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 第1章 初识 天气逐渐转凉,萧瑟的秋风吹着地上枯黄的落叶,一圈圈的打着转。一众衣衫褴褛,面无表情之人排成一队长长的队伍。他们的手脚都被绳子绑着,连成一串。而在他们身旁则有五六个士兵看守,时不时的鞭策着,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 “姑娘,天气冷,回去吧!”身后的春儿适时的提醒着我。 我站在一旁的高地上,俯瞰着这一切,心底微微有些触动,这些俘虏都是附近的百姓,他们没有犯任何错误,如今却被这样对待。这已经不是第一批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随着春儿折回。 却不料在转身的瞬间,听得一声哀嚎,转身望去,一位花甲老人跌坐地上,脚上已经沁出斑斑血迹,他痛苦的脸扭曲成一团。 我毫不犹豫的向高地下冲去,身后传来春儿急切的喊叫,“姑娘,姑娘!” 只是看守押解的士兵永远比我的速度快,其中一个面色黑黝,身材魁梧,呼的一声冲上前,“啪”一声扬起马鞭抽在老人的身上,怒骂:“老不死的,耽误老子的事情!” “住手!”一声怒喝传来,却不是出自我的嘴里,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圆脸盘,大眼睛,俯身拦在老人身前。 “小毛娃娃,毛还没有长齐,就想管老子的事情,你……”壮汉没有料到竟然有人敢管他的事情,扬起鞭子,打算教训他,却被我及时制止,“你想干什么?” 他闻声诧异的回过头来,待看清我的面容之后,面色微微一怔,恭敬道:“马姑娘!” “他们只不过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犯了什么错,要让你这样对待他们。”我怒目而视,将他僵在原地。 “这……”他面露尴尬之色,却回道:“这些都是俘虏,按照规定,若是交不出钱财,就得去做苦工。小人也是依照郭大帅的意思办事。” 他嘴里说出的话声声都是郭大帅,想以此逼退我。我微微蹙眉,正欲开口,却不料站在身旁的春儿挑眉怒喝,“大胆!姑娘和大帅是什么关系,你们不知道吗?” 壮汉闻言,即刻下跪,惶恐道:“小人无礼,只是军纪严明,小人也不敢自作主张!” “你……”春儿脚步跨前,怒不可遏。 恰在这时,壮汉身后的一个小士兵偷偷地拽了拽他的袖子,指向他的身后。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却见远处缓缓走来一小支队伍。为首之人,身着一件赭色上衣,腰间悬挂一把大刀,步履稳健,来到我们身旁。 “什么事?”他看到情况,淡然开口,言语之中透露出一丝威严。 “统领,这些俘虏按照规定,如果不能交出钱财,便要拉去做苦工。可是,马姑娘她非要让小的放人,小的感到很为难。”壮汉拱手低头,将实情说出。 “马姑娘?”他抬眼看我,眼中显过一丝惊诧。 我再次看向他,他的脸庞很宽阔,眉宇间隐隐透露出霸气,一双黝黑的眼睛,在四目相对之时,深邃不见底。不知为何,我竟然有些慌乱,垂下眼睑,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抬抬手,“都放了吧!” 壮汉诧异,“统领!” “有什么事情,郭大帅怪罪下来有我承担!”他的语气中带着毋庸置疑。 壮汉咬了咬牙,终点头,“是!” 我淡淡的道了声谢,随即,弯下身去,看望受伤的老人。此刻少年犹自挡在他的身前,眼中对我充满了警惕。我将鬓上的唯一一只琉璃银朱簪拔下,递给少年,缓声道:“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这是义父送我的,虽然不是很名贵,但也可以换些银两。即便不成,用来看大夫或许不错。” 少年的眼中微微闪过一丝错愕,他怔了片刻,问道:“你真的要将这个东西给我们?” 我微微一笑,将簪子塞到他的手中,“逢这乱世,银两带在身上大概也不会安全。你爷爷的伤口若是不去尽快诊治,拖得久了,就会很麻烦。” 老人已经感动的老泪纵横,用破烂的衣衫擦擦眼泪,沙哑着声音,“姑娘真是好心,逢这乱世,还能有姑娘这样的人,老朽,老朽……” 他已经哽咽着说不出话,我摆摆手,劝慰道:“老人家不必挂怀,日后祖孙俩人相依为命,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们不是祖孙。”少年淡淡的话语传来,却满是坚定。他抬眼望着我,大大的眼眸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复杂神色,“是我误会了你,你放心吧!老人家我是一定会照顾的。” 我知他是在说他方才提防我的事情,我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 忽然他的唇角扬起一丝微笑,将坐在地上的老人搀扶起,温和道:“老爷爷,我们走吧!” 顺着风吹来的方向,他与老人走出了这片落叶满地的树林。当他纷乱的发丝再次被风吹起,他回过头望了我一眼。 被俘虏的人群已经四下散开,望着他们稀稀疏疏的背影,我的心里微微平静了几分,转过身去,忽然发觉那个统领依旧站在原地,想一想,无论如何也应当为方才的事情感激他。 我对他微微侧福,“多谢!” 他拱手,眼里显出笑意,“不谢!” 窗前的棱镜里,我的手抚上额边的发丝,微微有些怔忪,不由得想起了日前的少年,虽不是祖孙,却可以奋不顾身的挡在老人的身前,那是需要何种的勇气才能做到。 起身打开窗户,外面落着细密雨滴,氤氲的雾气传来,内心一阵惆怅。 春儿端着洗脸水进来,看到我的头发仍在披散着,便走到我身旁,“姑娘,要不然让春儿为你梳头吧!” 我回过身,点了点头,又坐回棱镜旁。镜子里,略微有些发白的面色,映衬着略带忧郁的双眼,殷红的嘴唇抿在一起,算不得绝色,却也会让人过目不忘。满头如瀑的青丝在春儿的手里绾成繁复的花样,我淡淡一笑,抬手道:“随便一些就好。” 头发梳好,我走过去洗脸,水沾上脸颊,温暖的触觉缓缓流满全身。春儿递上干净的帕子,似是无意的说道:“一直都听说元帅的麾下投靠了一位能征善战的才人,却一直未曾见过,却不料见过了,也不相识。” “哦?见过了?”我微微一诧,春儿整日里跟在我的身旁,若是她见过,那我也应当见过,为何我却不知道此人是谁呢? 春儿掩嘴笑道:“是呀!姑娘忘了日前放人的那位统领了吗?” 忽然脑中浮现起他略带霸气的目光,不由得出了神。春儿在一旁唤道:“姑娘,姑娘!” “嗯!”我回过神讪讪的应道,随即笑了笑,“那又如何?”复又坐回镜前,拿起梳子,梳理着额边的碎发。 “姑娘难道不想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身世背景,他是否婚配?”春儿一连串的将这些事情说了出来,仿佛在为人保媒的媒婆一般。我不禁“扑哧”一笑,将梳子放回原位,“你这丫头,是在和我说媒吗?” 元朝末年,朝廷统治动荡不安,元惠帝继位之后更是荒淫残暴。国库空虚,物价飞涨,水灾、旱灾、蝗灾、瘟疫等天灾不断。严重的自然灾害使得民不聊生,各地红巾军纷纷起义。 红巾军首领韩山童首领出身平平,祖父建立了白莲教,他以传教为名,暗地组织农民军反抗元朝。受到他的影响,同年夏,南方白莲教僧人彭莹王及其门徒赵普胜等在巢湖起兵,响应红巾军。蕲水的徐寿辉,濠州的郭子兴也纷纷起义。 而我,就是郭子兴的义女,马秀英。 眼前的义父身穿锦绣丝织长袍,略微发福的肚子将锦袍撑得圆鼓鼓。他坐在软榻之上,眯着眼睛看我走进之后,微笑着招呼我坐下。随行的春儿将椅子适时的搬到我身后,我微微侧福之后,坐了下来。 “义父!”我轻轻地开口,“不知招小女前来何事?” 他但笑不语,捋着胡须思吟了片刻才道:“想当年你父将你交托与我,让我好好照顾你,想来,也有些时日了。” 我微微点头,淡淡应道:“是啊!”随即又想到他这么急招我前来一定有事,此刻又说出这番话语,必定与我猜想的不差几分,便接着道:“自从爹爹去世后,义父待女儿恩重如山,女儿此生感激不尽!” 他呵呵的笑了笑,眼角的笑意更深,摆摆手,“何足挂齿!”笑过之后,他又叹了声气。 我诧异的问道:“义父为何叹气?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他用手支撑着额头,摇摇了头,沉吟道:“你也知道,当初我与四个结义兄弟一同起义,之后以元帅并称,不分上下。可是谁又能料到,看似辉煌的头衔,今日的我手里几乎毫无兵权。长此下去,恐怕早晚这个头衔也会没了。我已经垂老,没什么要紧,只是怕苦了你!” 我摇摇头,“女儿不怕吃苦!” “唉……”他长叹一声,“有女如此,本应让我感到高兴,只是,你的婚姻大事一直梗在我的心头,若是能够在我的有生之年看到你成亲,我想,无论是我还是你的爹爹,都会非常高兴。” 我垂下眼睑,从椅子上坐起,然后跪在地上,面色平静,语气淡然,“婚姻大事,但凭父母做主!” “好好好!”义父兴奋着从软榻之上一跃而起,双手将我扶起,面露喜色,“我就知道秀英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如今我军中有一位将士,他虽然出身贫寒,却是个人才。从他当初投军到这里时,我就认定他日后会大有作为。如今他已经二五有余,而你也二十出头,两人的年龄般配,简直就是天作之合。相信他与你共结连理之后,会为我们日后的日子做出巨大的贡献。不知道秀英你意下如何?” 迎上他的眸子,他眼中的期待之意甚满。我点点头,将笑意从眼角,唇角蔓延开来,“义父说好,那就没问题了。”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欣慰之色,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果然识大体!即日起,我会为你们择日完婚。” 元帅府上,敲敲打打,鼓乐之声不断,大红色的绣绸,窗花,挂的、贴的到处都是。所有人都知道,郭大帅的义女要成婚了。 我被媒婆领着,与对面的男子拜天地。他始终未出一声,我只能透过红色的盖头下,望着他穿着黑色靴子的脚在我眼前一晃一晃。 独自坐在床上,听着外面嘈杂的喜乐声,以及人们的哄笑声,我知道,一定是人们在劝着新郎官喝酒。 过了不多时候,厚重的门吱呀一声开启,我的心开始随着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咚咚跳个不停。是那双我一直追寻的黑靴子,他终于走到我的身前,停住了脚步。此刻,我感觉到我的心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宽大大的绣袍遮掩了我由于紧张而缴在一起的手指。然而,他站在我的身前,我仍旧可以感觉到我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说不清楚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好奇。 “哗啦”一声,大红色的盖头随着他的动作,一下子被掀了起来,眼前一片明亮。不由自主,我抬起眼睑,迎上了那双日后我集痛苦,纠结,喜悦于一身的霸气眼眸。 “是你!”我不由得惊讶的望着他,嘴里喊出声。 “是我!”他淡淡的笑容晕开,脸上写满理所当然。 “呵!”我轻叹一声,“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像是在回答他,也像是在回答自己。连春儿都提前预知,而我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怎么?”他看着我怔忪的表情,眼里闪过一丝不解,“难道姑娘不愿意嫁给朱某?” 我淡然一笑,“怎么会,你是义父心里的人才,是起义军眼里的英雄。能嫁给你,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他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桌前,往酒杯里倒了两杯酒,然后一杯拿在自己手里,另一杯递给我,“姑娘,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娘子,我会对你好的。我们喝交杯酒吧!” 我接过他手里的酒杯,与他双臂互相交接,喝下了这杯让我并不觉得甘甜的喜酒。 他接过我手中的空杯子,搁置在桌上,然后坐在我的身边。他的双手扳过我的双肩,我的身子不由得微微颤抖。紧紧地闭着眼睛,双手抓住床榻之上的锦绣被褥,蹙起了眉头。 然而,许久都没有等到他接下来的动静,我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却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心痛。没等我看明白,他的表情一闪而逝,接着,他将我搂至他的怀中,在我错愕的眼神中,在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接着,他离开了床,走到桌前,将上面陈列的物品一一摆放至地上,然后转身笑着对我说道:“我知道你还没有准备好,今晚我睡桌子,你睡床上。” 我望着他,默默无言。他看了看桌上燃烧的红烛,淡淡一笑,“我不会吹蜡烛的,你安心的睡吧!” 他不再说话,只是躺在桌子上,闭起眼睛,过了一会,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我将被褥展开,俯身躺下去,望着燃烧的红烛,不大一会,神思恍惚,逐渐睡着了。不知为何,这一觉竟然睡的十分安心,对他再无怀疑。 平民 第2章 牢狱 黎明破晓,鸡鸣声也已经响过了三遍,我早已睁开眼睛,却躺在床上不敢动弹。他还躺在圆桌之上,想必一晚上定没有睡好,他蜷缩着身子,侧脸恰好展现在我的眼前,微蹙的眉毛,紧闭的双眼。 不由得想起了昨晚的新婚之夜,我竟然没有和他圆房。不知道我的心底在抗拒着什么,只觉得自己在面对他时,心里总有一份不踏实的感觉。只是在见过一面之后,义父便将我许配给他。虽说义父解释的很详细,可我的心底总是有些惴惴不安。 掀开被褥,偷偷的望着自己那双天足,心底有微微地痛楚。男人不都是很在意这些的吗?他也是男人,难道会不在乎?爹爹早亡,将我托给义父,名义上我们是父女,可我心底却很清楚恐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连军中的将士们也视我为不吉祥之人,总是对我敬而远之。他之所以会娶我,怕也是为了与义父结亲吧! 可是,他昨晚并没有强迫我,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吗?可想到这里,又不禁微嘲,怎么可能,恐怕也是认为自己不吉祥,连碰也不想碰了。 我起身,穿戴整齐,坐在梳妆镜前。 悉索的响声大概将他惊醒,我从铜镜中看到他睁开惺忪的双眼,望着我,然后坐了起来,用手指揉着额头,声音中略带疲倦,“昨晚酒有些喝多了,竟然连姑娘起来都不知道。一定不早了吧?” 我没有回头,淡淡答道:“辰时了。看你睡着,便没有叫醒你。既然我们已经成亲,日后我就是你的娘子,你若觉得别扭,也可以唤我秀英。” 就算没有夫妻之实,可毕竟已经成了亲,就算在外人面前,也不能露出端倪。 他的神色微微惊诧,继而释然的笑了笑,“秀英想的果然周到。” 他从桌上一跃而下,我原本以为他要走到我这边来,没想到他忽然从腰间抽出匕首。寒光一闪,我的心猛的一揪,却不料转身而过之时,他已经将自己的手指割破。 我大骇,冲到他的身旁,举起他受伤的手指,已经有汩汩血迹流出,“这是为何?” 他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做,就要做的像样子。一个称呼,怎能掩盖真相?”说罢,他将我已经整理好的被褥散开,混乱的铺在床上,并将自己手指上的血迹涂抹在被褥之上。“这样,就无可厚非了。”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面上一红,喃喃道:“那你的伤口要怎么处理?” “没事的。”他无谓道,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一些白色粉末洒在上面,片刻之后,血迹止住,伤口的痕迹也淡了下去。 望着我惊讶的神色,他笑着解释道:“习武之人,受伤乃是家常便饭,所以要随身带着一些金疮药,以备不时之需。” 门适时的敲响,我立刻与他保持距离,坐回铜镜前,他则应声道:“进来吧!” 春儿与几个小丫头一同进来服侍我们洗漱,我留意到其中一个小丫头趁着我们洗脸的时候指着被褥与春儿偷偷的说着什么,春儿则掩面会心的笑了笑。 这几日之后,日子一直过得很平静,他让下人为房间里添置了一床睡塌,自此之后,他每晚都睡于睡塌之上。 自从嫁作人妇之后,他整日在外,只有晚上回来,我也尽到了妻子的义务,每日为他提供可口的饭菜。两人之间交流很少,但是他每次看我的眼神中,总藏着无尽的温存,与我初识他时,他霸气的目光迥然不同。 他也经常提起外面的一些事情,身处乱世,为自己能够有这样一个安详的小家而满足。我也时常劝解他,遇到流民,不要总是想着搜刮钱财,都是无辜之人,给对方留个活路。他每次总是淡然笑之,并不答话。我也不知他是否会听进去,却总是希望他会听一些。 这日,我在房中刺绣,临近未时的时候,却见外面春儿慌慌张张跑回来,满脸焦急之色,她一进门,便说道:“姑娘,不好了,姑爷被元帅关起来了!” “什么?”我大惊,手中的绣花针不自觉的扎在指尖,痛楚传来,绣绷跌落地上,“到底为什么?义父不是还一直夸赞他吗?” 春儿拍拍手掌,继续说道:“是呀!奴婢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便差人打听了一下,原来是姑爷一直以来抓到的俘虏全部放掉,没有给元帅一分钱财。元帅知道此事之后,大怒,便将姑爷关了起来。可叹这天气越发的冷了,姑爷还不知道在牢里要受什么罪呢!” 我心头当下一震,手不由自主的连着身子一起抖动,我当初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事态竟然会变得这样严重。我一直以为他没有听进去,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说。 当下夺门而出,只听得春儿在后面急切道:“姑娘,你要去哪里?” 忽然想到了什么,复又折回,对春儿道:“去把我的首饰盒拿来!” “首饰盒?”春儿惊诧,“姑娘,那里面可是你去世的爹娘留给你的嫁妆,你要拿来做什么?” 我淡淡道:“都已经嫁人了,还要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你就把它拿来吧,我自有用处。” 春儿走回里屋,将存放在柜子中的首饰盒拿了出来,交到我的手中,她面有不舍,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意图。 我接过盒子,看着上面刻着的繁复花纹,再次用手细细抚摸一阵,心中淡然一笑,如今,也只有指望它们救我的夫君了。“我们去见张夫人!” 张夫人是义父的正妻,虽然年龄已经不算年轻,在他的几房妾室中,她最有地位,说话也最为有分量。一直以来,我从不认为她会像亲生女儿一般疼我,但我却也知道,女人都受不了首饰的璀璨光芒。 我对着张夫人微微侧福,她拉起我的手,神情淡然,“秀英,你很久都没有来看过我了,我还当你成亲之后忘了我这个老妪。” 她的言语之中颇含微讽,我起身淡然一笑,将手中的首饰盒放在桌子上。上好的檀木映衬着金黄的繁复花纹,在这光线充足的屋子里,为墙上投下一圈圈的光晕。 “至从成亲之后,我一直没有来看过夫人,是秀英的过错,这不,赶了个空子,特来拜访夫人。只是,这些薄礼登不上台面,还望夫人莫要见怪。”我说的情深意切。 她低头瞟了一眼桌上的盒子,不禁被上面的黄金花纹吸引,却依旧淡然道:“来就来了,拿这些做什么?盒子里面想必是贵重物品吧?” 看着她的眼光不断地瞟向盒子,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对里面的东西感兴趣。 我不动声色的将盒子打开,她眼角的皱纹逐渐荡漾开来。 平民 第3章 承诺 “哼!”我轻咳一声,春儿已经领会我的意思,她淡淡的扫了一眼厨房中还在忙碌的众人,冷声道:“你们先下去吧,姑娘要用厨房,不想被别人打扰。” 一股凛冽的气焰传遍整个房间,众人被她的气场所摄,纷纷垂头,恭敬应了之后,便纷纷退下。 我冲春儿淡淡一笑,她立刻垂了眼睑,仿似方才那份慑人的气场不是她所发出来。心底默叹一声,也不知道是我在压制人还是春儿在压制人。 这会还没到开饭的时辰,所以厨房内冷冷清清。我站在门口向内环视了一圈,发现有一口黑色的大铁锅此刻并没有被占用。心内大喜,向春儿招招手,她立刻将身后的一个小袋子搬了过来。 我将袋子打开,里面的白色面粉露了出来,我和春儿相对一笑。 在这个战乱时期,粮食是非常不充足的,所有的军队补给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批。军队尚且如此,何况那阴冷黑暗的牢房?我用了我爹留给我的嫁妆,换回了这一小袋面粉。 春儿总在说我吃了大亏,可是我并不觉得,这些面粉足够夫君在牢里饱饱的吃上一顿。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不免欣慰起来。 深秋的天气,总是飘着连绵的细雨,灰蒙蒙的天,总似永远也晴不了。我一只手撑着竹伞,另一只手紧紧地捂住胸前,迈着焦急的脚步。 走到牢门前,守卫着拦住了我,“马姑娘,没有大帅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够进去的。” 我垂着眼睑,淡淡点了点头,往回折去。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复又转身,抬眼望了望守门的卫士,忽觉面熟,脑中一闪而过,才想起他竟是那日里阻拦自己救人的兵将。我淡淡一笑,嘴角上扬,“其实我是奉了张夫人的命令前来,大帅他也是晓得的,不过既然你都已经说了,那我也不好让你为难。” 他一时语塞,面露难色,左右权衡之下,他一只手做出了请的姿势,道:“马姑娘请吧!” 长这么大从未到过地牢,一踏入门扉,顿觉里面昏暗的光线使我眼前一片眩晕,空气中传来的酸腐霉味令我腹中一阵翻腾,忍不住想要作呕。我扶住了墙壁,湿滑粘稠的感觉传到手心,不由得嗖的一声将手缩回。 眼睛逐渐适应了屋内的黑暗,环顾四周,才发现有几级台阶可以通往牢房。由于常年不见阳光,无论是墙壁还是台阶上,都长满了墨绿的苔藓。幽暗的光线下,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光泽。 我一只手扶着令我作呕的石壁,另一只手紧紧护在胸前。那温暖的感觉传至手心,心中的躁动又安静了下来。小心翼翼的走完这几节湿滑的阶梯,终于到了关押犯人的地方。 里面的空气更为不佳,我强烈忍住,不让自己打退堂鼓,脚步蹒跚的向前走去。里面是一大间空地,用木栅栏分割成一小格一小格,里面关押着无数人,个个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坐在原地。看他们的衣衫虽已破烂,但装束显然都是这附近的流民。一想到他们是因为没有银两才被关押在此,内心不免一阵胄叹。 可我此时心里所想的全是我的夫君,粗粗掠去,竟没有一人是他。难道他在某个角落,没有被我发现?我想要走近一些,仔细观察,却不料牢里的人们看到我,忽然疯狂了起来。他们全部向栅栏围拢,伸出手想要将我抓住。我心中大骇,不由自主的向后倒退,却不料后面还有伸出的双手。那些手将我的衣袖紧紧扯在一起,任凭我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离他们是如此的近,以至于他们嘴中呼出的酸腐气息,竟然令我头晕目眩。脚下已经开始轻浮,想要跌倒在地。恰在这个时候,只听得一声怒斥,“你们都给我滚开!” 那声音中带着绝无仅有的威严,带着令人窒息的命令,是我早已刻在心底的印章,还未来得及欣喜,一只强有力的温暖大手轻而易举就将我拉回。我定了定神,抬眼望着眼前,叫嚣的人群已经散开全部蜷缩在角落,我的眼前正是我担心已久的夫君。他俊朗的眉毛,充满霸气的双眸,此刻紧紧地锁在我的脸上,声音中饱含担忧与惊诧,“秀英!?你怎么来了?” 我淡然一笑,心中平静了下来,瘫坐地上。他也随着我席地而坐,一只手却仍未脱离我的手。虽然成亲多日,但是如此近距离的牵手还是第一次,更何况他还将我的手握的这样紧。我面上不禁一红,默默道:“我来看你了!”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由惊诧变为欣喜,握着我的手越发的紧了,就连声音中也带着欢喜,“你真的来看我了?没想到,我朱某人竟然有此福气!” 我的脸越发的红了,垂下眼睑,不敢直视他。 他欣喜之后,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义父……”说到这里,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暗淡,“不,应该是郭大帅,他允许你来看我了?” 我不忍心见他失望,便违心的点头,“是呀!义父他已经不生你的气了,只是他碍于颜面,不想那么快将你放出来,所以你还得在这里再按捺几天。” 他一听,眸中燃起了希望,“真的吗?太好了,你让义父放心,待我出去之后,我一定还会为他老人家多立一些战功,早日让他可以烦恼无忧!” 我重重的点头,表示对他的赞同,“我相信你,我的夫君一定是最优秀的!”蓦然,他眼中的感情我读不懂,但只听他缓缓道出几个字,“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我浅笑着摇摇头,“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我为你带了一些吃的。你在这里一定吃不好吧?”瞟了一眼那发馊的米饭,我忍不住心酸的问道。 “没什么。”他无谓的笑笑,“能吃上这种饭已经不错了。” 我打开自己的粗布蓝衫,将一直小心翼翼包裹在胸前的烙饼拿了出来。我用一层布包裹着,因为怕它会凉了,所以一直捂在胸前。此刻,它依旧热气腾腾,冒着诱人的香气。香气诱来了周围人贪婪的目光,却被夫君狠狠的一眼,全部剿灭。 我将饼放在他的面前,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表情,笑了笑,“快吃吧,虽然不多,但还是热的,足够你吃一顿了。” 他接过饼,饥饿诱使他在饼上大大的咬了一口,这一口,几乎将整张饼的大半个咬去。我掩面一笑,“慢慢吃,不要噎着了。” 他嘴里咀嚼着,冲我憨厚一笑,那笑容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他的眼眸下垂,忽然落在我的胸前,我这才想起,自己的衣衫还未整好,面上顿时一片飞红。 正打算将衣衫整理好,却不料他的手一把将我的手掷开,眼中忽然闪出了一丝泪水,他喉头哽咽,“你竟然为了这些饼,把胸口也烫红了。” 我低垂头,这才发现我的胸口已经是一片灼红,这才意识到有些疼痛。我将衣衫整理好,淡淡一笑,“这没什么,过几日就会好的!一点都不疼,真的!” 他猛地将饼扔在地上,将我的手握的生疼。郑重起誓,“我,朱元璋,这辈子只爱马秀英一个女人!” 他坚定的话语传入我的耳朵,我依旧是淡淡一笑,只是这个笑容和平日里其他的笑容都不同。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夫君,他叫朱元璋! 平民 第4章 故人 转眼天气就要进入冬季,连绵的冬雨似乎笼罩了整个凤阳。自打夫君从牢里出来之后,他行为做事更加卖力谨慎,整日里总是不见他的踪迹。每日做好饭菜等着他回来,总是在入更之后才会见到他匆忙而归的身影。 我知道义父肯放他出来并不是原谅了他,而是我的那些首饰起了作用。打上次之后,我便经常去张夫人那里走动,她眼角的皱纹总是在我拿出礼物之后,不经意的舒展开来。我想,这一生既然已经嫁人,即便倾其所有也要替我的夫君谋划。 这日,冬雨依旧在下,凛冽的寒风不时从门缝里吹进,阴冷的感觉总是让我忍不住打着哆嗦。昏暗的烛光下,早已冷却的饭菜无助的等待着主人的品尝,我倚在床边,竟忍不住睡熟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的门口的一阵冷风猛烈起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双手扶上双臂,睁开惺忪的双眼,但见昏暗的光线下,进来一个身穿蓑衣之人,他将斗笠卸下,上面盛满的雨水滴滴答答全部滴落屋内。是夫君回来了,我慌忙起身,想要帮他把身上的蓑衣卸下,岂料在他身后,进来一个和他同样身穿蓑衣之人。 我略微诧异,成亲也有一段时日,他从来没有将外人带过来,何况还是这么晚。但是礼数总是不能缺的,我忙迎上去,夫君已经将蓑衣脱下。他面带喜悦,眼光望了望身后之人,但见那人同样将斗笠卸下,露出了他些许微白的脸庞。嘴角一抹浅笑,薄唇微动,眼波流转,“弟妹!” 这一声虽然极尽谦和,却不免语气中多了一份敬畏感。我不知道是不是缘于我的身份的缘故,只得微微点头,笑着转头问夫君道:“这位是?” 他淡淡一笑,望了身后之人一眼,“汤和,我的故友。他同我一样,投在义父军中。此时任职千户。”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却让我感到了他们之间无形的深厚情谊。 我微微侧身一福,“既然是故友,又以弟妹相称,那奴家也要称呼一声兄长。” 如此深夜,两人共同来到家里,定然是商讨大事,我晓得他们的意思,将桌上的饭菜端起,“兄长尽与夫君闲坐,奴家去把饭菜热热,一会就留下来吃口便饭吧。” 夫君微笑点头,汤和也淡淡一笑,“有劳弟妹!” 不大的一间屋子,厨房却已置在外侧,若不是张夫人,恐怕这小小的恩惠都不能够得来。 外面阴冷入骨的寒风,让原本衣衫单薄的我越发瑟瑟发抖,生起早已燃尽柴火的炉子,将饭菜热上,为了取暖,我只得寸步不离火源。 虽然雨声很大,听不到里面的谈话,却未曾看到汤和离开的身影。双手不断的搓着双臂,希望借此可以取暖。 锅里沸腾的水熬干,一次又一次,直到雨势渐停,黎明的破晓逐渐露出来,我才看到汤和与夫君道别,他们二人互抱拳头,礼让一番之后,他便转身离去。望着他清瘦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番感慨。 待他走后,我将饭菜端入屋内,热气腾腾的雾气氤氲在房间上方,夫君那笑颜逐开的脸庞,若隐若现。 “都饿了一夜了,能够吃上这么可口的饭菜,真是我的福气。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呀!” 我扑哧一笑,“几日下来,倒学会了贫嘴。既然知道幸福,就赶紧吃吧,天气凉,没有那么多的柴火,已经一夜了,再热一次就没必要了。” 他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着饭菜,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我看着他,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之感。 忽然间觉得鼻端有些痒,不自觉间打了个喷嚏。抬眼的时候,迎上他的眸子,里面有深深的关切,却不料出口的话竟是责备,却是在责备他自己,“你在外面守了一夜,这么冷得天气,又下着雨,你一定是着凉了。可恨我居然还在乐悠悠的吃着饭菜。想必你一定也饿了一夜,快,你吃吧!”说着,他便过来拉我的手,触上我冰冷的手,他先是一怔,接着眼中的责备之意更浓,嘶哑出声,“都怪我!” 我连忙摆摆手,“不打紧的,喝口热汤就会好的。” 他这次没有听我的,反而一把将我拽到桌前,按住我的肩膀坐下,语气强硬,“这次一定得听我的!”说着,他便抓起手中的筷子,夹起一口菜,送到我的嘴前。一时之间难以适应,我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嗫嚅着说道:“还,还是我自己来吧!” 想要从他手中将筷子夺下,他却轻巧的一绕,没有让我得逞,眼中愠怒顿起,“怎么,难道不听为夫的话了吗?” 我微微低头,绞了绞手指,无奈,只得张嘴,将饭菜咀嚼。平日里这些野菜吃着虽然可口,却不知为何这次却比往日里更加顺滑,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他举着筷子,一下一下,不急不缓的将饭菜送入我的口中,极尽温柔。 吃过饭后,他并没有向往日一般出门去,反而呆在屋子里看书。冬日暖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俊朗的眉目下,凝神思索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对于他以前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只是偶尔听别人提起过,但是看到他一有空闲就看书,心底还是很欣慰的,我的夫君很上进,这证明,我所有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感觉到我在注视着他,将眼睛从书上转移,望着我,“秀英!”我感觉到他今日必定是有事想要对我说,于是解下身上沾满油烟的围裙,微微笑道:“你等一等,我的手很脏,我去洗一洗,待会就回来。”说罢就要转身离去,岂料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拉紧我的手,“说什么脏不脏的,你是我的娘子,若是嫌弃你,我还算是你的夫君吗?” 他的话令我心底顿时生出一股暖意,迎上他的眸子,他欲言又止。 “既然我们都是夫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他喉头翕动,嘴唇张了张,却吐出两个字,“没事。” 平民 第5章 关押 我微微一诧,怔了片刻,随即笑了笑,“没事就好。” 他的眼神中似乎有过一丝悔意,但又不知如何开口,顿了顿,他皱着眉头,说道:“汤和是我的同乡,当初我来这里也是他引荐的。” 他平淡的语气中似乎还包含着什么秘密,但他没有要说的意思。我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和他是同乡,你都说过了。既然是他引荐你来的,那就说明你们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男人之间的事情我还是会留给男人去做的,你不必顾忌我,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他的眸中又涌起了那种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复杂情绪,但随即很快被喜悦代替,“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我还有事情,或许今晚会回来得很晚,若是等不到我你就先休息吧!” 我点点头,他脸上的笑意更浓,接着抓起床上的破旧外套就要出门。我适时的喊住了他,“你的外套都破了,脱下来我替你补补。你换一件再出门吧!” 他惊诧的望着自己这件不知道何时挂破的衣衫,微微露出歉意,“都是我不好,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衣服,还把它给弄破了。” 我替他重新拿了一件外套,将他身上的换下,“不要说这些了,你还是快走吧,我知道你一定早就与汤和约好。” 他再次感激的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再说,匆匆离去。 整个下午,我都没有见他回来,一直到了晚上,夜已经很黑了,他还没有回来。想起了他的话,觉得他今晚是不会回来了,便早早的吹灯歇息。果然,这一夜,他都没有回来。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兆。 一夜无梦,翌日一早,却听得急切的敲门声。还在朦胧睡梦中的我以为是夫君回来了,正想要答应,却听到门外传来了春儿急切的声音,“姑娘,快开门,出大事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夫君出什么事了?匆忙中胡乱披了件外衣,下床将门打开。门一打开,一股冷空气扑面迎来,屋外的春儿脸上布满焦急之色,她的头发上沾着点点雪花,睫毛上也有了滴滴凝露,双颊被冻得通红,说起话来,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氤氲成型。 这一夜睡得极熟,竟然不知道夜里下了雪。我一把将春儿拉回屋里,关上门,凝眉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是义父又将夫君关了起来?” “不,不是!”春儿的语气似乎较上次还为焦急,“这次不是姑爷,是大帅,大帅被关起来了!” “什么?”我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义父是这军中的元帅,有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把他关起来?“那其他四位叔伯可知道此事?” 春儿急切的似乎要哭了出来,“就是另外三位元帅合伙将郭大帅关了起来。姑娘,姑爷知道了此事,已经赶去救援了!这次不同于其他的任何时候,若是郭大帅他有任何闪失,姑娘往后与姑爷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这该如何是好?” 我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夫君已经赶去救援,我定是不能拖他的后腿。此刻若是慌乱,必定前功尽弃,为其他人徒做了嫁衣,拉着春儿的手,她的手很冰,我的手亦是,“你把前因后果简要地说与我听,但是关键的地方不能省略。” 我穿戴整齐,与春儿一同来到了张夫人的府邸。平日里,张夫人的府邸中总是有很多随从,进门都得通报,可是今日,门却大敞着,也没有任何人进去通报。看来事情已经闹到了一定的地步,不然这里定不会如此。 携着春儿几步走进了张夫人的内室,却见屋内一片狼藉,而张夫人与随身的侍婢小玉在收拾东西。床上,一个大大的包袱摆在那里,里面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刺眼的黄金露在外面。张夫人没有料到我会来,她面上一怔,继而理了理自己略显慌乱的鬓发,起身挡在包袱前面,强自镇定地一笑,“没想到姑娘竟然今日来此,真是不巧,我要出门一趟,所以不能与你聊天,下次有机会再叙吧!” 我的嘴角扬起一丝轻嘲,冷冷道:“夫人可真厉害,义父才出事,就要急着走人了。难道夫人没有听说,夫君已经将义父救了出来吗?” 张夫人一听,面露喜色,连忙问道:“真的?若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就不用走了?都是这该死的丫头,害得我如此慌乱。还不快把东西放回原位?” 小玉被训斥,面露委屈之色,却不得不连声应诺。 张夫人瞅了我一眼,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义父没有白疼你,我早就说过,那个孙德崖不是什么好东西,趁早与他决裂,可他偏不听,你瞧这次,他莫名的失踪,一定是被孙德崖暗中派人绑了去!” 孙德崖是早期与义父一同起义中的一人,当时义父与他还有其他四人一同结义。后来起义成功之后便五人同称元帅。关于这一点其实我早已心知肚明,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义父与其他四人都不同。义父当初是比较有名的地主,而其他四人则都是农民,在一起久了,难免会生出矛盾。所以张夫人说义父的失踪与他有关,我也丝毫不觉得惊奇。 虽然我并不知道夫君有没有将义父救出来,却在这里知晓了一些内情。“义父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也有两日了!”张夫人回忆道:“我一直以为他是贪玩,哪里知道他的亲信回来告诉我,他们在城里逛街,突然一群来路不明的人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将你义父绑了。之后还将他们打了一顿。他们回来禀报我,我一想,一定与孙德崖有关,他们早就不和了。” 回想着那日深夜,汤和与夫君畅谈至天亮,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情而去。而夫君欲言又止,一定是想要告诉我这件事情,又怕我担忧。此时,心底涌出一丝甜蜜,他也是处处为我着想。 正在想着,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嚣声,就听得有人禀道:“夫人,大帅回来了!”声音中带着无限的喜悦。 平民 第6章 救援 雪依旧在下,鹅毛般的大雪中,我看到一行人款款而来。在他们中间围着义父,他看起来神情有些憔悴,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仿佛白色的羽绒沾染上面,无端的萧瑟。 在他的身旁紧紧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汤和,一个是夫君。还有其他一些将士跟随在义父身边,看起来兴高采烈。 原本将义父救出来是件高兴的事情,却在夫君的脸上看不到任何高兴的表情。众人还未走近,张夫人早已奔了出来,她张开双臂,不顾众人窃笑的神色,紧紧的拥抱着义父,脸上的泪痕未干,“你可回来了!吓死奴家了!” 义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回抱着她,安慰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回屋去吧,这里冷!” “大帅,这次有惊无险,夫人可是一直在担心你,伉俪情深,着实让我们体会到了这一点。”义父回到屋内,坐定,望着满地的狼藉,哀叹一声,却早已有见风使舵之人逢迎拍马。 义父眼里有着淡淡的感动,但更多的是对于他不在的这两天之内所发生的事情令他心寒。他拍了拍张夫人的手,望着她梨花带雨的脸,默叹道:“苦了你了!” 此时已经脱离了危险,大局已定,其中一个将领连忙吩咐众人打扫屋子。我走到夫君面前,细细的打量他,想要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关切的眼神传去,还未多问,就听到一人在说:“这次大帅获救,多亏了朱统领!在大帅被掳的第一时间,我们连忙通知了他,他立刻就料到此事与孙德崖有关。我们听从朱统领的吩咐,先是按兵不动,让孙德崖麻痹大意,在合计了一个晚上之后,我们径直跑到他的家里去要人。起先他还狡辩,不肯交出大帅,还说与绑架之人不共戴天之类的话语,振振有词。正当我们万般无奈之时,朱统领居然将那些参与绑架之人带到了他的面前,他这才乖乖就范。也让我们适时的救出了大帅!” 他这样一说,其他的军士纷纷赞扬,一直说夫君是一个好统领,德才兼备。 孙德崖向来与义父有仇怨,这次绑架,想必是早已商量好的对策。我又细看了一眼义父,发现他的额头处有一点瘀伤,方才被雪花遮盖着,没有看出来。此刻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眼眸中带着些许愠怒。 对于众人的夸赞,夫君只是微微笑着并不言语,却是一旁的汤和替他打圆场,“众位兄弟,朱老弟的能力虽然强悍,却也要大帅慧眼识英雄才行。若不是当初大帅极力留他在身边,想必这时也不会如此顺利将他救出,可见最有德有才的人非大帅莫属!大家若是夸赞,大帅一定首当其冲!” “是呀,众位兄弟,其实这一切都是大帅的功劳。这次大帅可以脱险,我们理应为他大肆庆祝一番,也好让孙德崖他们知道大帅在军中的威望!”夫君这才开口,众人也不推辞,纷纷听从他的建议,要为义父举办晚宴,大肆庆祝他的脱险。 义父的脸色此刻才微微好转,听到众人的赞扬声,他也不免有此想法。于是他面带笑容,和颜悦色道:“既然大家这样看得起郭某,那今晚就来个晚宴吧,也让孙德崖看看,谁才是众望所归!” 一席话,仿佛鼓舞了士气,所有人的心情都兴奋到了极点,嘴里直呼大帅英明!义父仰起头,很受用的哈哈大笑。 可是,却在这时,夫君突然开口,“大帅,小婿已经很久没有陪伴娘子,若是冷落了她就不好了,所以今晚我想与秀英一起,不能参加大帅的晚宴,还望大帅成全!” 他双手抱拳,躬身弯腰,一副谦恭的样子。我走到他的身旁,也微微屈身,缓声道:“义父,秀英确实很想与夫君一起。若是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还望义父海涵!” 义父拧着眉头,思索了半响,道:“这次元璋是主要的立功之人,却不参加,未免有些……” 汤和此时站出来,说道:“大帅,主角是您,元璋只想回去陪老婆,难道作为长辈的您还不能理解吗?” 他的语调中颇含调侃之意,我虽然知道他是在为夫君解围,却不可避免的耳根还是红透了。 我抬眼望了一眼张夫人,她立刻会意,忙笑道:“大帅,年轻人,可不比我们!还是多留些时间让他们单独相处吧!有这么多弟兄陪着你,也断不会只缺元璋一人!” 张夫人的一句话使得义父哈哈大笑,他抚摸着自己的胡须,缓缓道:“是我不多心,忽略了年轻人的感受!还是夫人提醒的恰到好处!既然这样,那就不勉强了,我就恩准你回家陪我的乖女儿!” 夫君与我皆如释重负,互相对望了一眼之后,吁了口气,笑了笑。 一直到了夜晚,雪依旧在下,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夫君久久伫立在门口不肯回屋,我将炉内的篝火烧到了最旺,确保今晚可以暖和的过夜。我轻轻走到他的身后,提醒道:“夫君,更深露重,又下着雪,不要总是站在外面,你也累了这几天了,该歇息了!” 夫君回眸,眼神复杂的望着我,“秀英,你对我这么好,可我怕我会辜负了你!” 我的心中不免咯噔一下,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为何今日忽然这么说,我惊诧万分,“为何这么说?夫君你有话不妨直言。” 他叹了口气,回了屋子,我跟在他身后,将门合住,看他落寞的坐在床上,担忧的问道:“是不是因为义父?” 他点点头,神色沉重,“你知道我是怎样将大帅救出来的吗?” 我摇摇头,并未言语,他接着道:“为了救出大帅,我与汤和分为两路,他去查探绑架义父之人的下落,而我则搜集了孙德崖的一些贪污受贿之事,我们以此为要挟,才从他家的地窖中救出了险些被打得半死的大帅。曾经在娶你的那一刻我就在心底发誓,一定要给你幸福。可是,在那一刻,我才真正发现,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这些人表面光鲜,暗地里却在暗斗,互相使着卑劣的伎俩陷害对方。如今,我在军中威望颇高,大帅定不能容我,恐怕,近期我就要与你分别了!” 平民 第7章 征战 心中一阵酸楚,却不能够在他的面前表现出来,因为我深知义父的为人。夫君原本就对这次的事情担忧,若我再表现出来,恐怕更会增加他的痛楚。我强自欢颜一笑,淡淡道:“我什么都不怕,夫君尽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 “秀英……”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喃喃出声,“你让我该怎样对你呢?” 他的手虽然很冰冷,但是我却感觉很温暖。虽然心底淡淡的伤楚传来,可我还是忍不住安慰他,“夫君,或许没有你想的那样严重,义父如今正在用人之际,他怎么会对你不利呢!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我拉着他的手回了房间内,关上门,屋内的暖气立刻上升。由于在外面受了冷气,回屋之后热气一熏,不禁面上有些潮热。我想此刻我的脸一定很红,因为它很烫。 我替夫君宽衣,却被他抓住了手。我诧异的迎上他的眸子,却发现他在定定的望着我,不由自主,脸更红了。 他忽然一下子拥我入怀,紧紧地抱着我,让我几乎有些喘不过起来。他的手摩挲着我的头发,轻然出声:“秀英……” “唔……”我淡淡的应着。 “今晚,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自从成亲那晚我拒绝他之后,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和我在一起。虽然我每日替他宽衣,却始终没有行过夫妻之实。此刻,他忽然提出这个要求,我的脸不禁更红了。埋首在他温暖的怀中,我温顺的点点头。 得到了我的允许,他似乎很开心。我抬起头,看到了他眼中得炙热。他拉我起身,坐在床沿,伸手抚上我的面庞。他的手有些厚重,也因为常年练武有了厚茧,摸索在我的脸上微微有些刺痛。但是他却极尽温柔,将我额边的碎发绕到耳后。 我的心不断的狂跳,闭起了眼睛,感觉到了他沉重的呼吸在一点一点向我靠近。温暖的唇瓣贴到了我的唇上,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猛的一颤,他忽然间将我整个人拉入他的怀中。 耳边似乎响起了外面的狂风骤雨,可又确切的知道那是错觉。当整个人完全属于他的那一刻,疼痛伴随着幸福传来,我皱着眉,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似乎想要穷尽整个生命将他包裹。 夜晚,是美妙的,我一点也不期望黎明的到来。可是,事不如人愿,偏偏你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翌日,夫君便请缨亲自带兵出征,义父犹豫了一阵子,便下令让夫君前往定远。 定远是义父的老家,那里易守难攻,一直都有元军的重兵把守。当我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险些晕了过去,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够在这个时候倒下,因为夫君他需要我。 夫君并没有违抗义父的意思,他虽然一直沉默,却可以看出来忧心忡忡,紧缩的眉头总是让我忍不住想要抹平。可我又不得不忍着内心的悲痛替夫君收拾东西。他的战衣一共有两套,虽然早已破旧不堪,缝补了很多次,可每次打仗他都会穿着它们,因为他相信他逢战必胜一定与这两件战衣有关。还有他的玄铁宝剑,虽然通体黑透,重有千斤,却是战场杀敌的不二利器。 他的行囊很简单,简单到令我心痛。去那种险要的地方打仗,义父为夫君配备的将士仅有几百人。 临行的时刻就要到了,无端的又想起了昨日夜里的缠绵,在看到今日的别离,总是伤痛万分。亲手为他缝制的衣服此刻就穿在他的身上,再次伸手摸了摸,随即垂下。而在我还未来得及垂下的时刻,他已经将我的手紧紧攥在怀里。他的面上丝毫没有分离的痛楚,也没有任何不满与担忧的神色,相反,他一脸从容,“秀英,不用为我担心,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 临行的时刻终于来到,望着身着单薄战衣,骑着高头大马的夫君,我的心微微的含着不舍,想要追随他而去。没有人来为他送行,那些往日里称兄道弟的人此刻一个都未曾见身影。 在他即将跨马前行之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我顺声向后望去,却见一个青色的身影疾驰而来。在到达我们跟前之后,他适时的拉住了缰绳,一声马的嘶鸣划破了这个寂静的清晨。 是汤和,他来送夫君了。眼眶不禁有些湿润,在关键的时刻还是有人是真心对待你的。 他翻身下马,动作极为娴熟。看到我之后,他微笑着冲我点点头,我也微微对他回礼。他径直走到夫君的马前,与他相视而笑,之后两人很有默契的击掌握手,汤和道:“保重!” 夫君淡然一笑,那笑容中满怀释然与感激,“还是你最了解我!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克服的吗?” 说完,他冲我们摆摆手,“再见!”黑色的马蹄顿时飞起,扬起阵阵浮尘。朝阳下,他的身影逐渐被耀眼的光芒所淹没。而他身后的几百人则小跑着跟随他而去。望着这支队伍,我的心绪也不免随着他飘出了千万里。 在夫君走后,汤和牵着马,与我并肩而行,他看到我面上的怔仲之色,温和的与我说道:“弟妹一定很不了解元璋的过去,如果你了解的话,一定不会担忧他。他是一个刚强的人。” “哦?”我诧异的回头望着他,“那就请兄长告知。” 汤和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们都是同乡,他比我的命还要苦。他自小在家里生活困苦,做过很多事情,给地主放过牛,可是地主总是压制他。后来他长大之后又出去做了和尚,但是日子也并不好过。之后恰逢起义军起义,我来了这里,想起了他,便极力举荐他来此。我料想的一点都没有错,他一定会一鸣惊人!” 我微微诧异夫君竟然有这样困苦的经历,怪不得他的眼中总是饱含着与众不同的气质。再想一想自己的亲生父母早逝的经历,不禁感觉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多相同之处,都有同样困苦的经历。这都是元朝腐败的统治者导致的后果,我咬了咬牙,坚信,好日子一定就在不远处。风中,萧瑟的寒意吹来,我不禁微微一缩身子,汤和关切的问道:“是不是觉得有些冷?” 我点点头,他将马缰绳递给我,“那你就骑马先回去吧!” 望着他手中的缰绳,我犹豫道:“那你呢?” 他呵呵一笑,“我一个大男人,没事的,经受得住!” 平民 第8章 家信 自打夫君离去已有半月有余,这半月中,义父那边似乎没有什么动静,没有听到任何和夫君有关的事情。反而是张夫人,一反常态,主动来拜访我这间小屋子,我知道她的来意,她无非是心虚,生怕我将当日的事情说出来。我虽不是聪明人,但也不笨,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可以说,这点我还是有分寸的。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之后,张夫人见我并无揭穿她的意思,她有些讪讪,便起身告别。我按照礼数,起身送她出门。临走时,她忽然回过头来,似是无意,说了起来,“最近我觉得孙德崖似乎有些异样的行动,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义父。你也知道,他与他算是结了梁子,日后恐怕都在互相算计着。” 我淡淡一笑,“夫人放心,义父待我恩重如山,他的恩情我是怎么也报不完的。如果孙伯伯真的对义父做出什么事情来,我与元璋夫妻二人,定然站在义父这边。” 张夫人眼中饱含深意的一笑,“姑娘果真识大体,你义父没有白疼你。” 我依旧微笑,双手摊开,淡然道:“夫人请走好!” 张夫人点点头,转身离开。 她走后,春儿围了过来,“姑娘,瞧她那日,一听到大帅失踪的消息,立刻就要收拾包袱走人。大帅回来之后,她又装的很关心他似的,满脸都是虚情假意。此刻,她定是怕姑娘在大帅面前说她的坏话,才来拜访的。平日里,我们不去拜访她能给个好脸色就已经很不容易,今日怎能劳得她大驾?” 春儿的话里全是对她的不满,我自然知道她是为我义愤填膺,但无论怎么说,她始终是义父的结发妻子,只要义父一天不休她,我还是应该尊重她的。于是打断了春儿的话,“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如若被别人听了去,还以为是我授意的。况且,今日她来的目的恐怕没有你我想的那么简单,她临走之时,似是无意提起了孙伯伯与义父之间紧张的关系,实则未必那么简单。这中间一定有义父的准许,不然,她一个妇道人家,定然不会亲自上门。” “啊?”春儿大惊失色,“姑娘是说这是元帅示意的?” “嗯!”我点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我皱了皱眉头,又想起了夫君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义父他这些年来专断独行,已经容不下那么多人去分担他的权利。孙伯伯是一个很强大的竞争对手,他曾经与他一起起义,赢得了这大好的前景。只是,他们互相忌惮着,没有彻底撕破脸。但是夫君却不同,他有着与常人所不能及的先见,而且很有统帅才能。当初义父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想要拉拢人才,才将我许配给他,希望日后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哪知久而久之,他发觉夫君在军中的声望更胜他一筹,于是,他心中的底线被彻底击垮,处处忌惮着夫君。这次,夫君将他从孙伯伯那里救出来,更加提升了在军中的威望。恐怕这是义父不愿意看到的。夫君主动请缨,这才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分端。” 一口气对春儿说了这么多,她似懂非懂的点着头,脸上却写满了迷茫。我也不知道为何一下子就将问题分析的这么透彻,是受了夫君的影响,还是我原本就对这些事情很有分析能力呢?看着天边逐渐西下的夕阳,那漫天的红色云端里,似乎露出了夫君熟悉的笑容。 天才蒙蒙亮,就已经睡不着了,这几日,出奇的平淡,张夫人也再没有来拜访过,义父那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来,这平静的日子却反倒让我更加思念夫君。 起身,穿好衣服,还未来得及整理被褥,就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我不由得惊奇,这是谁呀,这么一大早。正要发问,外面已经传来春儿的声音。“姑娘,姑娘!你起床了没有呀?有你的信件呀!” 信件?我满心狐疑,谁会给我写信呢?急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露出了春儿因为兴奋而通红的双颊,她将手中一个信封扬起来,在我眼前晃荡,“姑娘,是姑爷的信哦!” 夫君?我大喜,慌忙将她手中的信封夺下,拆开红色的封印,里面露出了他那苍劲有力的字体: 秀英吾妻: 离开已有数日,未知你可否安详? 余思念甚重,整日夜不能寐,回想恩爱之日。 待吾胜仗归家,定不负卿相思意! 夫国瑞上 信的内容只有短短数句,全部倾尽相思之意,不由得,我的脸红了。虽然没有见到他的人,可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挂念我,我们始终是在心心相印。 春儿见我满脸幸福的样子,不由得凑了上来,“姑娘,姑爷写了些什么呀?是不是小别胜新婚,在外打仗,想你了?” 她这一问,不由得满面通红,连忙啐了她一口,“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是呀!我是不懂!”春儿得意地笑着。 我没有再理睬她,将手中的信折叠好,重新装回信封,然后塞回到我的胸前。这是夫君写给我的,见字如见人,只要将它放到胸口,就可以感受到来自夫君的温度。 平民 第9章 重归 义父绝非寻常人,他派夫君去定远其实是早就想好的。但是他低估了夫君的能力,自从他出征之后,不断的有捷报传来。在定远,他找到了元军的一个缝隙,将那里攻克了下来,然后在元军回援前撤出,此后,又连续攻击怀远、安泰、含山、虹县,四战四胜,锐不可当!夫君的军功早先就为他在军中竖威不少,如今更是将他的地位推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无论是口碑还是实力,都让别人无可厚非。 每当前线传来夫君的消息,总是让我心情澎湃,总是回想着他信件上的内容,想着他说只要打了胜仗归来,就可以再见到我,我一直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每日掰着手指算日子,听着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内心里一点一点的期盼着。 终于到了那天,我听到他回来了。心里的那种兴奋无语言表。我摸索着自己的发髻,整理着自己的粗布衣裳,不断的询问春儿,看我的样子与他临走之前有没有什么变化。 春儿看着我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笑,笑的我浑身不自在,颇有些懊恼,不禁嗔道:“小丫头,笑个什么劲呀!你快说呀,我到底有没有什么变化?是不是变得丑了?他如今是大英雄,万一我要是穿的不得体了,可怎么办?我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他的面子。” “姑娘,姑爷不是那种人。他如果真的是在乎那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他就不是原先的姑爷了。就算再英武,你也是他的妻子,他怎么会嫌弃你呢?” 春儿的一番话让我悸动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是呀,夫君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我会对他如此的没信心呢?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他要是嫌弃我,当初也不会选择我。 我静坐在床上,手扶着床沿,平心静气道:“我什么都不乱想了,就坐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吧。他说过一回来就会见我,我相信他。” 从日头还在头顶高挂的时候我就已经准备迎接我的英雄夫君,盼望着他回来。等待的时刻总是那么漫长,我的心情很激动,每逢听到屋外稍微有一丝的响动,立刻站起身来向着屋外翘首期盼。可是每一次都是一场空欢喜,但这并没有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春儿说我的脸红扑扑的,就像是才出嫁的新娘子。她这话说的我越发窘迫起来,嗔笑着剐了她一眼,继续向门口张望。 也不知道等了有多久,只记得高高的红日已经西下,天色逐渐转暗,屋内都已经上了灯,却依旧不见夫君的身影。激动的心情也逐渐一点一点变成了失落。春儿大概看出了我失落的心情,便早早熄了灯,独自休息去了。我躺在床上,和衣而睡,冰冷的被子,寒气传来,我竟然有些瑟瑟发抖。眼泪,不自觉的滑落眼角。 相信,我相信他,可是,此刻,为何我的心底却是这般的不确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我警醒的竖起了耳朵,听这脚步声,不像是春儿的,那会是谁呢?莫非是夫君吗?一阵欣喜漾过心房,本想立刻起身,却没由来得想起了他让我等了一天,心里还在憋着气,索性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秀英。”一阵轻柔的呼唤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入耳。我依旧不动,装作已经睡着,没有吱声。 虽然知道是夫君回来,我的心中很激动,但我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夫君在唤了几声没人应之后,叹了口气,便推开房门准备离开。我再也沉不住气,“霍”的一声,从床上坐起,“哎~你要去哪里?” 一瞬间,光亮传满了整间屋子,夫君已经将桌上的灯点燃。灯光下,许久未见的脸庞依旧是那般棱角分明,刚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笑容。柔和的光亮使他看起来倍加温柔。 “秀英,”他笑了笑,嘴角咧开,像极了一个大男孩。“我没有想到一向贤惠的秀英居然也会这般使性子。” 我委屈的瘪了瘪嘴,“你可知道人家等了你一天?” 夫君坐到床沿,伸手拦住我的肩膀,将我带入他的怀中。我顺从的靠着他,心中所有的不安统统化解。 “如今我已经不同于往日,有很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这次回来也只是看看你,明日我就要离去。” 夫君的话里充满惆怅,更是让我的心里不是滋味,分别这么久,这次回来只是匆匆一见就要离开吗?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不舍,让我怎样开口呢? 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就是说不出来,到最后,我道:“让我跟你去战场吧!” 平民 第10章 辞职 今日的空气格外清新,天刚亮,阳光已经铺满大地。我与夫君一同来到义父的府邸。自从上次义父被孙德崖绑架之后,大帅府新增添了很多守卫,即便我们是义父的女儿女婿,也得好几道手令才能进入。 新进增添的这些面孔我并不认得,夫君走后我一心在家,只等着他回来。哪曾想,只是数月有余,这人手竟然焕然一新。我在心底默叹了口气,看来义父还是对夫君有提防,想当初义父的近身人选全部是他一手提拔挑选的。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门内出来一个小厮,一身劲服,看样子也是会武之人。他走到我们面前,恭敬道:“大帅请小姐和姑爷进去,请随我来。” 不知夫君看到这些心里会是怎样的想法,我转过头去望着他,他只是淡淡的笑着,没有任何一丝不悦的表情在脸上。甚至我有时候都在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昨晚,我执意要和他走,他说今日带我来与义父请辞。 元帅府的大殿上,通常情况下义父都是在这里与他的得力干将们商量大事。威武而雄伟的大殿下,一排排的文武将士们整齐的排列着,听从他的指挥。甚至曾经有人说义父可以与皇帝的权力相媲美,这本是大不敬的话,却在这战乱纷扰的年代听在义父的耳里十分受用。那一刻,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义父的野心,那是一个宏伟的蓝图,在他的胸膛里不断的扩充,形成。 而今,当我与夫君跨入门槛的时候,却没有感受到来自昔日的雄心。相反,义父坐在上座之上,穿着很是拖沓,没有了往日的干练,他的头上缠绕着一圈白色的绷带,昏暗的房内,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死寂的气氛,仿佛座上之人睡着了一般。 “义父!”我轻轻的唤了他一声,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有气无力。 “义父,我带元璋前来看您了。” “义父!”元璋上前微弓着身子,“元璋这次从定远回来是为了带秀英离开。” 他向来说话都不会这样直白,怎的今日忽然转了性子。我向他投去诧异的眼光, 只见他直勾勾的望着义父,眼里流露出的神色是那样坚定,却全然与此刻的情景毫不相关。我不懂他在想些什么,虽然疑惑,但是我知道,他有他的想法。他是一个成大事的人,我也确信他不会对我有所隐瞒。 义父抬起头,微眯着眼睛,望着下面站着的我们。他的眼神是那样犀利,没有丝毫混沌,仿佛那个有气无力的人不是他。 “虽说秀英是我的干女儿,但是我视她为己出。你这一走,岂不是将我的心头肉给带走了。”义父笑着淡淡地说道。 夫君舒展眉头,也笑了,“义父放心,这次元璋从定远回来,一路上已经有不少人投奔在我们义军的麾下。这次,我离开,就将他们留在这里。” 只见义父的脸上忽然显出一丝惊讶之色,然而这丝神色转瞬即逝,他笑开了颜,将头上的绷带卸下,对我道:“秀英,有道是出嫁从夫,既然你的夫君想要带你离开,即便义父再舍不得你,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你想想看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让张夫人替你准备。” 义父的转变之快确实是我所料未及的,但从他们的对话中我也了解了一些,于是道:“义父,秀英长这么大,又蒙德您厚爱,给我寻了好人家许了。自打成亲这段日子以来,秀英与夫君都未曾对您尽过孝心,如今又要离开,怎能让义父再替我操心?” “好女儿,你真是孝顺,深得我心,为父确实舍不得你呀!你过来,让为父再多看你一眼。” 我迈开步子就要上前,夫君忽然将一块腰牌递到我的手里,“秀英,将这个交给义父。” 我拿着腰牌,定睛一看,这不是夫君为主帅去定远时调兵遣将的腰牌吗?为何此刻要我给了义父,难道说…… 我不敢妄自揣测,只得听从夫君的嘱咐,拿着腰牌,小心翼翼的走到义父的面前。义父从我离开夫君身边的那刻起,就一直笑眯眯的盯着我,与其说是盯着我,不如说是盯着我手中的腰牌。 我走到义父的面前,将手中的腰牌递给他,他故作惊讶道:“这是何意?” 我转头看向夫君,他依旧淡淡的笑着,说道:“我想义父或许没有明白小婿的意思,小婿这次前来不止是带秀英离开,还有就是向义父请辞。这块腰牌是当初去定远领兵时义父亲自交到我手里的,如今,我原物奉还。” “这,元璋,你如今在定远立了大功,是我们全军的主心骨,你却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辞呈,你这不是为难你义父吗?”义父面露难色,似乎有千万般的不舍,只是我站在他的身旁,看到他的嘴角噙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 请辞之后,夫君的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这么多年,他从一名小小的兵士做起,一直到有了今日的辉煌,所有义军的典范。就这样,他带着我离开,舍弃了一切。他真的甘愿吗?我不想因为我让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让他全部舍弃。 这日,原本晴朗的天气,不知道为何却开始阴云密布,灰蒙蒙的天,使得我的心情特别难受。夫君说临走之前,他要去校场再看一看他的将士们,而且,他也和义父说了,他会带走他的亲信兵,义父也允许了。 校场上,正在练兵,一阵接一阵的尘土飞扬起来,又再落下。扬起的尘土随着远处吹来的风,随处飞扬,漫无目的的漂打在士兵的脸上,迷失了他们的双眼。 在我们即将走到队伍旁时,一队士兵整齐的排列着,仿佛在等待主帅的到来。我数了数,一共有二十四个人。他们中有很多我都不认识,四下搜寻中,竟然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他,没错,那个嘴角有着一抹浅笑,面色微白的人,是汤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