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悲愤送丧   一片哀戚的哭声,到处都可见白衣缟素之人。这里是灵堂,正中间摆放着一口上等的墨漆楠木棺材,方悦言跪在正中间,头上还裹着麻布,当真是披麻戴孝,双眼通红。
  
  棺材里面躺着的人是方悦言的母亲,方家长房嫡媳,可是如今却已经成了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姐姐,娘怎么了?”一道清脆而稚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正是方悦言的小弟弟方锦俞。
  
  他今年不过三岁,刚会说话走路,对于这个世界懵懂得很。此刻也不明白他们的母亲究竟怎么了,为何要躺在那个木头匣子里,不说话也不动弹。只是看着身边的姨娘和其他兄弟姐妹,嚎啕大哭的模样,他也跟着红了眼眶。
  
  跪在他身后的奶娘,立刻往前挪了小半步,轻轻地拍着方锦俞的后背。
  
  “娘她死了,不会再哄你睡觉,也不会和你说话,更不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方悦言看了一眼方锦俞的奶娘,立刻那个奶娘就颤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再安抚方锦俞。
  
  方锦俞抬起头看向方悦言,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他咧开嘴,就开始嚎啕大哭。尖利的哭声像是一把利剑一般,撕开灵堂之中这股子沉闷呆滞的气氛。
  
  大殿里其他嘤嘤哭泣的人,都被这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给震住了,顿时只有这一道真正委屈而迷茫的哭腔传入耳中。
  
  方悦言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再次流了下来,怎么都止不住,她小声地抽泣着,鼻子酸得受不了。
  
  他们的娘死了,这一屋子哭得人就没个真心的,至少她要找个真心为娘亲哭泣的人。
  
  大房的主母死前唯唯诺诺,死后倒是风光无限,平时不把她看在眼里的姨娘和庶子庶女们,如今都一窝蜂地跪在灵堂内,替她守丧。
  
  棺材被钉死了,从灵堂之内抬走了。方悦言牵着方锦俞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在送丧的队伍前面。长长的送丧队伍,真正和死者有关系的,其实不过只有他们两个人。
  
  “姐,我的脚好疼!娘,你起来抱抱锦俞,锦俞会乖乖的……”方锦俞死死地抓着方悦言的手,小声地抽泣着,他不敢像平时一样耍脾气也不敢停下不走,只是轻声地哀求着,语气带着十足的委屈。
  
  方悦言也才十岁,她咬着牙大步往前走,还得半拖半拉着方锦俞,十分辛苦。但是前头抬着棺材的人并不等他们,竟然逐渐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娘,女儿不孝,不能让大姐、大哥还有六哥来送您一程!娘,女儿连您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娘,女儿……”方悦言一下子扬高了声音,凄厉地哭叫道。那声音像是杜鹃啼血一般,生生地从耳边传到了心里。
  
  前面那几个抬棺材的人都抖了一下,一个个竟是默契地放缓了脚步。不再那么故意地大步走,让他们姐弟俩追不上了。
  
  方悦言的双眼通红,眼泪早已流干了。她看着那几个抬棺材的人,眼眸里闪烁着几分恨意。没想到送丧路上竟然会出现这种差错,他们俩步子小根本追不上,导致后面长龙般的队伍一起脱节了,瞧着甚是可笑!
  
  她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便是:娘,女儿一定替你报仇!
  
  “驾!驾!”马蹄声响起,在这条小路上幽僻的小路上,显得尤为清晰而突兀。后面的人都为这匹横冲直撞的马让路。
  
  “十妹,小弟!”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疲惫感。
  
  “六哥!”两个人回头,就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方锦衡。
  
  原本是英俊潇洒的少年,如今却显得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匆匆赶来。他的身上只来得及裹了一件白布,面容憔悴,麻利地跨下马来,一下子将方锦俞抱进了怀里。
  
  “小弟莫哭,六哥抱着你送送娘!”他的声音十分干涩,尾调甚至有些颤抖。
  
  方锦衡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牵着方悦言,兄妹三人走在棺材后头,心里悲凉一片。方悦言的眼眶再次红了,鼻子酸胀得很,偏偏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的六哥下巴上都长了胡茬,发冠也乱糟糟的,不知道几日没有打理过了。
  
  甚至方才他骑的那匹马,待他下马之后,那马就自动地走到小路的边缘,直接趴在地上喘着气儿,想来这一路飞奔着实不易。
  
  方国公府的大房共有三个嫡子,两个嫡女,若不是这位六少爷及时赶过来,恐怕送丧的就只有十姑娘和十四少爷这两位幼女稚童了。
  
  “哗——哗——”土一捧一捧地将棺材掩埋,兄妹三人手拉手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心底紧紧地揪着。
  
  当棺材彻底被泥土填平之后,一直跟在队伍后头的管家立刻走了过来,想要劝他们回去。只是他还没开口,方锦衡竟然眼一黑就直接趴在坟头边上了。
  
  周围的众人一阵手忙脚乱,方悦言和方锦俞的奶娘们也都各自抱着他们离开了。
  
  “姑娘,这是小厨房刚煮好的羊奶,您喝一些。这几日都瘦了好几圈了,奶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这大房天塌下来,还得有人顶着,您可不能再病了,否则……”薛奶娘心疼地看着她,手里端着碗热乎乎的羊奶,还冒着丝丝白气。
  
  方悦言就坐在床边上,怔怔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娘亲布置的。她此刻坐着的紫檀月洞式门罩架子床也是娘亲精挑细选来,上面的被套、枕套全部都是娘亲一一缝制的,图案还是她当初吵着要的小鸡啄米,童趣味十足,如今看起来只觉得伤心异常。
  
  她吸了吸鼻子,制止自己再感伤下去,免得眼泪又要流出来了。“咕嘟咕嘟”几口就把羊奶喝了下去,热腾腾的羊奶流进胃里,让她稍微好受了些。
  
  “六哥醒了没?”方悦言轻声问了一句。
  
  “刚醒不久,老夫人和几位夫人已经过去瞧了。”薛奶娘从衣袖里掏出锦帕,细细地替她擦着嘴角。
  
  “呵,她们现在就没病没灾了?无论是在灵堂还是去送丧,都看不见她们一个人影,不是头疼就是腰痛。现在倒好,巴巴地都跑去看六哥!她们这是做什么,是寒碜我娘吗?面对我娘就不屑一顾,但是对于她生出来的子女,却巴结得很,不觉得脸上臊得慌吗?”方悦言冷笑了一声,语气嘲讽至极。
  
  她脸上原本悲戚的神色,一下子消散了,变成了讥诮十足的冷笑,乍然一看甚至有些狰狞。
  
  薛奶娘默默地替她擦拭嘴角,一句话都没有接下去。只是瞧着她脸上的那抹阴冷笑容,心里发颤。
  
  十姑娘的性子当真是越发厉害了,夫人在世时,十姑娘在五个子女之中,个性就是最不饶人的,偏偏还是爱面子的,所以行事作风之中总是绵里藏针。现如今弄成了这副田地,想来国公府还有的闹。至少他家十姑娘,就不会让这些人安生。
  
  “姑娘,您要不要去瞧瞧?”薛奶娘轻声问了一句。
  
  “去,怎么不去?我倒要看看,那些人的脸皮究竟厚到什么程度!”方悦言轻哧了一声,立刻就有丫头过来替她穿上披风。
  
  ***
  
  “锦衡,你可总算醒了。若是再不醒,老夫人可得拿拐杖抽打那些个没用的大夫了!”方悦言前脚刚踏进院子里,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这两句话说得极其好听,语气里带着焦急。
  
  屋里立刻就响起了一阵附和声,甚至还有人在殷殷切切地哭着。
  
  方悦言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了几位贵妇陪着老夫人坐在屋子里,一个个面上又哭又笑的。对于六少爷能醒过来,将喜极而泣的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落在方悦言的眼里,却只觉得刺眼得很。
  
  她从衣袖里摸出锦帕,稍微按了两下眼角,一双妙目就已经变得通红了。
  
  “六哥。”方悦言颤着声音喊了一声,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却是直接踉跄了。身边的大丫鬟及时地扶住她,摇摇晃晃地往方锦衡的床边走,那哀戚的模样似乎随时都要昏过去。
  
  “十妹。”方锦衡刚才还耐着性子和老夫人拉扯着,现在瞧见方悦言走过来的模样,当下脸色一变,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扶她。
  
  方悦言哪里会让他起来,立刻就快走了几步,直接扑倒在床边,用力按住了他的手。
  
  “悦言这是怎么了?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你们十姑娘起来,地上凉得很!”老夫人脸上那种慈爱的神色不见了,冲着方悦言身边的大丫鬟说了一句,语气硬邦邦的。
  
  方悦言也不说话,就捂着脸小声地抽泣着。即使身边有两个丫头扶着,可是她就是站不稳当,摇摇晃晃的就像随时要晕倒。
  
  屋子里那种关心备至的温暖气氛一下子就消散了,任谁看着一个小姑娘不说话,但就是哭得快背过气去了,都不会觉得心情好。
   正文 002 疑虑重重   
  “悦言,你究竟在哭什么?快莫哭了,你六哥该心疼了。他之前快马加鞭赶回来,都跑死了两匹马,别再让他担忧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边说边有人走了过来,掏出锦帕细细地替她擦眼泪。
  
  此人正是之前方悦言进屋时说话捧着老夫人的,国公府五房的夫人,也就是她的五婶婶。
  
  “五婶之前在哭什么,我就在哭什么。只不过想起六哥要那么拼命地赶回来,却没有与娘见上一面,我的心里就跟针扎似的!就连祖母和各位婶婶们都不好去看她,只能在六哥屋子里哭……”方悦言见好就收,立刻止了泪水,只是面上悲戚的神色依旧。
  
  边说还边抬起手来,捂住胸口,似乎是遭受了莫大的刺激。
  
  只不过她这声情并茂的一番话说完之后,屋子里的气氛却变得更加紧绷了。
  
  刚刚下葬不久的大房夫人,因为身份敏感,所有人都避开她。连谈论都很少,但是今儿这位十姑娘就是不让她们好过,还句句不离开她,哭得那样伤心,分明就是打她们脸呢!而且这小丫头片子,不过是几句话而已,就把她们对六少爷的关心给转换了,变成躲在这里替她那短命鬼的娘哭丧呢!
  
  “十妹!”旁人心底暗恨得紧,但是方锦衡却是心疼得要命。轻声唤了一句,冲着她招了招手,明显是要她坐过去。
  
  老夫人看着方悦言又要哭的模样,眉头立刻皱成了川字型。她是真的受不住有人拼命在她面前哭,更何况还是为了那个不待见的人。
  
  “成了,你们兄妹俩也许久没见了,好好说说话。有什么缺的尽管跟你二婶开口!”老夫人轻声说了一句,便带头离开了院子。
  
  剩下的婶娘们自然不会多留,紧跟着就告辞出去了。方才还挤满了人的房间,此刻只剩下兄妹俩,外加几个伺候的人。
  
  “快过来让我瞧瞧,哭坏了没有?你呀,何必要与她们一般见识!”等到外头彻底没有了声音,方锦衡立刻就跳下了床。丝毫方才在老夫人面前那副苍白的模样,相反还精神头十足,显然已经恢复过来了。他手里拿着锦帕,细细地替她擦拭着眼泪。
  
  这几日哭得多了,那双水波似的眼睛,早就红肿了起来。此刻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方锦衡瞧,当真是可怜。
  
  “六哥是男子,自然不会和她们见识。但我是女子,不与她们见识,她们就要吃人呢!当初娘亲和阿姐不都是吃了那个亏,我们把她们当一家人,她们可不认得这些!”方悦言哼了一声,乖乖地站着让他擦眼泪,只是语气里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国公府乃是百年世家,一向倡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孝敬长辈,爱护幼辈,团结友爱得让皇上都快要颁发五好家庭旨意了。可惜那些不过都是假象而已,越长久的世家,内里就越发的腐臭不堪。
  
  表面是金镶玉,若是挖开内里,酸臭得让人作呕。
  
  “是六哥不好,不该着急去边疆的,应该守着你们。这样娘也不会……”方锦衡长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和苦涩。他低着头,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一方锦帕,似乎不敢抬头看亲妹的表情。
  
  提起这件事儿,兄妹俩的神色都不太好看。长房的大爷方锦程,也就是他们的嫡兄。跟随祖父去边疆征战,本以为这次必定战功赫赫,哪晓得竟然出了意外,音信全无。六爷立刻就请命与五叔去筹措粮草,盼着能离边疆近一些,也好打探到大爷的讯息,
  
  “六哥,你也是心里着急!”方悦言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面颊。
  
  方锦衡毕竟是十六岁的男子了,寻常人家已经是可以娶娘子的年纪了,只是因为国公府规矩大,所以才一直拖着。
  
  “只是大哥的讯息,我也没有探听到,连祖父都没能见上一面。能赶回来送丧,还是五叔请了旨意,皇上开恩让我回来的。”提起兄长的事情,方锦衡再次陷入了一片落寞之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方家长房当真是最近撞了煞星,什么糟心事儿都凑到了一起。
  
  “呵,那还真得好好谢谢五叔,他回来之后肯定要因为这事儿被念叨的。你等着瞧好了,这国公府里,人人都等着看我们长房的笑话,长房主母没了,明明有五个嫡子女,却只有两个幼女幺儿送丧,而且我连娘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他们也真够狠的!”方悦言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眯起了眼眸,冷声道。
  
  若不是五叔心疼他们几个,恐怕娘亲死的消息都不会传给方锦衡,那还真只有两个幼儿送丧。偌大的方国公府,高贵的大房夫人,却只有这样的凄凉下场,当真是欺人太甚!
  
  方锦衡听她这么说,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来。往常十妹虽然不耐烦应付家里这些人,总说他们虚伪,但是好歹不会这般言辞激烈。
  
  “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怎么会没见到娘亲最后一面?”方锦衡连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都撵了出去,拉着她坐到了椅子上,面色变得十分严肃。
  
  方悦言一下子就变了脸色,显然她十分不想记起那件事儿。
  
  “那日早晨我去请安的时候,娘亲还好好的。只是午后却忽然听人说她吐了血,情况十分危急。当时我在柳家参加赏花会,等我赶回来的时候,太医都来了,诊断她没有呼吸了。理由是气血攻心,情绪太过激动!娘亲的身体虽然不好,但是怎么可能好好的就成了这样!我不相信!一定是那些人趁着我们兄妹几个都不在娘的身边,就下了这样黑手!”方悦言的语气越来越急,每一句话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她的身上弥漫着滔天的恨意和怒气,双眼圆瞪,那模样根本就不像刚满十岁的孩子。
  
  方锦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方悦言最后一句话虽说是气话,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国公府对待他们娘亲,根本就是不闻不问,甚至还觉得她是个累赘。
  
  就连那些下人们都会议论:若不是大夫人生了这几个好儿女,恐怕早就归西了。
  
  “那爹呢?”方锦衡沉默了片刻,才挤出三个字。
  
  “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国公府里,是最希望娘亲早去不要拖他后腿的人了。还不如让我早些做个没爹的孩子,没得多出这么多的糟心事儿!”方悦言气得狠了,这话说得就很难听。
  
  若是落入旁人耳朵里,肯定会传得更加难听,竟然诅咒自己爹早死。
  
  “悦言!”方锦衡轻轻蹙起了眉头,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虽说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十分不满父亲的做法,但是这种气话还是少说。如果连大房老爷也没了,大房可就算散了,这对于十妹和小弟都不算好消息。
  
  “六哥,我知道分寸的。就在你面前说说!除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人,其余这方家的人,我都当神仙一样供着!他们只管等着,只要我方悦言在一天,就一定会让这事儿水落石出。无论谁沾染了这事儿,都别想讨了好!”方悦言缓和了些面色,只是态度依然坚决。
  
  娘亲的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蹊跷得很,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动手了。她这几日忙着守灵送丧,并没有来得及查探。但是她曾经放下话去,封了她娘的院子,谁都别想乱动。
  
  “你不用这么要强,刚过易折,年纪还这么小就如此烈性子。后院的事情六哥的确不好插手,但是如果有哪个不服从管教的,我自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娘亲的事情,如果真有家里人插手了,查起来肯定很困难,你万事小心。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方锦衡见她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知道劝不住。
  
  这个妹妹虽然性子不饶人,但是一向最有主意,让她慢慢地查说不准真的能摸清楚。
  
  “六哥,我困了!”方悦言听他念叨着,这几日一直强撑着的神经,猛地放松下来,顿时累得够呛,直接睁不开眼睛了。
  
  等方锦衡凑过去看的时候,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只好闭上了嘴巴,下面还有许多想要叮嘱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无奈地把她抱到了床上。
  
  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方锦衡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明明还只是孩子而已,却有这么多的心眼。其实也难怪,在国公府里,根本没有童年可言。
  
  “六爷,大姑娘已经回来了!您快去前头看看吧,老夫人抱着她哭,眼看要哭晕过去了!”一个丫头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急声说道。 正文 003 阿姐回府   
  大房已经亡故的夫人,总共育有五个子女。长子方锦程,是方家的嫡长孙。次子方锦衡,排行老六,三子方锦俞,排行十四。长女方悦容,乃是嫡长孙女,次女就是方悦言,排行老十。
  
  方家的排行,爷们儿和姑娘分开来排的,否则照着方悦言的年纪,估计得排到将近二十姑娘了。
  
  “大姐回来了?”睡在床上的方悦言,听到外头丫头急促的声音,竟是直接醒了过来。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立刻挥手招呼丫鬟伺候着梳洗。
  
  方悦容出嫁不久,只不过小半年而已。原本凭着方国公府的地位,这位嫡长姑娘,如何也得挑着京都的世家嫁了,但是谁知道最后竟是远嫁了外地。虽说那户人家在当地也算是难得的显赫家族,但是在方悦言眼里,阿姐这嫁得也太吃亏了。
  
  若是有人欺负了方悦容,方家根本无从知晓。山高皇帝远,她的婚后生活,一切的经营都得靠自己!
  
  兄妹二人收拾了一番,赶到老夫人的院子里时,就听见里头哭声哀戚。方悦言一下子就听到了方悦容的声音,当下心头一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她刚进去,就抬眼扫到了方悦容。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头上的珠钗尽去,只留了一根极其简单的玉簪挽了发髻。面容消瘦,神情悲戚,连嘴唇都看不出血色来,显然是悲伤过度。
  
  “阿姐,你快莫哭了!”方悦言立刻就冲了过去,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焦急。
  
  “颜颜!”方悦容瞧见她的身影,一下子抱住她,哭得越发悲凉。方悦言的小名就叫颜颜,同音不同字。姐妹俩的名字,恰好取自一个词语,容颜。只不过因为颜这个字不庄重,才另换了字。
  
  方悦容的名字则更是具有了深刻的含义,女为悦己者容。可惜现在瞧来倒是讽刺异常,她们的娘亲用了一辈子,也没有让那个悦己者对她多看几眼,她在方国公府的地位,更像是生育工具。
  
  方悦容与娘亲的感情最为亲厚,女儿原本就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再加上娘亲性子懦弱,之前在内院之中,都是靠方悦容与那些人周旋。只不过她才嫁出去半年而已,就听到了娘亲亡故的消息,如何能不悲伤。
  
  “阿姐!”方悦言听着自己的乳名被叫起,眼睛也开始变得酸涩起来。自从她逐渐长大之后,兄长们都不再称呼她的乳名,连娘亲也不在了,如今这世上唯有阿姐会这么叫她了。
  
  “祖母的乖孙女儿啊,悦容,你可总算回家来看看了!”老夫人瞧见她们一副姐妹情深的场景,立刻同时搂住她们二人,也哭得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
  
  方悦言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方悦容远嫁无法随时来家看看,这种情况还不都是老夫人一手促成的。现在又在这里悲情的给谁看!
  
  “好了,阿姐,你快莫哭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方悦言收起脸上的不悦,尽量用一种温和的语气问道,边说边偷偷地捏了捏方悦容的掌心。
  
  “十姑娘,快莫让大姑娘哭了。她已经有了身孕,之前一路上没赶过来,就是因为胎没坐稳!”一直站在一旁焦急万分的贴身丫鬟,总算是有了说话的机会,立刻将情况说明了。
  
  方悦言一惊,连忙让人扶着方悦容起来,老夫人也腾出了床铺来,让她躺着。
  
  “你这孩子,有了身孕也不早说,害得祖母担心。这是喜事儿,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老夫人就坐在床边,握着方悦容的手,轻声细语地说道。
  
  方悦容慢慢地点了点头,提起腹中的胎儿,她的神色也变得缓和起来,不再是那样极度的悲伤。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说话,折腾了好一会儿,方悦容才被搀扶着回了大房。
  
  “阿姐,你腹中有了孩子,就不要情绪太过激动。老太太刚抱着你哭的时候,你就该说出来,脸色那么差!姐夫怎么也不拦着你……”方悦言拉着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心比较暖和,稍微放下心来。
  
  方才听到方悦容已经有了身孕,她当真是被吓到了。而且那个丫头也说了,没坐稳胎就赶回京都来,当真是不要命了。若是胎儿有什么闪失,那方悦容如何受得了。只恨她没早些知道消息!
  
  “好了好了,颜颜你真是要化成小老太婆了,如此的啰嗦!”方悦容听着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不由得轻声笑开了。
  
  方悦言就是这样,对外一向不饶人,对内又是个操心的性子。小小年纪就喜欢事事皆管,长大了肯定是个管家婆的命!
  
  “没事儿,我有分寸的。你姐夫带了家传的丹药,路上我都见了红,之后吃了那丸药之后,就诸事没有了。”方悦容见她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立刻拉起她的手,轻声哄劝道。
  
  “都见红了!快躺着!”方悦言听她这么说,脸色更加难看。
  
  “阿姐,你瘦了!”方悦言仔细地盯着她看,过了片刻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只觉得满心都是不舍和委屈。
  
  她从小是在方悦言的庇护下长大的,记事开始,娘亲的性子就特别的软弱。当初长姐还被祖母抱过去养过一段日子,个性强韧,在京都之中,也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姐妹俩的感情深厚,此刻半年未见,当真是想念得紧。
  
  “阿姐没瘦,颜颜不用担心。卫家很好,虽然不在京都,但是迟早是要进京的。你姐夫的本事也不小,而且会疼人,那祖宗传下来的丹药,从来没有舍不得的份儿!他替我诊出了喜脉,却一时难以相信,险些让一家老小会医术的都来看一遍,才算作罢!”方悦容抓住了她的小手,慢慢地揉捏着,语气柔和地说道。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神之中,带着满满的温和。提起自己的夫君,甚至还勾着唇角,嫣然一笑,显然对于这桩婚事是极其满意的。
  
  方悦容这门婚事是由老夫人看中的,当初娘亲死活不同意,不仅因为卫家不在京都之内,而且卫家内宅不安定。方悦容若是嫁过去,肯定又是一阵磨。但是老夫人看中了卫家世代为医这个优势,硬是拍板了下来。最后知道卫家嫡长子教养得很好,才勉强同意了。
  
  方悦言被她逗得咯咯直笑,行医的人为了安抚患者,基本上都养成了宠辱不惊的性子。想起一向稳重的姐夫,因为诊出了姐姐的喜脉,而手足无措的时候,一定十分滑稽。
  
  “阿姐,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不管能不能来京都都无所谓。还有,阿姐你对待卫家那些人可不能手软,免得心一软,又让人钻了空子!”方悦言惆怅似的叹了一口气,看向方悦容的时候,脸上露出几分不满的神色。
  
  方悦容不由得“噗嗤”笑出声,伸手指着她的额头,低声道:“怕了你了,总是这么记仇!卫家跟我又不是一个姓,那些想爬到我头上来的,我自然不会放过!”
  
  方悦容一向通透,只是曾经被老夫人教养过,与几位婶娘的关系也都不错。所以在国公府的时候,即使她们有时候欠缺妥当,只要不过分,方悦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门亲事,也是她先妥协了。
  
  她最常说的就是,总归一家人,撕破脸皮太过难看。只要不太过分,她都不会计较。为此经常被方悦言念叨,觉得她太好欺负了,那些人也不是知道收敛的!
  
  “别光说我,你呢?这大房里,只有你和锦俞了。大哥也不知如何了,锦衡虽然疼你们,但是在内宅里却是帮不上忙的!早知道我就再等几年出嫁,说不定……”方悦容话锋一转,就再次绕到了方悦言的头上。
  
  “大姐,你就别念叨亲事了,也多亏你嫁出去了,若不然守丧之后都成老姑娘了。大哥的年纪比你还大,六哥也到了岁数,幸好他们都是男儿,否则可如何是好!”方悦言微微挑了挑眉头,经阿姐这么提醒,她又多了一桩心事。
  
  男儿志在四方,更何况是被方国公亲自教养的嫡长孙,更是先立业后成家。方家这样的世家,历经几百年而不衰,都是战功或者官职累加出来的。方国公年轻的时候,就常年在外征战。哪里晓得嫡长子在家,竟然会被养废掉,十几岁的人了武功基础那么差,而且性子不讨喜,基本上一事无成。
  
  嫡次子根骨也不好,好在文采了得,当了个文官。为此方国公就将嫡幺子带去战场教养,也就是他们的五叔。等到嫡长孙方锦程降生之后,爹没用,娘软弱,方国公一咬牙也带走了,为此才有了方家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天才。
  
  所以方锦程也就耽搁了亲事,连同方锦衡也没娶妻,但是两人都订了亲事,只是不晓得姑娘家是否等得。
   正文 004 非奸即盗   
  方悦言姐妹俩说了好一会儿,她又央求着方悦容讨了些东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之后,方悦容的面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变得极其难看。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大丫鬟,低声道:“去把六爷请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方锦衡原本就十分担心她的身子,只是长姐回到闺房里去,他不好头一日就冒冒失地过去。此刻瞧见长姐的丫鬟来找,立刻整理了一下就过去了。
  
  姐弟俩彼此观察了一下,又问候了近况,倒是简练得多。
  
  “颜颜是不是受得刺激太大了?我瞧着她这副模样有些不大好!”方悦容皱着眉头轻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姐妹俩在一起生活久了,即使方悦言对于娘亲的死说得不多,但是她所隐藏的阴暗情绪,还是被方悦容看出来了。
  
  方锦衡不由得挑了挑眉头,他与方悦容年纪相差甚少,当初属于三年抱俩。彼此之间也晓得脾性,只不过他一向不需要旁人操心,所以叮嘱得倒是少了。此刻方悦容这么说,显然是看出了什么。
  
  “十妹的个性原本就是要强的,她虽私底下对着我们会说些胡话,但是平日里行事作风还是有分寸的。大姐不必太过担忧!”他轻声劝了几句,语气温和。
  
  只是他这几句话,却让方悦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不满地看了方锦衡一眼,急声道:“就因为她太有主意了,我才会着急。你知道她方才求着我要什么东西吗?要我跟她姐夫说,给她几丸药,哪怕药性烈也无所谓,折腾人又不会死的,只要有解药就成!”
  
  方锦衡吓了一跳,不由得低声问了一句:“她要那东西做什么!”
  
  “娘亲的院子现在一直由她把持着,她肯定是要查的。不要说她,就是我也想查查,娘亲究竟是怎么气血攻心,导致……可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再想插手国公府的事儿,真比登天还难!好在那些药,她都保证了是用在不听话的下人身上,到时候你可得看着她点儿!”方悦容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头当真是矛盾至极。
  
  她既想查清楚娘亲的死因,又害怕自己的幼妹查这些东西,牵扯进国公府更深层次的阴暗,更何况这丫头还朝她要了药丸,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我知道了,只是……”方锦衡不由得抬手捏了捏眉头,满脸都是忧愁的神色。
  
  他毕竟是男子,怎么可能终日厮混于内宅。况且他家十姑娘做事儿,就甚少问过兄弟姐妹,除非等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才会通知他们一声,当真是难管得紧。
  
  “也罢,你和大哥都是已经领了差事的人了,我也嫁人了。当初我那般避让府中的祖母和婶娘们,无非是因为娘亲觉得自己软了旁人一头。现在娘亲都没了,我们还怕什么!还不如由得颜颜去争一把,总归不会比现在更糟糕!”方悦容细想之后,倒是又想通了。
  
  方悦言原本准备立刻就着手查她娘的事儿,不过方悦容回来,她不想让阿姐担忧这个事儿。索性要来了药丸之后,就整日带着十四弟凑在长姐面前说话凑趣。
  
  方悦容好容易回来一趟,本该多住几日,不过现在国公府比较敏感。而且夫家卫家并不在京都扎根,影响力甚少,为了避免尴尬,最后就匆匆告辞了。
  
  方悦言这日刚起身,坐在铜镜前梳妆,就听见外头通传有人求见。让人进来之后,才发现是二房夫人宋氏的贴身大丫鬟。
  
  “妙水姐姐来了!”方悦言扭过头冲着她笑了笑,轻声地问候了一句。
  
  妙水直接走过来,方悦言身边伺候的几个丫头,都十分有眼色地让开位置。妙水很自然地接过牛角梳,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着头发。
  
  “十姑娘这头发长得是越来越好了,等以后及笄了,梳个漂亮的发髻,肯定会被人当成是九天下凡的仙女呢!”妙水的手很灵巧,几个翻转,就替她梳好了双丫髻,又戴了一朵宫里头主子赏的绢花。
  
  方悦言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抿着嘴角笑了一下。半大的女孩子,已经颇见风姿了,长大后定是惹人注目的主儿。
  
  “妙水姐姐手真巧,幸好当初让秋雨跟你学了,否则我这里连个梳头的人都没有!”方悦言抬起手摸了摸发髻,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她曾经在二房待过一段时日,当时娘亲身子病重,她还年幼,性子就十分执拗。老夫人不耐烦带她,索性就丢给了二夫人宋氏,宋氏身边没有姑娘,把她当做亲生女看待,还把身边得用的妙水拨到她身边伺候。
  
  “十姑娘又说这种话,可算是折煞奴婢了。谁不知道你身边几个丫鬟,都是极其出挑的。当时秋雨跟着奴婢学,三两下就把奴婢的本事儿都学走了,急得奴婢只以为自己笨呢!十几年的本事儿全没了!”妙水就凑在她的身边,仔细地瞧了瞧,又替她抿了抿耳边的碎发,才自动地让开了。
  
  身边几个丫鬟,立刻走过来替她洗脸净手。
  
  “二婶可是有什么事儿吩咐?烦劳妙水姐姐一大早跑过来!”等到一切收拾妥当了,方悦言才问出口。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老夫人昨儿晚上忽然问起大夫人院子的事情,二夫人说得跟您商量过再说!外加今儿是姑娘隔了好几日之后,给老夫人请安,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些,就让奴婢过来瞧瞧!”妙水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并且凑到了春云身边,一起挑选着外衣。
  
  方悦言不由得挑了挑眉头,老夫人管得还真宽!以前就不见她问询关于娘亲的事儿,似乎只要带上“大夫人”这三个字,都嫌脏了她的舌头,现在倒好巴巴地询问院子的事儿。真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方国公府的大夫人,为何让府中众人都难以启齿,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而是众所周知,只是这已经成为了方国公府的禁忌,根本无人敢提。
  
  大夫人原本姓萧,乃是南国另一世家的嫡女,而且样貌秀美,家世出众,当时想要定亲的人无数。只是最后被老夫人抢来做了儿媳妇,当初国公府正在危难之间,方国公在战场上杀敌,朝廷上却有人诬蔑他通敌卖国。
  
  好在萧家看在是亲家的份儿上,又比较熟悉方国公的为人,为此出面担保,才让方国公府度过难关。只是风水轮流转,等到萧家落难之时,方国公府却并没有出面,萧家满门一夜之间被屠杀。皇上未免惋惜,当初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后来查明了,萧家的确有错,但是不至于满门抄斩,不过人死灯灭,最后也不了了之。
  
  后来方国公从边关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曾经人丁兴旺的萧家,竟然只还剩下嫁到方国公府的嫡女,也就是方悦言的娘亲。只可惜没了娘家后台的支撑,外加她的存在,就体现了当初国公府的冷漠和不懂得知恩图报,而且身为夫君的大老爷对她也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为此大夫人逐渐被人淡化,退出了京都的贵妇交际圈,成为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存在。
  
  “劳烦二婶挂心了,我晓得的!一定会想法子讨祖母欢心的!”方悦言想起以往那些旧事,脸上的神色不算太好。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冲着妙水点了点头,真心地道谢。
  
  当初萧家出事儿的时候,大夫人刚生了六爷方锦衡不久,他们的爹恰好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有了这件事儿,正好拿了当借口,变得风花雪月起来,抬了不少姨娘。时隔六年再出生的方悦言,几乎是谁都没想到的。或许是天生不对盘,老夫人对方悦言十分不喜。
  
  祖孙两个性子都很倔强,谁也不服谁,就导致经常互相瞧着不顺眼。只不过方悦言是小辈儿,不敢太造次,而老夫人倒是想磋磨她,只是方悦言每次都有法子恶心老夫人,就导致两个人的关系越发恶劣。
  
  妙水见她十分听劝,当下也不多留了,立刻行礼告辞。国公府后院,现如今是二夫人宋氏把持着,身为宋氏身边得用的人,妙水自然也是事儿多的,只是为了规劝方悦言,才不得不跑这一趟。
  
  ***
  
  “悦言给祖母请安!”方悦言到了乐康院,乖巧地冲着老夫人行了一礼。
  
  老夫人就坐在榻上,身边围满了各房的夫人和姑娘们,宋氏此刻也坐在榻上,显然那是老夫人给她的特权。
  
  “起吧,坐到祖母跟前来,最近你要忙的事儿太多了。天可怜见,才多大一点儿的人!”老夫人立刻挥了挥手,就有一个老嬷嬷过来搀扶着方悦言,坐到了榻上,紧贴着老夫人。
  
  方悦言脱了绣鞋刚坐稳,老夫人就搂住了她的肩膀仔细瞧着,甚至还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她有些怔愣,从来没见老夫人这么亲近过她,也就忘了躲开。
  
  “老夫人可真疼悦言啊,看我们悦貌都一直看着呢!”五夫人廖氏立刻开口说道,语气带着几分酸溜溜的。她的眼神在方悦言的身上打了个转,又把身边的一个小姑娘推了出来。
  
  老夫人身边之前都是方悦容陪着,人老了就喜欢儿孙绕膝,当然疼爱的程度不相同。方悦容出嫁之后,这第一得宠的嫡孙女位置自然就空了出来,五夫人一直想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十三姑娘夺得那个位置,没想到今儿老夫人竟然让方悦言坐在了那里。
   正文 005 花容月貌   
  对于五夫人说的话,没人理会。方悦言的嘴角不由得弯起,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来。这位五婶当真是眼皮子浅的,每次总要闹出笑话来。
  
  当初十三姑娘取名字的时候也是,因为悦言姐妹俩用了“容颜”之意,并且悦容的名字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女为悦己者容,光听着都觉得很有韵味。
  
  为此这位出身不高的五婶,也拼着一口气,用了“貌”这个字。还特地问了别人,想到了“花容月貌”这个词语,对此她颇为得意,觉得十三姑娘方悦貌日后定是个有大造化的。
  
  “不过一个位置罢了,我什么时候对悦貌不好了!”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原本不准备说什么的,但是正好瞧见了方悦言脸上的那抹笑意,当场就觉得心底不痛快,语气十分不快地说道。
  
  廖氏立刻就讪讪地闭上了嘴巴,老夫人这么恼火的模样,她自然也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祖母息怒,悦貌还小不太懂事儿,以后孙女儿会多疼她的!”方悦言弯着唇角笑了笑,脸上已经换上了温和的神情,语气轻柔地说道。
  
  她边说还边递了一杯茶过去,活脱脱就是一副乖巧孝顺的孙女模样,当然必须得忽视掉她话里头的深意。
  
  老夫人气得脸都青了,却完全发作不得。方悦言这哪里是在说悦貌年纪小,分明是在嘲讽廖氏呢!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尴尬的寂静之中,气氛还有一些紧绷感。
  
  老夫人的逆鳞有不少,光国公府里的儿媳妇,就有好几个不得她眼的。说起来国公府总共有五房,大房、二房和五房都是嫡子,当然这三房和四房的庶媳就不得她眼了。大夫人萧氏又是那种敏感的,好在如今没了,倒是少了一个碍眼的。
  
  至于这廖氏,则是老夫人最瞧不上眼的。门第低,品性不好,还爱嚼舌根子。没多大本事儿就喜欢掐尖,不过当初国公府正是最危难的时刻,老夫人最宠爱幺子,急慌慌地替他娶妻,就是怕万一出岔子,小儿子连个娘子都没有!
  
  二夫人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由得看了一眼挺直了腰板的方悦言,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丫头,当真不是个会服软的性子。说来也奇怪,大嫂明明是那么性子怯懦的人,竟然生出了这么烈性的丫头!
  
  “母亲,弟妹也不过是凑句话儿,想要讨您欢心呢!家里头的几个姑娘,都想极力在您面前尽孝,生怕您厌烦了!”宋氏抬起手,轻轻地落在了老夫人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揉捏着。
  
  老夫人明显是气顺了不少,但还是瞪了一眼五夫人,瞧瞧二夫人多会说话!
  
  “宁和啊,最近都辛苦你了!”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些,亲热地唤了一声二夫人的闺名。
  
  “都是为了自家忙,有什么可辛苦的!”二夫人笑了笑,低声回了一句。
  
  老夫人也姓宋,这二夫人是老夫人的亲侄女,亲上加亲。而且二夫人性子好,又与二老爷琴瑟和鸣,自然得老夫人欢心。
  
  方悦言沉默地坐在榻上,眼观鼻鼻观心,反正今儿她有的是时间跟这几位耗。
  
  老夫人的眼神总是若有似无地瞥过来,却看见方悦言始终都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她早就知会过宋氏了,为此冲着宋氏使了个眼色。
  
  “悦言啊,大嫂的屋子该收拾一下吧,总是锁着也不是法子。”宋氏点了点头,忍住心底涌起的不快,轻声地将话题带到屋子上。
  
  老夫人就是这点儿不好,明明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偏偏喜欢管东管西。方悦言原本的性子就烈,眼里揉不得沙子,大夫人的屋子她肯定是要攥在手里的。老夫人要个儿媳的屋子也没什么用处,却偏偏要与一个孩子争!
  
  “是该收拾了,二婶那么忙,悦言就不劳烦你了。娘亲虽然去了,但是里头的下人都还好好的,悦言自会让他们收拾着,不让那院子为国公府丢脸!”方悦言抬起头的时候,恰好就瞧见老夫人使眼色那一幕,心里觉得好笑,嘴角就这么轻轻弯起,带着几分讥诮。
  
  “悦言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为国公府丢脸了?”她的话音刚落,老夫人就禁不住扬起了声音呵斥道。
  
  方悦言也不反驳,脸上就保持着笑吟吟的神情,对老夫人的呵斥并不放在心上。
  
  老夫人的面色越发阴沉了,大夫人萧氏在国公府究竟是怎样尴尬的存在,再没有人比老夫人更清楚了。这种局面可以说是老夫人一手促成的,但是方才听方悦言那样含沙射影地说出来,她就是觉得心里好像扎了针一般。
  
  此刻方悦言脸上那副无所谓的神情,更是刺眼至极,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难受异常!
  
  “你二婶再忙还是能抽出空来料理院子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就该多学些规矩,没得操心这些作甚!况且那院子里几个奴才,老的老小的小,能做些什么,还是得交给旁人来!”老夫人稍微缓了些语气,但是言语之中还是那样坚定,态度根本不容置疑。
  
  方悦言的眉头一挑,不由得抬起头来,轻轻地看了一眼老夫人,很快又低下头去。
  
  她的眼眸里闪过几分不耐和怒气,娘亲活着的时候,百般冷落;现在人死了却扒着院子不松手,老夫人当真是欺人太甚!
  
  “悦言多谢祖母垂怜,不过娘亲去了,大房里的事情注定得有人接手。二婶婶负责整个国公府,自然是不能让她操劳的,我也不算小了,该学着理家了,所以还请祖母放心。那几个下人,在母亲生前就一直伺候着,没道理把他们遣散走了,况且一座没有主人的院子,也不需要多少人来收拾!”方悦言虽然异常气恼,但还是忍了下来,斟酌之后就换了一副口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谦逊。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忧愁叹息的意味,平白添了几分大人模样。
  
  老夫人死板着一张脸,显然是心情彻底不好了,就这么一直盯着她。气氛有些诡异,屋子里的人都猜到十姑娘又惹老夫人生气了。
  
  “悦言,五婶实在是看不过眼了,忍不住要说几句。之前你有大嫂和悦容,老夫人就没插手教养你。现如今大嫂去了,悦容出嫁了,你是老夫人的嫡亲孙女儿,自然得多疼你一些,少不得就更加关心些。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廖氏坐在椅子上,已经憋了许久,这会子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了。
  
  当然她的语气十分不讨人喜欢,最后一句话更是欠抽。
  
  方悦言的手一颤,险些就端不住手中的茶盏,她的面色极其难看。在她的认知里,这个家一直都是亏欠着娘亲,可是这些人却总能找出理由来,把这些脏水往她们母女身上泼,甚至还自以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五婶是在说谁不识好人心?先生常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的确是没了娘,五婶说话之前还是替十三妹妹多考虑些吧!”方悦言猛地站起身,抬头看向五夫人,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相反还带着几分戾气。
  
  廖氏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后仰躲开,似乎怕方悦言直接冲上来咬她似的。至于方悦言说的这两句话,她硬是没听懂那句文绉绉的,不过后头提到十三姑娘倒是明白了。
  
  老夫人的面色也跟着一沉,方悦言这是在诅咒五夫人呢!
  
  “我虽然没了娘亲,但是好歹也十岁了,知礼守规矩。不过怕祖母累心,怕二婶操劳,但是如今却被五婶这样说?你是在戳我的脊梁骨呢,若是让旁人听了,可不是要说一句,方国公府的十姑娘,没了娘亲之后就是个野孩子了,什么都不懂!我还不如现在就追着娘亲,去那阴曹地府,也好过现在这样儿!”方悦言的脸色一变,狠戾变成了悲戚,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的语调颤抖着,颇有几分泣不成声的模样。她边说边要往一旁的桌角撞,身旁站着的几个下人立刻就伸手去拉,春云更是被她吓得面色惨白,跟着也哭了起来。
  
  这下子,老夫人心底有再多的火气,也只能作罢了。至于廖氏,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方悦言之前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现在她就被方悦言暗指,在欺负方悦言没有娘亲了,再多说两句,恐怕更多的脏水都要往她身上泼。
  
  屋子里闹了好一阵,才算是把方悦言劝住。二夫人亲自哄着她,接过牛角梳一下下帮她重新梳头发,散乱的发髻再次变得整整齐齐。
   正文 006 调查死因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实心眼儿呢!你五婶也是担心你,这么寻死腻活的,可不是让大嫂在底下不安心么!快莫这样了,看你祖母脸色都吓白了。大家疼你都疼不过来,如何舍得苛责你!二婶那里有上好的酸枣糕,待会子让人送些给你,不要多想!”宋氏将她耳边的碎发抿好,轻声地安慰着。
  
  方悦言连连点头,依然小声地抽噎着,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罢了,悦言也莫哭了,都这么大的人了,方才还说要把持大房呢!你五婶婶也是好心,就是不太会说话!”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似乎撵走什么阴郁的情绪一般,轻声安慰了两句。
  
  “是啊,悦言别怨我。我也是关心你,关心则乱嘛!五婶那里也有许多好吃的糕点,待会子派人送给你!”廖氏见老夫人开了口,立刻就出声哄着方悦言,甚至还表示愿意拿东西出来。
  
  五夫人是出了名的小家子气,从她的手里拿东西,还不如期盼着母猪能上树。今儿为了面子问题,少不得说几句,只是不知道这送来的糕点能是什么味道的。
  
  “那就多谢五婶了!”方悦言轻轻挑了挑眉头,脸上的神色已经缓和了下来。
  
  被她这么一闹,老夫人也不再开口要什么院子的事情了。她这个嫡孙女,性子烈得很。看看这一个不如意,就寻死腻活的,当真是吓人!
  
  老夫人借口乏了,把她们全部都撵出了院子。歪在榻上,轻闭着眼眸,眉头紧皱着,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好看。
  
  她忽然感觉到一双手搭在双腿上,紧接着就是力度适中的揉捏,让肌肉的酸胀感缓和了些。
  
  “我一猜就是你这老货,说了多少回了,这些事儿不必要你亲自动手,就替我约束着这些下人便是了。”老夫人睁开眼,瞧见半蹲在一旁替她捏腿的方嬷嬷,嘴里虽然说着不必要,脸上的神色却是缓和了不少。
  
  方嬷嬷是她的陪嫁丫头,情分自然是不一般的。后来甚至抹去了原来的姓,赐了方家的姓。
  
  “这些都是奴婢做惯的,一时不来伺候,这心里头就不踏实。您若是累了,就歇歇吧!”方嬷嬷的语气透着谦卑,即使她是这国公府里最得脸的奴才,在主子面前,她始终谨记着本分。
  
  “我如何睡得着!这府里眼看就要闹开了,十丫头指不定得如何呢!当真是作孽,贤儿也是个没用的,被萧氏三言两语就哄住了,当初若是再不理会她,之后也没有十丫头的出生了。现在还得我给他哄女儿!”老夫人摆了摆手,语气里不太好。
  
  这几句话,听着是在骂大老爷方贤,实际上是在说方悦言。老夫人明显是觉得方悦言管的宽了,不好打发,甚至都不把方悦言当孙女儿了,这就有些严重了。
  
  “十姑娘还小呢,性子这东西还是可以扭过来的。您若是没精力教,不如请个厉害点儿的嬷嬷压压,反正十姑娘没了娘,正好缺人教!”方嬷嬷眼珠子一转,就已经提出了个建议来。
  
  老夫人的嘴角勾了勾,直接坐起来,亲自拉着方嬷嬷起身,让她坐在脚踏上说话。
  
  “还是你这老货懂我的心思!十丫头再如何,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萧氏那院子,她想查就去查好了,总之最后她得到的结果都是我想给她查的,这日后大房如何,还得靠她助我一臂之力呢!”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浓,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显然是无比顺心,一改之前被方悦言气得脸色发青的模样。
  
  主仆二人换了个话题,因为老夫人心情转好,屋子里都显得暖融融的。
  
  老夫人轻声道:“叫底下的人去探,大老爷这会子到哪了,什么时候回?”
  
  方嬷嬷抬头,答道:“刚叫人去探过,现已准备从临安回来,只三四日的功夫,便能回府。”
  
  萧氏吐血而亡那日,方贤恰好刚去临安不久。国公府有铺子在临安,大老爷文不成武不就的,索性就管理了府上的田产庄子,倒是乐得逍遥。
  
  老夫人一愣,脸上露出几分惊诧的神色:“临安至京城不过一日功夫,怎要耗得三四日?”
  
  方嬷嬷支吾,不敢答。
  
  “莫不是叫人绊住了脚?”老夫人明显不准备揭过这个话题,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犹疑。
  
  “不是!”方嬷嬷立刻摇头,她抬起头四处瞧了瞧,确定周围没有人,才弯腰凑到了老夫人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哦?大老爷还真是会享受,一刻都离不开温香软玉的,说出去也不觉得丢脸!为了那么个祸害,就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老夫人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如坠冰窖,她猛地抬手拍了一下桌面,显然是气得狠了。
  
  方嬷嬷立刻躬身退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喘。老夫人若是发起火来,这国公府里可真没人能招架得住。
  
  “派人去催!他见了女人走不动路,国公府的脸面都丢尽了!若是明儿我还见不着他,日后这国公府的大门,他都不用进来了!就陪着那狐媚子在外头逍遥好了!”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冷声吩咐道。
  
  面上发狠的神色,显然不是作假的。
  
  方嬷嬷领了吩咐,立刻就悄然退了下去。只盼着大老爷回来,别再激起什么事儿来,否则这国公府还真挡不住三番五次的事端。
  
  ***
  “姑娘,除了于嬷嬷和落芝之外,其余的人之前都被关在柴房里,现在都跪在外头!”夏荷挑起了帘子走进来,轻声汇报了一句。
  
  方悦言放下手中的茶盏,唇齿间还残留着龙井的香气。杏眸轻轻眯起,扫向外面。透过玉珠子串成的帘幕,依稀可以瞧见外头那些低眉顺眼的下人。
  
  这里是梧桐苑,正是萧氏身前的院子。于嬷嬷和落芝是萧氏从娘家带过来的,自然是不会受磋磨。至于其他人,这几日自然是受了不少苦头。
  
  “娘亲吐血那日,你们都在做什么,每个人都给我想!把想出来的事情一一记下,想不出来的或者时间对不上的就打,打到想出来为止!”方悦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着手调查。
  
  她身边得用的人都带了过来,包括哪些粗使的嬷嬷,一个个膀大腰圆,手里拿着棍子,显然随时准备给这些说不清楚的下人来上几棍子。
  
  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问完话了。当然其间不乏有被打的,都被堵了嘴,呜呜的听不清楚在叫唤什么。
  
  夏荷再次进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大好。她的眼神轻轻扫了一下方悦言的身后,眸光之间有些闪烁。
  
  “其实方才有个小丫鬟说……”夏荷俯身凑近方悦言的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方悦言的脸色变了几变,她的手抖了抖,身体也变得僵了一下。
  
  “十姑娘,您怎么了?”站在她身后的落芝往前迈了一步,轻声问了一句,脸上充满了担忧的神色。
  
  方悦言摆了摆手,勉强压制住脸上难看的神色,低声道:“把那些人关到柴房里,让人看着,谁都不许进去探视,更不许互相讨论!”
  
  门被关上,于嬷嬷和落芝被留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至于脚步匆匆的方悦言,则是面色阴沉,秀眉紧蹙。
  
  “把这个消息告诉六哥,让他去抓那个送东西来的男人!”方悦言猛然停住了脚步,冷声吩咐着。
  
  立刻就有人领命下去了,方悦言的心情一直很抑郁,回到明思院之后,还是阴沉着一张脸。原本是娇俏可人的一张瓜子脸,现在就这么板着,倒是颇具威仪。
  
  “姑娘,兴许只是寻常事儿。于嬷嬷无儿无女,在外头认个干儿子来送东西也是有可能的,您莫自己吓唬自己。待明日查出来了,就知晓答案!”春云早就知晓了夏荷究竟问出什么来,瞧见方悦言如此烦躁,不由得轻声劝慰了几句。
  
  方悦言摆了摆手,明显是不想多在这上面纠缠。
  
  方锦衡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日清晨请安之后,就把人送过来了。当然他没敢贸贸然把一个男人往自己妹妹院子里送,而是亲自带着去了萧氏的梧桐苑。
  
  “于嬷嬷,那日清晨你去了外院,从一个男人的手中接了包裹。那包裹里装的是什么?”方悦言已经开始审问人了,她此刻就坐在椅子上,于嬷嬷则站在屋子中央。
  
  “回十姑娘的话,那是老奴替落芝拿的。”于嬷嬷抬起头看了一眼方悦言,见她面色极其严肃,也没拖泥带水。
  
  “落芝?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方悦言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会牵扯到落芝。等回过神的时候,她的语气里已经充满了不耐。
  
  萧氏总共就这两位最得力的人了,昨儿有个小丫头说看到于嬷嬷抱了一个包裹进了屋子,然后又有看门的婆子说看到了一个男人送东西。事关于嬷嬷,没抓到那个送东西的男人,方悦言并没有贸贸然审问。
  
  此刻这么一问,倒是把另一个也拖下水了。
  
  落芝听得方悦言的问话,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了冷汗。她一下子跪倒在地,竟是满脸苍白。 正文 007 冰山一角   
  “奴婢、奴婢……”落芝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面色苍白,显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倒是一旁的于嬷嬷站了出来,盯着落芝看了几眼,最终轻叹了一口气,也跟着跪了下来,轻声地开口道:“请十姑娘恕罪,落芝她不好意思开口,老奴就替她说。其实那送东西的男人是她的同乡,偶然在外头遇上了,后来……原本想求了大夫人给他们定亲的,只是……”
  
  方悦言听了之后,脸上紧绷的神色并没有缓和下来,相反更加严厉起来。
  
  “同乡?定亲?嬷嬷好生糊涂,他们二人牵扯在一起有些时日了,为何一点儿风声都不露给母亲知道,相反只让你一人替他们传递信物!”方悦言跺了跺脚,言语之中透着几分焦急。
  
  于嬷嬷听她这么说,脸上的神色不由得一凛。她看向落芝,眼神之中透着几分难以置信。
  
  “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担心大夫人的身子,奴婢不能立刻去成亲……”落芝连声解释着,不停地“砰砰”磕头,声音听起来又沉又闷。
  
  “等你的那位同乡带上来,再与他好好对峙吧!我倒是不知道,落芝姐姐有这样大的本事儿!”一道低沉的男声传了进来,方锦衡阴沉着一张脸,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落芝辩解的声音戛然而止,听着方锦衡用那样冰冷的声音对她说话,即使称呼还是那样亲近,但是语气里却没了平日的温和,只剩下浓浓的讽刺意味。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方悦言直接躲到了屏风后头。既然要让他们对峙,必定是要见外男的。
  
  片刻之后,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丢了进来。
  
  “虎哥!”落芝一声惊呼,显然认识那人。
  
  方悦言透过屏风的缝隙,将外头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被扔在地上,脸上的神色苍白,五官长得倒是不错。只是嘴角挂着一丝血迹,身体蜷缩着,偶尔还呈现痉挛性的颤抖,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
  
  “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我全说,我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你们府里的丫头,是有人找到我,让我假扮的啊!每次那人都让我送东西过来,你们府上就是这位嬷嬷过去拿的!”那个叫虎子的人直接趴在地上,连动弹都不能,不过嘴巴倒是不闲着,没等旁人问就自动地招了,显然之前经受了足够的磋磨。
  
  虎子在说这话的时候,提了于嬷嬷,但是对于跟他相好的落芝,他只是偷看了几眼,却是没有直接提起,显然是有些心虚。
  
  落芝面色苍白,愣愣地看着他,忽而像是反应过来了,发了疯一般地冲到他面前,直接对着他开始抓挠起来。
  
  “你究竟是谁啊!为何要来害我啊!还骗我要跟我成亲,原来一切都是假的……”落芝彻底失去了冷静,边哭边撕扯着躺在地上的男人,原本那张没被打过的脸,立刻就被落芝的长指甲划出几道红痕。
  
  闹腾了一阵子,落芝才冷静下来,只是此刻的她已经显得狼狈不堪,眼神黯淡无光。只是低声汇报着那日包裹里装的东西:“那包裹里多是一些街上卖的吃食和首饰,只有一封信、一张调理身子的药方和几包药,说是让奴婢吃了调理身体,日后——”
  
  她说到这里,不由得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神色更加难看起来。
  
  “日后求着大夫人,让奴婢出去成亲,很快就能怀上孩子!当时还是早上,奴婢就煎了药先吃了。后来大夫人不知怎么了,就吐了血!那药于嬷嬷看着奴婢吃的,根本就没给大夫人碰,六爷和十姑娘可得相信奴婢啊!”落芝说到这里,又嘤嘤地哭了起来,声音哀戚。
  
  十姑娘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无非是认为有人在大夫人的吃食或者药上面动了手脚,落芝自然得撇清自己。
  
  “爷,药方已经找到了,方才就找了替大夫人治病的大夫瞧,说是这两张药方里面,有两味药是相克的。如果完全混在一起煎药,会致命的。不过如果接触的少,一时之间不会有什么大碍!”正说着,外头就有一个小厮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两张药方。
  
  方锦衡接过药方仔细地瞧了瞧,只见一张药方是萧氏平时吃的,另一张陌生的应该是落芝那日吃的。每一张药方上面都有一味药被黑墨给圈了出来,显然就是犯冲的那两味药。
  
  “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晓!奴婢帮大夫人煎药的时候,都有人在的!”落芝这下子是真的慌了,她的脸上露出惊诧和悔恨的神色,泪水流得更加汹涌了。
  
  “你前后煎了两副药材,是用同一个砂锅吗?”屏风后面传来一道质问的声音,方悦言紧蹙着眉头,面色不善。
  
  “奴婢……”落芝不再磕头也不再求饶,只是弯下腰精神变得十分颓靡,像是忽然被人抽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一般。
  
  显然她没有换锅子,两副药材肯定还是有所融合的。
  
  “是奴婢害了夫人吗?奴婢该死,夫人,奴婢这就去陪你!”豆大的泪珠子再次从落芝的眼里滚下来,她幽幽地念叨了一声,直接就往一旁的桌子上撞去。
  
  幸好中途绊了一脚,没有撞到桌角,但就是这样也撞破了头,直接晕了过去。
  
  “把他们都抬出去,这个男人送官。落芝——”方锦衡看着地上那滩鲜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眼神转向昏迷不醒的落芝,叹了一口气,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落芝就送去柴房关起来,能不能活看她的造化了!”
  
  兄妹俩从梧桐苑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都十分不好看。方锦衡已经捡着重点把审问虎子的事情说了,让虎子勾搭落芝的人,根本就没找到,给出的住处和姓名都是假的,人脸倒是记得,可惜又不是什么出名人物,这偌大的京都,往哪儿去找这种平头百姓。
  
  线索到了这里,竟是完全断了!况且萧氏的死因,肯定不是这么简单,大夫都说了少量的犯冲药材混合,并不会致死。落芝还没那么大的胆子,直接混合药材害死萧氏!
  
  这背后不知道又会牵扯出谁来?
  
  “六爷、十姑娘,前头人来报,说是大老爷的车马已经进京了,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到府里了。老夫人让您二位收拾一番,到时候去乐康院说说话!”一个小丫鬟迈步走了过来,轻声汇报了几句。
  
  方悦言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一抹冷意。
  
  作为娘亲的夫君,还真够姗姗来迟的,萧氏的头七都已经过了!
  
  老夫人的院子自然永远都不会冷情,方悦言迈步走近的时候,大老远就听见里头的欢声笑语。特别是廖氏凑趣说话的声音,不停地往耳朵里钻。
  
  “姑娘,待会子大老爷回来,您可得绷住脾气!”薛奶娘生怕方悦言耐不住性子,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儿,甩脸色给大老爷看,所以这回亲自跟了过来,不停地劝说着她。
  
  方悦言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低声道:“奶娘,我知道了,都听你说得耳朵起茧子了!他是我爹,当着祖母和婶婶的面儿,我当然不会胡闹!”
  
  主仆几人进了院子,自然有小丫头来迎接。
  
  方悦言依然是一身素服,头上连朵绢花都没带,就只用头绳将头发扎了起来,瞧着素净极了。
  
  虽说装扮有些碍眼,不过她一进去,就是一脸笑意,一副娇憨的模样。而且说话做事儿,都挑不出毛病来,甚至还着意孝顺老夫人,对于廖氏偶尔刺耳的话根本不接茬,明显就是来示好的。老夫人感到十分满意,也乐得扮演一个慈祥的老太太。
  
  内室里完全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只是这等到的半个时辰,被无限制的延长。眼看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依然不见大老爷的踪影,老夫人就笑不出来了,板着一张脸。
  
  “派人去瞧,大老爷究竟到哪儿了!一家子娘们儿都在等他,他倒是会磨蹭,路上难不成有什么稀世珍宝!”老夫人招来了个婆子,语气不善地交代了一番。
  
  不过片刻,那个婆子就回来了,脸上堆满了笑意道:“大老爷说路上出了点儿情况,回来用晚膳,到时候再跟您负荆请罪!”
  
  老夫人挑了挑眉头,明显是对这个回答感到十分不满,室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僵。
  
  “大老爷一定是想法子给您找好东西,想着孝敬您呐!五夫人和几位姑娘等在这里许久了,估计都饿了。老夫人,您看是不是让厨房把膳食摆到乐康院来?”方嬷嬷连忙站了出来,轻声问道。
  
  “就摆到这里来,等贤儿回来,一定要说他!去把二夫人和八爷也请过来,没得只让他们娘儿俩单独吃的道理!”老夫人挥了挥手,明显是不怎么在意。
  
  倒是方嬷嬷的面色极其难看,趁着人不注意,跟着方才回话的那个婆子出去,似乎有什么话要问。
  
  方悦言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刚出了门,就依稀瞧见方嬷嬷拉住了那婆子的手,面上的神情紧绷,显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看到这里,她不由得眸光一闪。 正文 008 方贤回府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自然算得上是人口众多的。大多数都是女人和小孩儿,方锦衡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府去了。方锦俞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奶娘过来告了假也就没过来。
  
  “毒(祖)母、毒母!”外头传来一阵憨憨的喊叫声,声音中气十足,只不过口齿不清,听着让人别扭。
  
  “八爷,您慢点儿!”紧接着又是一串焦急的哄劝声。
  
  不用说,听这动静都知道,是二房的八爷到了。
  
  廖氏坐在椅子上,原本因为等得不耐烦而蹙起的眉头,听见这一声声略显诡异的呼喊,脸上的神色反而舒展开了。眉眼弯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毒母,要呲(吃)饭!”老远就见一大块头走了进来,十分魁梧的样子。
  
  八爷长得又高又壮,再加上遗传了父母的皮肤白皙,使原本就胖的体格在视觉上增加了几圈。他一脸憨相,眼睛有些无神。看着跟方锦衡差不多大似的,其实他才十一岁,智商犹如幼童,始终都是不开窍。
  
  “八爷又长高了,说话比原来要清楚了。二嫂肯定废了不少功夫吧!”廖氏手里甩着锦帕,脸上嘲讽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不过嘴角翘起的弧度依然让人无法忽视。
  
  宋氏恰好挑着帘子走了进来,听到廖氏的话,只是皱了皱眉头,却根本没有接话。
  
  二老爷虽然从文,不过官职不低,政绩很不错。宋氏与二老爷乃是表兄妹,夫妻二人琴瑟和谐,连个正经的妾都没有。与老夫人的婆媳关系又十分融洽,二房简直是最幸福的,偏生在子嗣方面,宋氏生生软了人一头。
  
  他们成亲不算晚,大夫人都有了五个亲生儿女,而她却只得了八爷一个。不是她不能生,而是生下来根本就站不住脚,体弱多病,大多数都夭折了。这位八爷好容易保住了,却又是个天生痴傻的。
  
  任谁了解到这种情况之后,都只能感叹一句:二房无望矣!
  
  “八哥来,坐到我旁边来,待会儿给你推荐好吃的!”方悦言冲着八爷招了招手,她幼时与八爷处的还不错,虽是个痴傻的,却从来不会烦扰人。
  
  八爷立刻就大步跑了过去,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身边,就等着开饭了。
  
  宋氏则感激地冲着方悦言点了点头,虽说一家子凑在一起用膳,却没有她们这些儿媳妇坐的地方,还得伺候老夫人用膳。可是八爷不是个正常的孩子,吃饭最不老实,吃相难看那是肯定的。每回凑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小姑娘们总是十分嫌弃的,生怕自己的裙子被弄脏了,都不愿意与八爷一处坐。
  
  “看你们几个丫头,怎么坐的?平时身边的嬷嬷都没教规矩吗?缩着脖子成什么样子!”果然开饭不久,老夫人就已经发飙了。
  
  她扫了一圈桌上围坐的几个姑娘,脸色极其难看。这桌上坐的,除了方悦言和方悦貌是嫡出的,剩下的四位都是大房和五房庶出的姑娘,最大的都快到及笄的年纪了,此刻却犹如躲避瘟疫一般缩着身体,尽量往旁边靠。
  
  “毒母,呲饭呲饭,不要管!”八爷倒是好心态,他轻声劝了一句,只是嘴里还塞着红烧肉,更加显得口齿不清。
  
  方悦貌被骂得脸一红,八爷就夹在她和方悦言的中间,方悦言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唯有方悦貌像是身上长了虱子似的,不停地扭动着。
  
  她尽量舒展开身体,无奈心绪紧张,僵硬无比,手里的筷子都用得哆哆嗦嗦的。
  
  “母亲,还是让小八到旁的地方吃吧!”宋氏看不下去了,轻声道。
  
  “凭什么!八爷是你和二老爷的嫡子,是二房唯一的爷!即使要避开也是这帮丫头避开,我看谁还吃不好饭,再有那些拿乔的都下去!”老夫人“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语气里带着熊熊的火气。
  
  一桌子人立刻噤声了,那些缩手缩脚的,全部都变得正襟危坐起来,再也不怕了。除了偶尔碗筷触碰的声音之外,室内一片寂静。
  
  这几句警告十足的话语,对方悦言来说,当然是没有影响的。她依然吃的喷香,遇到那种炖得软软的五花肉,还顺势夹了两筷子给八爷。
  
  “十妹,你也呲!”八爷看着碗里的肉,一双眼睛都笑得眯成了缝。
  
  他最是平翘舌音不分,但是“十妹”这两个字却念得字正腔圆。
  
  “八爷和悦言的感情还真好,叫的这么清楚。八爷可是连祖母都没说清楚呢!”一旁的廖氏早就按捺不住了,此刻轻声说道。配上她那一脸笑意,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调侃。
  
  方悦言的嘴角勾出了一抹冷笑:“五婶,这话可怎么说?八哥能说清楚哪个字,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您这么一说,倒像是八哥故意叫不清楚祖母似的!”
  
  “毒母,毒——母,主——母……”八爷应该是听明白了廖氏的话,立刻就别着舌头开始念叨起来,可惜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无法说清楚“祖母”这两个字。
  
  “行了,你少说几句!”老夫人立刻就白了一眼廖氏,脸上又重新堆出几分笑意,对着八爷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这份心就成了!不用费那个劲儿!”
  
  “五蛇,不要梭(说)话!”八爷忽然扭头冲着廖氏的方向,做了个“嘘”的动作,脸上还是那副嘻嘻哈哈的神色。
  
  屋内的人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八爷会来这么一招。倒是方悦言反应过来之后,“咯咯”地笑出了声。
  
  “八哥,你真厉害!”方悦言毫不吝啬地拍了拍掌。五婶变成五蛇,听起来还真是有趣!
  
  廖氏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至极,但是碍于老夫人没开口,她也一个字不敢多说。
  
  快要到傍晚的时候,大老爷才总算到了。方嬷嬷亲自去打点的一切,等到方贤进入后宅的时候,众人都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
  
  当然宋氏和廖氏已经退下了,又不是她们的男人,没啥好说的。倒是几个小辈儿,因着老夫人拘着只好留在屋子里。
  
  “只不过出去几日而已,活像几年没见似的!还要几个侄女也留下来!”廖氏离得远了,见方悦貌还得留在里头,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不由得嘀咕了几句。
  
  “母亲,儿子回来了!”大老爷对着老夫人行了一礼,语气显得有些僵硬,脸上的神色也不是往常那样温和,反倒是有些阴沉。
  
  大老爷管理着国公府的庶务,身材发福得厉害,肚子早就挺起来了。再加上酒色熏染,整个人显得有些虚,多亏他这张脸生的不错,即使人到了中年,也还能看,没有那么多的猥琐气息。
  
  老夫人自然察觉到了他面色不善,眉头不由得蹙起,下意识地将目光停留在方嬷嬷的身上。方嬷嬷走近了之后,低声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立刻老夫人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至极。
  
  屋内的几个姑娘家都不敢开口,方悦言慢条斯理地喝着一杯茶,眼神就没从他们母子身上移开。此刻瞧见老夫人如此震怒,心里头不由得涌起了几分讥诮。
  
  大老爷一定又是送上了一份大礼,否则老夫人不可能现在就甩下脸色来。
  
  “母亲,方嬷嬷应该跟你说了,您看能不能让她先搬——”大老爷咽了咽口水,虽然知道老夫人心情不好,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方贤,你若是敢现在说出这些话来,我就让你爹从战场上回来抽你!”老夫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高声喊叫道,由于太过激动,几乎破了音。
  
  所有人都被老夫人的失态给吓到了,那几个胆小的庶女,更是被吓得打了个颤。
  
  “母亲!”大老爷的脸,倏地红透了。显然在晚辈面前,被老夫人骂成这样,他的颜面是丢尽了。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当着你家姑娘和侄女们的面儿,是不是就要说你那些烂事儿!我倒看看你敢不敢!”老夫人似乎真的被大老爷触及到了底线,什么颜面都不顾了。
  
  此刻老夫人说话一句都不肯松口,大老爷的脸色已经红得发紫了,就连一双招风耳,都透着红色。
  
  “你们先下去!”方贤皱了皱眉头,眼看着老夫人不会服软,甚至还有闹大的趋势。
  
  他只好亲自开口让人下去,虽然这是在老夫人的院子,由他来开口,明显是有些逾距了。但是此刻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几个姑娘都站起身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五房的几位姑娘说了几句告别的话,便与她们分道扬镳了,倒是大房的姑娘凑在了一起。
  
  “十妹,你瞧祖母那么生气,是不是爹惹出了什么事儿?”六姑娘轻吸了一口气,便紧张兮兮地凑到了她的面前轻声问了一句。
  
  四姑娘也站在旁边,虽然她没开口,但是等她回答的意思十分明显。
  
  “两位姐姐都不晓得,我自然也不晓得。不过即使爹爹惹事儿了,想来也烦扰不到我们姑娘家,一切自会有祖母做主!”方悦言轻轻地摇了摇头,明显也是摸不着头脑。
  
  四姑娘和六姑娘互相看了一眼,片刻之后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深意。
  
  “也是,一切都有祖母做主!”四姑娘点了点头,轻声地重复了一句,像是呢喃一般。
  
  三人分别,方悦言看着她们二人携手离开的背影,不由得勾了勾嘴角,脸上露出一抹讥诮的冷笑。
  
  娘亲死之前,这些庶女不晓得巴结嫡母,等到死后才意识到她们该说亲了,现在没有嫡母在,自然只有靠祖母。现在她们这么害怕大老爷出什么事故,无非是担忧牵扯到她们亲事的头上!
   正文 009 领人进府   
  “姑娘。”秋雨撩起了帘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严肃的神色。
  
  方悦言正坐在铜镜前,身后站着冬霜,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拆着发髻。
  
  “怎么,乐康院那里还在闹?”方悦言一瞧秋雨神色不太好,便挑起了眉头。
  
  秋雨的性子比较活泼开朗,嘴巴特别甜,心眼儿也不算少。见过她的人没有说她不好的,所以当初在宋氏那里,妙水根本不藏私,一手盘发的绝活都教给她了,甚至连妇人用的发髻都展示过。
  
  一般方悦言如果有什么想打探的消息,都会派秋雨去!方才就是让她去探听一下,大老爷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可不是,大老爷估计真的是犯了大事儿。听说留在老夫人屋子里许久,最后出来的时候,面色还是阴沉沉的。老夫人恶声恶气地说了几句,似乎是把他撵出来的!”秋雨点了点头,话语里带着几分焦急。
  
  一旁的春云看她呼哧带喘的,显然是小跑了回来,立刻倒了杯茶给她。
  
  秋雨捧着茶盏喝了大半,才继续道:“当时屋子里除了老夫人和大老爷之外,只有方嬷嬷在场,奴婢没法子探听到,究竟大老爷所为何事!”
  
  方悦言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虽说在三个儿子之中,老夫人最疼幺儿五老爷,但是对大老爷这个头一个孩子,也是倾注了不少感情的,否则不可能溺爱到文不成武不就的。竟然到了撵出来这种地步,想来大老爷这次真的是犯了大错。
  
  “纸是保不住火的,迟早会露出端倪来。更何况能让我爹冒着被祖母骂的危险,也三番两次往上凑,这事儿肯定没完,他不会放弃的!”她摆了摆手,示意秋雨稍安勿躁。
  
  这话显然是安她们几个的心,不过方悦言却是皱着眉头思考。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这种无比严肃的神色,瞧着带有些令人发笑。
  
  不过几个丫头显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十姑娘就是个心思重的,从小就主意大!
  
  这个夜晚,注定有不少人睡不着觉。大老爷在书房里待着,彻夜未眠,似乎在思考与老夫人斗智斗勇的对策。
  
  至于老夫人这里,则如烈火烹油般,是又急又恼。
  
  “老夫人,您消消火。厨房的燕窝差不多炖好了,老奴去给您盛一碗来?”方嬷嬷瞧着老夫人有气没处发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今晚不吃了,气都被气饱了!待会子你拿回去吃吧!”老夫人摆了摆手,一脸蔫蔫的神色。
  
  到了老夫人这个年纪,身体大多都会出毛病。老夫人又是个极其怕死的,整日补品不要钱似的搭配着吃。每晚的燕窝也是必备的,只不过今晚肯定没有心情了。
  
  “你说说,大老爷方才那副德性,究竟是谁导致的?我都怀疑,他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会这么愚钝?作孽哟!”老夫人想了想方才的事情,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语气里透着十足的气恼。
  
  方嬷嬷沉默了片刻,心里就嘀咕起来了。当初方国公征战沙场,好容易回来几次,老夫人才生下了方贤。当初老夫人的婆婆也就是已故的老太君,想着让老夫人把方贤留在国公府给她教养,劝老夫人去边疆守着方国公。
  
  结果老夫人硬是不答应,守着大老爷跟眼珠子似的,一手教养起来。结果溺爱太重,就养废了!
  
  当然这些她是不敢说的,方嬷嬷想起另一件事儿,低声问道:“大老爷已经做了那等子糊涂事儿,现在得瞒着旁人。不过方才您当着几位姑娘的面儿说了大老爷,只怕那边会有人打探!”
  
  “我就是想让她们打探,贤儿被迷昏了头,跟我这个做娘的可不是一条心了。有些缺德事儿,我年纪大了不好再沾,她们这些小辈儿倒是可以历练历练!”老夫人轻嗤了一声,显然是因为方嬷嬷的这个问题感到了几分愉快。
  
  而方嬷嬷则不禁颤了一下,低眉顺眼地没敢再接一句话。
  
  常言道:人越老越心软。但是在老夫人这里,似乎正好是相反着来了。
  
  那几位姑娘最大的不过十几岁,养在深闺里能见识到什么手段,老夫人却要她们做缺德事儿。
  
  那可都是亲孙女啊!
  
  ***
  
  第二日午后,方悦言小憩了一会儿,就让人准备了笔墨纸砚,开始练习画画。姑娘家养在闺阁里,除了念书刺绣之外,基本上都是自由的时间。
  
  方悦言喜欢画画,原本只是打发时间用的,后来二老爷方准见她画出来的东西似模似样的,就特地请了先生指点。现在她的画已经颇有风范了。
  
  “姑娘!”冬霜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声音里还有些急切:“大老爷似乎不见了,老夫人那边正派人找呢!”
  
  方悦言轻轻地“啧”了一声,画上是数朵争芳斗艳的牡丹,各种颜色都有。此刻她的笔停留在一朵开得正盛的金色花朵上,花瓣都画了一半,却被打断了思绪。
  
  她画画喜欢一气呵成,现在被搅扰了,况且又是方贤的事儿。怎么都静不下心来,索性就丢了手中的画笔。
  
  一旁的春云边伺候她洗手,边冲着急急躁躁的冬霜白了一眼。
  
  “难不成离家出走了?我爹还真是老当益壮,净学着年轻人做些新鲜事儿,让人猜都猜不到!”方悦言撇了撇嘴,脸上露出几分嘲讽的表情来。
  
  身边伺候的人都不敢说话,姑娘的嘴巴真的跟刀子似的,唰唰地就能磨死人!
  
  过了不久,前头就有消息传来了:大老爷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个人回来!
  
  秋雨连忙去探听,回来的时候,脸色都白了。
  
  “姑娘,大老爷带了个女人回来!还是乘着软轿来的,身边伺候的人好几个,走一步路都得扶着,像尊菩萨似的供着!原先老夫人不让人进来,前门堵着不给进,那女人也不走,就跪在地上,大老爷也跟着跪!奴婢怕您等消息,就连忙回来了!”秋雨的语气有些急促,她边说边跺了跺脚,脸上显然是一副气急败坏的神色。
  
  方悦言从听了第一句话开始,就倏地变了脸色。
  
  她爹还真不是个东西!这个时间都敢往府里带人!
  
  “替我换身衣裳,待会子去祖母那里!”方悦言低沉着一张脸,说完这话便起身让人伺候更衣。
  
  她赶到乐康院的时候,已经算是晚的了,至少廖氏和四姑娘已经到了。六姑娘估计得的消息慢了,此刻还没瞧见人影。
  
  廖氏正肃着一张脸站在老夫人身后伺候着,不过内里却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六姑娘极其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正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来。
  
  “十姑娘来了!”外头的丫鬟通传了一句。
  
  几个人就都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瞧,廖氏正幸灾乐祸,想要看看方悦言究竟是一副怎样焦急惶恐的神色。结果待她看清楚方悦言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方悦言穿了一件镂金丝钮牡丹暗色花纹蜀锦衣,几朵美艳的牡丹在袖口处盛放,金色的丝线穿插其中,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刺眼。富贵却不俗气!
  
  也多亏了她长着一张精致的脸,虽未长开,却也能压得住这份贵气!
  
  因为她还在守孝之中,所以除了其中隐隐的金线,花纹都是暗色的,蜀锦也挑的素色。瞧着倒是别有风味!
  
  “祖母,我待在院子里觉得无趣,画画也静不下心来,想着来祖母这里说话凑趣。果然是热闹得很呐,四姐姐的腿脚倒是比我快了许多!”方悦言见过礼之后,一脸高兴的神色,语气里倒是难得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狐疑地看了她几眼。任谁都不相信方悦言没得到消息,否则根本不可能跑来乐康院。不过她此刻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眉眼含笑,显然心情甚好。
  
  “十丫头的衣裳倒是好看,五婶可没瞧过这花样!”廖氏回过神来,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我自己画的,然后让几个丫头绣了做成衣裳。今儿特地过来给祖母瞧瞧,若是祖母觉得好,我重新画一幅旁的给您也做一件!”方悦言一听,脸上的笑意更甚了,还提着裙摆转了一圈,让旁人瞧清楚她身上这件衣裳。
  
  老夫人一时也被衣裳夺了眼球,认真地瞧了几下,觉得小姑娘穿着的确好看。就连平时不待见的方悦言,此刻被衣裳衬着,她都觉得无比的讨喜。
  
  老夫人刚要开口,方嬷嬷就进来了,脸色不太好地说道:“老夫人,大老爷来了!”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一僵,方悦言笑了笑,直接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毫不在意地说道:“父亲肯定是要给你请安呢,孙女儿待会子再跟您说!”
  
  她刚坐稳,方贤就进来了,当然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妇。所有人的目光都扫了过去,那女子约莫双十年华,容貌美艳,眉眼上挑,不过妆容倒是极其素净,衣裳也不是很繁复,透着一股子温婉的意味。她的面色倒是十分镇定,哪怕投向她的目光,有些像针扎似的,依然都不见她变色。
  
  方悦言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嘴角不由得扬起,那女人明明就长着一张狐狸精的脸,偏生要扮作贤良妇的模样,真让人厌憎! 正文 010 院子闹鬼   
  “母亲!”方贤直接跪倒在地,“噗通”一声闷响,显然是用了大力毫不含糊,听着都觉得疼。
  
  他身后的女子也跟着跪了下来,行动之间却是小心翼翼,双手还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小腹。
  
  “这是若颜,她……”方贤指了指那女子,轻声开口道。等到真正要介绍身份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下,毕竟这屋子里可是老少皆在,他丢不起那人。
  
  “她怀了儿子的孩子!”方贤思考了一下,才低声道。
  
  方悦言微微挑了挑眉头,难怪那女人一直护着肚子。竟然已经怀了种才进门!
  
  “老大啊,过几日可就是你上任的日子了,就不怕御史参你一本!发妻刚过世,就光明正大地带着女人从国公府的前门进来,你不想当官了是不是?”老夫人眼皮都没抬一下,根本就没看那女人长什么样子。
  
  之前方贤眼馋家里的兄弟都有官做,就连三四两个庶房都外放了,所以老夫人就让二老爷方准给方贤捐了个闲差,但就算是闲差也得被御史监督着。
  
  “母亲,是儿子思虑不周!但是若颜她有了我的孩子,总不能还养在外头。日后也不好教养!”方贤立刻认错,方才他想从前门走,结果被堵在外头,即使下跪了也没能让老夫人点头同意。
  
  最后还是老管家出来,领着他们二人从后门进来的,至于那些下人却是一个都没让跟进来。
  
  “你昨儿回来迟了,也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老夫人轻嗤了一声,十分的不以为然,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的问道。
  
  方贤最不缺的就是孩子了,嫡子嫡女就五个,哪里还稀罕这个来历不明的!任谁都能瞧出来,方贤此刻带这个女人回来,肯定还是为了女人而不是孩子!
  
  “若颜她一直住在临安,大夫说满了三个月,儿子才带她回来!”方贤依然低着头,这回即使到了他这个年纪,也觉得臊得慌。
  
  他的两个女儿一直在盯着看,甚至两位弟妹也在。方贤一向仗着自己是嫡长子,最爱摆架子,而且兄弟之中就只有他不做官,却始终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这回公然带了外室入府,简直就把之前所有硬撑出来的脸面都丢尽了。
  
  方悦言不由得在心底轻哼了一声,这位外室倒是真的有几分本事儿,竟然坐稳了胎才回来。而且还赶在大房没有主母的时候,瞧这副模样,就知道方贤有多么宠她了,看样子这外室不光有一张好看的脸!
  
  “你既然都带回府了,我也不会往外头撵。只不过这名字得改改,跟十姑娘冲撞了。就叫若枝吧!”老夫人若有似无地挥了挥手,脸上明显是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若枝多谢老夫人赐名!”这外室倒是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立刻乖巧地谢恩。
  
  对于她的识时务,老夫人总算是缓和了些面色。方贤不敢再耽搁,立刻就带着若枝退下了。
  
  屋内一片寂静,几个人坐在椅子上,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祖母,你喜欢什么花样?改明儿我画一幅出来,您若是觉得行,就让外头的绣娘进来缝制了做衣裳!”方悦言先开了口,她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眉眼弯弯,唇红齿白的,看起来极其娇俏。从屋外射进来的阳光,恰好撒在了她的裙衫上,大朵大朵盛开的暗纹牡丹极其夺人眼球。
  
  几个人明显都是一愣,没想到方贤都把外室带到了她面前,方悦言依然像没看见一般。甚至此刻还能喜笑颜开地研究穿着,浑然不把方才的事儿放在心上。
  
  “那都是你们姑娘家穿的,祖母老了,穿这种的出去可得让人笑话!”老夫人摆了摆手,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淡淡的笑意。
  
  屋内的气氛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一句都没提到方才的事儿,仿佛方贤只是带了一条狗入府似的,所有人都漠不关心!
  
  待方悦言回到明思院的时候,夏荷已经焦急地在外头等着了。此刻看见她的身影,明显是舒了一口气。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儿,连你都镇不住?”方悦言轻声问了一句,眉头微微挑起,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夏荷是出了名的性子泼辣,平日里方悦言都会让她和薛奶娘管着院子里的下人。这回夏荷竟然在门口等着,显然是遇到了急事儿。
  
  “姑娘哎,这会子可不是开奴婢玩笑的时候!老爷方才派人来了,说是要让那位若枝住进梧桐苑偏院,几位姨娘那里都住不下!让您把钥匙拿出来呢!”夏荷掀开帘子,直到方悦言进了屋子,她才急声说道。
  
  方悦言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眉头紧紧地蹙起,方才调笑夏荷的愉悦已经完全消散了,脸上的神色紧绷着。
  
  “我还没找她的茬,她倒是先来挑衅我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连我院子里的一只蚂蚁都比不上,还想住母亲的院子!”她怒极反笑,嘴唇露出一抹极其嘲讽的笑意。
  
  “夏荷,你嘴皮子最利索,待会子就由你去我爹那边说话!到时候你就这么说……”方悦言恼怒了片刻,招手让夏荷凑近了,压低了声音说着。
  
  夏荷原本愁云惨淡的脸色,因为方悦言的几句话,变得越发闪亮起来。眼睛徒然睁大,满脸都带着挪揄的笑意。
  
  “好嘞,奴婢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她轻声笑开了,应了一句就撩着帘子走了。
  
  ***
  
  老夫人打发了人全部离开,脸上阴沉的表情都能把水冻成冰了。她虽说一直保持着老神在在的模样,不过心底的恼怒可见一斑。
  
  方嬷嬷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自从这若枝入府,老夫人就一直不放心,吩咐了好几个人打探,稍微有些动静就要来汇报。
  
  这若枝也是能折腾,那几个打探的小丫鬟,已经轮流着来回跑了几趟。
  
  “瞧着是个聪明的,哪晓得如此不安份,竟然妄想着住进主母的院子!虽说是个偏院,却也太早泄露了她的想法!”老夫人气哼哼地说道,胸口上下起伏着。
  
  方嬷嬷手上的动作不停,嘴里却是问了一句:“老夫人,真的不要去管管?毕竟大老爷是十姑娘的亲爹,十姑娘虽是个有主意的,可是亲爹来要东西,没有不给的道理啊!”
  
  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浑不在乎地说道:“十丫头拒绝不了,可这国公府里有的是人能压住大老爷,我巴巴地凑上去作甚,得等那丫头来求我!当初若是把梧桐苑给我清理,如何贤儿也不敢这么要求!让个怀胎的住进死人的院子,哪个蠢货想到了这起子事儿!”
  
  方嬷嬷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了几抹附和的笑意,嘴上却是一个字没说。
  
  都到了这个时候,老夫人还在为着当初十姑娘不给她插手大房的事儿较劲儿,想争一口气呢!只可惜老夫人从来没帮过十姑娘,恐怕真出了事儿,十姑娘也不会想到来求她!
  
  果然,过了片刻之后,就有丫头来汇报了。
  
  “老夫人,十姑娘没把钥匙拿出来,若枝也搬去了别的地儿。是夏荷去大老爷那里回的话,说是梧桐苑闹鬼!厉鬼索命,最喜欢未成形的小娃娃!若枝如果想去瞧瞧新鲜,十姑娘会派人把梧桐苑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这小丫头口齿伶俐,几句话就将夏荷的原话背了出来,连语气都学得十成十。
  
  “啪!”的一声脆响,老夫人手中的茶盏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刚泡好的茶水,一下子全部泼洒了出来。滚烫的冒着白气,有些甚至都溅到了她的裙衫上,惊得她连忙站起身来。
  
  “这丫头……”折腾了半晌,才将干衣裳换好。老夫人说了半句就没有下文了,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
  
  “哈哈哈,她竟然怕成那样!”明思院里,方悦言娇脆而爽快的笑声不时地传出来,显然心情甚好。
  
  “可不是,奴婢那么一说有鬼,若枝当场就白了脸。等说到后面喜欢未成形的小娃娃,她就喊着肚子痛了。再提起打扫干净欢迎她进去,她不停地摆手,连声让大老爷派人请大夫来,说是肚子痛得受不了!”夏荷就站在她的身边,将当时的情形一一告诉她。
  
  方悦言“哎哟”地笑着,最后似乎笑得肚子都痛了,连忙用手捂住。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一旁的春云立刻掏出锦帕递给她。
  
  “我那个爱给人‘惊喜’的爹,可骂你了?”方悦言好容易止住了笑,不由得轻声问了一句。
  
  “奴婢刚提到了鬼,老爷也跟着白了脸,一愣神就没在意。等到了后面,他想骂也顾不上了,只围着若枝转悠了!”夏荷这回可不敢用戏谑的语气说话了,只是平和地将当时方贤的表现说了一遍。
  
  “呵,他恐怕也是心里愧疚得很吧!我倒是巴不得娘亲能回来与他们这些人互相见见礼!”方悦言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甚至透着一股子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