,杨霁月猝不及防之下,竟被一鞭抽翻在地。袖管破裂,手臂血痕赫然可见。   众人皆惊。   “药方在这里,胡大夫,需不需要请熟人来辨认下这是否是您的笔迹?”杨鸢洛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转身轻飘飘丢下一张纸,顿了顿,目光在面如死灰的杜三娘身上一扫,又道:“啊,应该不用,您的亲堂妹,不就在这儿嘛。”   好在事发突然,药方还未来得及被销毁。杨鸢洛让雪影去偷了煎好的药的引子,正好和这方子上契合得天衣无缝。   伸手拔下头上的银钗伸入煎好的药引之中,不出片刻银钗一头便变得漆黑无比。   谋害人命,铁证如山。   事已至此,杨巡也唯有正色吩咐道:“来人,将胡大夫送交衙门,量刑定罪。收了杜氏的账房大印,罚三十大板,如若能活着熬下来,便罢了。月儿念其年幼,还要参加今年的花朝会,禁足三天悔过,小惩大诫。”   仆从齐声领命,拖了三人下去。   而对明显仍是包庇回护这对母女的杨巡,杨鸢洛也并未再多做质疑,只是噙了冷笑,借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去。   偌大的正厅一时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被判若两人的杨鸢洛所震惊,良久,方听得二小姐杨晓棠怯生生问了句:“父亲,花朝会今年还要如期举行吗?不是说,太子妃已定,就是鸢儿么?”   经此一日间的诸多变故,杨巡亦是身心俱疲,摆摆手:“圣上今日误以为鸢儿已殒,便改定了本府的二小姐,也就是棠儿,所以,你好生准备去吧。”   一道意外的惊喜就这样砸到了一直以来不争不抢安分度日的杨晓棠母女身上。   而可笑可叹那杨霁月母女,害人害己忙活一场,却是为他人做了嫁以裳。 正文 第9章 青梅之约   皇城最大的仙铭酒楼,顶层是富家子弟摆阔宴请的好场所,底层则是平民百姓闲话家常和听书的最爱去处。   近些日子,更是热闹无比。   “众位有所不知,这今年的花朝会啊,和往届倒是有几分不同的!”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地打了会夹板,慢条斯理抿口粗茶。   “花朝会每逢一朝太子成年便会举办一次,今年的又有什么不同?”有人插嘴。   “那便要从六十七年前的平阳之乱开始说起……”说书先生笑嘻嘻抖了抖瓷拖,伸到众人面前。   “又想讹咱大伙儿的银子不是?平阳之乱谁人不知,你还敢在这里充老竹竿收钱!”   “我什么时候讲过没有料的书?”说书人敲敲桌子:“你们知道平阳之乱,可有人知道平阳之乱中的青梅之约?”   “什么青梅之约?”   “不晓得了吧?”说书人得意洋洋:“要听的,凑齐五十个铜子儿!”   于是叮叮当当有铜子落盘的声音,一圈下来,说书人觑了眼铜盘:“四十七枚,不够。”   “两三个铜子儿的事情计较个啥?找打吧这是!”   “业界良心说书,童叟无欺,拒不还价。”   正扯皮,忽有一片金叶子落入盘中,叮铃脆响。说书人眼见这种阵仗,便知有贵人在此,忙正襟危坐睁大了眼。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光景的少年,眉清目秀,耳边还有颗形似美人痣的朱砂。他笑道:“我家主人说了,讲得好,这金叶子便归你了。”   “是是是。”说书人顿时笑开了花,赶紧把金叶子揣进怀里,重新拿起夹板:“说这青梅之约,其实源于先帝与杨家老将军之间的旧约……”   一番口水横飞的讲述下来,众人倒也是懂了个七七八八。   大抵是说,六十七年前,正值平阳之乱,国力微薄,北边军团来侵。与先皇一起戎马战斗的将军杨烈立下了汗马功劳。君臣情谊深厚,关系有心更近一些,却可惜膝下皆是儿子。遂约定,后代中若恰有适龄男女,必结姻亲。   即所谓的,青梅之约。   杨烈将军一生从戎,自己的儿子却是当了文官之首。   而今太子成年,皇帝便按照先皇与杨烈的口头草约,直接立了杨家嫡女为太子妃。   谁料这嫡女是个福薄之人,因着一桩离奇的死而复生之事错过了太子东宫之位,这份约,便顺势落到了二小姐头上。   无论如何,别家闺秀是没有机会将来母仪天下了。所以今年的花朝会之不同,在于选魁目的,不为太子。   “那是为谁?”有人插嘴道。   说书人一摊手:“妄加揣测圣意之事,我可不敢。”   与此同时的二楼雅间,四位丰神俊朗的年轻贵公子亦在谈论此事。   六皇子墨舒阳笑道:“皇叔,您倒是说说,这次父皇的花朝会选魁,是为谁准备的?”   墨祈煜悠然品茗,眉眼温润却是语带戏谑:“老六你正值思春缺偶年纪,心性躁动不堪,缺乏抚慰,想来是为你准备的。”   “怎会是我?父皇知晓我未到成婚年龄的!”墨舒阳拍拍胸口,做个怪样:“虽然人家也想趁机娶个美娇娘……”   四皇子墨倾嗤了一声,“皇叔逗你的呢傻子!三哥与太子同岁,又能干得很。除了太子,父皇最器重的便是他了。”   墨祈煜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唔,很有道理!不知西决意下如何?”   “皇叔还是不要拿我说笑了。”   三皇子墨西诀则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淡淡一语揭过,只管自斟自饮。   而他身边立着的女人,却在一瞬间微变了脸色。 正文 第10章 复仇的机会   骤雨初歇,新生的竹笋尖儿上还挂着流光溢彩的晶莹水珠。云朵像是缱绻舒展的舞女的裙裾在流穹绽开,清晨碧空如洗。   雪影从半人高的杂草间小心翼翼钻过,靠近了相府外一片接近荒弃的竹林。   林中隐隐有人影晃动,速度极快,正是杨鸢洛于林间跃转腾挪。   “小姐,老爷那边传话过来,说是让您也一道过去膳厅吃饭。”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杨鸢洛停下,接过丝巾拂了脸上的汗珠,淡声答道。   抬头看了看天色,终于放晴了。   重生之后已两月有余,期间无人再来多加刁难,杨鸢洛也乐得清净,独自在此勤加修炼。   无论前世今生,她素来明白,要想好好活着,唯有靠自己。   何况那日还见到了,沧流殇。哦不,或许现在应该叫他……三皇子墨西诀,更为合适。   所幸上一世的曲幽武功卓绝,招招式式都刻画在灵魂中,如今这身体虽孱弱,却胜在根骨极为优异,修炼起来,何止事半功倍。   相信假以时日,定能亲手复仇。   “你怎么还不走?”杨鸢洛回过神来,奇怪地看向仍站在原地的小丫鬟。   “我……”   “有话直说。”   “眼看花朝会便要开始了,您……不做点准备吗?”   雪影实在已经暗暗急了好些天,今日终于憋不住了。   因故错过了太子妃之位无可挽回,也便罢了,好歹还有花朝会。就算不能夺魁,若能得到皇上欣赏,说不定还可获得一桩好姻缘。   自家小姐虽说打小就没得到过什么好的教导,只是粗通文墨,才学技艺和府里的另两位小姐更是压根儿没法比,但总还是要去试试的啊。   可她不在闺房绣花抚琴临阵磨枪,反倒总是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伸展拳脚,这叫什么事儿!   花朝会又不是考武状元……   杨鸢洛却莫名其妙:“准备什么?”   雪影几欲急哭,跺脚:“我的小姐啊!做不成太子妃,做皇子的皇妃也好啊!实在做不成皇妃,哪怕是……”   “你是说,这届的花朝会是给皇子选妃?”杨鸢洛心中一顿,眉梢一挑,打断了她的话:“是哪位皇子?”   “这个倒不知道……不过大家都说,魁首肯定是为最优秀的三皇子选的吧……”   “三皇子……墨西诀?”   “是……啊!”   雪影还在呆愣之中,杨鸢洛便几个闪身没了影,只带起一阵清风,恍若鬼魅。   小姐练了两个多月,这是……练成仙了?!……   杨鸢洛走进相府的书房,开门见山:“我也想参加花朝会。”   杨巡一愣。   即便再不关注,但这个女儿在这些方面的斤两却是府内皆知之事。所以也从无人想到要让她去参加花朝会,实在是省得丢人现眼。   而今,她竟主动提及,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得了失心疯?   于是杨巡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琴棋书画歌舞茶,你都会么?”   杨鸢洛顿时被问住,呆了半晌。   倒并非是自身的不足。   前世为了完成夜寒阁的不同任务,需得不停变换身份混迹各种场所,上至公爵侯府下至三教九流,故而所学很是庞杂,寻常附庸风雅的本事更堪称上乘。   而是此时方突然想起,这些东西,这身子先前的正主--大概是不太会的。   寒月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迟疑和挣扎,自知不该太过锋芒毕露引人怀疑--毕竟性格大变也就够了。   可又当真不愿放过这么绝佳的机会。   夺下魁首,嫁给墨西诀,不为曾经心底的那份愚蠢爱慕,只为了能在他身边,让他身败名裂失去一切,生不如死。   杨鸢洛沉思半晌,眉间终是渐渐染上冷意决然,断然答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