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双鬼拍门 我生来就被冤鬼缠身,养父将我放进“洗冤池”洗尽秽气污俗,我才活命。 我叫陶永,是由我那在村祠堂里守夜的养父一手带大的。我养父说:人有冤,抱恨终生;鬼有冤,难下九泉!他的责任就是送亡者上路。从我懂事开始,他就守着祠堂里的一口“洗冤池”,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饭碗,命可以丢,饭碗不能丢。 而我之所以信养父的话,是从第一次见他替女鬼洗冤开始的。 从小跟着养父在祠堂生活,见惯了村里人对先人的敬重,即使再穷,清明年初一也少不了拜祭。但一村子的家族里面,也难免出个不肖子孙。 那年我才十岁,下午放学回来,见到一个全身血淋淋的男人被抬进了祠堂。这男人就剩下一口气了,身体插着一根一根的细篾竹子,看着都觉得疼。 我心里一个咯噔,怎么把这人抬到祠堂里来,这可是大不敬的事情呀! 我正疑惑的时候,有个妇女的声音哭喊起来,定睛一看,认出这个趴在恭桌上大哭的妇女正是幺婶。村里的本家姓陶,幺婶的老公叫陶老幺,是声名狼藉的败家子,好赌成狂。 人说赌钱输了卖房卖地,再不济就是剁手跺脚,最起码祸不及家人。可最近村里都在传,陶老幺像是撞了邪似的,竟然把自己的老婆女儿压上了赌桌。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我走进去,看向那个血人,心头一凛,这人不就是陶老幺?怎么被折磨成这样? 我慌忙躲到养父身后,揪着他的衣角问道:“爹,老幺叔他出啥事了?” 我养父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毕竟我只有十岁,他面色凝重地盯着血淋淋的陶老幺。随后又劝大伙先回去,说祠堂是祖先安歇的地方,不便久留。但我知道他是想支开乡亲们,好办事! 听我养父这么一说,乡亲们陆续出了祠堂,幺婶一个劲地鞠躬感谢大伙儿。 很快祠堂里就剩下我、养父、幺婶,还有躺在地上的陶老幺了。 我养父上前翻了翻陶老幺的眼皮子,已近六神无主,失魂落魄的惨状。 随后养父叫我在祠堂的供桌上点十二柱香,这是每晚必做的事情。他又让我取三柱香火过来。 养父接过香火,只见他蹲下之后,在陶老幺的一只脚底猛戳了一下,原本摊在地上像一具死尸的陶老幺竟然直腰站了起来。这一下把我和幺婶都给吓傻了,尤其是陶老幺身上的竹子还没拔掉,那血淋淋的景象极其瘆人。 但这还没完,直立起来的陶老幺全身的竹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一样,竟然往肉里又生生扎进去半寸。 “啊……”陶老幺气息微弱,连痛苦也显得沉闷。幺婶一看这情形,一下就摊在地上,我赶紧上去扶着她。 “爹,老幺叔快死了!” 我养父对幺婶说道:“弟妹啊!赶紧跟我说说出啥事了,老幺就剩下一口气了。” 我养父叫陶万全,但不是陶老幺的兄长,叫幺婶弟妹是农村人情分上的称呼 幺婶一听这话,眼神有些闪烁,身体激灵一下,吸着鼻涕抹着眼泪哭得更凶了。 她的这点小举动连十岁的我都看在眼里,更别提我养父的火眼金睛了。幺婶只有支支吾吾地抖搂出来。 原来前几日陶老幺赌钱输了之后,像撞邪一样把自己老婆孩子给押宝了,这事儿传到了幺婶的耳朵里,她那爆脾气一上来就要去赌场找陶老幺拼命。农村的赌场一般都在山窑洞里,幺婶赶去的途中下了暴雨,只好在躲进一处坟寮子(遮盖新坟的草棚)。 幺婶随后就对着坟头说了一句气话:妹子你死了倒好,不用像我这样活受罪,嫁给了陶老幺那个王八犊子。妹子你要是在天有灵,就让陶老幺不得好死,我每年都来给你跑坟头! 就在今天早上,陶老幺从赌场回来途径这座坟头的时候,竟然鬼使神差地扑到了菜园的围栏竹子上,就成了这副模样。更奇怪的是,村医怎么也拔不出竹子,这才送到我养父这里来。 我心里有些发慌了,幺婶这是跟死人谈条件啊,能不出事才怪。 我朝养父看去,他脸上神色不动,我知道他心里已经有数了。他又猛地抽了一口烟,取下烟斗往手心上一翻,把烟灰全都磕在地上,将烟斗叼在嘴里。随后他又从兜里取出一条红绳子,环在陶老幺的脖子上。 他把红绳的另一端递给我说:“阿永,把他拉到这堆烟灰的位置。” “哦!” 我照着养父的意思拉动,神奇的是我并没有怎么用力,这条绳子竟然牵引着身体僵硬的陶老幺往前直走,当他的脚底踩到烟灰的时候,像是踩到火炭一样,只听在寂静的祠堂里传来两声女怨哀嚎。 “啊……” 我没有听错,是两声,是两个女人的哀嚎。 上陶老幺身的竟然是两只鬼魂?难道这是养父说过的鬼上身当中最凶险的情况:双鬼拍门。 只踩了一下烟灰,陶老幺的身体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往后直退,身上的血不住地流。 大概是察觉到陶老幺活不久了,我养父怒喝一声,骂道: “冤有头债有主,该活的活,该死的上路,陶老幺不能无辜受死。” 嘎嘎嘎…… 几声骨头关节扭动的声音从陶老幺的身体里传出来,我和幺婶都是目瞪口呆地死盯着陶老幺。竟然是陶老幺的身体举止怪异,整个身体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两只手被什么东西吊了起来,随后双脚离开地面,像晾衣服一样被挂在悬梁上。 我和幺婶都是心悬到了嗓子眼,差点没跳出来。农村的祠堂悬梁足有六米多高,这特么要是掉下来,还不摔个稀烂,哪有活命的机会? 幺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哎呀我的天爷啊!老幺喂,是我对不起你呀……” 我打量了一下养父的神情,他微微举头,深邃的目光盯着陶老幺的身体,嘴里却是叼着那个烟斗,倒是看不出有什么难办的神情。 我喉咙里咕哝一番,提心吊胆,深怕会出人命,赶紧躲到养父身后。 那个无名的鬼魂应该就是幺婶当时躲雨的那个坟头的主人,而且那是一处有坟寮子遮盖的新坟,这鬼魂应该刚死不久。 看她完全没有要放下陶老幺的意思,只听我养父随后对着房梁上说道: “你究竟有什么冤屈,就算你要杀死他,也不妨先告知一声。” 我养父曾经说过,苟活则为穷人,极死则为冤鬼。鬼魂之所以会成为冤鬼,一定是受了极其痛苦的死亡过程才会含冤而死的。而且这种鬼魂死后必然怨气很重。 这个时候,只见红漆涂刷的祠堂房梁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幽幽出现一行血字。 我养父眼睛不好使,我赶紧找了一把电筒往上一照,房梁上写的是: “八十七。” 然后划了一条血横杠直穿过八十七这三个数字。 我还没看懂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养父已经暴跳如雷,他很少如此愤怒,也很少在我面前失态,从小到大,无论天大的事情,他都能安详地处理。所以在我的印象当中,他就是个和蔼可亲的父亲。 但是这次,他怒了,怒得一发不可收拾。只见他单指对着那房梁上的血字怒喝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你是纯粹找死!信不信我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养父的这一声怒喝并没有换来那个鬼魂的畏惧,反倒像是接受挑战一样,一下子把陶老幺的尸体给扭成一团,也不知道骨头有没有扭断,反正就是一整副躯体成了一个肉团。 更可恶的是,那些竹尖本来就插得满身都是了,这下子扭成一团,原本完好无损的皮肤也被伤到。 幺婶看到这一幕,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急得拍着大腿叫道:“爹,快救救老幺叔啊!” 只见我养父嘴唇一绷唆紧了烟斗嘴,两腮鼓了一下,用力往外吹出一道烟气。这是刚才抽了一口存在嘴里没吐出来的,我闻了一下,这味道很熟悉,不是烟草味,是艾叶的味道。 此刻从空烟斗中喷出,这股艾叶烟气仿佛是有灵性一般朝着房梁上方扑了过去。 我顿时感觉我养父无所不能,这艾叶烟气也能驱鬼?仔细想想,先前的烟灰也是艾叶的灰,可以对付鬼上身,那为何艾叶烟气没有作用呢! 艾叶烟气到了房梁上之后已经不再是稀疏的烟了,而是瞬间扩张开来,成为一整团的东西包围住了整个陶老幺的身体。 我注意到那个艾叶烟气就仿佛是一个皮球一样,里面有东西在挣扎,时而伸出两只巴掌,撑出艾叶烟气表面,看得十分清晰,时而又是一张狰狞的人脸模样伸出来。 但无论那鬼魂在艾叶烟气里面如何挣扎,都难以逃出来。或者说,她不是想要逃出来,而是想要把艾叶烟气驱散掉,但这烟气就像是沾了胶水一样难以推开。 “啊……”一声凄厉的声音传来,是那个女鬼的声音,看来她是准备放弃了,只见一道红色身影,拖着冷厉的寒气朝着祠堂门口的位置飘走。 正文 第二章:张刘氏 我养父本想追出去,但陶老幺的身体失去了支撑,险些落到地上,好在我养父身手矫健,上前将他接住。幺婶赶紧上前去查看,但她不敢碰,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养父起身叼着烟斗,深深望着女鬼逃走的方向。 我上前问道:“爹!那女鬼写在房梁上的八十七是啥意思?” 我养父摸着我的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我懂事开始,这是我头一回见他犯愁。 我养父对我说道: “阿永,去准备一些毛巾和水,还有消毒液和钳子。” 我知道他是准备给陶老幺疗伤了。我照着养父的吩咐,拿出治疗的工具,养父用钳子一根一根地将插在陶老幺肉里面的竹尖给拔出来。 看着我养父忙碌的身手,我低声问道:“爹,那女鬼不会回来找咱报仇吧?” 我养父淡然笑道:“谅她敢进陶家村一步,我收了她!” 我注意到养父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精光闪动,好生威严。想想也是,这女鬼一看就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再厉害又怎么样,迟早被擒下来。 这个时候,幺婶拍着我的肩膀,嘴唇颤抖着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其实老幺不是今天才这样的,他前几天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幺婶这话刚说完,我也突然想起了什么,但就在这时,在我们面前的陶老幺突然睁开了眼睛,而且两颗瞳孔瞬间淌出两行血泪,把我吓得在地上往后滚了一圈。 只见陶老幺缓缓从地上再度爬了起来,头往一侧歪着,身上血迹斑斑更是增添了几分恐怖,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剧烈的举动,但此时他的仪态怪异难言,却并非一个庄稼汉的模样。 只见他两手细细蜷在右侧腰间,身形微曲,面带羞涩地盯着我们看,这仪态,有几分像京剧里唱戏的花旦。 不过在我和幺婶看来,那是毛骨悚然,有点常识的都知道这依然是鬼上身,幺婶吓得眼泪都憋了回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陶老幺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养父吸了一口烟对着陶老幺沉声说道:“一缕受扰冤魂,一股百年痴怨。” 刚才我已经听出来,这是有两只鬼在陶老幺身上,送走了一只厉鬼,现在这只不知道是什么鬼魂。 随后陶老幺的嘴里竟然发出一个女人的诡异笑声:“咯咯咯咯!这男人负心薄情,竟然把自己的老婆来押宝,要来何用?” 我听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时幺婶颤抖着上前两步,像是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她望着面前的陶老幺说道:“妹……是你吗?妹子,我已经不怪他了,你……你还是赶紧走吧!姐姐我谢谢你,我谢谢你……”说完直接就有模有样地趴在地上磕头,一声比一声响亮。 那上了陶老幺身的女鬼见到幺婶在地上磕头,看得痴了,她的眼神尤为复杂,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趁着这个空隙,我养父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阿永,去后院抓只公鸡,记住要公鸡。” “好嘞!” 我像是逃命一样噔噔噔跳到后院,钻进鸡窝里边,这些鸡都是我自己养的,平时舍不得杀,挑了一只毛最糟糕的公鸡。 当我回来的时候,那女鬼正和幺婶在说话,一个说得深情款款,一个听得面色惨白,试想想你的枕边人被鬼上身是多恐怖的事情。但这情景,就像是两个女人在相互哭诉。 那女鬼说道:“我叫张刘氏,晚清光绪三十一年,我嫁给高顺县的举人张民秀,原本以为能摆脱贫苦,过上幸福安生的日子。谁知婚后没多久,张民秀迷上了福寿膏,三天两头跑去烟馆吸食。他败光了家当不说,到最后,竟然为了区区百两纹银,把我卖到了窑子。区区百两纹银啊……” 说到这里张刘氏泣不成声,幺婶听后也是跟着落泪,这两个女人相隔百年,命运却是如出一辙。 张刘氏接着痴痴说道:“我被卖到窑子,每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在那里待一天,我对男人就恨一天。最后我选择了上吊,可笑的是一日为娼臭万年,我死后也只能做个无主的孤魂野鬼,在世间飘荡了百年。” 我养父淡淡问道:“你应该不是今天才上他的身吧?我看老幺眉心污浊,阴气羸重,恐怕你在他身上也待几天了。” 张刘氏狠狠地刮了我养父一眼,厉声道: “没错!我呆了几天了,就是要勾出这个男人最恶劣的品行!勾着勾着,结果他竟然把自己老婆和女儿都押宝了!真是和张民秀一样薄情寡义,咯咯咯咯……” 这一笑,道尽哀怨! 看来这只女鬼张刘氏并没有将陶老幺推到菜园子的竹尖上,只是让陶老幺在赌桌上一步步癫狂,最终把自己老婆和女儿都当成赌注了。 我看了幺婶一眼,她往日的暴脾气突然收敛了许多,她埋着头抽泣说道: “都怪我胡说八道,我没想到陶老幺真的会遭罪呀!” 我抱着公鸡上前将她扶了起来,不管多汉纸的女人,心伤透了都很脆弱。 随后我养父向我招招手,我走到他身边,他摸着我的头对张刘氏说道:”张刘氏,我是一个洗冤人,你要是看得起我,我可以帮你洗冤,亡灵上道,转世投胎,你已经荒废了百年的阴时,你自己想想,难道要永远做个无主的孤魂?” 听到我养父这么说,张刘氏神情之中的激奋一闪而过,她殷切的目光直盯着我养父。可想而知,一个鬼魂飘荡了百年,是多么残酷的孤独。 张刘氏普通一声跪在地上,那陶老幺身上的鲜血淋淋,染在了地上。张刘氏激动地说道: “你如果真能帮我洗冤,我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于你。另外,我还赠予你一个不凡的物件。” “什么物件?” 张刘氏似笑非笑地说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这物件对一般人没用,但如果在你手里,那就大不相同了。” 我养父轻咳一声,沉声回答说:“能否洗冤还得看你是否诚心诚意,能忘记对你丈夫的怨恨,对男人的怨恨,我的法子才有效,否则,没人可以帮你洗冤。” 张刘氏仪态谦恭地屈膝点头说道:“我会尽力忘记仇恨!” 我养父吸了一口烟,缓缓点头。随后他对我说:“阿永,把红绳子系到公鸡的一只脚上。” 我照做不误,把那根环在陶老幺脖子上的红绳子系在了公鸡脚上。我养父又对我说: “阿永,爹现在要你办件事情。” “爹你说,啥事我都答应。” “阿永乖了,爹要你去阻止张刘氏的丈夫吸福寿膏。你敢去吗?” “啊?” 我以为我耳朵听错了,这个不是我敢不敢的问题,这种事情有可能吗?张刘氏的丈夫?那是光绪三十一年的人物,死了多少年了,别说尸骨了,就连坟头都找不到了,更被说阻止他吸福寿膏了。 我养父没跟我解释太多,他只说道:“闭上眼睛,好好抱着公鸡,脑子里啥也别想,记住爹的话,无论待会你周围出现什么,都别睁开眼睛。直到你遇上张刘氏的丈夫才能睁开眼睛。” “是,爹!” 我虽然只有十岁,可我知道我养父在村里边就像是活神仙一般,凡是村里人遇上什么怪事情,都会找养父帮忙。不仅村里人敬重,就连外乡的富人,也常常委身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求他办事情。所以他说的话,就算听不懂,我都置信不疑。 我闭上眼睛之后,思绪放空,就这样过了很久都没动静。我差不多要站着睡着的时候,只感觉周围一阵阵阴瑟的气息袭来,紧随而至的是寒风厉厉,有一个个不知名的物体在我飘动,有些摸着我的脸,有些摸着我的头顶,还有些直接揽住我不让我动。那一双双冰冷刺骨的手在我身体各处游走。 我大概能猜到那种东西是什么,害怕得连嘴唇都在打哆嗦。但我吞了口唾沫之后咬牙坚持住,始终不敢睁开眼睛去看。 正文 第三章:公鸡蛋 没过一会儿,我面前突然出现了个女人的声音,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心里一寒,这不是张刘氏,也不是幺婶。只听她对我说道: “小弟弟,你抱着只公鸡站在烟馆门口干什么呀?” 这女人说话的声音尤其风骚,就像是古代青楼叫卖的老鸨子。但不管怎样,原谅我一个十岁的孩子真的快吓尿了。好在我知道养父不会害我,于是冷静了几分。我注意到她提了烟馆两个字,又想到养父交代的事情,只得哆嗦着嘴唇问道: “我……我要找……张民秀。” 那风骚女人拿着手绢一类的东西在我脸上扑了一下,依旧骚气棽棽地说道:”哎哟!你要找张举人啊,他正飘飘欲仙呢。你是他谁呀?我好通报去!” 我只能胡诌道:“我是他……他表弟。” “哦!表弟呀!你等会儿,我帮你传达!哎哟!” 我始终不敢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站了许久,期间有很多人在我身边来来往往,大都是看热闹的吧! 过了一会儿,一个哈声哈气的痨病鬼似的男子叫道:“谁找我?” 我想这人就是张刘氏的丈夫张民秀了,看来是可以睁开眼睛了。我睁眼定睛一看,这周遭的场景让我有些恍惚,我周围不是祠堂了,而是在一间烟馆门口的巷道,两边窸窸窣窣有些摊贩在叫卖,而我养父他们也不再我身边,面前只有张民秀一个人。 当然了,还有我手里的这只系着红绳子的公鸡。 虽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相信眼前的事实,我只好按照养父的吩咐,阻止张民秀吸福寿膏了。 福寿膏这玩意儿就是古代的毒品,吸了之后有瘾难戒,张民秀这模样跟个痨病鬼没啥两样,估计中毒已深。他会听我这个十岁的小屁孩去戒烟?他可是连老婆都卖掉的人啊! 张民秀见没人找他,又想溜进烟馆去。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脑袋一热,往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朝张民秀砸了过去。 “哎哟!是哪个不长眼的?你别跑……” 我赶紧撒腿往别处跑去,希望引开张民秀。谁知道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跑了没几步,还没我跑得快不说,竟然就停住了。我愣愣看着他,他就像一个地痞流氓,装逼似的指着我威胁两句调头就回去了。 卧槽,这哪是个举人啊,简直就是个废物,难怪张刘氏恨了他一百年。 我只能继续跟着他过去,又到了烟馆门口。里面昏暗无比,大白天的跟个鬼洞一样,门口还有人把守着,我一个小屁孩他们肯定不让我进去。 正当我智拙无力的时候,一个男子被轰了出来,被两个大汉往门外一推,就像软柿子一样摔到了巷道里边。 我定睛一看,这特么不就是张民秀? 张民秀哎呀一声之后在地上躺了半天才爬起来。 他起身之后注意到我,往地里吐了一口痰之后骂道:“看什么看,小屁孩,笑话本举人我没钱抽大烟是吧?” 我没应嘴,就是只跟着他,看看他要去哪里。一路上张民秀都是软绵绵的,走路东倒西晃,嘴里还不停叨叨说: “他奶奶的,什么世道,我堂堂一县举人,天子门生,竟然不给我抽大烟。”一句激愤之后他又无奈说道: “唉!现在房卖了,地也卖了,能卖的都卖了,恐怕这日后,是一口烟也吸不上咯!” 听到这里我如同被电击了一下,我突然想到,张民秀现在把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那么下一步,就是卖老婆了。如果再不阻止他,那我养父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而且张刘氏的冤屈也得不到化解。 我脑子一转,冲上前对张民秀说道: “叔叔,我有钱!” 张民秀眉头一皱,将信将疑地说道:“你有钱?你个小屁孩能有钱?” 我萌萌地点点头,告诉他是真的。 “你有钱也不关我的事呀!反正我没钱!”张民秀突然打了个哈欠,这烟瘾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我假装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这些钱都是我爹娘留给我的遗产,我一个小孩子,也不知道怎么花,要不,我把它丢了吧!” “诶!别别!千万别丢!小弟弟。” 张民秀蹲下来摸着我的头说道:“小弟弟,你有钱不知道怎么花,叔叔我可以教你呀!” 我萌萌地问道:“真的?叔叔你知道怎么花钱?” “我……我当然知道。”张民秀已经兴奋得不行了,看来是上钩了。 我胡乱指着远处的一个山头说道:”我的钱都放在那个山上边。” “啊?”张民秀一听说要爬山,心已经凉了半截。我赶紧拉着他往那个方向走。他边走还依依不舍地回头望着烟馆的方向。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才到半山腰,张民秀累得满身大汗,实在是动弹不得了,只好瘫坐在地上,解开衣襟,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不走了,不走了,实在是,走不动了。” 我笑着说:“叔叔,你的身子骨怎么比我还差?” 张民秀不屑地说道:“比你差?比你差那是现在,本举人以前的身体,那壮实得很!” 我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吸福寿膏呀?” 说到这里,张民秀似乎面有惆怅之色,他半晌才说道:“我也是跟了一群狐朋狗友,才遭了这福寿膏的罪。他们骗我吸,等我上瘾之后,才发现他们根本没吸。唉……” 我又说道:“那你可知道,你老婆有多伤心吗?” “老婆?” “额!就是张刘氏。” 张民秀一听我提起他张刘氏,眼泪刷的就流淌出来了,一个大男人竟然抽泣着说道: “我愧对我夫人,就在刚才,如果不是你拉着我,我险些铸成大错。” 我正声说道:“你是不是想要把你夫人给卖了?” “啊?”张民秀一听我一语道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顿时错愕万分。 “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把公鸡举到头顶说道:“这个你就别管,总之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这样做,你夫人做鬼都会恨你的。” 张民秀一听,撒腿就跑,快速冲下山去。而在张民秀的身影越走越远的时候,我的意识也开始模糊,直到慢慢睁开眼睛,再次回到了祠堂,看到养父和幺婶他们在我旁边。 “爹!我刚才遇到张民秀了,我让他别再吸福寿膏了。” 我养父摸着我的头和蔼地说道:“爹知道,你做得很好。刚才我和张刘氏,都已经看到了张民秀的悔过了。” 我抬头看向张刘氏,却发现陶老幺的身体虽然站着,但已经不再是那个花旦的仪态,看来张刘氏已经走了。 我向养父问道:“爹,张刘氏已经去投胎了吗?” 我养父说道:“还没有,她在你手里的这只公鸡里边。” “啊?”一听这话,我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一般,将手里的公鸡给丢开。公鸡落地之后呱呱叫了几声,逃窜到远处。 我养父说道:“别怕!她已经诚心要做个好鬼魂,就等着时日到了之后可以投胎转世。” 我问道:“那她什么时候可以投胎转世?” 我养父摸着我的头,似有深意地说道:“从明天开始,你每天都要喂一滴血给这只公鸡,等到它生出一颗鸡蛋来,就表示她已经去投胎转世了。” “公鸡下蛋?爹你没开玩笑吧?”我瞬间崩溃,如何才能让一只公鸡去下蛋呢?这么天方夜谭的事情令我觉得我养父的奇思妙想实在是太过丰富,可一转眼的功夫我又意识到,养父的话肯定没错,这里面自然有玄机不能道破。 现在陶老幺体内的两只冤鬼都已经赶出来了,虽然一只成功驯服,另一只莫名其妙的凶鬼逃走了。可陶老幺已经没什么大碍,只要把伤势治好就没事了 但是这才没消停多久,祠堂门口就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着实把我吓得半死。要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我的胆还没吞回肚子呢。 我见养父没表示什么,应该不会有危险,索性就去祠堂门口开门,我倒是想看看哪个不肖的玩意儿,这么晚了来祠堂砸门。 这一开门,立在门口的一个庞大物体,正是幺婶和陶老幺的漂亮女儿陶小清,这姑娘算是继承了她老娘的体格,还有她老爹相貌了,果然是亲生的。 “阿永,我爹我娘呢?”陶小清气喘吁吁,面带沮丧地问道。 正文 第四章:颂灵大道 陶小清比我大两岁,那年十二,但是体格比我这个男生庞大一倍,而且性格跟她老娘幺婶也极其相似,动不动就暴跳如雷,我在她面前只敢低声说话,生怕被她揍。 “小清姐,你这么晚怎么跑过来了?” 陶小清两手插在腰间凶道:“废话!我爹我娘都在祠堂,我能不过来么!” 看这架势,八成是村里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陶老幺被鬼上身的事情已经传到她耳朵里了,我拦也拦不住。但陶老幺现在一身血淋淋的,那模样惨不忍睹,还是尽量拖一拖为好。陶小清毕竟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省得她受刺激。 我走出祠堂门槛,顺手把大门给带上,然后挽着陶小清的胳膊往外直拽。这胳膊肘简直比我的大腿还粗三分。 “臭阿永,你干什么?”陶小清一用力就挣脱出去。 我抓抓头说道:“小清姐,你现在不能进去。” 陶小清一听我这么说,愣是问道:“为啥?” 我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能敷衍道:“我爹他在帮你爹治病,他治病的时候最不喜欢别人打搅的。” 这话一说完,陶小清整个人就蔫了,那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也下沉了不少。 最后她蹲到墙角,双手抱着膝盖发呆。 我奇怪地走到她身边问道:“小清姐,咋了?” “没啥!”她一把扭过头,看向别处。 这折腾了一晚上,连续出现两只鬼魂,我已经折腾得够累的了,我也蹲到墙角,想好好休息一会儿。 刚坐下没多久,陶小清就低声问道:“诶!我爹是不是真的像村里人说的那样?” “哪样?” 陶小清一转头,一把揪着我的脸颊凶道:“还装蒜,就是被脏东西上身啦!” “是是是……哎哟!疼死我!” 我摩擦着脸颊忙说道:“不过你放心,我爹已经把那两只女鬼给赶走啦!” 陶小清一听我提到女鬼,还是两只的时候,脸色刷下一下就惨白了,那模样特别滑稽。 “两……两只……女鬼。” “是!” “那我爹有没有事?” 我支支吾吾笑道:“额!没事儿,休息几天就好!就是,受了一点小伤。” 听完之后陶小清突然刷的站起来,想要走进祠堂,我立马上前揽住她。 “小清姐,那个,我爹他还没帮老幺叔治好病,你要是进去了,万一出啥事我可不管!” 陶小清一听就急了,蹦蹦跳跳地恼道:“那你让我咋办?” 我指了指回她家的方向,说道:“要不,你先回去?明天再来。” 陶小清转头一看会村子的路,眼里满是惊恐之色,大概是我刚才跟她提过女鬼的事情吧,她畏畏缩缩地上前抓着我的手说道:“好阿永,你说这路上会不会有,那个东西?” 看到她这模样我捂嘴偷笑,本来农村的孩子胆子很大,陶小清更是大胆得连豹子都畏惧她三分,以前还带着我们半夜三更到坟地里去找鬼火,说什么要抓只先行的小鬼来玩玩。但那个时候她大概还没有鬼的概念。 我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祠堂的门打开了,我养父走了出来。 陶小清像是溺水的人见到浮木一样雀跃,上前抱着我养父说道: “万全伯,我爹他咋样了?” 我养父指了指祠堂里边,让她进去,陶小清一股烟似的溜了进去。 随后我养父坐到祠堂门口的第二级台阶上,招手让我过去。 我一如既往地钻进他的怀里。 从小到大就是我养父照顾我,他是又当爹又当妈,十分辛苦。但我也看得出,有我在他身边,他也乐意很多。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找个老伴儿,而是一个人孤零零过了那么多年。 养父当时的回答是,不想拖累别人。 那个时候,我不太理解他那说那种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今晚我彻底明白了,因为洗冤师这一行,是与死人鬼魂打交道的,时刻都站在生死的边缘。我养父不想娶个人回来,没多久就让她变成寡妇。 今天的养父真的累了,他吸了口烟说道:“阿永!今天你终于知道养父是做什么的了吧?” 我愣愣点头,答道:“洗冤师,就是专门帮鬼魂洗刷冤屈的人。” 养父摸摸我的头说道:“没错!干爹这一样的呀,注定孤苦一生啊!要不是有你这么个儿子呀,我怕到进棺材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这个时候我问出了一只想要知道的事情,那就是我自己的身世。 “爹,你不是说过,我是你捡来的,那你知不知道我亲生爹娘是谁?” 我养父抽着烟,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黑暗,他似乎有意回避这个问题,但是今天晚上他出奇地打开了牙缝门,向我透漏一丝丝。 他摸着我的头说道:“其实,你的亲生父亲是爹我的毕生好友。” “那他们在哪儿?”我兴奋地问道。 可只见我养父眉头一皱,说道:“这个……你还小,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你放心,他们还活着。” 一听说他们还活着,我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们还活着,只好我有生之年还有希望见上他们一面。忧的是,既然他们还活着,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孩子? 我养父为了安慰我,对我说了一个扭转我一生的话,他说道: “阿永,想不想做洗冤师?等你成为一名真正的洗冤师,就能见到你的亲生爹娘了。” 听到这话,我欣喜万分,一个十岁的孩子,内心那种澎湃是最剧烈的,我殷切地盯着养父,郑重答道:“想,我要当一名洗冤师,像爹你一样。” 养父也是很欣慰,接下来他跟我讲解了关于洗冤师这一行的来历。 原来和每一个神秘行业背后的故事有着相同的影子和血泪史,洗冤师这一行尤为神秘,而且人丁稀薄,到了今天,只剩下养父他自己一脉单传。如果他再找不到传人的话,恐怕这个行当就会销声匿迹。 追溯到洗冤师的来源,要从明代熹宗年间说起,当年熹宗庸肆无能,致使宦臣当道,在当时的年代里制造了不少冤案。其中一起对于我们这一地区最为严重的,就是血洗高顺县的那桩大冤案。当时的县官名叫陶敬之,也就是我们的陶家村的先辈了。他是宦官对立的阵营,因为上书参奏宦官党羽,而被下令秘密绞杀。 陶敬之被宦官的走狗追杀到了一口小池边上,退无可退,他一介书生虽然没有退敌的本事,但是要拔剑自刎还是有气量的。于是就在这口小池边上,他朝天嘶吼,向苍天抱怨不公,当场倒在血泊之中。而那天也是风雨大作,山河欲坠的环境。 诡异的是,在那之后不久,参与这起高顺县惨案的宦官走狗,共计六十九名侍卫,全部在回京的途中逐个离奇死去。 朝中宦官的党羽为了隐瞒杀戮血案,也极力将这六十九名侍卫的死因遮掩得密不透风。 但这个消息很快传回了高顺县一带,有人猜测是因为陶敬之的其他同僚帮他报仇,也有人说是高顺县死去的成百上千的冤魂前去索命。 最后陶家村幸存的人在陶敬之自刎的那口水池上盖起了一座祠堂,以祭祀历代先祖。 而现在这口饱含冤屈的小池子,就是我们这祠堂中间的露天池子,后人将它称之为洗冤池。 我原本以为这些在村子里流传了许多年的故事只是一个故事,但没想到,养父今天亲口告诉我之后,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而这口洗冤池,也不是一般的池子,养父更不是一般人。 当我们进去祠堂的时候,幺婶和陶小清已经将陶老幺带进祠堂的西厢房去休息了。 我走进去看着这口养父说得神乎其技的洗冤池,没有任何异样,还是说我的肉眼看不穿? 只见这个时候养父走到我的身后,放了两片凉凉的叶子在眼睛上,他嘴里低声嘀咕着:“点三清,开天光,阴阳幻化无尽藏,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借来慧眼扫阴阳。” 口诀完毕,当那两片叶子拿开的时候,他这是帮我开天眼了。我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下巴都差点掉到地上,只有十岁的我往后钻到养父身后藏起来。 我看到了什么?面前的这口洗冤池,上面上面血雾弥漫,深不见底,仿佛那是一处通往幽间的缺口。而在这学雾之中,层层叠叠地挤满了各种形态的鬼魂。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只有半张模糊凄惨的脸,更有甚者,竟然直接就是一副白骨森森的躯干隐藏在血雾之中。 这堆积如小山丘一样的冤魂才是洗冤池的真面目? 我养父吸了口烟斗,喃喃说道:“别害怕!这些都是爹我这些年帮助过的冤魂。” 虽然心里已经早有准备,但是亲眼目睹了这些奇形怪状的冤魂,我的心脏还是承受不了,双手不住地颤抖,就怕他们扑出来。 我指着这些冤魂问道:“爹,为什么他们不去地府投胎?” 养父摇头叹息道:“这些鬼魂大多是超过了阴司缉捕的时辰,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投胎。” 我看着那些凄惨的鬼魂,心中一股怜悯之心翻然生起,都说做人难,其实做鬼更难。想到这里,我突然没那么害怕了,迈开步子上前两步,探向那个深无止境的血雾下面。 “爹,这下面是什么地方?” 我养父走过来蹲在我身边,说道:“这里面学问可大了。其实村子里流传的关于洗冤池来源的故事,并不正确。高顺县此地,恰好是在金陵边陲,金陵乃是六朝古都,此地是九州当中最具魂元的地界。承接历代君王的王气,秉顺九州龙脉的龙气,所以在高顺县,产生了一处阴阳相通的颂灵大道,直通黄泉路。正是在洗冤池下方。自从第一代洗冤师开始,历代洗冤师的职责,就是帮助那些被阴司错过的迷惘冤魂进入黄泉。但是,能不能顺利投胎,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正文 第五章:鬼瘟 我眨了眨眼,似懂非懂,什么王气,什么龙气,一头雾水,但是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关键性的东西,突然想到了在公鸡里面的张刘氏,立马窜起来问道: “阴司的缉捕时辰是多久?” 养父看出了我在担心什么,笑意棽棽地说道:“是九十八年。相传这是地府判官的任期,一任判官任职九十八年,错过了一任判官的时间,就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了。” 听到这里我哑然失声,慌忙说道:“那张刘氏她……” 养父摸着我的头说道:“别担心,她死于光绪三十一年,距离现在是九十七年,还有一年的时间。你只要每天喂它一滴血,很快那只公鸡就能下蛋,张刘氏就能进入黄泉路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发现那只被张刘氏附体的公鸡溜进了我房间,铺在我的床下边睡着了。 虽然是一只公鸡,但我心里总感觉毛毛的,害怕得紧,会不会后半夜的时候她就钻出来向我索命? 好在没有,这鸡很安稳地睡着了。可我这一觉也睡得很窝囊,第二天早上一大清早,又是一阵激烈的砸门声,祠堂外面吵翻天了,这天还没亮透呢,怎么就不能让你们的祖先好好休息一阵子? 我迷迷糊糊爬了起来开门,祠堂门口就聚集了一大片人。带头的是村长陶邦,身后跟着几十个村名,各个脸上群情激奋,陶邦一脸沉重地说道: “阿永,快叫你爹出来?” 我揉揉眼睛问道:“邦叔,你也是来看老幺叔的?他还没睡醒呢!” 陶邦一拍大腿跳起来说道:“哎呀!不是,村里面出大事情了,你赶紧叫你爹起来。” “哦!” 我刚要进去叫我养父起来,他已经走到门口了。我忘了养父每天早上鸡还没打鸣就起来给祖先的灵位添香油,他吸着烟斗,不慌不忙地说道: “出啥事了?” 陶邦见我养父出来,一溜烟地窜到我养父身旁,慌忙说道:“万全,村东头的狮子岭,今儿个发现了一具尸体,是咱村陶二平的尸体。你,你赶紧去看看吧!” 听完村长的叙述,我后脊梁背一阵凉飕飕的,昨晚上从我们祠堂逃出去一只红衣女鬼,今早晨就有人死了?这也太邪乎了吧? 我往人群扫了一眼,没一个有精神头的,一个个都想从我养父嘴里得到什么玄乎奇玄的解释,他们还真以为我养父掐指一算就能知道所有事情呀! 于是我代替我养父问了一句:“咋死的?” 村长表情慌里慌张指了指头顶,答道:“吊在树上。” 随后我养父动身前往狮子岭那边,这一带多数是农地,人烟比较稀少,算是村子最东的位置,赶到的时候,我是彻底被眼前的尸体给吓呆了,眼皮子跳几下不敢继续看。 尸体已经被放下来了,我养父仔细检查着尸体,看陶二平的神情,双目充血,眼袋发黑,嘴巴大开,舌头痉挛,四肢抓狂般僵硬,应该是被吓死的。 而尸体旁边的一株老白桦上方足足十来米的位置挂着一条牛皮带,上面的勒痕还留着。这个高度别说爬上去了,就算长翅膀飞也飞不上去。 村长陶邦拍了拍我养父的肩膀说道:“万全,你看出啥来了?” 我养父眼珠子转了一下,这种事情怎么能在明面上说呢?于是他把陶邦拉到一边,我也跟上去听着。 我养父说道:“是被鬼魂吸走阳气而死,但是死之前,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极为恐惧的东西。” 虽然陶邦已经料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农村人迷信思想比较重一些,类似的传闻没少听说,所以知道陶二平这死肯定跟鬼怪脱不了关系。但当这话从我养父口中亲口说出来,还是具备一定的震慑作用。好在陶邦也是一村之长,比一般的农村人还是多了点决断能力的。 我见他双手颤抖着说道:“现在出了人命案子,还是先报警吧?” 我养父寻思着说道:“报警是肯定的。但是,咱村有一个死了,难保接下来还会有人被害死。这只恶鬼不除掉,很难釜底抽薪啊!” 村长一听,急得直跺脚,他本来就是急性子的人,没地儿出气就对着大树踹了两脚,骂道:“这叫什么事儿,咱们这地方好端端的,咋就招上那么邪乎的玩意儿。” 我养父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先报警,咱这地方偏僻,警察来了也得到中午,我趁这段时间再找一下线索,看看能不能把那只恶鬼给揪出来。” 陶邦双掌一击,掏出电话就报警。 我低声问我养父:“爹,是不是昨晚那只女鬼干的?” 我养父吸了口烟,若有所思,半晌才说道:“如果真是她干的,那可就麻烦大了。” 我不明白养父这句话的意思。他担心这被鬼吸气之后的尸体会带有“鬼瘟”,害了更多的人,于是叫几个壮汉把陶二平的尸体抬到了村头的晒麦场去,那里阳光充足,养尸体在那里曝晒,减少尸气和阴气。 陶邦报完警之后就去陶二平家里安抚陶二平的爹娘。因为陶二平的爹娘看到自己的儿子曝尸在光天化日之下,险些没气吐血,管你什么鬼不鬼瘟。 但养父告诉我这是必须要做的一步,否则的话“鬼瘟”传开之后,全村的人都会遭殃。 所谓的“鬼瘟”是鬼魂留在尸体内的恶劣阴气,像瘟疫一样,专找活人。这种阴气会慢慢入侵周围的活人体内,虽然不会直接导致死亡,却会降低活人对鬼魂的抵御能力。一旦被“鬼瘟”入侵,周围的大小鬼魂就会有机可趁,都来吸他的阳气。人不能没有阳气,一旦阳气缺失过多,就会缩短寿命。 许多地方离奇出现的“鬼城”,一夜之间全村的人消失无踪,命丧黄泉,就是“鬼瘟”在作祟。 我养父又让我回祠堂拿一块乾坤布,又拿半斤新苗米,还有一坛子我养父收藏了很久的鸡血酒。 拿来这些东西之后,只见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办事”。 我明白养父的用意,昨天陶老幺的事情已经让全村人心惶惶,那个时候养父还觉得能保留就低调些,毕竟没出人命。可今天不一样,要是陶二平的死还没有一个明白的说法,那村里人往后就真的要活在恐惧里了。 所以养父这一出,是要振振村里人的士气。 “阿永,把新苗米撒到尸体上面。” “我!” 我抱着一小木桶的新苗米,一点一点地撒到陶二平的尸体上。陶二平此时是全身除了敏感部位之外,衣物都去掉了,我把新苗米撒上去之后,滋溜几声,效果就显现了,尸体上有些位置竟然把米给染黑了,像是吧米丢进猛火里面一样,一瞬间就焦黑了。 我定睛一看,在尸体上面染黑的部分其实是一个几个手抓的痕迹,在胸腔两侧,还有脖颈的位置。看来陶二平死前被鬼魂推倒过,也掐过脖子。 周围一些眼尖的人已经看出端倪,纷纷骚乱。 我把所有的新苗米都撒下去了,几乎覆盖了陶二平的全身,可是这些米万全挡不住焦黑的位置,就仿佛几只黑色手掌印打在了米堆上。 我办完之后就该我养父出手了,他将写满了符咒的乾坤布盖在了陶二平的尸体上,乾坤布本来是一张纹龙锦绣的黄布,此时上面写满蘸了鸡血酒的血字。乾坤布一下去,又是滋溜几声,这会儿没有掌印了,而是整个乾坤布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一下子吸足了尸体的气息,但就是飘不起来,稳如泰山地压在尸体上。 随后我养父又围绕着尸体一圈撒了把鸡血酒,这才算完事儿。 周围的村民看得都呆了,尤其是看到乾坤布鼓起来的时候,差点一个个没尿裤子。 我向养父问道:“爹,这是干啥呀?” 养父说这是为了把尸体内的残留的鬼魂阴气都逼出来,阻止“鬼瘟”的蔓延。 这么一轮折腾下来,民警已经过来了。来了一辆警车,下来三个民警,带头的是个胖子,后边跟着两个戴眼镜的民警。 见那民警过来,村长陶邦立马上前笑脸相迎,说道:“刘队长,你们来啦!” 胖子刘队长冰冷地点了点头,说道:“这里出命案了?” 陶邦支支唔唔地不敢说,最后还是点头了。 “怎么死的呀?” 陶邦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养父这种时候肯定不能在民警面前露本事了,否则被当成封建牛鬼蛇神抓起来咋办。我脑筋一转,走到陶邦视线面前指了指树顶。 他一下反应过来答道:“是上吊死的。今天早上刚发现就报了警。” 三个民警应该有人是法医,他们过去查看尸体。看来那尸体的阴气已经驱散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养父并没有太在意。其中一个民警掀开陶二平的尸体,刘队长一看到尸体被折腾成这模样,撒了米还涂了血,一下子就火了: “这是干什么?谁让你们动尸体的?” 陶邦立马上前安抚说道:“这……这是我们村的仪式,人死了之后都要这样。” 刘队长更是怒了,直接冲着陶邦脸上就骂了:“什么鬼仪式,你们这是破坏证据。尸体被你们搞成这样我们怎么检查?检查不了我们怎么破案?” 陶邦抓抓头皮,毕竟是一个村的村长,好歹也是最低国家领导人,脑筋转得也不慢,一把就将刘队长拉到角落去嘀咕半天,而另外两个民警也敷衍了事地在地上查一查,搜一搜。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检查尸体的两个民警大叫了起来,吓得屁滚尿流。 原因是陶二平的尸体,陡然之间咧嘴笑了一下。 正文 第六章:笑面尸 那两个民警指着陶二平的尸体,嘴巴长得能塞进去一个拳头,嘶哑着喊道: “笑……笑了……尸体笑了……” 这话不仅引起了周围村民的一阵骚动,就连那胖子刘队长也是一脸的错愕,他踉踉跄跄地抖到了尸体前面,还不敢上前去查探,只是畏缩地对那个民警说道: “没死?” 那民警喉咙里嘟哝了一番,哑然说道:“完全没有生命体征了,已经死了。” 这话一出,胖子刘队长就更加站不住了,刚才的冰冷的气焰一下子沦落成一副手足无措状。 陶邦不愧是干了村长那么多年,掐好了时机上前低声说道:“刘队长,这尸体有诡异,十有八九是着了什么脏东西的道了,所以我们才用米和鸡血来处理的。嘿嘿!刚才不敢跟你说,现在你看这……” 刘队长也很识趣,看陶邦给他台阶下,他也立马就接招了,轻咳两声说道: “我说陶村长,你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要是这种事情你早说出呀,请个阴阳先生给办一办,你报什么警啊!那就……按你们的法子来!” “好嘞!我们准备请一位有资历的阴阳先生过来处理,保证办得妥妥当当的。” “嗯!” 刘队长和另外两名民警商量一阵之后,在陶邦等乡干部的簇拥之下上车离开了。 警车一开走,我养父就上前去查探尸体,我也赶紧跟上去。 这乾坤布一掀开,果然看到一个诡谲狰狞的凶脸上,咧出一张笑嘴,大中午的看得我后脊梁背直冒寒气。 我养父嘀咕了一句:“没想到会变成笑面尸。” “笑面尸?爹,很严重吗?” “嗯!不好办!” 随后我养父用双手把陶二平的嘴巴给掰开,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要知道人死之后牙关紧锁,一般人的气力还真难得逞。我养父费了老大的劲才掰开,一阵恶臭随即传出,我捂着鼻子拍拍周围的空气,险些没熏晕过去。 我养父查探了一下死者的口腔之后,说出一句令人心里起毛的话,他说: “舌头被吃掉了。” 他又松开陶二平的下颔,将手掌放在陶二平的左胸上,只见我养父眉头一紧。我悄悄问道:“爹,怎么了?” 我养父叹息一声说道:“二平的心脏也被吃掉了。” 我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由于心理作用,还隐隐觉得自己心脏传来一阵痛感。 我养父说道:“看来真是昨晚上那只女鬼在作祟了,她吃掉了活人的心肝,是想要通过这种丧心病狂的办法提升自己的怨念?” 看着陶二平的尸体,我微微打了一个冷颤,脑海里想象着女鬼的舌头伸进他的嘴里,缠绕着他的舌头并且绞断,再将自己的舌头从喉咙伸进他的心房,把热乎乎的心脏拖出来吃掉。 想想陶二平当时的痛苦就知道这女鬼有多残忍。 随后我养父叫人拿来柴火和油,当场就要把陶二平的尸体给烧掉。这个时候陶二平的爹娘死活不同意,险些没哭断气了。要不是陶邦和几个村民死死拉着,这尸体根本不让烧掉。但是只有我养父知道这里面的危险程度,尸体不烧的话,祸害的是更多人。他只能冒着被陶二平爹娘怪罪一辈子的风险去做。 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像我养父这种少数人,往往能够扭转局面,救活更多的人。 尸体烧完了之后,我养父拜托陶邦一件事情,就是把全村所有三十岁以内男子的生辰八字给查出来。 陶邦本想知道为什么,但他看看养父的眼神之后,没做多想就去办了。临走的时候他拍着养父的肩膀说道: “万全,就算要我的命,我也支持你,你要干啥就放心大胆地干,不用顾忌太多。” 听了陶邦这句话,我鼻子一阵酸溜溜的,他和养父一样,是真心为了村子好的人。 我养父抽了口烟,笑着答道:“都是一个村子的,说的啥话!快去吧!” 陶邦办事麻利,加上在村里蛮有威信的,一下子就把生辰八字都收集齐了。全村也就是几十户人,而三十岁以内的男子也就二十多个,看来我养父是把这些人看作保护对象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养父因为要研究这些男子的生辰八字和死者陶二平之间有什么联系,一时间抽不开身,只能守在祠堂里。 于是他交代我办一件事情,就是去之前幺婶提到的那个新坟墓,看看这个女鬼究竟是谁,能不能通过一些在世的亲戚朋友了解一下这个女鬼的生前。 我本来心里确实害怕得紧,要知道我只有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胆子能有多大? 但我把心一横,想想自己答应过养父,要成为一名像他一样心怀世人的洗冤师,帮冤鬼洗尽冤屈,剔除迷惘。果断是沉头答应了养父。 不过说是那么说,该做的防护措施养父是一样没落下,要知道这只女鬼吃了活人的心肝之后怨念大增,说不定白天去也会有危险。我可不想她的舌头伸进我的嘴里。 养父叮嘱我把张刘氏附体的那只公鸡抱着,并不是说张刘氏会出来帮忙,只是鬼魂这东西,无论凶鬼厉鬼,冤鬼饿鬼,都对公鸡有一定的忌讳,因为公鸡打鸣的时间,就是他们遁入黑暗的时候。 我养父还叮嘱我,在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赶回来祠堂。 我谨记养父交代我的事情,抱着张刘氏附体的公鸡,奔着陶老幺去赌场的那条路,记得幺婶当时说有一个坟寮子的新坟,我们这一带去世的人不多,新坟应该蛮好找的。 我在荒山野地上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此时离开村子已经蛮远的了,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即使是白天也有一股瘆人的寒意袭来。 我一害怕,拔腿就往前冲了,也不知道冲了多久,果然在前面遇到一个坟寮子,这一带几乎没有见着农地,都是杂草丛生的野地,坟寮子下面遮盖了一庖新坟,上面写的名字是,苏荨。 原来那个女鬼叫做苏荨,这一带都是姓陶的人家,很少听说有姓苏的。只记得在一年前村里有个叫做陶阿布的单身汉花了一万六千块钱,从外地买来了一个媳妇回来。 因为陶阿布家里穷,钱都用来娶媳妇了,所以连喜酒都没摆,村里人很少知道那个外地女人长啥模样,但是据当时接触过的人说,那个女的长得其丑无比,右脸上有一整块红斑胎记,还长了粗大的黑毛,白天见着了都会心惊肉跳,这要是晚上黑灯瞎火的碰上,半条命都会被吓掉。 陶阿布也是迫于传宗接代才娶她的。 但是后来陶阿布去了外地打工挣钱,村里人也就渐渐把他们夫妇俩给淡忘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苏荨的情况。除了她,我们这里真没有外姓的女人。 我正寻思着要回去告诉我养父这个女鬼的事情,却是在这个时候,我怀里的这只公鸡突然拍打着翅膀,不但呱呱直叫,还用它的喙狠狠地啄我的手背。 “是张阿姨吗?你这是做啥?” 我料想是张刘氏在提醒我什么东西,又或者是会遇到什么危险。但是她要怎么提醒我?光是这样啄我的手背我也猜不到她想传达什么信息呀! 我脑筋一转,赶紧把公鸡放到地上,这公鸡真有灵性,一落地就找了一块杂草非常少,又有平整泥土的地方,在地上用它的爪子使劲地抠,这没扣多久还真有一些字出来,可我愣是看不明白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我们平时笑话人家字写得丑,就说像是鸡抓的一样。这会儿一只活生生的鸡在我面前写字的时候,我怎么脑补也看不懂。 但我可以确定这其实就是一个字,公鸡见我不明白,反反复复写了好几遍,最后我愣是没看懂。我抓抓脑门,很是郁闷。 就在这个时候,这只公鸡突然发了疯似的拍打着翅膀跳了起来,在我面前凶狠地啼叫。但是我注意到,它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我身后的坟冢。 我全身一凛,僵硬的脖子扭着头往后看去,一张右脸长满了黑毛红斑的女人脸就在我耳朵边上,那粗大的黑毛都扎到我皮肤上了,那喘息声我听得直晕乎乎。 我吓得头一昏,差点没死过去。但还好保留着一丝微弱地意识,我冲着外边生生摸爬滚打了十几米,才逃出去那女鬼的魔掌。 这只公鸡见我跑开之后,挡在那个女鬼面前使劲地啼叫,那女鬼好像很怕这只公鸡,半步也不敢靠近。 我这才定了定胆子,朝那女鬼看去,这是一只红衣女鬼,我养父曾说,厉鬼之中,赤衣最凶,凶到什么程度,就是这大白天的都能出现在我面前。 但我也注意到这只女鬼一直都是呆在坟寮子的阴影之内,没敢踏出半步。她就这么披头散发地死盯着我,那怨恨世间一切的眼神几乎要将我射死。 我很想跑,可两条腿已经抖得不听使唤了,心里直盼着这个时候养父能出现来救我。 正文 第七章:偷梁换柱 但是这个时候,我发现太阳已经挂在山顶上了,再有那么一点时间,就彻底沉下去,到那时我就是这红衣女鬼的盘中肉了,她想怎么吃我的心肝我都没辙。 一想之下也只好拼了,我吞了口唾沫,闭上眼睛冲上前几步,把那只奋不顾身救我的公鸡抱起来,然后转身就想跑! 可哪那么容易,别以为这女鬼苏荨和吸福寿膏的痨病鬼的张民秀一样,我刚迈出没几步子,就觉得身体周围愈发阴寒起来,一阵阵的鬼泣魂嚎就在我耳边回荡着。 我环视了这附近一圈,丫的全部都是一些荒废的坟冢,难道是帮鬼不帮人,这些孤魂野鬼趁着时机冒出来,即使苏荨是厉鬼他们也要帮她? 有人觉得到了夜晚才是一天当中阴气最盛的时候,其实不然,一天内有两个时间是阴盛阳衰,一个是夜里的子时,而另一个就是像现在这样逼近太阳落山的时候。 周围的寒气越来越浓烈,我就穿着一件短袖子,再呆下去真会被这些鬼魂吸干阳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怀里的这只公鸡朝天一声啼鸣,我身体周围的阴寒之气顿时往外退去一段距离。趁着这空档,我赶紧见缝插针,一股子劲头冲回村子里去。 好在命不该绝,当落日的余辉就剩下一条细丝的时候,我总算赶回了祠堂。 我老爹已经在祠堂门口悠哉游哉地抽着烟了,见我回来他眯着眼睛笑道: “咋样?被鬼魂追的感觉很刺激吧!” 我累得说不出话来,放下公鸡之后撑着膝盖直喘大气,摆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爹,我差点连命都没了。” 我养父起身走过来摸着我的头说道:“干得不错,先进去吃饭吧!” “好!” 吃饭的时候我把遇到苏荨鬼魂的事情详细地跟我养父说了一遍,他点头看着地上的公鸡,吸了口烟之后,将自己的那碗饭放到地上,给公鸡吃。 “记得每天要喂它一滴血。” 我往嘴里边扒饭边说道:“我知道,真没想到这只公鸡那么能干,多亏了它提醒我。” 我养父笑道:“张刘氏的魂魄就在这只公鸡里面,它对鬼魂的敏感比你要强烈许多,我让你带着它就是这个原因。” 我突然想起了紧要的事情,忙问道:“爹,咱村子里三十岁以内男子的生辰八字你研究得咋样了?有没有发现什么?” 我养父缓缓点头,神色有些凝重,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 “已经找出女鬼的下一个目标了?” 听了这话,我一口饭还没吞下去,迫不及待地说道:“是谁?” “陶顺子。” 我一头雾水,为什么是陶顺子呢? 我养父说了,他通过观察前一个死者陶二平的生辰八字发现,陶二平是二十八岁,也就是农历乙卯年出生的人。通过这一点,我养父推测这个女鬼苏荨应该也是二十八岁,因为只有吃下这些同龄男子的心肝,对她才有益,否则和吃猪肝鸡肝没什么两样。 我养父说这是“血炼奇门”的一种邪法,吃下生辰八字相接近男子的活心肝就能够增强魂魄的怨念。但是这种血炼之法只有女鬼才能修炼,而且必须是怨恨十分之深的女鬼才行。 苏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会惨死,但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她对陶家村的怨恨比山高,比海深。这是修炼这血炼之法最重要的基础。 之前苏荨抓了陶老幺在祠堂悬梁上的时候,留下了“八十七”三个字,我养父当时就明白来了,这八十七正好就是我么陶家村全部人口的总数。 苏荨在这八十七三个数字中间划了一道血横杠,就表示她想要杀掉我们全村所有的人。我养父当时领悟到这一层意思之后才会如此震怒。 我听到这些之后,心里真是有些慌,原来这女鬼要杀的不是一个两个仇人,而是全村子的人,难怪我养父心情会如此低沉了。 我养父随后又说,在本村三十岁以内的男子当中,出生于乙卯年的男子,只有一个人,就是陶顺子,他和陶二平是同年同日生,还真是巧了。 我脑筋一转,向我养父问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爹,这只女鬼需要吃多少个同龄男子的心肝才能变得难以对付?” 我养父缓缓呼出一口烟气,目光炯炯地盯着饭桌发呆,说道: “相比这个,爹我倒是更加关心在这女鬼背后的那个人。因为血炼之法是奇门一法,向来是密不外传。这女鬼刚死不久,不可能知道要吃活人肝,更不可能知道要吃谁。所以爹猜测,这背后有邪门歪道在引导她。恐怕这女鬼只是傀儡罢了,爹我就算办了她,也渡不过危机。唉!难道这是陶家村注定的一劫?” 养父很少这么低沉过,我听了之后也是信心大挫,连饭都不想吃了。养父见我闷闷不乐,摸着我的头笑道: “别担心,爹我刚才只是往最差的方面想,说不定没那么糟糕呢!” 我嘟嘟嘴问道:“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养父说道:“陶顺子对这个女鬼十分重要,我们要尽全力保护陶顺子,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女鬼。” 我养父办事情总是效率很高,在我回来之前他已经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我们一吃完饭就马上赶往套顺子的家里。 女鬼吃活人肝是需要时间的,而且这时间需要恰得很准才能奏效,不然就炼不成什么血炼之法。 陶顺子是个庄稼汉,结婚之后生了一双儿女,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在村里的人缘十分好。我们到他家说了这么一个情况之后,他老爹娘媳妇都是感激涕零,一个劲地好酒好菜招呼着我们,任我们怎么推辞都不行。 “万全叔,你说吧,要咋弄我都听你的。” 我养父把烟斗里的灰磕掉之后,说道: “顺子,今晚可能要委屈你在茅厕里呆一晚上了。” “茅厕?”一听这话他们一家人都惊了,但我知道,别看茅厕不起眼,但茅厕里面臭气熏天,正好是鬼怪最不敢靠近的地方。我养父所说的这个茅厕不是城市里面那种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气味的厕所,而可以理解为我们农村的公用厕所,下面是一个大坑,有两三米的深度,上面架起两块宽木板,中间撂一道通屎缝,一坨大便掉下去,扑通一声都能溅起一两米的涟漪。农村的茅厕就是这么随性。 虽然有些不理解,但陶顺子对养父的话是没有丝毫怀疑,只是尴尬地挠挠头笑道:“这……这要在茅厕里呆上一晚,还真不是轻松的事情。” 他媳妇揪着他耳朵骂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看着这一对朴实的夫妇,我们大伙会心一笑。 笑归笑,笑完之后就得开始办正事了,赶紧疏散了陶顺子一家,让他们到邻居家里先呆着。而陶顺子躲进茅厕了,女鬼来了怎么办呢? 我养父智勇双全,他早已经想到了一个偷梁换柱的好计策。需要一个人来假扮陶顺子,那个人,就是我。 不过我和陶顺子的年龄还是有些差距的,我这十岁的小屁孩怎么装也做不了二十八岁的庄稼汉。 所以我养父早早地就扎了一个纸人,堆在陶顺子的房间里面。还真别说,这手艺,乍一看去和陶顺子的体型模样倒是有几分相似的,这衣服这鞋子画得惟妙惟肖。他又在纸人背后开了一道口子,让我钻进去,他说这纸人没有人气,女鬼闻不到人气是不会相信的,要我呆在里面才像个“人”。 我乖乖呆在纸人里面,顺手在纸人的胸脯位置开了一个窟窿,看看我养父在干什么,他身形十分忙碌,在陶顺子的房间里面摆下了许多东西,有摄魂铃,有镇魂幡,而最重要的东西还有迷魂香。 这种迷魂香不是给人用的,是专门用来对付鬼魂的,据我养父的说法,这种香鬼魂特别爱闻,和寻常的香火没有差别,但是却能令鬼魂产生迷幻的作用,相信她所看到的东西就是她想要的。 这么一出我就明白了,如果计策能够顺利进行,我和这个纸人就会被女鬼苏荨抓走了。 时机不凑巧,我养父刚点完迷魂香,房间里面的摄魂铃就开始不停地响,我全身一凛,知道这女鬼已经靠近房间,心有些慌了。我养父在摄魂铃上点了一下,铃铛停止跳动,但他已经没有时间跟我交代了,只能快速钻到房间里的衣柜。 那么问题来了,我被抓走之后该怎办呢? 我相信养父会有办法的,所以一闭眼,希望这女鬼不会这么猴急,一把将舌头伸进这纸人的嘴里,要不然可就穿帮了。 正文 第八章:大血卍字阵 我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来看眼前的情形,但是房间里面半天没有动静,没有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像今天下午遇到苏荨时那样,一股阴寒之气袭来。 人就是这样,越是不敢看的事情越想知道,在房间里面死寂一片的时候后,我睁眼往外开了一眼,就这么轻轻一眼,眼皮子才撩起来一道小缝,却是瞧见了一个令我心颤胆寒的女鬼。 没错,就是我白天的时候在坟地里遇到的那只女鬼,一身红袍艳裙,悠悠晃晃,诡异得紧。我睁眼看到她的时候已经想哭了,恨不得这个时候冲到养父躲在里面的衣柜那边去。 更令我作呕的是她脸上的红斑,长发之下,原本是一张白皙的脸,但是右脸上因为长了红斑,还长了粗大的黑毛,所以整个脸就被一分为二了,白得死里死气,红的狰狞诡异。 天公爱美,为何要诞出这么一个模样的人来。 女鬼苏荨在房间里面似乎对迷魂香很着迷,大概是太久没有人去坟地里祭拜她了吧。我养父说鬼魂也需要吃饭,虽然不必一日三餐,但是逢年过节是少不了的。苏荨死了之后无人拜祭,自然会对香火迷恋。 但是也仅仅是迷恋一会儿,她很快清新过来,知道自己今晚的目的是要带跟她生辰八字一致的陶顺子走。她眼里凶光四溢,对眼前的假陶顺子没有怀疑,看来迷魂香已经起了作用。 她一步步向我靠近,每近一步,我的心就往上提了半截,我感觉再这么下去,不用她费心来取我的心肝,它自己就会跳出来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噗通得剧烈,很奇怪,鬼魂并不是没见过,但这么丑的鬼魂,还真是头一次见。 苏荨上前之后,那一张红白相隔的凶相愈发看得清楚,我喉咙里一阵反胃,刚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还好赶紧用手捂住。 苏荨没有要立刻带走假陶顺子的意思,但也好像不会立刻吃掉心肝。大概是时间还没到,她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在敌不动的情况下,我又不知所措,只能瞄了一眼养父的位置,衣柜平静得很,养父也在按兵不动。 过了许久许久,我身体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女鬼苏荨终于有动作了,只见她解开了自己的红色外衣,里面就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然后将红色外衣披在了我外边的纸人身上。 在我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只觉得脚下阴风大作,一阵漩涡开始在房间里面搅了起来。我心里暗想不妙,女鬼要带我走了,但我要怎么通知养父?现在出声大叫就会穿帮,但是被带走的话更加危险。 还不容我深思熟虑,这阵拔地而起的阴风漩涡已经将我和女鬼卷了进去。我整个人就像是豆浆机里面的黄豆一样,天旋地转,不知所踪。 下一刻,当我清醒过来,能够看清楚周围事物的时候,才知道我们已经离开了陶顺子的房间,我定睛一看,我的妈呀,这周围竟然是一处荒山呀!附近杂草丛生,直觉告诉我,这里极有可能是苏荨坟墓的所在地。 此时她就站在我的面前背对着我,昏暗的夜色让我恐惧万分,我心里呼喊着养父,希望他能及时赶到。 苏荨盯着自己的坟墓看了很久,终于是在天际之上,一道乌云蔽月,周围的黑暗更深一层的时候,她就这么轻轻一个挥手,我整个人就被挂到了一颗大树三四米高的位置。 这是陶二平的死法。 好在她要吊起的是我外面的纸人,因为这么一吊,纸人的下方太薄,不足以承受我的体重,我的双脚穿透了纸人,一个狗熊落地,摔到了地上。 树下面的地房杂草密布,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没死。 但是这么一摔,纸人的法就被破掉了,迷魂香一下子失效,女鬼苏荨看着摔在地上的我,又冷厉地刮了一眼树上吊着的那个纸人。知道自己被耍了一道的女鬼怒得一发不可收拾。 “敢骗我!” 啊!女鬼苏荨面露凶相,身体周围阴风大作,那气势直接就传到了我这里来,我怕得连嘴都合不拢了。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这种荒郊野地,遇上一只红衣厉鬼,没尿裤子已经是万幸了。 女鬼苏荨一阵嘶吼之后,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要将我撕成碎片。我往后一倒,背后顶住了大树,根本退无可退,这下子真是穷涂末路,离死不远了。 只听这时半空之中噗噗传来几阵风声,那女鬼苏荨顿时刹住了身形,往半空中看去,竟然是面露恐慌之色。我朝着她的视线方向望去,两条巨大的写满了血字符咒的大黄布条横跨半空,在半空中交叉形成一个“十”字形,而这十字形的中心位置下方,正好是女鬼苏荨所在。 惊天一变让我赶紧爬起来凝神戒备。 “十”字大黄布条似乎有灵性一般,朝着地面上的女鬼苏荨盖了下来,如同泰山压顶,力沉万斤。当十字形的中心接触到地面的时候。 砰! 一声惊天巨响,似乎是勾动了九天之上的闪雷,在女鬼所站立的位置迸发而出。 我也是被这一袭巨大的爆炸给震退了几步,险些没昏厥过去。随即我意识到这应该是一个抓鬼的大阵法。 我朝着不远处一看,我养父已经出现在十字形黄布条的东方位置,那一处应该就是阵眼了。 但是还没结束,在养父出现之后,那个红衣女鬼的身影也随即出现,刚才那个落地一击并没有置她于死地。 我吞了口唾沫,目睹着眼前人鬼的激烈交锋。 那女鬼也站在黄布条之上,处在西方的位置上,与养父势同水火,对立而站。此时我也注意到,她的眼里根本容不下我了,只是死盯着养父。 盯了一会儿她竟然在狰狞的凶相上咧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冷笑道: “你以为还能像之前一样轻易对付我吗?” 我养父叹息一声,毕竟他对鬼魂了解太深了,他曾说过,所有的厉鬼都是迷惘的鬼魂,只要适当点化,就能够改邪归正,入定成善。这就是他的慈悲。现在他依然是这样的态度,他对女鬼说道: “在大血卍字阵之下,绝没有生还的可能。刚才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了,别再执迷不悟!” 听养父这么一说,我就松了一口气,原来刚才不是没能杀死这只女鬼,而是养父仁慈,不愿意痛下杀手罢了。 那女鬼一声冷厉,不屑说道:“少在这自大,你们陶家村的狗东西全都不得好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还怕死?” 我养父眉头一紧,忙问道:“陶家村究竟是谁对不起你,让你痛恨我们一村子的人。” “哈哈哈……”苏荨朝天一阵狂笑,笑声在空旷的荒山野地传来,令我瑟瑟发冷。 苏荨冷厉说道:“谁对不起我?你难道忘了我是谁了吗?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你,陶万全!” 听了这女鬼莫名其妙地叫出了养父名字,我更加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养父和苏荨之间认识?那他先前怎么没跟我提起呢? 只见在女鬼的一声质问之下,养父频频摇头叹息,但却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女鬼怒得直喘粗气,让原本就凶戾的脸上增添几分痛苦。 这之后,养父口中的“大血卍字阵”没了动静,两个人都陷入了一阵沉寂当中。 最后还是养父打破了僵局,他淡淡说道:“你知道我不会让你再伤害任何人!” 女鬼听完之后,脸上有些凄苦,悲伤地说道:“好,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呀!” 女鬼苏荨一声过后,发丝换做白发三千,一扫而过,每一根白发都像是一根钢针一般刺向我养父的位置,好在我养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只在口中喝了一口烧酒,然后将自己的烟斗举在身前,对着烟斗一喷,熊熊烈焰如同火龙降世,澎湃而出,扑向了那白发三千。 女鬼见自己的头发快被烧掉了,慌得不知所措,断也不是,灭又灭不掉。眼看那火焰就要烧到自己跟前了,砰的一声,那火焰一把将苏荨整个吞噬掉了。 但是并没有将苏荨杀死,火焰烧过之后,她还能站在那里,只不过已经落魄不堪,感觉正个魂魄的阴气也骤然减少。 却是在这个时候,我养父所站的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黑影,我心头暗道不好,上前大喊道:“爹,小心你后边!” 养父反应极快,顿时对身后的危险进行了规避,那个黑影发现没有得逞之后迅速退开,像黑蛇一样在“大血卍字阵”内爬行,我养父见状,从右手的袖子里飞出几道黄符,击向拿到游离的黑影。但黑影的速度实在太过迅疾,飞过去的符纸总是差那么一点才能命中。 黑影迅速逃窜到了女鬼苏荨的位置,苏荨见到这个黑影,竟然称呼了一声: “婆婆!” 那黑影止住了她继续往下说,苏荨这才双手环抱着自己受伤的身躯,呆在原地。 随后,那黑影传来一声怪异的声音,是对着养父说的,那黑影说道:“这孩子命苦,你不该与她为难!” 我养父瞪了一眼这道黑影,反倒是没有了对女鬼苏荨的耐心,怒喝道:“哼!所以你就利用她的怨恨来达成你的目的?血炼奇门,好生恶毒啊!” 那黑影咯咯笑了几声…… 正文 第九章:白老妇【感谢咖啡雨送的美酒】 黑影一阵怪笑之后,从地上缓缓现行,只见那个黑影慢慢突起,逐渐形成一个人的模样,先是头,接下来是双手,再来是躯体,最后是双脚,还有一根拐杖。 此时出现在我和养父视线里的竟然是一个白发的老妪,这老婆子满头白发,驼背曲腰,靠着一根黑黝黝的拐杖支撑着整个身体的稳定。 我朝那老婆子仔细看去,干瘪的嘴唇告诉我,这是一个极其苍老,并且显得很虚弱的老人,无论从哪个角度去判断,都很难想象这老婆的身手能如此敏捷。 更令人心惊胆寒的是,她是从一个黑影里面钻出来的,这要不是鬼,那就怪了。 老婆子又是咯咯笑了两声,双眼等着我养父说道: “我看你修为不低,真想不到这荒山野地,竟然还有你这样的人物。” 这声称赞只换得我养父的一声冷哼,我养父对这个血炼奇门的老婆子俨然是憎恶得很,没好气地答道: “我也想不到你这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心肠还能如此歹毒。” 老婆子突然走神,望了望天上的月色,对身后的女鬼苏荨说道: “你先走!时辰不多了,快去把陶顺子的心肝给吃掉。” 刚才被我养父放出的烧酒火焰烧得阴气涣散的苏荨面露苦色,吞吐说道: “可是这阵法实在厉害,我怕一时半会儿出不去。” 面对我养父的“大血卍字阵”,这女鬼苏荨别说要闯出去,哪怕靠近一点阵法的边界,都有可能魂飞魄散。 但这老婆子却是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来破阵,你抓准时机冲出去。” 女鬼苏荨看看这阵法的周围,迟疑了片刻才点头答道:“是!婆婆那你自己小心了。” 老婆子眼里凶光密布,盯着我养父点头说道:“陶万全,刚才我已经领教过你的手段了,若你执意要跟我鱼死网破,只会玉石俱焚,两败俱伤。” 这看似威胁的话语在我养父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依旧不慌不忙地叼着一口烟斗答道:“从我踏入这个行当数十年的时间,解救过的冤鬼无数,但还从来没有杀过一只鬼魂,今天你这老妖物算是挑错时间了。” 那老婆子一听,脸色骤然一变,咬牙切齿地盯着我养父。 双方立场表决完毕之后,大血卍字阵里面顿时又是一阵肃杀之气,比起刚才和女鬼苏荨的对垒时,气氛更加沉重。 这一次我养父选择先发制人,只见我养父手中变换各式奇异手法,口中吟唱道: “乾坤无忌,风雷受命,八卦移山诀!” 一声语毕,大血卍字阵里面的顿时风气大乱,一阵阵的拔地而起,顿时阵内一片飞沙走石,就连我养父自己的身影也渐渐隐没在风沙之中。 好在这些现象只出现在阵法里面,阵法外头的位置没有收到丝毫印象。 那老婆子的声音幽幽传来,竟是诧异万分地说道:“八卦移山诀!你是洗冤师,想把我们送到黄泉地狱去吗?休想!呔!” 老婆子重重地喝了一声,因为她和女鬼苏荨距离我的位置稍近一些,我隐约能够看到那老婆子从腰间取出一个袋子,那褐色的丝绸袋子一经她的双手飞升到半空之上,很快变成一个风口袋,从里面先是钻出一只面相凶狠的鬼魂,这鬼魂白脸黑躯,一条血红的舌头长得吓死人,就这么吊在嘴边,跟电视里面的黑无常有几分相似,就差一顶帽子了。 这长舌鬼从风口袋里面爬出来之后并没有攻击我养父,而是瞬间扑到了老婆子的身后,朝着那个大血卍字阵的边界冲去,这一冲无疑是飞蛾扑火,引火烧身。我养父的这个阵法专门对付鬼魂一类,厉害一点的鬼怪触碰之后阴气大损,稍弱一些的鬼怪那可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了。 这长舌鬼被阵法反震回来之后像是受了极大的伤害,身上冒出黑乎乎的气息,表情更是痛苦万分。但他好像就是专门用来当炮灰的,一次不行又接二连三地往那阵法边界冲撞,最终的结果自然也是速度越来越慢,冲撞的力度也越来越小。在我以为这长舌鬼就要死的时候,从那风口袋之中又钻出两只来,继续着这永无休止的冲撞,再来是五只六只,最后是一整群的长舌鬼扑了出来,比蜜蜂群还要密集的鬼魂顿时充斥了大血卍字阵内部。 我养父刚才发动的风气依然在决裂地飞沙走石,一边是陆续让长舌鬼消失,一边又从风口袋里不断钻出来。 最后那个老婆子咯咯笑道:“我以为洗冤师都是慈悲心肠,想不到你一个阵法,就让无数孤魂野鬼葬送。真是歹毒呀!咯咯咯咯……” 此时看不清养父的神情,他只是一声冷笑,沉声答道:“说明你对洗冤师了解得还不够深。” 那老婆子一怒,喝道:“我这百鬼袋之内鬼魂千千万万,看你能葬送多少!” 果然像她所说的,阵法内的鬼泣魂嚎更加剧烈,她口中所称呼为百鬼袋的东西像是黄河决堤一样侵袭而出无数鬼魂。 我看不出养父的神情,但是我大概能够猜到,一旦这些鬼魂的数量超过了养父将它们葬送到黄泉地府的数量,那么大血卍字阵的就难以承受了。 困住一个女鬼苏荨不难,但一个准发要困住数量如此庞大的鬼魂,就相当棘手了。 只见在百鬼袋鬼魂大量涌出之后不久,我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在阵法的南方位置,也就是我面前的位置,地上的十字大黄布条发出一声响声, 咝啦! 是布匹被撕裂的声响。 如此轻微细小的声音,本来在百鬼哭嚎的声音掩盖下应该微不足道才对。但我正好处在这个位置,这个声音顿时被放大,我内心一个咯噔,知道大事不妙了,可还没等我提醒养父,我面前就那么凭空伸出一双白皙的利爪,撕开了法阵的一道细细口子,一张白红交接,右脸长满黑毛的女鬼脸探了出来! “啊!” 是苏荨,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我惊恐之下,竟然放声大叫了出来,双腿一软,往后摔倒在地上。 女鬼苏荨已经从阵法里面逃出来了,她虽然被养父打伤,落魄不堪,可要对付我这个十岁的小屁孩还是绰绰有余的。 女鬼苏荨一步步向我靠进,我在地上滚爬往后直退。好在这个时候那个还在阵法里面的老婆子焦急地说道: “别管这小子了,快去找陶顺子,把他心肝吃了。” 那一声冷厉,我听了之后都觉得头皮发麻!吃活人心肝在她们口中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苏荨俨然是不甘心,她巴不得把我撕成碎片,但因为怕耽误时辰还是愤恨地飘走了。 我惊恐地望着她飘走的方向,是我们村子的方向。我见养父这个时候要全神贯注对付这个老婆子,无暇分身。我了解事情的严重性,这老婆子和苏荨如此看重陶顺子的心肝,如果被她们得逞的话,将会是一场难以逃避的劫难。 所以我咬咬牙关,在没有养父指示的情况下,拔腿就冲回村子。女鬼受过伤,威胁大不如前,如果能够利用养父平时教给我的一些除鬼的法子,说不定能够救陶顺子一命。 陶顺子这会儿躲在茅厕里面,女鬼一时半会儿不敢靠近,但是现在女鬼吃心肝的时间已经快到了,也很难说她不会拼死冲进去。 我一边跑一边在想法子,养父曾经教过我,世间一切污秽的东西对鬼怪最有杀伤力,现在也已经没时间去找什么黑狗血,鸡血酒之类的东西了。桃木枝更是难寻,所以眼下我身上具备的只有一件宝物,童子尿。 我又在口袋里搜了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没用上的道具,还真在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红布条。 说起这张红布条,从小我就带在身上,我养父说这是我亲生爹娘留给我的东西,但这上面没有文字没有图案,就是一块平凡朴实的红布条,我只知道红布条能够驱鬼,这东西如果加上我的童子尿的话,是不是能对苏荨造成伤害? 这般想着,我跑了大半个小时了,气喘吁吁地赶回村子,这点村里人大都熄灯睡觉了,巷子里阴森森的,让人心里发毛,外加上这只女鬼不知飘荡到什么地方,我心里一阵忐忑不安,躲躲藏藏地在巷子里前进。 我们村虽然不大,但是公共茅厕有十来个,陶顺子躲在我们村比较偏僻的一间茅厕里,只有我和养父事先知道。但我现在不能去找打,否则就帮女鬼指路了。所以我只敢躲在距离那间茅厕有段距离地方,观察陶顺子的动静。 我看到那件茅厕里点了一盏青灯,是我养父点的,他说这是陶顺子的长明灯,无论如何不能让灯给灭了。 正文 第十章:爹娘的红布条【感谢复.活送的美酒】 这时陶顺子就蹲在长明灯旁边,时不时拿着手里的香油往里面轻轻倒一点,因为要用我养父精炼的油,还要烧到天亮,所以得省着用。 我趁着这个空档,往那块红布条上面撒了一泡热气腾腾的新鲜童子圣水。红布条加圣水,这随性简易的驱鬼利器应该能派上用场才对,然后我就坐在角落一直这么盯着陶顺子。 虽然不知道女鬼吃心肝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但我感觉应该在午夜子时之前,只要撑过子时就问题不大了。 我等啊等,女鬼始终不来,她到底跑哪去找了!内心不希望她来,但她不来,我更不安!人就是这么矛盾! 这时我忘了因为太紧张,手里一直抓着加了新鲜童子圣水的红布条,在某一个不注意的瞬间,我好像感觉它的颜色变了一点,我赶紧展开来看,果然如此,这原本平白无奇的红布条在加了童子圣水之后,上面竟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图案。 这图案画得像是一块方形的东西,这东西上面雕刻着一只面相凶煞,造像红色的鬼脸,头发呈倒立怒发状,脸有三目,一首六臂,下边是一盏莲花跏趺坐,鬼脸还吐出一条长舌缠绕在最下方的黄烛色方形座之上。 这红布条画的东西给我的感觉,倒有点像是古代皇帝的玉玺,但人家的玉玺上面雕刻的是龙相虎躯,金雕玉琢的。这鬼模鬼样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养父说这布条是我亲生爹娘留给我的,我就更加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是什么了。 正当我拿着这红色布条在端详的时候,我只感觉身后一阵呼呼的阴风吹来,我头皮一阵发痒,猛地一转头,吓死我了,还好什么也没有。 我转回来想看看陶顺子,却是突然冒出一张诡谲凶戾的笑脸,笑脸上瞪大了眼珠子,像是饿了几天的野狼见到食物的感觉,我差点就被吓昏过去。要知道人在毫无防备的时候最容易被吓死。 那右脸标志性的红斑黑毛让我再一次想要呕吐,女鬼苏荨终于出现在我面前。 我张大嘴巴哑然失声,连想喊出来提醒陶顺子注意都喊不出来。 人在极度惊恐的时候总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我一把将手中沾满了我童子圣水的红布条掷到女鬼的脸上,但是女鬼似乎没有一丝反应,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养父说的东西是错的?红布条和童子尿对鬼怪都没有用? 这不可能呀!养父不可能说错的呀! 我随即醒悟过来,这女鬼是吃过陶二平活人心肝的,虽然现在被养父成了重伤,但对于一般没有经过任何术法处理过的驱鬼道具早就不惧怕。 女鬼苏荨一把将红布条取下,脸上依然是可怕的笑容,要知道鬼笑莫如闻鬼哭的道理,尤其是长得丑的鬼,笑起来比不笑更可怕! 但是当她把红布条展开来看的时候,似乎是看到让她惊恐万分的东西,她将手里的红布条当作是烫手山芋一样往外一丢,又丢回我的手里。 她很恐惧,可我感觉她应该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毕竟她也是一个刚死不久的新鬼,没有那么多的见识。倒极有可能是这画中的东西,本身对鬼怪有一定的震慑力。 管它呢,先藏起来再说。 女鬼苏荨定了定神,面上又露出凶相,本想要伸出力爪来抓我的。可这时候她抬头看看天时,眉头一紧,立马转身,朝着那个茅厕走去。 我大口喘气,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终于还是拼了命地叫了一声: “顺子哥,你可千万别出来呀!” 陶顺子听到我的呼喊,往后一个踉跄,差点掉到茅坑下边去。要知道这茅坑就是两块宽木板架在粪池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的。 听到我的呼唤,陶顺子很疑惑地看着我,我这才想到,养父并没有给他开阴阳眼,他根本看不到女鬼苏荨朝着他走去。 我又大声喊道:“她来了,你护着灯!” 陶顺子一阵惊慌,立马将长明灯握在手中,我养父在这盏青灯外边加了一个防风玻璃罩子,端起来只要不剧烈摇晃都没有问题。 我养父事前也在茅厕里边设了几道符纸,女鬼除非拼了命硬闯,否则要冲进去也没那么容易。我赶紧慌张地掏掏兜里面还有什么驱鬼的法器,丫的,本来我们今晚做了很充足的准备,带了许多家伙事儿,可好东西都在养父的袋子里面,我这个袋子都是辅助用的,根本起不了杀伤作用。 眼看女鬼苏荨就要冲进茅厕了,我没想太多,脑子一乱就朝着她扑上去,一把将她抱住。 苏荨早已经是厉鬼了,那力气大得无法想象,我一把就被她甩出了好几米,重重地装在一面石墙上,差点昏死过去。我爬起来准备继续奋战,但感觉自己的喉咙里面咸咸的,抹嘴一看,吐血了。 这满手是血也没让我害怕,我知道只要再撑一会儿就过时间了,又是喊叫一声,朝着女鬼扑上去。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没有见她轻易将我甩开,反倒是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喊叫从我怀中的女鬼口中传来。 什么?仔细看看苏荨的后背,也就是我双手贴着的地方,竟然冒出一丝丝的黑烟,原来她怕我的血,我的血能够对她造成伤害。 至于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这样就好办了,反正我也流血了,何不来点痛快地,我呀呀朝着手掌呸了两声,吐出一大口的鲜血,假装要扑向苏荨。苏荨很怕我的血,她见我靠近,一边往后退,就这样我一进,她一退,很快我就移动到了茅厕的门口,挡在陶顺子前边。 “来呀!你来呀!” 女鬼一步也不敢靠近,就这么站在我面前,无奈地瞪着我,我三番四次破坏她的好事,她早就巴不得将我撕成碎片,但我手掌的血却是她十分畏惧的东西。 这时陶顺子愣愣问道:“阿永!这女鬼长得啥模样?” 卧槽,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屁事儿,不怕命丢了呀! “没嫂子好看!” “嘿嘿!那就好!”陶顺子憨憨一笑,就是这么老实巴交的人。 我冲着这女鬼嘶吼道:“你丫的过来试试!看我的血不在你身上穿一个大窟窿。” 我养父说过,人和鬼其实是一个互相制衡的关系,此时此刻我更加领悟到这一层关系了。人们都说人怕鬼,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害怕,实际上从鬼的角度来考虑,她们更加畏惧人的一面。当两者相互较量的时候,拼的就是气势上的强弱。 而人在愤怒的时候,阳气是最旺盛的,能起到一定的驱鬼作用。 但我知道,此时苏荨害怕的仅仅是我的手上的鲜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苏荨内心的煎熬不言而谕,她记得已经开始在四周移动了,我也不是吃干饭的,她朝哪个方向移动我就转到那里。 陶顺子又在后面唧唧歪歪,问道:“阿永,我还要待到什么时候?这里面简直臭死了,我快坚持不住了。”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不到鬼的人,心里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畏惧。我不耐烦地说道:“好好待着,你还要不要命了。” 陶顺子哦哦了几声就没再折腾了。 我看月到中天,差不多接近子时,女鬼凶相再起,一把向我扑了过来,不顾我手中的鲜血,就那么扑过来。我心里一慌,闭着眼睛就那么对往前将双掌一推,碰到了女鬼最不改被碰到的地方,只感觉入手柔软,很舒服。当然随之而来的是尖叫声和那个位置上冒起的阵阵黑烟。可女鬼并没有退却的意思,继续朝我挤压过来,我一下子就被推进了茅厕,退到了陶顺子的身边。最后女鬼一掌将我拍到墙角上。 我一阵昏聩,迷迷糊糊之间只看到女鬼掐住了陶顺子的脖子,在这一瞬间,陶顺子的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在他们身体接触之后,陶顺子终于见到了女鬼的真面目,被吓得尿都流出来了。 我已经无力阻止,眼前一百多斤的大汉子就像一只小猫一样被苏荨拎了起来,然后见她把自己的舌头伸长,卷进陶顺子的嘴里。那一刻,陶顺子脸上血丝密布,我知道他的舌头已经被吃掉了。 我很痛苦,因为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受死而无力去救他,陶顺子的双手开始不住地拍打,双脚在半空中乱蹬,每一脚都是那么用力,这是他生命最后的关头,一个求生的人往往做出最狠的举动。他双手突然放开了挣扎,而是很有目标地朝着苏荨的眼睛插了下去。 “啊!” 茅厕内再一次想起了痛苦的尖叫声,苏荨的眼睛被陶顺子插爆了,但是她的手依然没有松开对方的脖子,这是一起极其残忍,难以直视的生死互搏。 遗憾的是,最后一刻,陶顺子并没有逃过这一劫,女鬼苏荨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将陶顺子的心脏活生生地拖了出来。 “啊!”一声痛苦的哀嚎,响彻整个茅厕。 一个口中喷血的尸体倒下,一个新生的女鬼诞生,两个人躲在我眼中迷迷糊糊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