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Wide Open Spaces 傻傻爱上你 (璐璐)

    

    ——写给你的前言

    这个假期过得很灰暗。

    我亲爱的哥哥,因为他的母亲、我的舅妈那可恨的癌细胞,结果在病危通知单与急救灯中艰难度日。我最亲密的朋友则因为大学的期末成绩单,而信心全无、彷徨无助。而我,在理想和现实面前,迷失了方向。

    我们的未来在哪里,我真的看不清楚。

    小的时候听童话,王子和公主总是快乐地生活在一起。长大一点了,听到的都是这样的结局:灰姑娘的婆媳纠纷,白雪公主的老公有外遇,青蛙王子的老婆因为厌恶王子的嗜好而另攀高枝……后来到底是怎样的呢?我想,没有人会知道吧。没有人知道结婚以后会怎样,没有人知道小孩子长大会怎样……于是,就有了婚姻恐惧症,有了丁克家庭,有了许多这样那样的心理情结。后来的恐怖,在于我们谁也看不清它,在于我们的不确定。

    后来,我又长大了一点,明白了童话就是童话,它可以在幸福的瞬间戛然而止,而我们不能。不论幸福或痛苦,只要生命在延续,我们就要去面对一个又一个的后来。“后来”对我来说,是一个不断成长的故事。

    于是,我写了一个成长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我许多许多的回忆,忘不掉、也不想忘记的回忆。苏缡是幸福的,信心每每是在痛苦中由别人赐予的,而苏缡在成长的不同阶段都有人在细心地呵护,可以自由而快乐地成长。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守护天使,也许是亲人,也许是朋友,在你不经意间默默地陪伴你成长。而纪承是令我羡慕、我渴望的人。一个人有了坚定的信念,生活就会变得充实而快乐,对于纪承来说,只要有一个信念,无论是报仇,还是去守护一个人,他都会坚定而执著地贯彻实现。这样的男孩让我心动。这样的傻瓜,我也要做。

    这样的他们,在我的笔下一点点地成长起来,不论这其中的过程是快乐或是痛苦,是自愿或是被迫的。而我,也跟随着他们一点点地改变,他们让我明白过去留在脑海中或许会忘记,却永远不会消失。后来是一个新的起点,也许会恐惧,却必须勇敢面对。而现在,我们只有现在,也只能接触到现在。只要把握住现在,时间会为我们带来一切。不论是失去亲人的恐惧,身处异乡的孤独,还是对未来的迷惘,都会在时间中一点点消逝,等待我们的是成长的快乐,是一片属于自己的广阔天空。

    所幸,世界是公平的,我的哥哥和他的母亲终于度过了那段难熬的时间。我的朋友再次踏上了在外求学的道路。而我,提笔写下了一个新的故事。虽然后来的故事,我还是看不清楚,但我不再害怕,我相信那将是我们自己的多彩人生。

    一片更广阔的天空。

    我一直如此坚信。

     正文 第二章  Smells Like Teer Sp

    苏缡关掉CD、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的Nirvana是《Smells like teer spirit》。

    “真是的,一大早起来就放这种歌。”她摇晃着发涨的脑袋,喃喃地嘀咕着。“Smells like teer spirit”……说实话,苏缡从没弄明白过这句话的意思。看过了太多乱七八糟的翻译,最后她还是喜欢把它翻译成“又闻到了青春的味道”。至于为什么,苏缡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Teer-age,十三到十九岁的青少年。苏缡隐约地记得某位作家说过——“这是一个敏感的年龄,也是一个觉醒和自以为已经沧桑的年龄。”但二十三岁的苏缡觉得,这些事情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在苏缡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很喜欢Nirvana,尤其迷恋着Kurt Cobain,迷恋他胡子拉碴的脸、金黄色的头发和那双忧郁的蓝眼睛。噢,对了!还有他那用一颗子弹结束掉自己的死亡方式。

    Cobain沙哑的声音持续地嘶吼着,可是现在,这些却只能让苏缡感到烦躁了,“我想我是老了吧!”她暗暗地嘲讽自己。在同一时间,她想起了另一个让她迷恋的男人、或者说是男孩,那个让她至今也忘不掉的混蛋……

    好像是三月吧,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三月的一个下午,苏缡仔细地在脑中搜索着记忆中那些昏黄的片段。那时还在上高三的她正在上自习课,还很大声地听着随身听,里面放的就是这首《Smells like teer spirit》,苏缡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

    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头,原来是她的新同桌,但苏缡几乎叫不出他的名字。

    他伸出手、拿掉她的耳机,放进自己的耳朵里听了听,“Nirvana的?”他拿下耳机,放在手中把玩,“听这首歌的人的心境都很灰呢!”

    “是吗?那你也很灰了?”苏缡淡淡地白了他一眼,抢回自己的耳机,心里有些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

    那男孩却高高地挑起了眉、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然后,他带着那一脸可恶的笑容、竖起一根手指,大咧咧地在苏缡面前摇了摇,肆无忌惮地大声说:“不,不,不,我可是黑色的!”

    这是十八岁的苏缡和她文科班新同桌的第一次交谈。但显然并不愉快。

    苏缡反射性地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是很普通的那一种,没有地址、没有邮编,也没有贴邮票,除了苏缡的名字,什么也没有。苏缡看了看封面上那并不漂亮的字体,然后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纸,机械地读了起来——

    嘿!我走了,去英国、去苏格兰。

    你知道英国在哪儿吗?哪个洲?哪个洋?经纬度各是多少?你知道苏格兰在英国的哪里吗?你知道一英磅能折合成多少人民币吗?你知道那里的天气怎么样吗?你知道那里的人吃什么、穿什么、说什么、唱什么吗?你知道那里的风景如何?盛产什么吗?

    哼,你一定不知道!你啊,一向是个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的笨蛋,怎么能了解这么深奥的地理问题呢!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知道!可是,我就要去那里了,去英国、去苏格兰,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看到这里,你会惊讶吗?会生气吗?真想现在跳出来,大笑着对你说这只是个玩笑、只是个恶作剧,然后看你无奈的表情。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了。

    其实,我只想对你说句:恭喜了!因为你考上了大学,但我连一句恭喜都没说过。我常常在想,尤其是当离开的日期一天天接近时,如果我们能够不吵架的话,现在,你是否就会陪在我的身边,我是否就可以渴望你的笑脸、然后让我不再孤单地离去呢?

    离我们上一次见面,有半年了吧?你知道吗,我曾经偷偷地跑去你的学校找你,可是我没有找到。于是我就站在外面等,等啊等,等了好久,终于看到了你。我好想叫住你,告诉你我就要走了;告诉你其实我是不想走的,因为我已经习惯每天看到你的笑容、听到你的声音,我的心里早已经住下了你的身影。我只是想听听你对我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个笑容,那样我就可以说服自己走得甘愿一点了。

    可是,我只是看着你走远,我怕你是真的生气了,我站在那里,不敢也叫不出你的名字。现在想起来都想大笑三声,我竟然真的变成傻瓜了。你是苏缡啊,如果我叫了你,你一定会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对我说:“你别像个傻瓜一样好不好?!”

    苏缡啊苏缡,你知道吗?其实我是多么的羡慕你,同学都说你怪,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在你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压力,你从来就活得自由而快乐。你知道吗?我是多么想留在你的身边,哪怕只是默默地守着你。看着你的快乐、悲伤、兴奋、难过,哪怕只是看着也好,这样我也会变得快乐起来。

    好了,我要走了。我是不会想你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想我。我走了,再也不会有人让你无奈、让你丢脸了,你会很高兴吧!

    如果,你偶尔想起了我,你知道吗?那一定是我的思念越过了海洋、传递到了你的身旁,勾起了你的回忆,让你想起了我。

    P.S:我不想留下我的名字。每次当你看完这封信,如果你高兴的话,就念一遍我的名字吧,也好让我的思念有所回应……

    再见。

    一九九九年三月

    苏缡看完后,把信对折、放回到信封中,再把信封锁进抽屉里。愣了一会儿,苏缡才忽然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再见,一九九九年三月。”又停了一会儿,她又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纪承。”

    三月,初春的季节,早晚的空气还是凉飕飕的。草坪里的小草却全然不顾这些,早早地就换上了新装,嫩绿嫩绿的。

    现在是晚上八点钟,天气很好、晴朗得可以看见很多星星,苏缡就这样大咧咧地坐进了学校里的大草坪里。在杨树稀疏的枝叶掩映下,她无聊地看着天上闪闪发亮的星星。

    这个时刻,苏缡应该是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的,但她却溜出来了。在这所学校里,高三的苏缡在她的年级里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只不过是属于怪人的那一种。文科班的苏缡——文科的成绩很好,尤其是语文,在全区排名里总排得上前十名;但相反地,她的数学成绩却很差,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塌糊涂。

    苏缡很讨厌数学,讨厌那些斤斤计较的数字,还有比赛式的做题方式,好像最先做出来的那个就比别人聪明的样子,她对此更是深恶痛绝。不过,对于这些,苏缡都不太在乎的。于是,在面临高考的时候,苏缡的这种态度在老师的眼中就成了“不求上进”,在同学的眼中则是“怪”,她因此成了高三文科班的一大怪人。当听到这个评价的时候,苏缡也只是一笑置之。

    微风掠过脸颊,有点凉,可苏缡实在舍不得这一片舒服的草垫和干净的星空。

    “苏缡?”正在两相矛盾的时候,苏缡听到一个声音在叫她的名字。转过头,苏缡看到离她不远的一棵杨树下坐着一个男孩,他正背靠着树干闲适地舒展开四肢。

    纪承——苏缡的同桌,又是一个在文科班响当当的人物。一般学校都是从高二下半学期开始分文理两班,在这所重理轻文的学校里,文科班里只有四分之一学生是像苏缡这样一心想学文的,其他四分之二是听从老师的建议转过来,还有四分之一的学生就是那些成绩差到无可救药的学生。而纪承正是这类学生的一员。同桌已经好几个月了,但苏缡几乎没怎么跟纪承说过话。原因很简单,上课对于纪承来说,是用来睡觉和逃课的,尽管他们坐在第一排。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缡有些惊讶地问,随后又觉得自己问了笨问题,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这位同桌去上晚自习的。

    “我一直都在这儿啊!”纪承很认真地回道。

    对于一个万事都无所谓的人来说,这样认真地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实在让苏缡觉得奇怪到可笑的地步。苏缡对他笑了笑,转过头继续看她的星星。

    纪承靠在树干上,舒服地看着苏缡。对于他来说,课是不用听的,而晚自习是一定要逃的。每天晚上他都会坐在这里,熬到下课,然后拿书包回家。更从没想到,会在这里、这个时候碰到他的同桌。在纪承的记忆中,苏缡是很少逃课的。

    对于这个同桌,纪承充满了好奇。在文科班里,偏科的人不少,但他像苏缡这样偏到如此之严重的,实在是太少了。有的时候,纪承在睡饱了觉、又无聊得不知道怎样打发上课的时间时,就会去偷偷地观察他的这位同桌。纪承觉得自己还是蛮喜欢她的,尤其是她笑的时候。

    苏缡称不上漂亮,但她的笑容总是让纪承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对于老师们对她偏科的穷追猛打,甚至是数学老师上课提问时的故意刁难,纪承觉得她似乎从没放在心上过。对于同学的眼光,她也总是一笑置之。纪承的朋友不少,但欣赏的人却不多,而这位不太熟、也算不上朋友的同桌,算是他欣赏的人之一。

    纪承用双手撑起身体,踩着松软却散发着泥土清香的草地,走到苏缡的身边,然后又舒服地伸展四肢坐下。

    “怎么,你这个如此喜欢语文的人也会逃语文课的晚自习?”纪承问得有些漫不经心。苏缡喜欢语文,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厌倦了,不行吗?”对于这个问题,苏缡觉得有些不耐烦。喜欢又怎样?喜欢就得学得好、学得好就得永远拿第一吗?苏缡很讨厌这样的定律,只不过是一次小考中的失误,竟然使得语文老师激动到叫她去办公室训话,严重得就像爆发了第三次世界大战。苏缡觉得在老师殷殷期盼的目光下,她无法呼吸。

    纪承看着苏缡有些叛逆的表情,只是耸了耸肩,仿佛这样就甩掉了烦恼一样。

    苏缡继续沉默不语,一脸的厌倦。纪承不喜欢苏缡的这个表情,他认识的苏缡应该是快乐而自由的,而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她像被困住了一样。

    安静了一会,纪承忽然抬起了头,他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看,那是狮子座。”

    苏缡被他吓了一跳,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她看到了一片星星,然后她又转头看纪承的脸。苏缡觉得,他那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但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说起这个。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啊。”纪承一脸得意地看着苏缡迷惑的脸,笑了出来,“在北半球的三月,从天顶向南看就是狮子座。”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苏缡觉得自己刚才的表情一定很笨,不自觉地也笑了出来。

    纪承看到苏缡笑了,他也跟着继续笑着说:“我就是狮子座的啊。哎,你知道狮子座的由来吧,就是那个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他叫什么来着的……”

    “赫拉克勒斯。”苏缡接下他的话,“狮子座就是赫拉克勒斯杀死的尼密阿巨狮,他的十二个任务之一。”

    “对,对。”纪承不住地点头,“好像星座的命名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希腊神话的吧?”

    “嗯,武仙座就是赫拉克勒斯。”苏缡很早以前读过希腊神话,现在隐约还记得一些。

    “厉害啊。跟你说话就是不一样,看的书多,什么都知道,我跟别人说,他们都不知道!”纪承有些夸张地伸出大拇指。

    苏缡被他的装腔作势逗笑了,也学着他的样子、开玩笑地对他摆摆手,“一般一般啦!”

    “哎,你说是为什么呢?像你知道得这么多,怎么考试的时候还拿不到第一啊?!”纪承像是开玩笑似的追问。

    苏缡觉得,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她认真地看着纪承,第一次觉得这个男孩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得多。

    “我呢,只会去看我感性趣的书、学我感性趣的东西。但是,对于别的、就像考试吧,我觉得有用的东西,它不觉得有用;而它觉得有用的呢,我又不觉得有用。所以,知道得多的人,不一定能拿第一;而拿第一的人呢,也不一定什么都知道。”苏缡很认真地解释着她的想法。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些,因为他们不明白、也不会在乎。

    纪承耸了耸肩,“好深奥啊。”然后,他展开四肢、向后躺倒在草地上。

    苏缡对这样的场面感到可笑。她和纪承一点也不熟,但聊起天来却像相知多年的老友一样,竟然可以懂得对方的想法。

    “喂,”苏缡推了推躺在她身边的纪承,“你喜欢天文呀?”

    苏缡开始对他感兴趣了,也许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吧,苏缡这样想。

    “天文?嘿,我哪有那么伟大。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纪承伸出手,指着天上的星星,“你看,星星亮晶晶的,多好看。我小的时候看过一个介绍九大行星的片子,那时候就觉得它们看起来好漂亮。我没有你的文采,该怎么说呢?嗯……”纪承眯起眼,把手指圈成圈,套住发亮的星星,“就像……就像发光的玻璃弹球一样。”

    “发光的玻璃弹球?”苏缡被他的比喻引得笑了。纪承也笑了,他们的笑声响亮地在空气中回荡。

    这个时候,风吹了起来。草地轻轻地随之翻滚,绿油油的一大片,仿佛一张滚动的大毛毯。

    过了一会,纪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喂,你可别告诉大丁,我每天的晚自习都逃到这儿了啊!”大丁是他们高三年级组组长的外号,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子,一向对所谓的“不求上进”的学生痛心疾首,尤其是对纪承,大丁曾在年级大会上立誓要挽救他。

    苏缡想起大丁洒狗血似的热情,不禁又大声地笑了起来。

    “好啊!”苏缡学着纪承的样子,也放松了四肢、躺在草地上,“看我心情吧!”

    “喂!”纪承激动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好啦,好啦!”苏缡得意洋洋地看着纪承惊恐的表情,知道他被大丁烦怕了。她笑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不会的啦!”

    纪承看着苏缡的笑容,知道自己被苏缡小小地耍了一下。但他只是耸了耸肩,又躺了回去。苏缡静静地躺着,草地上有些露水,湿湿地搔着她的皮肤。她看着天上亮晶晶的星星,星星真的很像发光的玻璃弹球啊!他形容得真好,苏缡这样想着。

    两个人安静地并列躺在草地上,心里没有升学的压力、也没有讨厌的烦恼,自由得仿佛可以飞上天,可以穿越银河、漫步星际似的。

    “喂。”纪承碰了碰身边的苏缡,“有泥土的味道。”

    “嗯。”苏缡轻轻地应着。泥土的芬芳混合着湿湿的水汽,结成小小的水珠,漂浮在空气中,萦绕在他们的身边,也许他们十几年后也不会忘记这种味道,淡淡的、仿佛初恋般地气息……

     正文 第三章  Yellow

    “苏缡!”声音虽然大,但还是几乎被淹没在下课的喧闹中,但苏缡还是听到了。她随手拿起刚整理好的《语文基础知识》,然后快步跑了出去,交给那个叫她的人。

    “谢了!”那个人说完后,就立刻转身跑开了。苏缡只好对着空气说“不客气”,没办法,人家是重点班的学生嘛,时间总是比别人紧迫的。

    苏缡拖着慢吞吞的步子,晃回自己的座位。

    “喂,那个不是咱们的‘年级第二’吗?”苏缡刚刚坐下,旁边的纪承马上好奇地伸过头来探问。自从那天晚上后,他们的关系有了某种很微妙的变化。比如,在数学课上,纪承会在老师提问苏缡时,偷偷地把答案告诉她;又比如,苏缡会在老师叫纪承、而他偏巧在睡觉时,负责叫醒他。

    对于这些变化,苏缡觉得无所谓,反正无聊的时候,能有个人聊天也蛮不错的。而纪承则觉得这样才算正常。同桌嘛,在他的意识里,就应该是这样可以聊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人。

    “人家有名字好不好?”苏缡无聊地白了纪承一眼。

    “大家都这样叫啊,谁让她次次都说要超过她们班第一,结果每次都考年级第二的。”纪承无辜地耸耸肩。

    给重点班的优秀生取外号,是他们的乐趣之一,几乎所有重点班的学生都不能幸免。说是排遣压力的方式,同时也免不了酸酸的情绪,但高三嘛,谁会在乎成绩以外的事情。

    “她是你朋友呀?”据纪承观察,苏缡跟班里的每个同学关系都不错,但跟谁也不亲近。他觉得能与苏缡称得上朋友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噢,不,应该说根本就没有,但他看到过好几次苏缡给那位“年级第二”的同学拿复习资料。

    “以前是。”苏缡简短地回答。

    “说清楚点。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吊人胃口啊!”纪承很不客气地拍了她一下。

    苏缡觉得自己很无辜。明明是他自己好奇,还怪到她头上,“我们在初中的时候是同学,也是很好的朋友。她学习很好,那时我学习也不错。后来,总之有很多原因啦!”苏缡不耐地挥挥手,“老是有人把我们比来比去,一会儿我哪方面好,一会儿她哪方面好,很烦人的。后来就疏远了。”她叹了口气,又说:“不过,两个人关系好,别人也难免会拿她们比较。就算再喜欢的东西,也总有个先后顺序吧!”不明白为什么大人总要把这种优劣感强加给小孩子。

    “是你太敏感了吧,别人爱怎么说,就随他们去好了。”纪承觉得苏缡的理由根本不算理由。“是你不懂。”苏缡白了他一眼,“你根本不明白被人比来比去的痛苦和挫败感,还有那种明明就是心怀介蒂、却还要假装很高兴在一起的感觉,很累人的!”

    “那你干吗还给她拿复习资料?整理那些不是很费事吗?

    “拜托,是她问我要的。我又不是白痴,没事太闲呀!”苏缡觉得要被他气死了。明明她对其他人都可以很心平气和的,为什么对他就不行?

    “她要你给,你就给啊!”纪承觉得这样的苏缡简直太好欺负了。

    “喂,你懂不懂?是我先背叛她的。”苏缡摇摇头,“在她还把我当朋友的时候,我在心里就已经不把她当朋友了。是我先背叛了我们的友情,这样的我怎么能拒绝她的要求?”

    终于说出来了,苏缡顿时觉得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不少,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了下来,终于可以开心地笑出来了。

    纪承看着苏缡的笑容,他也笑了,心里也终于明白苏缡为什么没有朋友了。讨厌被比较、害怕伤人伤己,所以干脆就不要朋友了。她真是个傻瓜啊!

    然后,纪承和苏缡这样吵吵闹闹地又过了两天,然后就到了高三年级每月一次的家长会。

    这一天,会散了之后,苏缡忽然想到一本参考书落在了学校。于是,她又跑了回去。

    天黑了,整个校园都静悄悄的。因为今天是高三一月一次的“家长训话日”,所以也没有上晚自习,整个高三教学区都是难得的静。

    苏缡想拿从班长那儿借来的钥匙开门,却发现门没有锁。推开门,她就被满屋的烟味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借着楼外点点的星光,一眼就看到那个颓废地缩在窗台上抽烟的人,是纪承。她不仅皱了皱眉,早就听说有时候放学后男生会在班里抽烟,却没想到自己会撞到,而且那个人还是纪承。

    “你来干吗?!”纪承也看到了她,他睁着发红的眼睛、凶巴巴地问。

    苏缡根本不想理他,她只是隐约地知道老师今天单独约了他的家长谈话,大概是秋后算账吧。高三的老师一旦抓住了把柄,就绝不会随便放手的。而纪承跟他的父母似乎也有些矛盾,当然这些苏缡都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你究竟来干吗?!”纪承蛮不讲理地追问。今天的他,不接受任何人的忽视。

    “我过敏,把你的烟给我扔出去。”苏缡很平静地说。她实在不想惹纪承,因为她觉得今天的他和平时很不一样。

    “要你管!”纪承果然立刻发火了,他凶狠地对着苏缡咆哮。

    苏缡在心里跟自己说别理会眼前这个不对劲的家伙,可是她的行动却不受大脑的控制,踩着忿怒的步子,苏缡冲了过去,然后一把夺过纪承手上的烟,打开窗户扔了出去。高三年级的学生抽烟,被大丁抓住不但要全校通报批评、还要记过,他可以不在乎,她可不想惹麻烦。

    纪承被苏缡的举动吓了一跳,然后立刻对着苏缡大吼:“你干什么!”他凶恶的样子让苏缡几乎以为他要打她了。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样子很欠揍啊!”苏缡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她以往从不跟人吵架的,这是第一次跟人吼,实在是她很讨厌他这个样子,虽然她一直知道他不是什么好学生,但在印象中,纪承不是这个样子的,他这个样子让她觉得很难受。

    两个人不甘心地对瞪了几分钟,然后苏缡转身、走回自己的位子上。她觉得自己无聊透了,管他去死,又不是她的事情。

    “喂!”过了一会儿,纪承似乎平静了下来,叫着苏缡。

    苏缡翻了个白眼,不想再理会他。

    “苏缡?”纪承又叫了几声,声音中的小心翼翼让苏缡一下字软了心肠。

    苏缡转过头,看着他。

    “苏缡。”纪承顿了顿,“你会寂寞吗?”黑暗里,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让苏缡想起了那天夜里的星星。

    在窗外柔和的星光下,苏缡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她的同桌来。他有着浓黑的眉毛、高高的眉骨、挺直的鼻梁和有棱有角的方下巴,像是雕刻家美工刀下的作品,很男性化的一张面孔,虽然还带着掩不住的稚嫩和羞涩。

    “苏缡,我跟你做朋友吧!”纪承忽然坚定地说。

    玻璃弹球般的星星仍然挂在夜空中,月亮柔黄色的光线倾泻了满室,让两道年轻的身影都变得透明起来。这一刻,世间万物都变得触手可及……

    苏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成为纪承朋友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当他的恋爱顾问。

    “你说现在的女孩都喜欢什么?”

    “拜托……”

    “喂,你也是女孩子耶。现在的女孩都喜欢什么,你总该知道吧!”

    “拜托,别闹了。OK?”苏缡无奈地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参考书,抬起头、看着纪承。

    “我没有闹,我是很认真的。”纪承非常认真地看着苏缡的眼睛。

    苏缡的心却被那晶晶亮亮的目光刺得撞了一下。几天前,也是这样的一个下课时间,纪承忽然大声地对苏缡宣布:“我要去追夏绫珂!”

    苏缡被吓了一大跳,足足有三秒钟,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喂,你怎么了?”纪承推了推傻掉的苏缡。

    “为什么?”苏缡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纪承有些夸张地反问,“夏绫珂是咱们年级的风云人物啊!人漂亮、学习成绩又好、次次年级第一,还是重点班的学生,这才够格做我女朋友。”纪承自大地说道。

    其实,纪承会突发奇想地去追求夏绫珂,是因为几天前他和文科班的男生一起在食堂吃饭,而男生聚在一起,无非也就是聊聊游戏、聊聊同年级的女生而已。于是,话题就说到了这位年级第一、超难追的夏绫珂身上。

    本来,纪承对夏绫珂并不是太感兴趣的。他承认夏绫珂是蛮漂亮的,可他觉得这样的女孩很麻烦,要他选的话,他还是比较喜欢苏缡。但巧的是,当他们谈到夏绫珂时,有两个重点班的男生经过,还对他们露出了不屑的眼神。这一举止惹怒了纪承,本来他就看不惯这些仗着自己成绩好就看不起别人的人,又加上他现在顶着坏学生的名号,最不能让人伤到面子。最后,他在其他人的鼓动下,拍案而起、撂下狠话,一定要追到夏绫珂。

    “而且我都放话要追她了。”于是纪承又加了一句。

    “肤浅、无聊、神经病。”苏缡很使劲地打了纪承几下,然后就不再理他了。她这几天心里一直有些生气,还感到酸酸的。但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纪承那种随便的态度,绝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好了,我想我一定要用一些独特的方法,让她永远忘不了我。”纪承看到苏缡缓和了态度,便接着说道。

    “拜托,人家也许都不知道你是谁。”苏缡有些坏心肠地说。她在老师答疑时跟夏绫珂说过几次话,不是很熟,只是彼此知道有这个人而已。但苏缡不得不承认夏绫珂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女生,而且还是内外兼备的那种,可她也觉得这样的女生眼光一定是很高的,因为夏绫珂三年来似乎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怎么可能?像我这样……”

    “好了,好了,我错了行不行?高三年级怎么可能有人不认识你纪承啊!”苏缡连忙打断了纪承的忿忿不平。说实话,纪承确实是一个让人难忘的男孩,热情、叛逆、讲义气,在男生里的地位也很高,几乎没有高三级的人不知道他。

    “这还差不多,帮我出个主意吧!你们这些女孩都喜欢什么呀?”

    “我不知道,别问我。”苏缡耸耸肩,拿起刚放下的参考书,准备把没看完的东西看完,她可不想跟他一块疯。

    “什么意思?你是我朋友耶,这么点小忙都不帮!”纪承一把夺过苏缡的书,一副问不出来誓不罢休的样子。

    苏缡无奈地叹口气,开始有些后悔答应当他的朋友了。

    “你干脆给她唱首情歌好了。”苏缡忽然想到她最近看过的一部老电影,“你会不会弹吉他?”纪承点了点头,她又接着说:“对。就抱着吉他、唱一首歌……就唱《Love me tender》好了。”苏缡按着记忆中电影的情节信口胡诌,料定没人会信她的这些话。

    “猫王的《Love me tender》?”纪承挑高眉毛,问道。

    “对,没错。聪明噢!”苏缡没想到他会知道这首老歌。

    “行吗?你没逗我吧?”纪承满脸怀疑地追问。

    “你不知道吗?女孩子都吃这一套,都幻想有个白马王子给她唱情歌,保证你一唱,她绝对感动到永远也忘不了你。”苏缡忍下狂笑的冲动,表情认真地说,很坏心地开他的玩笑。

    “真的?”纪承还是怀疑着。

    “真的,相信我!”苏缡笑着拿回自己的参考书,心里想着终于可以看书了。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苏缡没有当真、也绝没有想到,她的这几句玩笑话所引发的后果。

    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苏缡在食堂吃过饭、拿着洗好的饭盒走进教室,心里还在想,纪承这两天晚到早退、神神秘秘的行径。

    就在这时,她听到不知那个大嗓门的同学笑着大喊:“快来看,纪承在楼下广场抱着吉他,好像要唱歌的样子!”苏缡抬起头,看到全班同学都哄笑着挤到了窗户边上。

    纪承?吉他?唱歌?苏缡手上的饭盒一下子落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在心中哀鸣:不会吧,他真的听了她的话,真的要去唱情歌?上帝啊!

    苏缡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挤进了窗台边上的人群,心中暗自祈祷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样子。向下一看,却看到纪承抱着一把木吉他,一本正经地站在楼下广场的中央,似乎对周围嘲弄的目光毫无察觉。他很快地看到了苏缡,还对着她兴奋地挥了挥手。

    苏缡立刻感到周围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投注到了自己身上。她用手捂住发烫的双颊,呻吟一声:天啊!他的行为真的像个傻瓜一样。苏缡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太平洋了,她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开那个玩笑呢?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傻的那个笨蛋。

    然后,纪承大声地对着重点班的窗户喊:“夏绫珂!我要追你,这首歌送给你!”随后,他在众多嘲讽的目光和此起彼落的哄笑声中,郑重地拿起吉他,“Love me tender,love me ture……”

    当歌声响起的时候,苏缡的脑海中就只剩下那个抱着吉他、站在夕阳的余辉下,唱着《Love me tender》的身影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纪承会如此地信任她、如此看重她所说的话。苏缡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玩笑会把自己感动得眼眶湿润。

    夕阳低低地挂在广场上,苏缡已经看不清纪承的身影了。泪眼中,那晶晶亮亮的眼睛又一次泛出了清澈的光芒。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样一份真挚情感更加珍贵的东西了。

    于是,从那一刻起,苏缡的心中驻进了一道身影。

    早上,当苏缡走进教室,被堆在桌上、写着大大“M”的各式汉堡吓了一跳。

    “喂,你张着嘴瞪着眼睛看什么呢?”纪承坐在椅子上,大声地笑她。

    “你又搞什么了?”苏缡冲到自己的座位上,颤抖着用手指指着桌上的汉堡,完全顾不上去访问那个从不出席早自习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苏缡已经被吓怕了。自从她当上纪承的朋友的那一刻起,不论纪承做什么事,都不会忘记拉上她。就说那次唱情歌的事吧,苏缡承认是她不好、不应该和他开玩笑,也对他道了歉。但她没想到的是,纪承竟然完全不在意整个高三年级看笑话的目光以及事后的流言,还到处去告诉人家是苏缡帮他出的主意,搞得好像是一件什么光荣的事似的,害苏缡觉得人家看自己的眼光都怪怪的,丢脸丢了很久。还有什么逃课被罚扫厕所、上课说话被罚站等等,总之是没什么好事。

    “早餐呀!”纪承很无辜地回答。

    “我吃过了。”苏缡小心地说,同时在心中祈祷这些不是让她吃的,否则吃完这些东西,大概会被撑死了。

    “我知道。过来坐啊!”纪承却无视于她惨白的脸色,还开心地对苏缡招手,“这些都是给夏绫珂买的。上次你说的方法一点也不管用,这次是我哥们教我的,叫‘体贴法’。他说他的女朋友就是这么追来的。”

    “那你拿去给她吃呀!”苏缡口气酸酸地说。对他们这些时间紧迫到可能连吃饭都没工夫的高三生,送早餐还真是“体贴”呢!

    “她不要。”纪承还是笑嘻嘻地说,完全看不出被拒绝的丧气。

    “那你自己吃吧!”苏缡不知为什么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幸灾乐祸地说。

    “这么多。我又吃不完,你帮我吃吧!”纪承很诚恳地在请求帮助。

    “不要,我吃过了!”苏缡很帅气地大手一挥,拒绝了。

    “拜托啦。”他晶晶亮亮的眼睛里闪着恳求,就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苏缡被这难得的可爱眼神打动了,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吃就吃吧,反正也没听说有人是被撑死的。

    于是,在“沙沙”的剥纸声和大口大口的吞咽声中还夹杂着这样的对话——

    “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我又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就多买一点了!”

    “拜托,你这个大傻瓜。”

    第二天。

    “小缡,起床了。”苏缡在清晨被小妈叫醒。

    苏缡看了一眼表,然后大声地对小妈抱怨:“拜托,小妈,现在才几点啊?你看错表了啦,这么早就叫我。”身为一名高三生,要学的东西太多、时间又太少,只能挤压睡眠时间,现在这少到可怜的珍贵睡眠时间又被剥削,苏缡觉得简直无法忍受。

    “不是啦,有人来找你,而且还是男生呢。”小妈兴奋地对苏缡说,“长得还蛮帅的。”

    无视于小妈的兴奋,苏缡痛苦地呻吟一声,她抚着刚睡醒还有些发涨的脑袋,心里自动浮现出一个名字——纪承。除了这个每天跟她一起放学回家的人,其他人不可能也不会知道她家的地址。况且别人就算知道,也不会有那个闲工夫这么早跑来找她。

    “快点,别让人等久了。”小妈兴奋地离开了苏缡的房间。

    苏缡认命地穿衣服起床。梳洗完毕,她走进客厅,就看见那个可恶的男生坐在她家的客厅,手里还拿着她小妈做的早餐。

    “你起来了。快来,你妈都做好饭了。”纪承看到苏缡,还很热情地招呼她,简直让苏缡搞不清这到底是谁的家。

    “你又干什么?”苏缡不客气地问,直觉地认为他来肯定没好事。

    “没有啦,就是买早餐啊。昨天咱们班还有两个同学托我带,所以就叫你跟我一起去。”

    “不要,我才不去呢!”苏缡想都不想地就拒绝了。又不是她要追夏绫珂,干吗要她跟着一块丢脸啊?

    “小缡,你就去吧。人家都来找你了,而且你也起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小妈也走进客厅,还带着暧昧的笑容对苏缡说。

    苏缡一看就知道小妈又想歪了。她觉得很奇怪,人家的父母都害怕自己的小孩在高三时谈恋爱,分散精力、耽误学习,她小妈看起来却蛮高兴的,果然是怪人一个。

    “就是,就是。阿姨您真是太好了,人又漂亮又年轻,苏缡有您真是太幸福了。”纪承带着一副“你还是认命地和我一块去吧”的表情看向苏缡,嘴里还不忘巴结奉承一下这里惟一可以做主的大人。

    “哪里,小缡,你看你同学多会说话。同学,你也别叫我阿姨了,多见外,就跟着小缡一块叫我小妈好了。”没心眼儿的小妈马上被收买了,完全倒向外人。

    “好啊,小妈!”

    ……

    苏缡完全被这两个第一次见面就热络得不得了的人打败了。看着两人相见恨晚的样子,她觉得这两个人还真适合当一家人。

    最终,苏缡还是被拖去麦当劳吃早餐了。

    其实麦当劳离她们学校很近,就隔着一条马路。只不过,要过马路的话,就要走一条长长高高的过街天桥。

    推着自行车,还带着汉堡、汤、可乐、红茶、咖啡等一大堆的东西,车把上挂了一大把,手里也拿着一大袋,还要背着一个大书包,纪承在上天桥的斜坡时,狼狈得不得了。

    “好了,还是我帮你拿吧。”苏缡最终还是看不过去,打破了自己不情愿的想法。

    “不用,我一个男孩怎么能让女孩拿这么多东西呢!”出乎苏缡的意料之外,纪承无所谓地笑笑,还一副绝不让她拿的认真模样。

    “那你叫我来干吗?”苏缡不以为然。

    “找个人陪我嘛,我一个人的话,会很无聊的。”纪承有些无赖地说。

    苏缡只得送上一个大白眼。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到了第七天,当苏缡看到手里提着早餐、再次无功而返的纪承时,她告诉自己她真的受够了!每天起那么早,买那么多累得半死,人家还不领情,怕浪费还要自己吃掉。明明吃得很饱,还要死塞硬塞撑得半死,苏缡觉得她的身(她那可怜的胃)和她的心(因为每天要早起)都受够了。

    苏缡一怒之下,不加思考地一把抢过纪承提着的早餐,像玛亚女战神似的踩着怒气冲冲的步伐,一口气冲进了重点班,把早餐重重地放在了夏绫珂的桌子上,然后无视她惊讶的表情和周围的目光,苏缡转身又冲回文科班。

    当苏缡做完这一切并在纪承的欢呼声中坐进自己的位置后,忽然感觉受到了许多双眼睛的关注。这时她才发现,所有同学都看到了她的举动,而且似乎都被她吓了一跳。苏缡涨红了脸,马上意识到:她这回真的做了一件蠢事,而且,真的是丢脸丢到家了。

    后来,夏绫珂除了苏缡拿去的那一次,还是都没有收纪承的早餐,但是,纪承和苏缡的早餐行动还是继续着。因为,自从那一次后,托他们带早餐的文科班同学越来越多,几乎囊括了整个班的同学。能在枯燥的早自习上吃到热腾腾的、可口的食物,对于这些高三生来说,还着实是件幸福的事。于是纪承和苏缡就越买越多,也越来越狼狈、越来越受关注。到最后,苏缡竟然也习以为常了。

    然后,有一天,轮到苏缡当值日生,打扫完办公室出来后,苏缡还想着她们班主任小心翼翼的问话:“咱们班最近怎么了,怎么好多老师从咱们班早自习回来都怪怪的呀?”

    苏缡回答:“没什么,只是吃早餐而已。”

    在走廊里,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数:麦香鱼、麦香鸡、猪柳蛋、吉士、咖啡、红茶……整个楼道里都飘荡着麦当劳的味道。苏缡对它们的气味,熟悉得几乎可以一一分辨出来。

    看着其他班同学羡慕的表情,苏缡禁不住骄傲起来。

    走到班门口,她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班里的同学,沉浸在食物的香气中。纪承快乐地招呼她“快来吃”。班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神情。

    苏缡在那一刻决定了一件事:她要记住坐在这个班里的每一张面孔,永远不忘记这一刻的感动。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们。

    简单的快乐,有时候会让人永远难忘。

     正文 第四章  Blowing in the Wind

    四月的时候,终于发生了一件能令苏缡感到高兴的事,苏缡去年被选送区里的作文获得了三等奖。

    虽然只是三等奖,高考的时候不会予以加分,老师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过。但当红彤彤的奖状交到苏缡的手里时,她的心里还真的着实高兴了一下。

    还有一个人,就是苏缡的新朋友——纪承,他也高兴得不得了,拿着苏缡的奖状看了又看,仿佛他才是那个得奖的人。

    “苏缡,我们去庆祝一下吧!”纪承万分认真地对苏缡说,严肃得好像苏缡得的是诺贝尔文学奖,而不是一场小小的作文比赛的第三名。

    “行了,别像个傻瓜一样好不好?”苏缡虽然高兴,但觉得这其实也真的是没什么。庆祝?!又不是考上了大学。但最终苏缡还是被拉去庆祝了,而庆祝的方式就是下课后去逛大街。

    逛啊逛,直到苏缡的双腿都麻了,但还是没有找到纪承说要送给她的庆祝礼物。因为苏缡并没有仔细去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她觉得没必要如此隆重,但在纪承热情高涨的情绪下,她又不好意思回绝他的好意。于是,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被纪承拉着逛啊逛。

    路过一家店的时候,苏缡被摆在地上的小饰品吸引。苏缡在一大堆的首饰中,一眼看中了一个小小的、不规则形状的粉红色石头挂坠,她被它晶晶亮的光芒所吸引,忍不住反反复复地拿在手中抚摸,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接着,苏缡听到纪承对老板说:“拿两个她手里的那种挂坠。”

    “拿两个干什么?”苏缡感到奇怪,就算要送她也不用两个啊!

    “你不是喜欢吗?送你啊。还有一个,嘿嘿……”纪承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你知道吧?夏绫珂的生日快到了嘛。我想送她点礼物,我看你喜欢的,她大概也会喜欢,呵呵……”

    苏缡觉得自己一天的好心情却被这句话破坏殆尽。

    “我不要了。”她闷闷地对纪承说,然后就丢下他,一个人离开了小店。

    苏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但总之就是很生气。什么叫“你喜欢的她也会喜欢”?!苏缡是苏缡,夏绫珂是夏绫珂,她们是根本不一样的!可恶的纪承,他根本不是要为她庆祝,而是要她陪他去给夏绫珂买生日礼物。苏缡这样想着,因为这个想法而更加生气起来。

    苏缡固执地一直向前走,任由纪承在她身后着急地大呼小叫。

    忽然,苏缡被一只手狠狠地拽住,那只手的力道很大,让苏缡的手都痛起来了。

    她转过头,发现是纪承,但苏缡却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视前方,脸紧紧地绷着,下巴微微地抽动,似乎牙齿也是在狠狠地咬着,他的双手使劲地抓着苏缡,捏得苏缡差点以为自己的骨头要断了。

    顺着纪承的视线,苏缡看到了一对年轻的男女,似乎是一对情侣。夏绫珂?!苏缡惊奇地发现,那个女孩子竟然是夏绫珂!夏绫珂亲密地挽着一个男孩子的手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感觉上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夏绫珂。而那个男孩,苏缡竟然也认得,是她们年级的另一位风云人物,一个苏缡很讨厌的人。因为他只是长了一副好皮囊而常常收到小女生的情书,女朋友多得数也数不清,也是重点班的学生,是夏绫珂的同班同学。苏缡讨厌他,因为从他的眼睛里,苏缡从没看到过认真,此刻也是一样。

    为什么夏绫珂会如此亲密地和他在一起呢?苏缡被这个问题深深地困扰着。

    当苏缡还在考虑是否要打招呼的时候,就被纪承强迫性地拖走了。狠狠地拖着苏缡,纪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路上,纪承不停地走,苏缡只得跟着。她的手也痛、脚也痛,浑身都痛,还累得要死,但却不得不紧紧地跟着。苏缡明白,不论纪承对夏绫珂是否认真,刚才的那一幕,对心高气傲的他来说,都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天黑的时候,他们终于停了下来,走进了他们的学校里。学校的西边有一片放自行车的车棚,车棚外有一排高高的水泥台阶,他们并排坐在了上面。

    “可恶、可恶、可恶……”纪承不停地念着,皱着眉头,双拳握得死紧,样子看起来有些愤世嫉俗。

    苏缡揉着被握得发疼的手腕,总想找些话来安慰纪承,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其实,也许事实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也许他们只是恰巧碰上或者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事实?还有什么事实?!事实就是她接受了那个家伙的追求并和他在一起,瞒着所有人,还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纪承忿忿不平地对着苏缡低吼,脸上是一种被侮辱的痛楚。

    苏缡愣愣地望着忿怒的纪承,他的眼睛发红,像一头受伤的狮子。

    “而我呢?就像一个可笑的小丑,我是一个大笨蛋、笨蛋,他们一定在背后笑吧?就让他们笑吧、笑吧,我不在乎……”

    “别这样!”苏缡好不容易才从嗓子中挤出一句话,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

    纪承红着眼眶、怒视着苏缡,然后倔强地转过身子,不让苏缡看到他受伤的表情。

    苏缡看着这个背影,觉得这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张扬着青春的男孩,他那满满的自信仿佛在瞬间被击破,下垂的肩膀似乎早已不堪世俗的重担。

    好安静啊!校园里安静得只听得到风吹过脸颊的声音。然后,仿佛屈服了一般,纪承转正身子,把头轻轻地放在苏缡的肩膀上。

    “苏缡。”纪承轻轻地喊着。

    苏缡看着他,只是微微地侧头。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她可以清楚地看到纪承长长的眼睫毛。

    “肩膀借靠一下吧!”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又仿佛不肯妥协地要求着。

    苏缡没有回答。肩膀上的重量不太重,苏缡静静地端坐着,她可以听到纪承微弱的呼吸声,可以感觉到纪承的气息温热地喷在她脖子里,她还感觉到自己的脸一点点地发热发烫起来,她还听到自己那如雷般响亮的心跳声。

    当一阵微风吹过,苏缡感觉到一阵淡淡的清香,她的手心里不知何时落下了一片花瓣,心形的、带着淡淡的粉红色,小小的样子很惹人怜爱。

    抬起头,苏缡发现在墨绿色的车棚中央还有一棵高大的樱花树。树被盛开得密密麻麻的花朵压低了头,每当微风吹过,那樱花树就像位娇羞的少女似的轻轻地晃动身体,洒下一片又一片的花瓣,花瓣在微风的带动下,在空中划下优美的弧线,最后点点滴滴地飘落。

    苏缡和纪承就是正在被这些飘落的美丽弧线包围着。

    “苏缡,我再也不会恋爱了,再也不会去追女孩了,再也不会了……”纪承靠在苏缡的身上,吸着鼻子,“再也不会了。”他压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苏缡的手心在此时又落下了一片花瓣。

    风还是轻轻地吹着,带着粉红色的花瓣不断地亲吻着苏缡的脸颊,还淘气地停在纪承的头发和脸上。苏缡的白色裙子上也落满了这种小小的、心形的粉红色花瓣。这个情形美丽得让人叹息,但在这样美丽的场景中,苏缡却竟然感到了一阵浓浓的悲伤。苏缡终于知道,纪承是认真的。

    他一直是在认真地生活、认真地爱,又认真地受到伤害……

    “你要不要下来?”苏缡一边脱鞋,一边对纪承招招手。而后者则带着别扭的表情,站在水边。“不要。”

    “那算了。”苏缡光着脚踏进水里,一颗一颗的石头硌得苏缡的脚硬生生地痛,可是冰凉的泉水却浸得她全身都舒爽起来,把一路走来的肌肉酸痛都带走了。

    苏缡一直搞不清这几天纪承到底怎么了。自从那天起,纪承就变得别扭起来,就像闹脾气的小孩子似的,明明心里已经释怀了,却又不甘心、一脸的不情愿,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吧。但她却觉得这样的纪承很可爱。

    “你看,这里多漂亮啊!”苏缡指着身边的景物对纪承说。

    难得高三年级组织春游,虽然只有半天,还一大早地起来,接着又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结果玩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个半小时。但对于天天埋身于书海的毕业生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看着你的脚底下吧,小心绊死你!”纪承嘴巴恶毒地说。

    苏缡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水不深,虽然有些滑,但还不至于摔倒,就当作他在关心她吧!

    这里是郊区的一处风景地,从门口进来,顺着泉水一直走,到了这里,地面有一处凹陷,泉水汇成了一处小小的潭。苏缡累了、走不动了,就干脆放弃了寻找泉水源头的打算,自动脱离大部队,留在水潭边上,她又禁不住泉水清澈的诱惑,便脱了鞋、走进水里。

    虽然不情愿,但纪承还是按着苏缡的指示环顾四周,大石头、小石头、石头山、石头岸、石头地、石头潭。由于被游人不停地磨砾,石头的表面大多已经脱去了尖锐的外表,变得光滑圆润起来。太阳大大地挂在天上,光线在石头的表面被折射来折射去,闪亮地刺痛了纪承的视线。

    纪承把手插进裤兜,摸到了那个凉凉的东西,然后他大声地叫起来:“苏缡。”

    “干吗?”苏缡转过身,看到他用双手插着裤兜,在看到她回头,他又匆匆地转过了头,逃避她的视线。

    “接着!”纪承从兜里掏出东西,不停顿地抛向苏缡,那颗小小的石头在空中划下了一道闪亮的曲线。

    苏缡轻松地接住,手心里冰冰凉凉的,是一颗闪闪发亮的、粉红色的石头,是那一天的小挂坠。苏缡举起那个小小的石头,笑笑地问:“干吗?!”

    “那天说好要送你的。”他的脸上还有可疑的红润。

    苏缡很开心地笑了,知道他最终还是释怀了。

    纪承的心脏却因为这朵笑容而漏跳了两拍。阳光照在石头上、水面上,在苏缡的身后投射出虚幻的影子,在纪承的眼里,苏缡的形象一下子变得朦胧起来,似乎变得遥远了,仿佛就要消失了似的。他的心脏一下子缩痛起来,不禁脱口而出:“苏缡,别走远了!”

    “那你来追啊!”苏缡毫不知情地大笑,一边淘气地把水花踢得到处都是。

    “好啊,你等着!”

    笑声穿过大大小小的石头,惊醒了沉睡的鸟儿。

    快乐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大部队返回经过的时候,他们知道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苏缡回到岸上,发现阳光变暗了,她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天上飘来一朵云彩,把太阳藏了起来。

    穿鞋的时候,新的问题出现了。苏缡的脚被潭里的石头划了几道伤痕,在冰凉的水里没有感觉,穿上鞋站起来却是火辣辣的疼。苏缡实在是没信心,这双脚可以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石头块上坚持走出去。

    “怎么办?”纪承看了看天上的云彩,担心地问,“说过叫你小心的!”

    苏缡坐在一颗大石头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算了!”纪承甩了甩头,像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干脆我背你好了。”

    “什么?”苏缡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话。

    “什么什么?我说我背你下去。”纪承不耐地重复。

    “你开什么玩笑?”苏缡不以为然地笑笑。

    “谁开玩笑!快点,上来吧!”纪承转过身蹲下,催促着苏缡。

    “我不要,你别闹了,很丢脸耶,而且你也背不动我。”

    “丢脸?!我都肯背你,你还嫌!”纪承有些凶恶地扭过头,对苏缡说,“行了,别废话了。你看,天都阴了,一会儿没准就下雨了,而且其他人都走了,一会儿咱们班的车子走了的话,咱俩就要在这过夜了。”

    听了他的话,苏缡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这个风景区离市区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如果赶不上她们班里租的车,可真的就要在这里过夜了。苏缡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喂蚊子。让人背,听起来似乎不错,起码脚不用受罪了。

    “真的要背我?”苏缡最后一次确认。

    “真的。行了,快上来!”纪承蹲好,等着她跳上来。

    “好吧!”苏缡挂着愉快的笑容,爬上纪承的背,紧紧地攀住他的脖子。

    “好了哦,要走了。”纪承很轻松地站起身,抓紧苏缡,走了起来。

    “喂,你行不行啊?我可是第一次让人背耶!”苏缡觉得这样在纪承的背上,两个人挨得很近,走路时一晃一晃的,更让两人之间没了任何间隙。这样的情景,既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很有趣。“喔,是吗?第一次?大小姐,那我还真荣幸啊!”纪承没好气地回应。纪承其实也是第一次背人,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女孩子。纪承可以感觉到苏缡的呼吸都轻轻地喷在他的耳朵上,感觉痒痒的。他还可以闻到苏缡身上属于泉水的淡淡的、清澈的味道。苏缡的身体压在他的身上,不知道是所有女孩子都是这样呢?还是只有苏缡是这样的呢?这样的想法让他的脸不争气地红了起来,还好背后的苏缡不会看到,纪承偷偷地庆幸着。

    “你要是走不动,就告诉我。”苏缡有些不放心地对纪承说。

    “放心,不就是一袋米的重量吗?就当成是锻炼好了。”纪承一边开着苏缡的玩笑,一边小心地注意着脚下的石头。

    “讨厌。”苏缡轻轻地拍了下纪承的肩以示抗议。而纪承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

    纪承就这样背着苏缡,沿着泉水的流向,一直走。

    “唉,对了,你知道吗?大头死了……”纪承走着走着,忽然对苏缡说。

    “什么?”苏缡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大头呀。高一时病休的同学,前几个月检查说得了白血病,你记得吗?我们还帮他折过祝福的千纸鹤呢。全年级一起折了一个星期……”

    “我知道。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呢?”苏缡因为这个消息而震惊,就像平地惊雷般,突然得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情绪才对。

    “今天在车上我听到几个老师说的,好像就是前几天的事,他妈妈打电话通知老师的。”纪承说出消息的来源,当时他也是吃了一大惊。

    “死了,怎么会呢?”苏缡就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全部的好心情一下子都消失殆尽了,“感觉上好像昨天才和他见过面呢。”她知道其实高一的时候大头就休学了,几乎已经有两年没见过这位同学了。可不知为什么,听到他的死讯后,苏缡对这个同学的记忆一下子又鲜活了起来。

    “算算日子,我们都快两年没见他了。我都快把他忘了,都快忘了咱们还有一个叫大头的同学了,忘了咱们还有一个得白血病躺在床上的同学。要不是今天听老师说起的话……”纪承有些伤感地说。

    “是呀,他死了、永远地离开我们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为什么总要有人死去,总要面对分离呢?”苏缡把脸贴在纪承的背上,感受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

    “其实,何止是死亡呢?我们总会长大,会离开家、离开我们从小就已经熟悉的环境,人总是要面临许多分离的。”纪承有感而发地说着。

    “是呀!”苏缡忽然想到,很快她和纪承也会分别了。几个月后,他们就要面临高考了,经过那几天后,他们就会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想到这里,苏缡忽然觉得天变得好阴好阴,那些乌云就像压在她的心头似的,沉重得她喘不过气来。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了,你会不会忘了我,就像我们忘记大头一样?”纪承开玩笑地提出了一个假设,他的语气轻松、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至于渴望什么,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苏缡安静了好一会,安静得让纪承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苏缡因为这个假设而变得很伤心很伤心。不知道为什么,苏缡一想到这个眼睛亮晶晶的男孩有一天会离开她的身边,就忍不住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会,会忘记的。”苏缡很理智地说:“我有许多许多想记住的事,但都已经忘了。就算想记住,一旦分开了,时间也会把所有美好的回忆带走。后来的事,谁能保证呢?”一定想要记住什么的话,就会不停地陷入回忆的沼泽之中。依赖回忆而生活,那太痛苦了,苏缡不想这样,她宁愿全部都忘记。“是呀。像你这么消极的人,就算朋友都离开了,也不会主动联络的。”纪承语气轻松地说,试图打破这沉重的气氛,却压抑不住失望的情绪。原来,最终他还是会被忘记啊!“不过,我也会忘记你的。”纪承寂寞地笑笑,掩饰不住的苦涩溢出嘴角,眼睛里的光芒也变得黯淡下来。

    这些情形,苏缡全都看不到。她只是默默地缩在纪承的背上,紧紧地用手圈住他的脖子。纪承看不到,既看不到苏缡的悲伤,也看不到苏缡眼里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地贴近,但心的距离却是如此的远呢?

    沉默了很久,苏缡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地问:“为什么人总要分离呢?”

    “因为,这个世界太大,而人太渺小。”纪承的声音在大大小小的石头缝隙中回荡。大大小小的石头铺成的路一点也不平坦,纪承背着苏缡一深一浅地走着,亲密地依偎着。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正文 第五章  DoYou Believe in Ma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纪承站在苏缡家的楼下。他一边叫着苏缡的名字,一边把从地上拾起的小石子掷向苏缡的窗户。

    因为下星期,高三级就要统一进行第一次模拟考试了,所以早在这个星期一开始,他们就开始了为期一周的假期。

    今天是星期三,纪承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苏缡了。

    小石子击在窗户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几声之后,窗户打开了,苏缡的头探了出来。

    “嗨,茱莉叶。”纪承轻松地和苏缡开玩笑,因为看到她而莫名其妙地觉得开心起来,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了《罗密欧与茱莉叶》中罗密欧在茱莉叶家阳台下吐露爱意的片段。

    “亲爱的罗密欧,你的石头打到了茱莉叶的头。”苏缡一边揉着被石头打到的额头,一边没好气地说。她觉得自己还真是倒霉,一打开窗户就被石头扔到,从没见过这么倒霉的茱莉叶的。

    “嘿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纪承傻笑着解释。因为看到苏缡而让他开心得像一只炉子上的水壶,即使被烧得红彤彤的,也依然快乐地吹着口哨,心里美得冒泡泡。

    “好了。”苏缡挥挥手,“你不在家复习,大晚上的跑来干吗?”

    “你下来,我带你看点东西。”

    “什么东西?”

    “你下来,下来呀。我带你去看。”纪承看了看表,对苏缡喊道。

    “嗯……”苏缡还在考虑。说实话,从当上纪承的朋友起,她看多了他出人意料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了。她现在觉得不管纪承再做什么,自己恐怕也不会吃惊了。

    “快点,要不该晚了。”纪承着急地催促。

    “嗯……”苏缡还在纪承和历史书之间作着抉择。

    “好了,下来吧!”

    “嗯,好吧。你等一下!”苏缡最终决定还是选择纪承、放弃历史书。一来是她的好奇心在作祟,二来是因为路易十六最后一定会被砍头,他跑不掉的。

    “啊,纪承呀。”小妈从另一扇窗户中伸出头,笑眯眯地说,“记得送苏缡回来,别把我们家小缡拐跑哦!”

    “小妈!”纪承和苏缡异口同声地叫着,前者是一脸的不好意思,后者是一脸的受不了。

    纪承拉着苏缡一路跑到学校。然后,两人手拉着手一路冲到教学楼的露天天台。夜晚的楼道静悄悄的,黑暗而悠长,只听得到他们两人上楼时的脚步声,但苏缡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因为纪承的手暖暖的,让她觉得温暖而安全。

    在天台上,纪承微笑地看着扶着膝盖喘气的苏缡,感觉到他的手上还有着她温暖、柔软的触觉。

    苏缡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她是第一次上学校的天台,这里虽然堆放着一些杂物,但地方还是蛮大的。她左右环顾了一下,但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喂,你要给我看什么?”

    “再等一下下。”纪承安抚地说。

    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苏缡在四周晃来晃去的觉得烦了,终于又忍不住问道:“喂,还要等多久?”纪承没有理会她,只是认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表。

    “喂。”苏缡又叫。

    “嘘!”纪承还是不理她,只是把一只手指放在嘴上,做出噤声的手势。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纪承忽然抬起头,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容,他笑着说:“好了。”

    就在苏缡听到“好了”的同时,苏缡也听到“啪”的一声,然后天台四周同时亮了起来。就像变魔术一样。

    她一下子冲到天台的边上,发现天台的四周都被缠上了彩灯,而且不止这一座,学校所有的教学楼上、还有远处的大杨树上都缠上了这种彩灯,整个学校都被映照得多姿多彩。苏缡继续向下看,发现楼下的广场上点燃了好几堆篝火,许多穿着她们学校校服的学生围成好多个大圈圈,摇动的火光和灯光所发出的晕影,一下子让整个场景变得摇曳起来。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仿佛只是想象出来的幻影,好像只是纪承用魔法变出来的一般。这一切让苏缡感到自己的心像要飞起来似的快乐。

    纪承看着苏缡两手抓紧了天台边上的扶栏,脸上露出了快乐的笑容。这个让他不知道怎么样形容的笑容,让他也禁不住笑了出来。他就知道这样的景象,苏缡一定会喜欢。喜欢苏缡笑的样子。

    “今天是红五月艺术节的晚会。”纪承走过去,并排和苏缡站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的?”苏缡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感染了快乐,连心都飞扬了起来。

    “前几天来学校看到他们在布置,经我打听,才知道是在今天晚上。”纪承耸耸肩,轻笑着解释。

    天知道,学校的这些活动离他们这些高三生有多远了!

    忽然,楼下传来了音乐声。苏缡低下头,看到楼下的大圈圈开始缓慢地移动,随着音乐一圈圈开始转起来,苏缡也忍不住随着音乐轻轻地晃动身体。

    “美丽的小姐,我有这个荣幸请您跳支舞吗?”

    苏缡转过头,看见纪承玩笑似的学着中世纪欧洲舞会的传统,一只手放在胸前,微微弯下腰,绅士地发出邀请。

    苏缡也学着他的样子,两只手拉着裙子,弯下腰、十分淑女地回礼,然后把手轻轻放进他的手中。于是,两个人随着不断飘扬上来的音乐,晃动身体。

    风吹动了苏缡的发丝,她的裙子也在音乐中旋转飞舞。天上的星星很明亮,和地上的灯火交相呼应,两张年轻的笑脸在快乐中一闪一闪地旋转、旋转,一直……

    如果快乐可以一直这么延续下去,该有多好啊!

    时至今日,四年后的今日,苏缡在瞪着那封信的时候,仍然在想:如果快乐可以一直延续下去,那该有多好啊!

    “苏缡。”有人一边叫着,一边轻轻地敲着她房间的门。

    “请进。”苏缡中止了对过去的回忆,转过头、看向房门。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与苏缡年纪相仿的高挑女孩,这个女孩还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和一张美丽的面孔,但精致的脸上却不见笑容。

    苏缡对此毫不在意,只是笑着说:“珂珂啊,怎么没去上班?”

    “一会儿就走。”女孩淡淡地说,“小妈说,让你去买一瓶料酒。”

    “料酒?不是前几天刚去超市买过?”

    女孩听了苏缡的话,只是淡淡地扯出了一抹笑容,柔和了脸部僵硬的线条。

    “好了好了。别说,我知道的,一定是贡献给咱们家的地板了。”苏缡拍着头,恍然大悟似的笑起来。女孩儿只是淡淡地笑着。

    “好,我一会去。你快走吧,免得上班迟到了。”苏缡对着女孩说。

    女孩点点头、转身离去,走门口时又转过身,对苏缡说:“再尝试着去找工作吧,也许这一次会成功的。”

    “好,我会的!”苏缡点点头。

    女孩听完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有时候,苏缡觉得,人生真是奇妙。珂珂就是夏绫珂,四年前她们那一届高三学生里最优秀的学生,但却因为某些原因而高考失败,落得和苏缡上了同一所比较差的大学。开学的那一天的情形,苏缡还清楚地记得:珂珂一个人拎着行李站在门口,冷冷地、从内往外地散发着一种孤傲的气息,仿佛一只受伤的天鹅在独自舔着伤口。苏缡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那时的珂珂虽认识她,但两人却不熟。珂珂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她没地方住。而苏缡也许是因为和珂珂在同一所高中上过学,也许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纪承的缘故。总之,苏缡毫不犹豫地就邀请她来自己的家里住。

    每个月收的房租虽然不多,但珂珂坚持要给。苏缡知道,只有接受房租,珂珂才会搬进来住。因为骄傲的珂珂是不允许自己接受任何人施舍的,后来苏缡才逐渐发现,从珂珂搬进来的那一天起,她似乎就断了和家人一切的联系。珂珂只是不停地打工,赚学费、赚生活费,辛苦得让苏缡和小妈都忍不住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四年来,苏缡觉得珂珂变了,变得安静、严肃和不爱说话。苏缡也许并不太了解珂珂的过去,但她知道,珂珂已经变得和四年前纪承追过的那个女孩不同了。也许那时的珂珂也是安静的,但脸上却总是挂着恬静的笑容。

    苏缡不知道什么改变了珂珂,就像她不知道珂珂为什么会在高考中失利,为什么无家可归,为什么不再与家人联络。但是,苏缡隐约地感到这一切都与那天她和纪承遇到的与珂珂在一起的那个男孩有关。苏缡从没问过,她相信,如果珂珂愿意的话,总有一天一定会告诉她的,而她愿意等。

    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就四年了,苏缡和珂珂也已经大学毕业,珂珂已经上了两个月的班,而苏缡还窝在家里当米虫。

    苏缡也曾积极地去找工作,但交上简历和毕业证后,人家却还问苏缡要证书,苏缡很迷茫地反问:“还要什么证书?”人家马上举了一串例子:英语口语等级证书、计算机等级证书,等等苏缡听完,就转身离开了。这些证书她一个也没有,甚至有些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苏缡到现在都不明白,一个学中文的人,和英语口语、计算机有什么关系呢?

    苏缡有段时间感到很沮丧,但小妈却不以为意,只是说:“没关系,没关系,顺其自然,一切都会好的。”

    从苏缡有记忆以来,小妈常常说这句话。顺其自然吧,一切都会好,苏缡喜欢小妈说这句话的样子,很自然的、很开朗的样子,仿佛随着这句话说出来,一切真的都会变好似的。

    苏缡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什么压力,一直是自由自在地长大,就算在被人们认为一生中最重要的高三时期也是如此。苏缡一直是快乐、自由的,而这一切都要感谢小妈。

    苏缡从小到大的学习成绩都一般,而且都偏科偏得厉害。教过她的老师们都在说什么“苏缡考不上初中”、“苏缡考不上高中”、“苏缡考不上大学”。可是在苏缡父亲紧张的叫嚣声中,小妈只是说:“随她去吧,苏缡的兴趣不在那里。她喜欢看书就随她看,她喜欢写东西就随她写。她不喜欢数学、物理就算了,强迫是没有用的。”

    在小妈的眼中,世人认为的前途、事业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苏缡的兴趣、苏缡的快乐。也是因为这样,苏缡才可以在高三那年继续偏科、继续求学、继续着没有压力、自由自在的生活。然后,就在小妈“随她去吧,随她去吧”的声音中,苏缡考上了初中、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虽然不是最好的成绩,却足以让小妈骄傲了很久。

    其实从苏缡懂事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苏缡六岁那年,她的父亲为苏缡带来了小妈。苏缡从那时起就一直这样称呼着这位女子,因为小妈只比苏缡大了十七岁。在苏缡十五岁那年,她的父亲忽然对苏缡说他要和小妈离婚、并要带苏缡走。

    苏缡问他为什么。苏缡的父亲说,苏缡的亲生母亲现在在加拿大,当年因为种种误会而分开,现在他找到她了,他要去找她,因为他一直爱着她。

    苏缡那时很冷静地问:“那小妈呢?”苏缡对那个远在加拿大的母亲一无所知。苏缡只知道,陪伴自己长大的,是小妈。

    苏缡的父亲沉默了很久,才说他对不起小妈,但他更对不起苏缡的母亲,他欠小妈的只有下辈子再还了。

    “好。”苏缡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很坚定地说了句,“那么你去加拿大吧,你去还你欠那个人的债。我留下,你欠小妈的债,我替你还。”

    苏缡也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说,但就是留了下来。苏缡也曾经问过小妈,为什么当年她会选择嫁给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呢?

    小妈说,当年她和苏缡的父亲经人介绍见面时,苏缡的父亲迟到了。当她不耐地准备离开时,苏缡的父亲满头大汗地跑来,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熟睡的苏缡,笨拙地对她解释:因为小苏缡哭了,他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在家,就带着她一起来了,所以才会迟到的。

    小妈说,那一刻,苏缡的父亲眼里满满的都是为人父的慈爱,诚恳得令人心动。因为这个眼神,她最终决定嫁给这个男人。

    小妈还对苏缡说,有的时候,也许只是一个眼神或一个细微的动作,就决定了心灵一生的归属,爱情就是这么简单。

    虽然,苏缡对小妈的说法不太能理解,但她一直庆幸当年选择了留下来、留在小妈的身边。因为小妈,才会有今天快乐自由的苏缡。

    苏缡知道,是因为小妈的缘故,当年纪承才会常常跑到她家来;珂珂在四年前,也是小妈的缘故才会最终选择留下。他们都爱她的小妈,无论是珂珂、纪承,还是她自己……

    苏缡拎着买好的料酒晃出小小的杂货店,沿着冷清的人行道慢慢逛回家。

    沿途,苏缡被电子看板上的音乐MV所吸引。在MV里面,年轻的女歌手在草地上弹着钢琴,钢琴的敲击声伴着歌声:

    “If I could fall in to your sky,

    do you thank time wonld pass me by,

    Cause you know I`d walk a thousand miles,

    If I could just see you tonight……”

    里面绿油油的草地让苏缡再次坠入了回忆中:学校旁的大草坪,明亮的星星,窗户旁的身影,那支被唱过的老歌,高高的过街天桥,可以看到石头的小溪,还有那被施了魔法的天台,都一一地从苏缡的眼前闪过。它们常常这样突然地出现在苏缡的眼前,仿佛有生命一般。每当苏缡就快要把它们忘记的时候,它们就会自动地跳出来、狠狠地踢着苏缡的脑袋,提醒着它们的存在。

    一千英尺啊……苏缡抬起头,三月的阳光温暖而慵懒,在地球的另一端、在遥远的苏格兰,应该已经是花朵初现的季节。在苏缡的梦中,常常会遇到穿着花格裙的男人,铺满绿色的草地的一望无际的山坡,男人手中散发麦香的威士忌,吹奏悠远曲调的风笛手,奔跑着的长毛牧羊犬,这一切都那么陌生,但却又如此的亲切。

    现在,苏缡终于知道了,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叫做“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国家,在它最大的岛的北部,有一块有着五百一十万人口的地方。那里气候潮湿、绿草如茵,生活着顽强不屈的人民,他们呢喃着迷人的盖尔语方言,讲述着动人的神秘传说。美丽的首府爱丁堡,工业城市的格拉斯哥,高尔夫圣地的圣安德鲁斯,有着清澈河流制造威士忌的皮特洛斯,住着尼斯湖水怪的因弗内斯,还有浪漫的斯凯岛,威廉王的要塞威廉古堡,港口城市马莱格和奥本和有着神秘的巨石阵的小岛。被山脉分隔开的、风景美丽的北部高地与现代的南部低地,不仅地理状况不同,语言与生活也有细微差别。而这个美丽而迷人的地方,叫做苏格兰。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苏缡常常这样想,就算烂熟于心,它仍然遥远无比,一千英尺,不,也许比一千英尺还要远,远得把苏缡思念的心都撕裂了。

    钢琴的敲击声仍然断断续续地传入耳朵,狠狠地敲打着苏缡脆弱的神经——

    “and Is till meed you,

    and Is till miss you,

    and Idon`t want to let you know,

    I,I,drown in your memory……”

    女歌手不停地唱着,唱着,三月的阳光竟然已经明亮得慑人。苏缡抬起手遮住眼睛,四年的时间啊,仿若白驹过隙,快得就像仅仅是光线从张开的手指中穿过一般。苏缡感到一阵阵的昏眩,手中的酒瓶滑落,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液体和碎片四散飞窜。

    苏缡茫然地蹲下,无意识地捡拾着,尖锐的碎片在她的手上划出深深的伤口,鲜红的液体缓缓地滴落地面,并迅速地被地面吸收,晕开模糊的痕迹。

    “小姐,你没事吧?”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回忆传了过来。

    苏缡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孔。略带羞涩的男孩穿着高中校服,眼底有着浅浅的担忧。如此的年轻呵,苏缡的视线被阳光刺得模糊一片。有那么一瞬,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在恍惚中看到了纪承年轻微笑的脸庞。

    可是——不是的,不是的,苏缡在心中拼命对自己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他,不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不是的……

    苏缡狠狠地摇着头,试图丢掉那些模糊的面孔、清晰的记忆。直到那一刻,苏缡才明白,原来思念比任何划在身上的伤口,都要痛……

     正文 第六章  Hermantleso Green

    “Are you ok?”空中小姐亲切地询问。

    在一瞬间,这句话让纪承恍惚地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四年前在飞机上痛哭的男孩。

    他安抚地对空中小姐摆摆手,空中小姐挂着甜美的笑容离去了。这笑容,四年来仿佛未曾改变。

    纪承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从小窗户里,看到飞机穿过云层。飞机上的广播放着轻柔的歌曲,是一首爱尔兰的民谣——《Hermatleso green》。

    纪承轻轻地跟着广播哼唱起来。在爱丁堡时,他就听过这首歌,它是每一个爱尔兰战士回家时必唱的歌曲,祈望他的爱人仍在他的家乡等待着他的归来。全世界的人也许各自的相貌会不同,但感情却是相通的,这首歌爱尔兰人唱,苏格兰人也唱,他也唱。而可笑的是,纪承发现,他也怀着同样忐忑不安的心情,祈望家乡一切如昔,祈望家乡的那个女孩仍在等待。

    直到这一刻,纪承才真切地体会到:他要回家了,经历了一千四百零六十一天的等待,他终于可以回家去了。

    他的心里兴奋、期待又害怕,还非常忐忑不安。融不进苏格兰的生活,并不是因为不习惯,其实他很喜欢苏格兰,无论是风土人情还是周围的环境,都让他感到舒适。可是,他的心里总是不安,空空荡荡的,因为这里毕竟不是家啊!但是,当他回到了家,看到一切都有序地进行,那他该怎么办?大家都活在现在,而他却活在四年前的过去。“后来”……还会有他的位置吗?

    纪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矛盾,多愁善感得都不像他自己了。他轻轻地笑了,浑然不知那温柔的样子一瞬间掳获了不少视线。空中小姐了然地点点头,这个英挺的大男孩一定是坠入爱河了,只有热恋中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笑容。

    纪承轻轻地笑,只因为他想起了苏缡。他在幻想着,如果苏缡看到了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又会扯扯嘴角,一脸受不了地说:“别像个傻瓜一样,好不好?!”

    苏缡,纪承在起雾的机窗上随手画着,却写出了这个名字。苏缡啊,我也许在第一次看到你时就爱上你了,连我自己都不自知呢!你知道吗?我常常会想起你,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快乐还是悲伤,想得连心都痛起来了……纪承对着机窗上的名字默默倾诉。

    纪承记得他曾对苏缡说,她是好得不够优秀、坏得不够彻底,却又不甘于平凡的人。他还记得苏缡当时震惊的表情,他真的很后悔这样说。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谁又不是这样呢!

    纪承觉得自己很卑鄙,他在说了这样的话以后,又留了那样一封信给她。他知道,苏缡一定不会忘记他。不论是出于讨厌、愤怒或是其他什么的原因,苏缡一定会在心里为他保留一个位置。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可是,无论过去或现在,他只是希望能够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就算只是看着也好。

    飞机平稳地在高空飞行。纪承放松身体、靠进椅背中,轻轻地闭上眼睛。

    苏缡啊……

    白色的百褶裙,绿色的草坪,无拘无束的眼睛,长长的头发,年轻的脸庞,她还是笑得那么快乐吗?她还是活得那么自由吗?她还会梦得那么久吗?她的梦中还会有他吗?

    苏缡啊……

    “这样的成绩,回去能交差吗?”苏缡斜睨着走在她身边的纪承。

    “你呢?”纪承笑笑,知道苏缡是在关心他。虽然看上去、听上去不像,但确实是的,他知道。

    “我?再差也比你强吧!而且,小妈也不会介意的。”苏缡摇摇头。

    纪承还是很高兴地笑着,仿佛只要苏缡没关系就好的样子。他笑得像个傻瓜似的,似乎只要和苏缡在一起就是一件很愉快很愉快的事。见他不停地傻笑,苏缡受不了地给他一个大白眼。

    “喂,你这个人很怪耶!我怎么觉得,你考成这样却反而很开心呀?!模拟考年级倒数的第十一名呢,你很强厉害哦!”

    纪承还是一径地傻笑,企图蒙混过关。

    “你是故意的吧!”苏缡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纪承,“故意学坏,故意逃学,故意考得很差,故意让所有人觉得你不可救药!”

    纪承忽然觉得苏缡的眼光很锐利,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但他还是笑笑,“怎么可能?当好学生多风光啊!好了,你到家了,快上去吧!”

    苏缡看了看他,也许是相信了他说的,也许没有。但她没有再追究了,只是摆了摆手、走上楼去了。

    纪承长长地呼了口气,他知道苏缡是个很敏感的人,尤其是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一种敏锐的洞察力,她总是能很快地了解到一个人语言、动作背后的真正含义。这种人本应该在人群中如鱼得水的,但奇怪得很,苏缡并不是,甚至她几乎没什么朋友。真是一个大怪胎,纪承松了口气,笑了。

    纪承回到家、打开门,发现了一个这个时候绝不可能会出现在这儿的人。

    “你们老师打电话给我,让我明天去学校。”坐在沙发上的人开口。

    “随你。”纪承冷淡地回了一句,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是怎么搞的,你以前成绩不是很好吗?倒数第十一,你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摆?”

    纪承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说话的男子,很冷淡,很陌生地看着那个人。没面子?那就对了,纪承在心里鼓励自己。

    “算了。你王伯伯说了,他有办法把你弄出国,在这儿考不考大学也无所谓。不过,好歹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啊,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呢!”

    纪承震了震,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不会出国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第二天,在高三级办公室里,纪承漠然地看着在老师面前说话的男人。

    “老师啊,其实纪承还是很聪明的。您知道的,他初中的时候还得过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名次呢!您也知道,男孩子嘛,总是贪玩……”

    纪承漠然地看着这个人演戏。他恨这个男人,恨这个酷爱面子的男人。当年,就因为面子,这个男人抛弃了跟了他十几年并吃尽了苦的女人,只因为这个人有钱了、发达了,而那女人老了、上不了台面了,就让这个人觉得没面子了。纪承觉得,当年这个人留下他,只是因为那时成绩不错的自己还可以给他脸上添些光罢了。

    “你说呢?承你自己说!”男人把矛头指向他。

    纪承撇开头,不屑于看男人的脸。

    转开头,纪承看到那边苏缡正站在历史老师身边问问题,时而状似不经意地往他这边瞄一眼。纪承知道她很担心他,别看苏缡平时不太理人,每次有什么事都是他强拉着她去冲锋。但纪承知道,这个苏缡啊,是典型的嘴硬心软的家伙。

    不管怎样,能看到她,纪承的心里还是觉得暖暖的。

    “你说啊!”男人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好几个音阶,似乎有些忿怒。

    纪承转过头,看着男人和被吓了一跳的老师,冷冷地挑起了嘴角。

    男人似乎被纪承的笑惹怒了。像是受了藐视一般,男人“腾”地站起身、扬起手,“啪”的一声,震惊了办公室里的所有人。

    纪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感觉到左脸麻麻地刺痛着。看着男人涨红的脸,他的心里有一种胜利的快感。没面子了,恼羞成怒了,多好!这可是他一直在苦苦追求的啊!

    站在另一边的苏缡被吓了一跳,怎样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震撼了她的还有纪承脸上的恨意。印象中,那个爱说爱笑爱生气、老是拉着她胡闹的男孩是从来没有这副冷冰冰的样子的,那双晶晶亮亮的眼睛也从来不是这般死寂的,这是纪承吗?是她认识的那个纪承吗?苏缡有一种混乱的错觉。

    大丁不愧是年级组长,在关键的时候总能发挥关键的作用。

    “好了,纪先生先消消气。纪承你先出去,我和你爸爸谈一下。”大丁忙不迭地打着圆场。

    纪承无所谓地转身就走,视线自然就撞上了苏缡的。她的脸上一副茫茫然的表情,被吓坏了吗?纪承边想着,边拉开门,隔绝了一切关心的视线。

    纪承仰躺在学校的草坪上,脸上火辣辣地痛着。太阳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睁不开眼睛。但他的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空荡荡的。

    嫩绿的草刺得纪承的耳朵痒痒的,他隐约感觉到脚步声,然后缓慢地停止在他的身边。

    “没事吧?”

    纪承转过头,看见苏缡跪坐在他的身边,关切地询问。

    她这是怜悯吗?纪承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一个巴掌而已,没什么的,当他苦苦哀求那男人不要赶他母亲走时,得到的是一个巴掌;当他费尽心力得到比赛的名次,满怀心喜地告诉那男人时,得到的是一个巴掌,只是因为他没有得到第一……一个巴掌而已,没什么了不起,心痛痛就算了,纪承觉得自己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

    苏缡看着这样的纪承,感觉很陌生,陌生到仿佛几个月前在同一片草地上陪她看星星、眼睛晶晶亮亮的那个男孩不是眼前的这一个。

    在办公室的时候,她被吓到了,被那一巴掌吓到了。在小妈的呵护下,苏缡一直以为天下是没有打孩子的父母的;同时,她也被纪承脸上冷冷的恨意给吓到了。如果纪承会愤怒、会爆跳如雷,苏缡也许反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心。但他没有,他的样子平静得吓人,现在也是一样。

    “其实,你父亲也是担心你吧,没有恶意的……”苏缡跪坐在草坪上,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慰他,不太会处理眼前的这种难题。

    “你别管我。”纪承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狠狠地盯着太阳,谁也不想理。

    苏缡接着又说了什么,纪承觉得太阳太大了,阳光照得他暖烘烘的,脑袋里面也是,晕晕的。“拜托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这个样子让人很受不了啊。到底怎么了,你说呀,别闷着什么都不说,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心痛。这句话,苏缡没有说出口、也说不出口,她只想着要让那个热情、冲动的纪承回来,虽然那样的他常常让她觉得很丢脸,但也比现在这样要好啊。现在的这个纪承让她觉得很难受,就像心脏被人用手掐住似的,有一种窒息的痛楚。纪承听到了。他还以为在他妈妈去世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关心他的心情和他受伤的感受了,听到她的话,他忽然觉得太阳好像又明亮了一圈,更加刺眼了。

    “该死的!”纪承喃喃自语,就像说给自己听,“这太阳怎么这么刺眼啊,刺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转眼就要高考了,纪承却在高考的前一天晚上跑回了学校。自从那一天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学校,每天都在网吧、游戏厅、公园或其他地方闲逛,直到精疲力尽,才回家睡觉。

    坐在教室的窗台上,纪承一边抽烟,一边在想:他真是堕落得无可救药,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什么都不用做,脑子里一片空白,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日子一样在过,有什么不好呢?

    他曾听说苏缡在找他。有那么一瞬间,他欣喜地想回去,想回学校、想见苏缡,想得发疯。可是,下一秒,他却又在想,他回去做什么呢?他是个一心想学坏的人,最好谁也不要管他,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就好,他永远也没资格待在苏缡身边,他不配。

    纪承摇摇头,再点一根烟。他不想让苏缡看到他这个样子,真的不想啊!

    忽然的一阵脚步声,然后“啪”一声,教室的灯被打开了,明亮的灯光让纪承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打开灯的人是苏缡。纪承在苏缡的脸上看到惊喜,然后她的表情又很快地转为平静。

    苏缡静静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这让纪承有一种被看穿的困窘,他觉得自己赤裸裸得无所遁形。

    “看什么看!”纪承恼羞成怒地问。

    惊喜消失,平静被淡淡的失望取代。苏缡转过身,仿佛要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纪承忽然感到一阵恐慌。他的心被苏缡脸上的失望刺伤了,他似乎感到苏缡要离开了,而且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我在抽烟呢!”纪承胡乱地开口。

    苏缡转过头,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那又怎么了”。

    “你不是最讨厌我抽烟吗?”纪承涩涩地说。

    “你自己都不在乎了,我干吗还管你。”苏缡淡淡地说,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顿时,纪承有一种被遗弃的悲哀、茫然、疼痛、恐惧淹没了他。

    苏缡也不在乎他了,这个世界上真的不会再有人关心他了。愤怒、伤心交织成了报复,他轻蔑地笑着说:“我就坏,怎么样?你不是想知道吗?我恨我父亲,我恨他,我就是要坏给他看!像你这种人,没有能力做最优秀的,又没勇气堕落;不好不坏,又不甘心平庸,只是一脸清高地做出一种假象欺骗自己,你以为你又好到哪去?别笑死人了……”

    话一说出口,纪承就后悔了,可是又停不下来。他的痛他不想一个人承担,他想要苏缡、想要苏缡陪他,陪他一起痛。纪承看到苏缡的眼睛里闪过震惊,然后她低下头,双肩微微地颤抖,他看不见她的表情。纪承开始后悔、开始担心、开始想道歉,但话却哽在嗓子里,他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是僵在那里,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而苏缡只是转过身,关灯、离开,漠然得让纪承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纪承懊恼地狠狠敲自己的头,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着:高考完再解释吧。可是苏缡会听吗?纪承反问自己,然后露出一个苦笑。

    通常故事的发展永远不会尽如人意,在这个闷热的六月夜晚,空气中浮动着不安的因子,年少的青涩连同那隐隐萌动的爱情,一同构成了一个未知的后来。

    “哎,苏缡,你知道吗?王守义啊,就是原来咱们班个子最矮的那个男生,他现在呀……”

    苏缡坐在饭桌旁的椅子上,茫然地看着对面女孩那一张一合的嘴。四年来定期举行的高中同学聚会上,苏缡觉得大家都没有变,就连她高中时偷偷喜欢过的语文老师也还是那个样子。可是苏缡却逐渐忘记了许多同学的名字,尽管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都会见面,可苏缡对他们的记忆却越来越模糊,就像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苏缡只记得她那张张合合的嘴。

    八卦,八卦,八卦……每年的同学聚会都会在这个地方吃饭兼联络感情,每年苏缡也都会在这儿听到无数个关于她同学的八卦。每个人都在说,每个人都在猜测,猜测没有来的人,猜测来了的人,猜测将要来的人,背景、发展、投资前景……猜测一切可以猜测的东西。这么无聊的聚会,为什么还要来呢?苏缡每年都这样反问自己。

    第一次,她没来,错过了很多事;第二次,珂珂住进了她家,她和珂珂同时收到了聚会的通知,她是文科班的,珂珂是理科班的。

    小妈在晚上问起时,苏缡本想说不去的。但珂珂却出人意料地说了声:“我去。”

    苏缡当时真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她以为以珂珂的骄傲,是万万不会让人知道她现在的处境的。但珂珂很平淡地说:“这种聚会不出席,就代表你过得不好,所有的流言蜚语都会随之而来。我自己选择的路,就算很苦,我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不会让那些想看我笑话的人得逞。”

    那一刻,苏缡才知道,原来,珂珂比她想象的还要坚强、还要骄傲。

    “你说……对不对?”女孩很豪气地拍了拍苏缡的肩。

    “对,对。”苏缡被动地点头,完全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其实,苏缡觉得坐在这儿的所有人混得都比她好,不论工作好坏,总比她毕业半年还在家当米虫的情况要好吧!工作真是不好找啊!尤其是一个像她这样不太出色的学生,想到这儿,苏缡忍不住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噢,还有那个……”对面的女孩在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水、补充了体力后,又开始了她的嘴部运动。

    哎!苏缡又叹了一口气,白白浪费了一个星期六晚上。小妈在干什么呢?还有珂珂呢?苏缡忍不住开始幻想她如果在家的情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多舒服啊!前几天买的书好像也不错,再不济的话,睡觉也好吧!或者……

    “纪承他……”苏缡的思想还在漫游时,耳朵却很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熟悉又很陌生的名字。

    “纪承?”苏缡有些生涩地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自己的声音里面有虚弱和不确定的感觉,心里有一种被掐住似的紧绷感。

    “是呀,是呀,那个出国的纪承回来了,今天还有可能会来。刚才班主任说的,想想,多让人羡慕,出国镀金回来了呢!档次都不一样了……”

    苏缡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她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机械地重复着:“纪承?!”

    然后,她又忽然加重语气,表情扭曲地大声叫道:“他——回——来——了!”

    与此同时,有一个身影出现在饭店的这个包间里。他——就是纪承。没错,他回来了!准确地说,是今天早上刚刚下的飞机。

    接到通知,他就来了,风尘仆仆地赶来,衣服都来不及换。有点皱的大衣,略带疲惫的眉眼,却掩不住他挺拔的身形、俊朗的外表和兴奋的神情。

    一走进去,发现包间里面很大,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在人群中搜索那个他思念的身影。从联络人那里得知苏缡会来,当时他还有些惊讶,以苏缡的性格,她应该不会来的,而且除了他,苏缡跟这个班的同学都不太熟的。也许、也许在苏缡眼中,他纪承也是个不太熟的人吧!想到这儿,他给了自己一个苦笑。

    很快地,他在人群中找到了苏缡,她还是那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在嘈杂的人群中略显无聊地坐着,但眼睛里却有着掩不住的神采。

    纪承的心中一阵激动。真好,又看到苏缡了,仍然是熟悉的模样、熟悉的神态,尽管在他的脑海中描绘过千遍万遍她的容颜,但都不及此刻来得真切。纪承禁不住眼眶泛红,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真想冲过去抱住她!当脑中浮现这样的想法时,纪承忍不住呵斥自己,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再像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纪承整理了一下思绪,便急切地向苏缡走去,但仅仅走了几步,就被老师叫住了。

    老师很激动地询问他的近况,热情得让他无法拒绝。

    纪承茫茫然地应付着,心里就像被打翻了五味瓶。对他来说,思念就是一瓶浓郁苦涩的水,四年来,他的心被浸泡得只剩下苦涩的味道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话题,当他再次搜索那一抹身影时,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熙熙攘攘的大房间里,终究还是只剩他一个人了!

    带着些许失落的心情,纪承无奈地露出了苦笑。苏缡啊,苏缡,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可恶,可恶……”苏缡一边咒骂,一边狼狈地从饭店侧门逃出来。

    “混蛋!”苏缡忍不住再骂一句。

    她看到了,虽然很远,但她还是很确定地看到了纪承。他真的回来了,高了,壮了,还是那张刀刻般的脸庞,但成熟了,眼睛却还是一样的晶亮,一瞬间就吸引住她的目光。混蛋,他回来干什么?苏格兰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死在那里,回来干什么?!回来炫耀他长高长帅了,还一表人才、学有所成、荣归故里、光宗耀祖了吗?!有什么了不起,混蛋!

    “可恶,可恶,可恶……”苏缡又开始念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平息心中的骚动。这一次,苏缡开始骂自己。那一刻,苏缡只是一抬头,便撞进了那双眼睛里,他跟老师说话时专注的样子,仿佛四年来没有什么改变,仿佛四年来他一直在、从未离开。如果从前的记忆是一部放映的黑白电影,在那一刻忽然被涂上了色彩,变得生动鲜明起来。苏缡被吓坏了,所以她匆匆地套上外衣,落荒而逃。

    逃什么呢?有什么可逃的,苏缡感到一阵不明原因的愤怒。不就是一个高中同学吗?不太熟,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朋友。苏缡呀,苏缡!你怎么那么没出息?人家要是还记得你,你就主动地打声招呼、聊聊近况,寒暄一下嘛;人家要是忘了,你就当是陌生人般擦身而过、潇洒地给个微笑嘛。有什么了不起,你逃什么?!

    苏缡给了自己一个苦笑。因为她可悲地发现,她骗不了自己。纪承,对于她来说,永远也不会仅仅是陌生人那么简单,他是她……

    “混蛋。”苏缡停下脚步,喃喃地念着,这次分不清是在骂谁。

    天很黑,路灯散发出黄色的光芒,映在柏油路上是一圈一圈橘红色的灯晕。

    苏缡看着自己拉长的影子,努力地告诉自己:这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不知道眼泪为什么流个不停……

    各式各样的小飞虫围在路灯的周围,努力地向光源靠去。除了偶尔的抽泣声外,什么也听不到。

    除了眼泪之外,这真的没什么!

     正文 第七章  I don`t Want to Mis

    四年前,就是珂珂刚刚搬进来、苏缡刚上大一的时候,某个周末,苏缡被同系的学姐拉去邻市做问卷调查,要在那边待两天一夜。

    星期天下午四点,带着一身疲惫,苏缡踏进了家门,“小妈,我回来了。”脱下外套、换上拖鞋,她大声地向屋里的人宣布。

    “小缡回来了?”小妈从厨房笑眯眯地探出头,“累不累?”

    “还好。珂珂呢?”苏缡环视一周,没有发现她们新房客的身影。

    “去打工了,大概要六点才能回来吧!”

    苏缡点点头。对珂珂,她和小妈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在与家里闹翻后,珂珂的家里就只肯给她交学费了,其他的都要珂珂自己想办法。而珂珂还坚持一定要付房租,这个丫头啊,就是这么一副倔脾气。

    苏缡一边想,一边把自己扔进客厅柔软舒适的大沙发里。

    “噢,对了,星期六纪承来过了。你刚走,他就来了,就差一点,可惜啊!还是错过了。”小妈突然说起,还惋惜地摇了摇头。

    “他来干什么?”苏缡没好气地说,把陷进大沙发里的身子撑了起来,其实心里还是又惊又喜的。虽然对于纪承在高考前的那些恶劣态度还是很不满,但苏缡却还是常常地想起他,莫名其妙地惦着他,却又总是碰不到面。

    那次争吵后,纪承便不再去学校了,就连放榜的那一天也是。苏缡一直很担心,却又拉不下脸主动去找他。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整个假期苏缡都一直想着那个不太熟却硬要和她做朋友的同桌、那个有着一双晶晶亮亮眼睛的男孩。后来,她们同学聚会,听说他去了,苏缡却因为投报的志愿需要英语口试而错过。再后来,苏缡意外地被一所大学录取了,就这样到了现在。

    苏缡觉得这也是她忍耐的极限了。她本也打算去找他的,因为她实在搞不明白那个家伙到底为什么而别扭到现在。她打算问个清楚,不想让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再搞得她夜不成眠了。

    “他是来和你道别的。他要出国留学了,走之前想和你见一面,但没想到你这个星期不在家,他等了很久。”小妈感叹地呼了一口气,“噢,对了,他还给你留了一封信。”

    “什么?他要出国?”苏缡震惊地问,仿佛被人用锤子狠敲了下,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嗡嗡地直响,“什么时候走?”

    “什么时候啊?嗯……就是今天下午吧,几点我就不太清楚了。给你信。”小妈从她粉红色的棉布围裙里掏出一个白色信封递给苏缡。

    苏缡一把夺过那封信,箭一般地冲出家门。跑,跑,跑,不停地跑,苏缡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迈动双脚向某个方向奔跑着。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她的双脚变得沉重、呼吸变得困难,冷空气不停地灌进鼻子和嘴巴里,刮得气管壁生痛,整个肺部就像要爆炸了一样。

    “还有多远才能到呢?”当这个想法浮现在脑子里时,苏缡蓦地停住了脚步,就像被拔掉电池的机器人般颓然地跌坐在地上,肠胃抗议似的翻绞,让苏缡止不住想吐,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不停地干呕着。

    多远?离哪里呢?飞机场?还是英国?不论是哪一个,都不是用一双脚就可以到达的。多远?就算伸长了双手也够不到啊!有多远呢?应该是木星和地球的距离吧,隔着长长的银河,永远也无法抵达的距离。

    多远啊!顿时,苏缡感到一种绝望似的悲伤,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猛烈地叫嚣着,逼迫着她做些什么,哪怕是伤害自己。她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捏住那个白色的信封,用力得关节都泛白了,汗水慢慢渗进纸里,留下一个个淡黄色的斑点。

    苏缡的半长发凌乱地散着,汗水从脸颊滑落,脸色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坐在路的中央,脚上还穿着一双室内拖鞋。周围开始出现许多探视的目光,“我现在像什么?”苏缡自嘲似的问自己。傻子?还是疯子?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苏缡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句话:“你呀,就是好得不够出色,坏得不够彻底又不甘于平凡。”是纪承说的。

    是的,他说得没错,没有人明白的,只有他能一针见血地这样说。可惜的是,那个人以后不会说了,他走了,去了英国,不再回来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苏缡的脑子里浮现出许多片断。

    “苏缡,你看,就像是发光的玻璃弹球……”

    “苏缡,你会寂寞吗?”

    “苏缡,我跟你做朋友吧!”

    “苏缡,你下来呀,我带你去看东西……”

    “苏缡,你……”

    “苏缡……”

    “苏缡……”

    够了……够了!不要叫了!苏缡捂住耳朵、不断地摇头。骗人,骗人,都是骗人的。最终,还是剩她一个人,一个人寂寞,一个人看星星,一个人守着这些回忆,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要这样!她不要啊,不要……

    直到这一刻,苏缡才明白,纪承是真的走了。离开了这里,离开了她的身边,让她连自己的心意都来不及说出口——她是真的……真的……喜欢他啊!

    后来,经过很多人的传闻,苏缡才知道她其实错过了很多,错过了解释的机会,错过了他在聚会上宣布离开的消息……最后,连说再见的机会也错过了。

    而这些,苏缡本不想错过的……

    “你怎么又出现了?”苏缡皱着眉,瞪着站在她家门外的男人。

    星期天,仍然是星期天。但和苏缡昨晚梦中的那个星期天相距了整整四年。

    太阳当空照,苏缡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昨天同学聚会后,她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想睡又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但脑子里却又不断地出现一些过去的片段,好不容易睡踏实了,没多久,却又被一阵门铃吵醒了。

    昨天晚上,苏缡在辗转反侧中安慰自己,自己看到的只是幻影。依她最近的精神状态,出现这种幻觉是很有可能的。

    可是,当苏缡在挣扎中打开门时,这种想法就破灭了,因为那个幻影正活生生地站在她家的门外。

    “我来看小妈……还有你。”门外的男人略显紧张地解释。

    苏缡还是堵在门口,狠狠地瞪着那个男人,仿佛这样他便会像气泡一样“啪”的一声消失掉。

    “纪承来了啊!堵在门口干吗?快!快进来。”小妈从厨房探出头,热情又熟稔地招呼。

    苏缡的心中感到奇怪,可又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小缡,快让人家进来!”小妈见他们不动,又开口催道。

    不得已,苏缡只得侧身让他进门。客厅里,珂珂坐在沙发上,看到苏缡身后的男人,不由得一愣,脸上出现惊讶的神情。

    “你们坐吧,马上就可以吃中饭了!”小妈快乐地缩回头,继续她的工程。

    苏缡也不招呼他,只是径自往沙发上一坐。

    纪承感到有些尴尬,只得自己找个地方坐下。但当他看到沙发上的珂珂时,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他还记得她——夏绫珂,他们的高中同学,他还曾玩笑似的追过她。但是,她怎么会在苏缡家呢?看来,他离开的这四年里,发生了不少事情。想到这儿,纪承忍不住给自己一个苦笑。

    瞄了眼跷着腿的苏缡,纪承不由得感到沮丧和无奈。他知道他的离开会让他错过很多事,他很害怕他也会错过苏缡,但还好他回来了,能看到苏缡,让他惶恐的心安定了不少。他知道他的突然出现必然会让苏缡产生抗拒的心理,他也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他一想到苏缡开门时看他的表情,心里就忍不住沮丧得想哀嚎。当时她那表情,仿佛是看到了一只不该出现在餐桌上的蟑螂。

    怪异的沉默笼罩在客厅里的三个人身上。

    苏缡百无聊赖地晃着跷起的二郎腿,假装没有看到纪承偷瞄她的目光。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又出现在她家?这段时间,苏缡总觉得自己被一种奇怪的情绪包围,常常想不明白很多事情。

    “在国外学习,很困难吗?”出人意料地,打破沉默的人竟是珂珂,一个最应该置身事外的人。

    “还好,刚开始有一些困难。交流还可以,但记笔记、听课就困难了,主要是单词量的问题,不过慢慢适应就好了。”纪承有些感激地回答珂珂的问题。

    “是吗?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国外看看。”珂珂不冷不热地说,让人听不明白她真正的想法。这句话让苏缡的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珂珂也要离开这里去国外吗?

    “小缡。”小妈在厨房里喊,“过来帮我。”

    坐在沙发上,珂珂发现,从这个纪承一进门,他的眼光就一直追随着苏缡,直到苏缡的背影消失在厨房,然后才转回到她身上。发现了她的注视,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珂珂没说什么,只是回了他一个笑容,就淡淡地把眼光移开了。

    在厨房里,一边拿盘子、一边偷吃的苏缡,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小妈,你怎么知道纪承回来了?”

    “他好几天前就打电话告诉我他要回来了!”

    “那,他来干什么?”苏缡一边问,一边不是滋味地想:哼!全世界都知道姓纪的回来了,只有她不知道。

    “我让他过来看看。好几年没见,小妈还挺想他的。”

    “哼!”苏缡没回话,只是随便哼了哼。

    “他回来,你不是也挺高兴的?”

    “高兴?”苏缡怪叫,“才怪!他滚回英国我才高兴呢!”

    小妈看着苏缡,什么也不说,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却让苏缡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吃午饭的时候,大家围坐在餐桌上,小妈轻快地询问纪承的生活,纪承也一一地认真回答。虽然苏缡只是听着、什么也没说,但愉快的对话、可口的饭菜和时不时的笑声,让气氛变得很融洽。

    直到小妈兴奋地站起身,很严肃地宣布了一件事。

    “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陈叔叔昨天向我求婚,我答应了。”小妈脸上因为激动而分外红润。

    陈叔叔是小妈单位的部门主管,妻子因为难产而过世,孩子也没保住,之后便一直单身。因为一次和小妈工作上的冲突而相识。苏缡和珂珂都认识这个人,他是一个腼腆、老实的中年人,应该会是个好丈夫,而且和小妈很配,这是苏缡和珂珂的共识。

    “恭喜你啊!小妈!”在大家一阵的呆愣后,珂珂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淡淡的微笑衷心地说。“行啊,小妈,终于把陈叔叔拐到手了。恭喜,恭喜!”苏缡开心地说。陈叔叔的老实可是常常让小妈苦恼的,这次还真不知道是陈叔叔开了窍还是小妈调教有方了。其实,一直以来,苏缡都希望小妈能再找个伴,因为她觉得一个人如果没有个伴,老了就会很孤独。自己和小妈再好,有些事情也不能完全替小妈分担的,毕竟女儿和伴侣是不同的。

    而对于小妈,苏缡一直很愧疚,包括她的父亲还有她自己,小妈能够幸福,是苏缡最衷心的祝愿。

    “恭喜,虽然我不太清楚情况,但我相信小妈的眼光,祝您幸福!”纪承对于自己一回来就能听到这样的消息而感到高兴。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苏缡心里盘算着要做些什么准备。结婚照,喜宴,要订的饭店,请帖……都是很繁琐的事,要提早准备。

    “我们准备在饭店摆几桌就行了,等我们弄好房子后就办。”小妈一提起心上人,脸上还有一丝羞涩。

    “找房子?你要搬出去住?”苏缡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就像被泼了一桶凉水,整个身子被都冻僵了。

    “嗯,是呀,你陈叔叔现在的房子太小,我们两个住不下。”小妈挂着甜蜜的笑容。

    “你们可以住这儿!”苏缡有些着急地说,激动的样子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那怎么行?这儿都是女孩子,忽然住进一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而且,你们都长大了……”

    “就因为我们都长大了,你就可以放心地把我们扔下不管了!”话音一落,客厅里一下子静了起来,所有人都像被定住一样,全部的视线都集中到苏缡身上。

    苏缡几乎一说完就后悔了。瞧瞧她都说了什么,她怎么能去指责小妈呢?小妈为她付出了全部,而她呢?她却伤了小妈的心!看着小妈望向她的表情,苏缡一把推开椅子,像逃跑似的冲回自己的房间。

    关门的声音,震醒了其他人。

    “小妈,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苏缡她……”纪承怕小妈误会,着急地想替苏缡解释。

    “放心,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了解吗?”小妈淡淡地对他微笑,“你们坐吧,我去看看她。

    纪承见状,也想起身跟进去。

    “别去。”

    纪承转回头,看见珂珂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是她们母女的事情。”说完,珂珂便把眼光从他身上移开了,只是定定地看向苏缡的房门。呼了一口气,纪承坐下来,暗自嘲笑自己的毛躁,好像事情一扯上苏缡,他就会变得冲动起来。以前是,现在还是。

    小妈走进房间,看见苏缡双手抱着头,颓然地缩进床里。

    “小缡!”小妈柔柔地叫了声。

    苏缡抬起头看见小妈,她满心懊恼地放下手,忍不住红了眼眶,“对不起,小妈,我很高兴你结婚,真的。只是你要搬走、要离开,我……”苏缡说着就忍不住哽咽了。

    “傻孩子,我当然知道你是舍不得我离开。”小妈温柔地说。

    苏缡听完,心里更加内疚,“对不起,我……”

    “说什么对不起,真是个傻丫头。”

    虽然小妈不介意,可苏缡仍然悔恨不已。她不明白她自己最近到底怎么了,情绪一直大起大落。“离开”总是一个令她敏感的话题。

    小妈看在眼里,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小缡,其实小妈一直很感激你。当初你父亲离开,小妈觉得自己突然就一无所有了,但你决定留下、留在小妈身边,让小妈终于拥有了一件无价的宝贝,小妈一直觉得你是老天送给小妈最珍贵的礼物。”

    苏缡愣愣地看着小妈,心里泛起一阵阵的酸楚。

    “有的时候,小妈会想,如果你当初跟着你父亲走,现在的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不会更快乐、更开心呢?到底你留下来是好还是不好呢?小妈常常这么想,也许你跟着你的父亲走,现在就会变得像邻居家的那些孩子一样,有着一份高贵的职业、丰厚的收入、人人羡慕的地位,但却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每天不知目的地忙忙碌碌。说实在的,小妈不想让你变成那个样子,在小妈眼里,他们都是一样的——苍白得让人看不清楚。小妈希望能给你空间、给你自信,让你快乐、自由自在地长大,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也许在别人眼里,你不成才,在小妈眼里,你却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孩子。”

    苏缡听着这些话,眼泪刷刷地掉了下来。

    “小妈知道,自己早该放手了。孩子总是要长大的,要有一片更广阔的天空,人生‘后来’的故事要由你们自己去开创。可是,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小妈总是担心,担心没人给你自信、给你关心,你摔跤了没人扶你,没人帮你上药止痛。不过,现在终于是时候了,有人来接替小妈的位置,小妈可以放心了。”

    小妈走到苏缡的身边,宠爱地轻抚她的头,抹掉她的眼泪,直视着她的眼睛,“‘后来’的故事,要靠你们自己了。”

     正文 第八章  Sunny Came Home

    纪承要告辞的时候,小妈提议让苏缡送他。纪承本想拒绝,但又有些担心。刚刚虽然小妈神情自若,苏缡的眼眶却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正在纪承为难的时候,苏缡却一反常态地说了句:“我去送你吧!”

    于是,两人很平静地走在小路上。三四月的天气温暖而随和,微风拂过让人感到舒爽。

    “你现在住在哪?在家吗?”苏缡一边走一边轻声问。因为刚哭过,风一吹,就觉得眼睛里涩涩的。

    “没有,就近搬进饭店了。”他准备搬出去自己租房子住,不想把行李搬来搬去,而且下了飞机至今,他的行李都还没整理。反正他父亲再娶了,他可以放心了,也庆幸不用天天见到他。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纪承看着身边的苏缡,只见她一脸平静的表情,纪承有些搞不清她的想法了。小妈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苏缡会这么平静?纪承真是又担心又焦急,但又努力不让这些情绪显露在脸上。

    “这四年在英国,你过得怎么样?”苏缡状似不经意地问。

    “嗯,还行吧。好歹把大学读完了,我的导师对我还不错,听说我要回来就把我推荐给了一个公司,明天我就去那家公司的亚洲分部上班。”纪承笑笑,“你呢?”

    “我?”苏缡耸耸肩,因为之前情绪的起伏,现在的心情反而出奇的平静,“混了四年,混了个大学文凭,但毕业去找工作。人家却只看你有什么证,英语的、电脑的,我什么都没有,于是就一直待在家里。”

    “你是学中文的,要那些干什么?”纪承拍拍苏缡的肩,不喜欢看她没有自信的样子。

    “你根本就不了解,你在国外读大学。你回到这儿,什么都不需要,所有人都会抢着要你,可我不一样。以前我也这么认为,我按自己的目标去做,只是按自己的要求去读书、学习,可其他人却不这么想,没有人认同你的话。一个人就算再有自信,在别人一次次的拒绝下,也会对自己产生怀疑的,你明白吗?”苏缡停下脚步,很坦然地看着纪承,心情又激动起来,“纪承你记得吗?你说过,我是好得不够优秀,坏得不够彻底,又不甘于平凡。看来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我确实是这样,不但上学是,连做人都是。我现在发现,我活得很失败,真是失败极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一边笑,一边忍不住流下眼泪。

    纪承看着眼前的苏缡,她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被打败的小母狮,垂头丧气的,往日的优雅、自由、快乐全都不见踪影,就像四年前的自己处处碰壁后的沮丧。这样想着,他的心里顿时觉得很痛。“纪承,你知道吗?珂珂说我很幸福,我的自信来自于小妈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可是小妈刚刚对我说,我应该长大了,她要离开我、让我有一片更广阔的天空,以后的事情,要靠我自己了。但我现在很茫然,什么都看不清,小妈走了,我连基本的自信都没有了,我也希望有一天能让小妈为我感到骄傲,我……”苏缡顿住,为自己的激动吓了一跳,抹掉眼泪,“算了,不说了,我只是有些接受不了罢了。你看,你现在这么优秀,让我都忍不住自卑起来了。而且,人总是要找到自己的价值,没有人能真正安于平凡的,你……”苏缡笑笑地挥挥手,拍拍纪承的肩,“算了,算了,走吧!”说完她转过身,眼底里有挥不去的苦涩。

    纪承从没想过,自己的那几句话,会对苏缡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纪承在心里默默地说。

    走了几步,见没人跟上来,苏缡转回头,看着一动不动的纪承,“怎么了?干吗不走了?”

    纪承没有回答。苏缡看着他严肃的神色,不禁有些担心。她走回去,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你怎么了,没事吧?”

    纪承微低下头,直直地盯着苏缡的眼睛。他坚定的目光和庄重的神情让苏缡傻傻地看愣了。接着,他一把把苏缡拉进自己的怀里,健壮的双臂环住她的身子,紧紧地抱住。

    苏缡再次愣住了,口鼻间一下子注满了男性的味道,身体敏感地感受到纪承炙热的体温。苏缡忽然发现他长高了,长壮了。现在的她只能达到他的肩部,头贴在他厚厚的胸膛上;他的两只手臂也变得长长的,轻轻一环就包住了她整个身体。很温暖,很安全的感觉,就像是被小心地呵护着。纪承紧紧地抱着她,很认真地说:“还有我,你还有我,我来代替小妈。”

    苏缡的耳边有急促的心跳声,她有一丝昏眩的感觉,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纪承的。

    “小缡,纪承的电话。”小妈的叫声在清晨格外响亮。

    苏缡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抬头看看,才七点半。她忍下脱口而出的诅骂,忿忿不平地踩着重重的脚步走出房间。

    餐厅里是一片热闹的景象。珂珂穿着正式的套装在吃早餐,小妈则在里里外外地忙碌着。

    苏缡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一声:七点半啊!天知道她有多久没有这么早起床了,她对这种早起赶时间的生活已经很陌生了。反正她现在没工作,几点起都无所谓。原本在刚毕业的时候,她是很认真地每天早起,做简历、赶面试。但失败的次数多了,她也就慢慢无所谓起来了。

    “喂!”苏缡有些火大地拿起电话。

    “苏缡,刚起吗?”纪承带笑的声音传了过来。

    “废话!”苏缡翻了个大白眼,“干吗啦?”

    “我在苏格兰有一个学姐。她回来以后在一家报社上班,最近她们的文娱版要找一名专栏作家……”

    “那关我什么事?”苏缡不客气地打断纪承兴奋的语气。

    “你不是在找工作吗?”纪承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天气一样,“我向她推荐你,她希望你下午能去面试。”

    “你神经病呀!”苏缡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我又不是作家!”

    “没关系,她们就是要培养新人。××报社、××路24号××大厦9层,你知道怎么走吗?”

    苏缡停顿了两秒,“你干吗要帮我找工作?”

    “你需要的,不是吗?”

    “你有病呀!我要是需要丈夫,你就给我找个男人呀?”苏缡想起他昨天的话和那个拥抱,于是便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引来了珂珂和小妈怪异的注视。

    “呵呵……”在电话另一边,正打着领带的纪承忍不住笑起来,“你需要男人啊!那还要找吗?眼下就有一位呀!为了您的需要,在下可以委屈一下。”

    “够了,你这个大傻瓜。”听出他的调侃,苏缡忍不住红了脸。

    “好了,我今天第一天上班,再不走要迟到了。你一定要去,下午两点、××路24号××大厦9层,我学姐姓刘。别忘了!”纪承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

    “好啦,你快走吧,我会考虑的。”苏缡“啪”的一声挂断电话,脸上还热热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

    那一边挂上电话的纪承终于松了口气。他本以为要大费口舌的,没想到苏缡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总算没白费他昨天打了一晚上的电话。说实在的,他在国内真没什么熟人,好不容易找到这位学姐,还费了不少劲。不过为了苏缡……

    纪承拿起外套,心情很愉快地轻轻哼起歌,回来真好啊!

    苏缡坐在沙发里,盯着客厅里的表发愣。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就到了中午。她就这样发呆了一个上午,脑子里乱哄哄的。

    她一直在想纪承回来之后对她的态度,温柔得让她觉得有些暧昧。当初纪承留下一封信给她,就让她隐约地感觉到了某些隐藏的情绪,但她一直告诉自己别在意,因为他不会回来。这一切只能是她的单相思,她的一厢情愿。可是他回来了,让那些情绪又隐隐地浮出了水面。她真的很讨厌这样,讨厌纪承对她的好,讨厌她管不住自己的心。这样会让她觉得她们一直是相爱的,这会让她误会、让她……

    “啊!”苏缡大吼一声,“烦死了!”她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乱糟糟的事情,但她决定要去面试。不得不承认纪承很了解她,因为当个自由撰稿人的确是她的梦想。这个机会对她来说很难得,而且她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份工作。

    下午两点,苏缡准时见到了纪承的学姐。出乎她的意料,那是一位甜美温柔的女性,和她想象中的女强人形象有很大出入。

    “你就是苏缡吧?”那人挂着甜美的笑容问道。

    “是的,您好。”苏缡从包包里翻出她的简历,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

    “呵呵,别紧张。你就跟着纪承叫我学姐吧!”学姐拿过苏缡的简历,随手扔到一边。

    “学姐,你不看吗?”苏缡对她的举动感到奇怪。一般的应聘,就算不想要你,也会象征性地看一下,她不会已经被三振了吧!苏缡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你叫苏缡,女,23岁、××大学中文系毕业,对吧?”学姐对着苏缡笑,“昨天纪承都不知道跟我说了多少遍!”

    苏缡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心里小声地骂了纪承一遍。

    “纪承那小子跟你说什么了?”学姐又问。

    “他说这里的文娱版需要一个专栏作家。”苏缡据实以告。

    “我就知道那小子根本没搞清楚。我刚说完要人,他就急得跟什么似的,说你怎么怎么好……”学姐受不了地摇摇头。

    “不是招专栏作者吗?”苏缡反问,心里知道纪承是真的对她好,以前就是……停!苏缡摇摇头,制止自己:不想不想,再想就真的一头栽下去了。

    “喂,那小子是不是一直喜欢你呀?!”学姐促狭地问,“你都不知道,以前在苏格兰,我跟他上同一所大学。我们学校华人学生会组织活动,他除了对我这个同系的学姐还买账以外,对谁都不冷不热的,也没看他对谁的事这么认真过。而且,去国外留学的人,尤其是男孩,大多都会留在那。那臭小子学习不错,导师也很看重他,结果他坚持要回来,连导师推荐的高薪职位都留不住他。当时我们就说这小子准是在国内有爱人,嘿嘿,就是你吧!”学姐对苏缡眨眨眼,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

    苏缡听得心里毛毛的,心里想着:怎么办,怎么办?完了啦,她一定会胡思乱想的啦!

    “好啦,我来说明一下,我们是想培养一个新人做娱乐版的专栏作家,最好那个人之前没做过专栏、就像白纸一样的。我们会送她到英国读一年的专门课程,但我们想要的是一个真正喜欢写作、并对娱乐新闻感兴趣的人。而且她起码要具备正直、理性、客观的特质,你明白吗?”

    苏缡点点头。

    “我们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四次机会。你可以开一个人物专栏,介绍娱乐人物,人物由你选、体裁由你定,不要超过三千字就行。”学姐说到这里时,表情很是严肃,让苏缡觉得她真是个厉害人物。

    “我想我……”

    “当然,我决不会因为纪承而对你有所偏护。因为就算我想也不行,我们会把几个人的东西同时登在娱乐版,由读者来进行票选。”学姐轻易地看出了苏缡的担心。

    苏缡沉默了。

    “比起其他人,你来得比较晚。所以现在你只有一天的时间,明天下班之前要把第一次的稿子交给我。你要不要试试看,由你自己决定。”

    这一刻,小小的办公室寂静无比。

    “好!”苏缡坚定地点头,“我、我要试试!”她觉得仿佛又找回了自由、快乐、坚定的感觉和那一份自信。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回家之前,苏缡去图书馆抄了资料、还借了两本书,心中对于要写什么已经隐约地有了目标。

    刚踏进家门,电话便随即响起。苏缡反手接起,“喂,您好!”

    “苏缡,我是纪承,你去了吗?”纪承兴奋地握着电话,语气很是急切。

    “嗯。你下班了?”苏缡接到纪承的电话,不知为什么心里一点也不惊讶。

    “是的。”纪承有些无奈地叹口气。为什么她不直接回答问题呢?他下了班后,就急匆匆地赶回来,因为担心她呀!

    “第一天上班好吗?”苏缡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

    “还好,就是看看工作环境、认识一下同事而已,没什么的。你呢?今天怎么样?”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我也还好。学姐说给我一个机会,一个月的试用期,一个星期一篇稿子。”苏缡轻描淡写地说,嘴角忍不住轻扬。

    “那要恭喜你了!”纪承终于放了心,“什么时候可以拜读你的大作?”

    “可能很快吧,我明天就要交稿。”

    “明天?”纪承想了一万种可能,也万万不是这个答案,“明天?这么快?有时间准备吗?”他已经急得开始拿着电话走来走去了,“要不要我去和学姐说……”

    “不用。”苏缡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一场公平的竞赛。起码到现在,我还有信心。

    电话那头静了静,“好,我也相信你。”纪承忍不住想笑自己,这个人是苏缡啊,怎么需要他说那种话呢。

    “嗯,就是今天恐怕得熬夜了。”苏缡又笑了。

    “那资料找好了吗?”纪承就像她的小妈妈似的,忍不住操心。

    “好了,我刚才去了图书馆,放心好了。”

    “那就好。”

    电话两边都静了下来。然后,苏缡说了两个字:“谢谢!”

    纪承愣了愣,苏缡的声音有些小,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跟着仔细地又回味了一遍,纪承舒心地笑了,心里暖暖的,“傻瓜,说什么谢呢,要加油了!晚上也别睡得太晚,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知道了,再见。”苏缡挂上电话,忍不住摸摸心脏的位置,发现跳得还有些快呢!

    夜深了,苏缡在给文章划上最后一个句点后,看了看表,已经夜里三点多了。她伸了个懒腰,把手里的笔扔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她花了一晚上写了一个人——猫王,那个死去二十五年的人。苏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去写他,但她就是对猫王有一种奇怪的好感。也许是因为四年前她的一句玩笑话所引发的那一场闹剧吧,也许是因为她不小心让那个唱着他的歌的男孩驻进了她的心里。于是,也就记住了他,记住了那首歌。从那以后,她就对这个已经去世二十五年的人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苏缡站起身,拉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找水喝。屋子里静极了,小妈和珂珂都睡了,这间房子还真是大得有些空旷。忽然,电话“铃”的一声响了起来,结结实实地把苏缡吓了一跳,她反射性地冲过去接起电话。

    “喂?”苏缡压低声音,还向四周看了看,怕把小妈和珂珂吵醒。

    “苏缡?我是纪承。”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纪承?你神经病呀!都三点了,万一把小妈和珂珂吵起来怎么办?”苏缡压着嗓子吼他。

    “我怕你还没睡,就准备让电话响三声,没人接就挂掉。”

    他的声音在夜里显得特别温暖、特别能安抚人心,让苏缡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于是她忍不住回了句:“傻瓜。”

    纪承又说了一些话。苏缡靠在墙上,意识有些模糊地回想着他们分开的这四年里发生的事,却记不起几件。但四年前的那些故事,无论是草坪上的、小溪里的,还是天台上的,却清晰得就像刻进了脑子里,就像她还停留在四年前的那个时空一样。

    这一次纪承回来,虽然他们只见了几次面,但苏缡却清楚地感觉到纪承变了,长大了、变成熟了,不再是四年前那个青涩、暴躁、又有点愤世嫉俗的大男孩了,但她却没有陌生的感觉。

    纪承在说再见了,拉回了苏缡的意识。

    “你在英国时会失眠吗?”挂电话前,苏缡忽然问了一句。

    电话的那端忽然静了下来,仿佛没有料到她会这样问。过了一会儿,才有声音传来:“会。可惜,找不到可以打电话的人。”声音是哑哑的。

    “现在有了!”苏缡低声回了句,隐约听到有几声吸气的声音,然后她说了句:“晚安!”就挂上了电话。

    然后,她靠在墙上呆了一会,折回了她的房间、在她完成的稿子上加了一句话:这篇文章——写给一直驻在我心里、唱着《Love me tender》的男孩!

     正文 第九章  The Sound Of Silence

    “哇,这房子不错嘛!”

    纪承一打开他租屋的房门,就看见苏缡满脸兴奋地走了进来,然后她就自发自动地开始四处逛。

    纪承租到的是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位于整座大厦的第九层,视野还不错,是单身上班族的上上之选。

    “要不要我帮忙?”苏缡不太热衷地问,像个寻宝的孩子,四处搜索。

    “不用,我快弄好了,你自己随便看看吧!”纪承有些哭笑不得。苏缡听说他要搬家,就非要来帮忙,但……纪承抬头看看表,已经七点半了,街灯都亮了,真不知道她是来帮忙还是来捣蛋的。纪承摇摇头,继续把他带来的东西塞进它们应该待的地方。

    不知又过了多久,“纪承,快过来看,快过来。”她的声音从他的卧室传来。

    突来的声音让纪承吓了一跳,手上的书也掉在了地上。以为出了什么事,他快步走进去,才发现苏缡跪在窗台上,兴奋不已。

    “纪承,你们家视野好棒、好漂亮噢!”苏缡开心地嚷道。这里的窗户是外悬式的,窗台很宽、窗户很大,纪承发现她整个人都趴进窗户里了。

    天已经黑了,窗户外面都是点点的灯光,高楼的、住家的、霓虹灯的……汇成了一片海洋。

    “你看,那是飞机的指示灯。”苏缡指着远处高楼上一闪一闪的灯光说。那是四年前纪承告诉她的,那一夜她们爬上学校的天台,看到了魔法般的美景。苏缡曾经以为那种美丽是短暂而不可捕捉的,魔法消失后就会只剩下一个人的黑暗,却不曾想到,那魔法其实一直都存在着,只是她不曾发现而已。

    苏缡低下头,看到纪承很温柔地对她笑着,让她不禁红了脸庞。

    “嗯……还是住这种高楼好。”苏缡转回头,赞叹连连。

    “其实,你们家那种老房子也不错,木地板配石砖墙!”纪承笑笑地说,小心地看着苏缡,怕她不小心就会摔下来。

    苏缡低下头、瞥了他一眼,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喂,你干吗不回家去住?”苏缡不太专心地问。“我父亲又再娶了。”他淡淡地说,把背靠在窗户上。

    “那你和你父亲还……”苏缡转头看他。

    “现在?”纪承安抚地对她笑了笑,“谈不上好不好吧!”他又叹了一口气,“我常常很羡慕你和小妈,羡慕小妈给你的自由和信任。我小时候常常很害怕,害怕自己做错事,达不到别人的要求。我父亲对我的要求很高,我怕他对我失望,后来我长大,发现我父亲其实不太在乎我,只是在乎我得到的成绩,于是我努力去做,却总也达不到他的要求,我很怕失去他最后的一点关注。然后就慢慢变成一种压力,在这种压力下,我逃不掉,就开始愤世嫉俗、暴躁、反叛,让自己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其实心里在乎得要命。”

    苏缡看着纪承的眼睛,那里面有着挥之不去的感伤。

    她从窗台上爬下来,学着纪承的样子坐在窗台上,很认真地问纪承:“那你现在还想得到那个人的信任吗?”

    纪承看着苏缡,笑了,笑得苏缡心里酸酸的,“没关系,现在我有你了!”

    苏缡听了,眼泪差点就掉了出来。她伸手环住纪承,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说:“对!你有我了……”

    两人身后的星光和灯光连成一片,照在他们身上,映出两个依偎的身影。

    又是一个休假日。小妈很早便出去了,因为结婚需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所以,今天在客厅里的只有窝进沙发里的苏缡和正在看书的珂珂。

    苏缡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窗,暖暖地洒了她一身。

    “你今天不出去吗?”珂珂放下书,淡淡地问。

    “出去吧,纪承说要出去逛逛。”苏缡一边打哈欠,一边回答。最近为了要找写作的资料常常忙到很晚,也让苏缡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熬了几个夜就累得要死。

    “那你还不走?”珂珂又问。

    “纪承说要来接我啦!”苏缡有些不屑地说,“好像我是个小孩子。”

    正说着,屋里响起一阵门铃。

    “真像个傻瓜一样!”苏缡嘴里抱怨着,脸上却不自觉地挂起笑容。

    “你也是啊!”珂珂看着她,淡淡地笑了。

    苏缡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似的对着珂珂做个鬼脸,起身开门去了。

    珂珂看着苏缡的背影,忍不住低声回了句“傻瓜”,笑意暖暖地滑过她的眼底,还带着掩不住的羡慕。纪承走进客厅,看到珂珂,他微笑着点头示意,然后转身问苏缡:“小妈呢?”

    “她和她老公出去买东西了,我们今天去哪?”苏缡反问。

    “你说好了,我都不太熟悉这儿了。”纪承笑笑,态度很随意。

    “嗯……我想找资料、珂珂想买书,那我们去书店逛逛好了。”苏缡决定道。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珂珂笑着。傻苏缡,约会哪有带旁人的?

    苏缡瞄了眼珂珂,挑了挑眉,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然后,她一手挽着纪承,一手拉起珂珂,大声说道:“一起去书店,我决定了。”

    因为是星期天,书店里的人熙熙攘攘的。

    三个人站在一起。珂珂一边打量人群,一边浏览着书架上的书籍。苏缡一边翻书,一边拿笔和纸抄录着些什么。纪承则拿着一本书,随意地靠在书架上翻看。

    除了纪承时不时投向苏缡的关注目光,三个人都没有太多言语。

    苏缡抄了一会儿书,随意瞄向书架时,发现了一本书。她抽起来,兴奋地转身,对珂珂说:“珂珂,你看这本书是……”话没说完,苏缡却发现珂珂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只是直直地看向前方的一点。

    顺着她的目光,苏缡看到一对在书店门口拥吻的男女,苏缡心中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庭广众之下,好恶心!”再看仔细,苏缡发现那个男的分外眼熟,心中不禁暗叫不妙。反手想去拉珂珂,却又慢了一步。珂珂转身冲了出去,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站在一旁的纪承看到这一幕,放下手中的书,疑惑地看了苏缡一眼,看到她满脸的不安,就想追去看看。没想到他才走了两步,便被苏缡拉住了衣袖。

    纪承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苏缡低下头,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

    纪承宠爱地拍了拍她的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愿看到苏缡不开心。

    “别去!”苏缡拉着他。看到自己的爱人和其他的女子拥吻,是怎样的情何以堪啊!更何况是骄傲的珂珂。

    “别去,千万别去!”苏缡拉紧纪承的衣袖,眼泪忍不住要掉了下来。

    “你不认识那个人了吗?”从书店出来后,苏缡拉着纪承在小路上走着。

    “哪个人?”纪承反问。珂珂跑了后,苏缡的情绪也低落了起来,书也不挑了,只拉着他一直走。

    “就是那个珂珂一直盯着看的在我们面前搂着一个女孩的混蛋!”苏缡激动地说,脸上尽是忿忿不平的神情。

    纪承有些失笑地搂她一下,试图平息她的怒气,“别这样!”

    苏缡垂下肩叹了口气,“看来你真的忘了。你还记得这个吗?”她从衣服领口拉出一条项链,上面有一颗小小的、不规则形的粉红色石头挂坠。

    “你还留着这个?”纪承看到这个,惊喜得简直要说不出话来。这是当年他送给苏缡,他以为……以为早就不见了。

    “够了,我只是喜欢这个挂坠。你笑什么啊?”苏缡觉得纪承咧开的笑容分外刺眼,脸上不由自主地涨红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看到珂珂和一个男生在一起?”苏缡看见纪承茫然的神情,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你的情敌。”

    纪承听见这句话,险些失笑,“都是小时候的事。那时追珂珂只是不服输,你别当真啊。”

    苏缡不太高兴地白了他一眼,“你想起来了没?”

    “嗯,有一点印象。”纪承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高中三年,他记得最深的只有苏缡,以致于其他很多事情都变得模糊了。

    “珂珂一直喜欢他,现在也是。”苏缡说这句话时,又沮丧了起来。

    “她告诉你的?”依刚才的情景很有可能,但他觉得依那个夏绫珂的性格,不像是会把这种话告诉别人的。

    “我看到珂珂对着他的照片发呆。她爱他,混蛋!”苏缡一边说,一边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她曾不经意地看到了那张照片背后的故事,那些被写上去的话语,让她至今都震撼不已。

    纪承沉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感情的事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就像他一样,莫名地对某个人就是念念不忘。

    苏缡叹了口气,拉着纪承跑了起来。小路的尽头是他们的高中母校,星期天没有学生上课,看门的爷爷坐在椅子上打盹,苏缡拉着纪承趁机闪了进去。

    “这里还跟从前一样。”纪承惊叹。高高的杨树,绿油油的草坪,小石砖的地板和漆白的教学楼……

    “嗯,可惜也许看不久了。苏老师告诉我,可能今年底就要拆掉翻新了。”苏缡跨过护栏,走进草坪里,找了个树阴,坐了下来。

    “你和老师们还有联系?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不会主动联络的人呢?”纪承跟着苏缡跨了进去,在苏缡旁边坐了下来。和以前一样,纪承在心里暗暗地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是我的初恋对象。”苏缡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什么?”纪承知道这样不好,可还是叫了出来。

    “我开玩笑的啦!”苏缡看到纪承像被打了一拳的表情,呵呵地笑了起来,“是前一段时间他打电话给我时说的,他想让我找几个人来学校。因为大丁要退休了,让我们去看看他。”

    “大丁要退休了?”纪承努力地回想着当年那些和大丁斗智斗勇的日子,“老师他最近怎么样?”

    “还是那么活力十足。知道我还没工作就把我骂了一顿,说什么这样对不起家长,对不起学校,哈哈,我到现在也很怕他呢!”苏缡想起那时的情景,忍不住做了个鬼脸。

    “时间过得好快!”

    “是呀,过得真快。”苏缡干脆躺平在草坪上,又闻到了泥土的芬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爱上了这种味道,“可是,从前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忘不掉,珂珂也是。”她叹了口气。

    “从前是从前,”纪承也躺倒在草坪上,眯着眼睛,“我们高三的时候,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今天会怎样的吧!只要能过好现在、做好想做的事,朝着认定的方向前进,我相信‘后来’一定会是美好的!”他伸出手,悄悄地握住她的,给予她温暖的支持,安抚她那颗不安的心。

    “真的吗?”苏缡一骨碌从草地上坐起,看到两人交握的手掌,忽然觉得,“后来”也许真的是美丽无比的。

    “真的。”纪承躺在草地上,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芒。

    苏缡突然发现这时的纪承真的好俊好俊,让她抵挡不住诱惑地低下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上面有青草的味道,清爽、甜蜜……

    时间在不自觉中匆匆流过。

    这一天,苏缡像往常一样在家等纪承下班。在纪承回来的这一个多月里,他几乎是天天来她家吃饭,就像是回自己家一样。

    想起这一个月相处的点滴,苏缡忍不住傻傻地微笑起来。她和纪承现在就像一家人一样,苏缡很喜欢这样,就算一辈子如此也不会厌倦。

    这时,电话铃响起,苏缡一惊,有一种秘密被发现的困窘和羞涩。摇摇头,她跑去接起电话,“喂,您好!”

    “苏缡,我是纪承。我今天不回去吃饭了,你们别等我。”纪承的声音传来,苏缡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不安定。

    “怎么了?”

    “嗯……有人叫我去吃饭,说很久没见了,我不好意思拒绝。”纪承的语气里有一种不情愿的感觉。

    “是你爸爸叫你回家吃饭吧!”苏缡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嗯。”电话那头淡淡地应了声。

    “没关系,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陪你去。”苏缡很豪爽地说。

    “你去?”电话里传来淡淡的笑声,“你去干吗?丑媳妇见公婆呀?”纪承嘴里开着玩笑,因为苏缡的关心而感动。

    “纪——承——!”听着苏缡羞怒的吼声,纪承开心地大笑起来,缠绕了他一下午的焦躁情绪也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真的可以自己去?”苏缡又问。

    “真的。放心吧!”

    “其实我是怕你见了你父亲以后情绪太激动,一怒之下干出什么事来。”苏缡打着哈哈,让人想象无限。

    “怎么可能?”纪承开始有些哭笑不得了。

    “真的没问题?”

    “是的,是的。”纪承因为她像个小妈妈似的问话而有了轻松的心情。

    “OK,那我挂喽!”

    “嗯,拜拜!”

    纪承拿起外套、呼一口气。他的心里明白,该来的总是会来,该面对的一个也跑不掉。

    苏缡站在纪承父亲家旁边的一个小巷里,有些无聊地在原地转着圈圈。她抬起头,看到星星出来了,就像那双熟悉的眼睛。她开始明白小妈说过的话了。爱啊!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可能会一辈子都忘不掉。

    小巷是一条暗巷,外面是一条大路,纪承要回自己的租屋的话,必定会经过的。当他一从这儿过,她就从小巷出来、偷偷跟在他后面,再吓他一跳。

    苏缡拍拍自己的头,觉得自己很白痴。吃完饭后,她就跑到这儿来了。四年前,她来过这里几次,还好现在没什么变化,否则她就找不到了。

    苏缡还是很担心。珂珂曾对她说过,每个人都需要一些坚定的支持。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了,亲情、父母就是他最大的安慰,如果连这都没有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孩子有一种天性,渴望着能做一些事来讨父母欢心,可是当你的父母对你寄托太多渴望时,这些会变成可怕的压力,但无论如何,孩子都是会渴求父母宠爱的。说这些话时,珂珂的眼里满是苦涩。

    那时,苏缡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小妈对她的希望总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被她填满。她有时候觉得珂珂和纪承很像,当他们无力承受父母压力时,纪承是用反叛,珂珂则是一而再地苛求自己,但那种不顾一切地想讨父母欢心的心情,珂珂有,纪承也有。

    正想着,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的眼前走过,显然没有看到站在暗巷里的苏缡。

    苏缡小心翼翼地走到大路上,再三确定前面的背影就是她要等的人后,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三步并两步冲过去,一把从背后抱住他。她明显地感到那人的身体僵了一下,转过头看见是她,脸上写满了惊讶。

    苏缡得意地笑个不停,“有没有吓到?没想到是我吧?”

    纪承转头看着苏缡孩子气的笑容,先是惊喜,然后是满心的感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对他的心意。他甚至觉得他可以为了这一刻去死,只因长久的等待终于有所回应。

    他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抹去她头上的汗水,又顺手帮她整理了下衣服,才笑着问:“你怎么来了?我都没看见你。”

    “我在那边的小巷里,吓了你一跳吧!”

    “你在小巷里?天都黑了,一个女孩子多危险!”纪承象征性地训了她两句。虽然这一带都是住家,又有巡逻警,但他还是忍不住会担心。

    “好了!”苏缡摆摆手,“怎么样?没吵架吧?”

    “没有。”纪承摇摇头,“这次我回来,觉得他真的老了。以前他在我眼里是个万能的人,但也是个暴君,总是颐指气使地指挥别人的行动,把别人的服从当成理所当然,但现在,他的眼神软了、气势也弱了,头发白了,身子也弯了,就像大街上随便就能看到的老头一样,让我心里挺难过的。我觉得我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那你不恨他了?”苏缡还记得当年那个告诉她他恨父亲的男孩。

    “我不恨他了。”纪承笑了,“虽然当年他对我的要求让我无法承受、让我失望,但我知道,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为我好的,我只是不能原谅他对我母亲的冷漠和绝情。他等于是间接害死了她,他破坏了他在我心中的形象。”

    “嗯。”苏缡点点头,能理解他心中又爱又恨的情结。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我父亲,我以后会常常去看他的。”纪承神态平和地说着。苏缡不知道今晚纪承和他父亲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样子,是真的可以放心了。

    “嗯,乖孩子。”苏缡踮起脚,轻轻地拍了拍纪承的头。

    纪承拉下苏缡淘气的手,握在手里,对她笑了。

    苏缡突然愣了。他的眼睛真的好亮啊!像极了天上的星星,温暖她、包容她的缺点,仿佛真的可以为她照亮后来的路似的。

    “我觉得,你变了很多,我还以为你会因一言不合而暴怒呢!我觉得你现在的脾气变得好多了,也会原谅别人了。很好啊!”苏缡笑着夸奖他。

    “你也变了。以前你不太和人说话,现在也会跟人嘻嘻哈哈了,还和夏绫珂成了好朋友,我也很惊讶呢!”纪承说。

    “哈哈……”苏缡有些尴尬地说,“大学四年总算没白上。集体生活嘛,我们宿舍的人超聒噪的。有时候,也不得不应付一下。”

    “嗯,我了解。‘后来’总是变化莫测的,人只能去适应,适应就会改变,改变就是成长,因为长大而改变,不好吗?”纪承认真地问。四年的分离,改变是一种必然。

    苏缡认真地思索这段话,她的惶恐来自于对后来的不确定,成长是一件好事,“本质没变就好。”苏缡抬头对他笑。在本质上,她还是那个别扭的苏缡,他还是那个认真执著的纪承。

    风轻轻地吹过,苏缡轻轻地颤了下,不太冷,只是站累了,有些想睡。

    纪承脱下外套递过去。

    苏缡摇摇头,挂着甜甜的笑容,伸开双手:“抱抱吧!”

    纪承看着眼前对他撒娇的苏缡,心融化成一摊水,拉过她抱个满怀,软软的,一辈子都不愿放手。

     正文 第十章  Breathe

    纪承和苏缡笑闹着走回纪承租屋的那栋大厦。奇怪的是,大厦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黑暗,电梯也停了。纪承拉着苏缡敲开了大厦物业管理值班室的门,“您好,我是这个大厦的住户,电梯坏了吗?”纪承客气地问。

    “您不知道?”那人惊讶地看着他们,好像他们头上长了角一样,“今天大厦电路检修,九点钟开始停电,为时一个小时。我们一个星期以前就广播通知过了呀!”

    “我……我没听见……”纪承皱起眉头,在脑中搜索一遍,确定自己没听到过。

    “我们在每层楼的电梯旁都贴了通知。”管理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纪承几遍,然后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问:“您不会也没看见吧!”

    纪承尴尬地点点头,他确实没注意过。

    听到这,苏缡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但还是止不住。这又引来了管理员怪异的目光,那样子就像是看两个刚从精神病医院跑出来的人。

    纪承更是尴尬地红了脸,道了声谢,拉着苏缡就跑。

    “真是的,你吓到人家了,他还以为咱们是神经病的呢!”纪承拉着苏缡笑骂,“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了,我陪你上去好了。反正停电了,你什么也干不成。等来了电,我再走。”苏缡笑嘻嘻地说,“呵呵,九楼,要爬上去了!”

    ……

    “终于到了!”苏缡趴在纪承背上欢呼。说是爬楼梯,可到了第四层,她就喊累了,最后还是纪承把她背上来的。

    纪承把苏缡放下,擦了擦汗,拿出钥匙开门。

    “噢,不太喘。身体不错嘛,背我上来都不累。”苏缡在他背后开玩笑。

    “我在苏格兰常常打马球、橄榄球,你那点重量不算什么。”

    “噢!”苏缡点点头。

    “进来吧!小心点,别绊倒了。”纪承叮嘱。

    “嗯,你家里有没有应急灯或手电什么的?”

    “你在沙发坐一下,我去找找看。”纪承说道。

    苏缡摸索着找到沙发,然后坐下。还好纪承回来后没买太多东西,屋里装饰都很简单,所以在黑暗中也不会遇到太多的障碍。

    “太好了,有手电!”纪承兴奋的声音传来,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贝。

    苏缡好笑地摇头。

    “咦,怎么不亮?”纪承的声音充满了疑问。

    “老大,你放电池了吗?”苏缡提出一个有些愚蠢的问题。

    屋里一阵沉默,然后传来一句很小声的话:“家里好像没有电池了。”

    苏缡叹了口气,“好吧,那你这总有蜡烛吧!”

    “蜡烛?”纪承的声音传来,像是从来没听说过蜡烛这个名词。

    苏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算了,算了,你过来坐吧!”

    过了一会儿,苏缡觉得身边的位子陷了下去,还有热乎乎的体温。

    “嗯,我刚搬过来一个月,很多东西都没买齐,所以……”纪承有些困窘地说。

    苏缡几乎可以感觉到纪承的脸滚烫的温度,她挥挥手,“没关系啦,一会儿就来电了,而且能感受一下黑暗也不错啊!”

    “你看,我可以用手……”苏缡伸出手去摸索,爬上纪承的脸。她有些顽皮地用手一点点地探索,像是抚摸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样,他有着浓密的眉毛、高高的眉骨,双眼随着她的手指而合上。指尖柔软的触感让苏缡流连忘返,同时黑暗让一切触感都变得敏感,空气中流动着亲密的氛围。

    “够了。”纪承猛地抓住苏缡的双手,把她拉进怀里,头靠在她的肩上猛地吸气,“别闹,你不知道男人是禁不起撩拨的吗?”

    苏缡伸手回抱住他,有些无赖地说:“好啦!”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在沙发上亲密相拥了很久。

    “小妈下星期二就要结婚了,每天都很忙的样子,看起来却很快乐。”苏缡轻轻地说,舒服地靠着他。

    “嗯。”

    “相爱的人相伴一生,真是让人羡慕啊!”苏缡有感而发。

    “那你想跟谁相伴一生啊?”纪承逗她。

    苏缡沉默了一阵,然后用手拨开纪承鬓角的头发,对着他的耳朵轻轻说:“你!”她的脸上热得发了烧,还好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

    纪承几乎欣喜若狂,他狠狠地吻上苏缡的唇,带着种种的情感和怎样也割舍不掉的爱恋,试图通过唇传递到她心中。

    就这样,直到永远……

    “铃——”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苏缡本想蒙住头继续睡的。可小妈很早就出去了,珂珂昨天留在公司加班,不知道回来没有。于是她认命地用龟速掀开被子下床,披头散发、两眼微睁地飘进客厅,接起电话。

    “喂,您好。”声音是有气无力的。

    “苏缡,没起来吗?”对方的声音是轻快而生机勃勃的,“我是学姐,你现在到报社来一下,评审结果下来了。”

    “嗯……”苏缡睡眼惺忪、茫然地跟着念,越念越清醒,越念越大声,最后终于叫了起来,“评审结果出来了?!”

    “呵呵……”学姐在电话另一边大笑,“醒了吗?快到报社来一趟,我们昨晚讨论了一夜,刚出结果。快来吧,我等你。”

    “好好,我马上。”苏缡开始有些紧张了。

    “快点来,我挂了。”

    “好,再见!”

    挂上电话,苏缡更紧张了,“天啊,太快了。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苏缡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

    “算了,不管了!”她一边说,一边拿起电话按下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苏缡不等对方开口,就抢着说:“喂,纪承,我是苏缡!”

    “苏缡?”纪承的声音就像含在嘴巴里似的,显然是刚爬起床的。

    “对啦,对啦!你起床了没?”

    “还没!”纪承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今天是星期六,你怎么起这么早?”

    苏缡好像没听到纪承的问话,“快起来,陪我去报社!学姐说评审结果出来了!”

    “这么快?”

    “快点啦,我在你家巷口等你,快哦!”苏缡一口气地说完。

    “好好,你别着急,我马上。”纪承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起来。

    “好,我等你,拜!”

    站在学姐的办公室门外,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等着被召见的苏缡紧张不安地靠在纪承的怀里。这个时刻,她只想到了他。

    “我紧张得胃都痛了。”苏缡把头靠在纪承肩上,有些神经质地说。

    “没事。”纪承环着苏缡,用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背,“一会我带你去吃东西就好了。别紧张,放松,放松。”

    “我马上就要面临失业了,能不紧张吗?”

    “没关系,我养你好了。我现在的工作收入还不错,作为报答,你就帮我煮饭生孩子好了。”纪承亲密地开着玩笑。

    “讨厌!”苏缡打了他一下。

    当两个人正说笑时,门开了,学姐探出头,“苏缡,进来吧。哟,你也来了!”学姐看见了纪承,暧昧地笑了,“好吧,你也进来吧!”

    学姐坐在办公桌后,睁着大眼看着先后进来的两个人,“你们两个现在进行得还顺利吧?”

    “还不错。”纪承大方地走上前,拉着苏缡的手,坦然地面对学姐。

    “噢?”学姐顿了下,“那可有点麻烦了。”

    学姐无视于两人疑惑的神情,接着说:“恭喜你了,苏缡。我们昨晚讨论的结果是,一致同意选择你为我们培养的对象。”

    学姐对着明显兴奋起来的两人笑了,伸出手和苏缡握了一下,“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行列,恭喜你可以去英国爱丁堡大学学习一年。这样算来,你就成了我和纪承的学妹了……”

    “去英国?”还没等苏缡反应过来,纪承立刻发出疑问,一个箭步冲上前握住苏缡的双肩,“你要去英国,为什么我不知道?”强劲的手劲握得苏缡有点痛,但纪承的表情更让苏缡难受。她不是不想说,只是当时重心没放在这上面,没在意,反而忘了。

    “喂喂,你干什么?”苏缡还没回答,学姐就看不惯地出声,“当初是你自己没搞清,干吗怪苏缡?!”

    纪承抬头看了学姐一眼。一想到苏缡要离开他,他的心就有一种被撕裂的痛楚。低下头,他认真地看着苏缡的眼睛,“你想去吗?你想离开我吗?我们分开了四年,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你又要走。告诉我你想去吗?”

    苏缡看着纪承的眼睛,可她还是点头了。她想去,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从四年前纪承去了那里,她就常常在想:苏格兰是什么样子呢?纪承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呢?她好想去看一看!

    纪承看着苏缡点头,半晌后,他松开了手,有些僵硬地说:“那好吧!”他转过身,迈开大步离开了,留下苏缡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办公室里。

    “别生气。”学姐在安静一阵后开口,“他只是太在意你了。在苏格兰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家伙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人。”

    苏缡摇摇头。她能明白,如果是她,也会这样的。四年前纪承离开,她也记恨了他四年。

    “那你自己好好考虑吧。我相信你们,那家伙可是个死心眼儿。”学姐说完,轻轻地笑了。

    机场,飞机引擎张狂地轰鸣。

    苏缡站在飞机场服务台前,看着机场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有一种不安在扩大。

    “××航班,直飞爱丁堡,×月××日,下周五下午两点三十分,您的票。”服务窗口里的小姐笑容可掬地递出票。

    苏缡接过,薄薄的几张纸,在她看来却重逾千斤。她叹了口气,还好能赶上小妈的婚礼。昨天向小妈宣布时,小妈激动了好久。在小妈看来她的宝贝终于成才了。虽然离别会有伤感,但小妈只说:“把握住你最重要的东西就好。”

    珂珂只是说恭喜,但眼里有掩不住的伤感。至于纪承,昨天走了就没再来电话。唉……苏缡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到机场的人,有悲伤的,有欣喜的,而她呢?苏缡自己也不清楚。刚开始接这份工作只是想证明自己,并没有过多地去想出国的问题,现在却不得不去考虑很多因素。虽然不用担心钱,但语言呢?生活呢?懒散的自己能够应付压力下的紧张学习吗?还有报社和学姐的期望。她尤其不想失去纪承。一年,虽然不长,却也有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呀!

    她可以自私地要求纪承的谅解吗?可以要求他等她回来吗?她可以吗?真的可以吗?“后来”的可怕,真的就在于它的不确定啊!

    苏缡垂下双肩,慢慢地走进机场的大门。她和纪承的感情会像她说的那样相守一生呢?还是会像飞机划过天空后留下的痕迹一样,慢慢被风吹散呢?

    “快!头纱呢?”

    “在这!”

    “捧花、捧花……”

    “好了,在屋里放着呢……”

    “那饭店那里呢?司仪、照相的、录影的……”

    “都在饭店那里,有人顾着呢!”

    “快!九点半新郎就来接人了,还不快点!”

    听着杂乱的对话,看着跑来跑去、手忙脚乱的女人们,苏缡有一种敬畏的感觉。今天是小妈结婚的日子。她和珂珂、还有小妈的朋友们,十几个女人挤在这一间屋子里,让苏缡真正认识到了女人的威力。今天负责指挥的是小妈的同学,全屋的女人都顺从地转来转去。

    “苏缡!”被点到名的苏缡像小学生一样乖乖报告。

    “去买两包亮片,到会场好用,快快快,别磨蹭。”

    “好!”苏缡乖乖拿包出门。

    “等等!”

    苏缡回头,看到珂珂在门口穿鞋,“我跟你去!”

    苏缡斜眼看她,一脸怀疑。

    “屋里实在太吵了,我……”珂珂耸耸肩,有些尴尬地解释。对于爱静的她,屋里从四点开始就吵闹得简直能要她的命。

    “我的头一直在痛。”珂珂受不了地揉揉太阳穴。

    两人一起步出家门。

    “纪承呢?”珂珂状似不经意地问起。

    “去饭店那里了,那里好像就他一个人盯着呢!”苏缡说着,却怎么也提不起劲。

    “你们还在冷战?”

    “冷战?算不上吧,就是……”就是很冷淡,很别扭吧,苏缡在心里说,“最近大家都在忙小妈的婚礼,他一直在联系饭店啦、司仪啦之类的事。”

    “嗯,多亏了他,他对你真的是没话说。”珂珂由衷地说道。

    “对,我知道。”苏缡叹口气,觉得真的很难选择。

    “我知道你很为难,出国学习一年,真的是个好机会。可是有时候,一旦分开了,就……很难说。”珂珂拍了拍苏缡。

    “小妈要结婚了……”珂珂有些感慨地说。

    “是呀,一转眼……”苏缡也感慨起来。

    “真是又高兴,又伤心呀!”珂珂继续说。

    “我们家的小妈真是不让人放心啊。”苏缡接下去说。

    “就像……”

    两人相视一笑,许多相处的片断浮现在脑海里,包括无言的情感传递,两人笑着异口同声地说:“就像嫁女儿一样。”

    “哈哈……”

    苏缡抚着穿高跟鞋的脚,心里哀嚎着,她已经快疯了。一天的婚礼下来,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累了吧!”在苏缡要昏倒的时候,有一双手从后拥住了她。苏缡抬头,看到纪承俊朗的脸,也就顺势向后靠,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他。他今天真的是帅呢!穿着传统的三件式银灰色西装,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真是全场最帅的男士呢!当然,新郎也很帅啦,苏缡在心里不好意思地补充。

    “啊,对了!”苏缡突然想起她从休息室跑出来的任务,“还要给司仪和摄影师红包呢!”

    “不用,我给过了,你过来休息一下吧!”他沉稳地扶好她。

    “啊,谢谢。”苏缡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管什么时候,纪承总是在帮她。

    “干吗和我这么客气?”纪承斜了她一眼。

    “呵呵……今天小妈好漂亮呢!”

    “是啊!”但你更漂亮,纪承在心里说。今天的苏缡穿了一件白色的小礼服,样式很简单,头发用花朵别好,淡淡的彩妆,蓬蓬的裙摆,像个公主一样。

    “今天上午,我和珂珂还说呢,小妈结婚,让我们也紧张得不得了,好像要嫁女儿一样。”

    “胡说。”纪承轻轻地呵斥,“什么嫁女儿,是嫁妈妈才对。”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苏缡伸手抱住纪承,偷偷地观察他的表情,怯怯地说:“你不生气了?”

    纪承低头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傻瓜,我不是生气,我……”

    还没说完,小妈的叫声打断了他们,“苏缡,过来一下……”

    苏缡抬头询问,纪承拍拍她粉嫩的脸,宠溺地说:“去吧,我们回来再说。”

    苏缡点点头,有些依依不舍地放手。

    推开休息室的门,屋里热热的香味迎面扑来。小妈站在窗户前,白色的婚纱长长地拖在地上,屋外吵吵闹闹的声音在苏缡的耳边荡漾。屋里,女眷们不同牌子的香水味道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奇特的香气。苏缡觉得,那是幸福的味道。

    “小缡。快,帮我换一下衣服,这婚纱我一个人脱不下来。”小妈招手让苏缡过去。屋里只有她们两人,其他人都在外面帮忙。

    “好,小妈今天好漂亮。人家说幸福的女人最漂亮,陈叔叔一定对你很好吧。”苏缡笑着闹小妈,“真让人羡慕啊!”

    小妈一下子红了脸,“讨厌!”

    苏缡走上前帮小妈换装。

    “纪承对你也很好啊!”小妈看着手忙脚乱的苏缡,“那孩子的心意,小妈四年前就看出来了。那孩子回来后,我觉得他变了不少,成熟长大了,只有对你的心意没变。”

    小妈摸了摸苏缡的头,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女儿长大了,变漂亮了。

    “所以,你要出国,小妈觉得也好。出去锻炼锻炼,一定能长劲不少。虽然也有些担心,但也没办法,就是对不起那孩子了。”

    小妈叹了口气,看到苏缡疑惑的神情。

    “四年前,纪承那孩子在走之前来找过你。你不在,他留了一封信给你,记得吗?”

    苏缡点头。

    “其实,那天他来找你时,带了一大包行李,脸还被打肿了。他告诉我他不要去英国,他要留在这儿、要和你在一起,结果被他父亲打了一顿,逃了出来。还说再也不回去了,他就留在你身边。那个时候,那孩子吓了我一跳,他满脸的决然,还有那种执拗的神情,我从来没见过。我们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有回来,我就跟他说:‘纪承,你要去英国,你必须去,为了苏缡。我总有一天会老了,死了,不能守着苏缡,你要帮我守着她,可你现在这样怎么能办到,你连你自己都养不活,你必须自己先变强才行。’

    “那孩子拗了半天,才问我:‘是真的吗?’我说:‘是真的。你回来了,小妈就把苏缡交给你。’后来,四年过去了,我还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没想到,这孩子心心念念的就是我当年的那几句话,那时他打电话给我,劈头就问:‘我要回去了,你可以把苏缡交给我了吗?’这孩子,真是的!”

    小妈摇摇头,看着一脸震惊的苏缡,笑了,“那孩子的心,你能明白吗?”

    苏缡的心里在翻江倒海地骚动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那个傻瓜,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呢?!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茫然地走出休息室。人群中,她一眼便看到纪承,他笑笑地望着她,微微伸开手臂,仿佛一辈子都是这样静静地等待着她。

    苏缡冲了过去,撞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