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子 二战日本甲级战犯的恐怖遗言 一九八九年圣诞夜,古巴东南部关塔那摩湾。   美国海军基地关塔那摩海底铁狱,黑区五分部。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值班长官梅森将军从行军床上一跃而起,抓起听筒,大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一名狱警慌乱地报告:“一号牢房‘火神’快不行了,他的心跳正在减慢,现在维持在每分钟三十次左右。据我看,他很快就要死了。”   梅森一惊,大声回答:“别慌,给他上氧气面罩,准备超级强心针,我马上到。”   火神,是黑区最重要的犯人之一,今年已经近九十岁高龄,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但是,他脑子里藏着的“黄金堡垒”与“蚩尤的面具”这两个大秘密,却是梅森及五角大楼的长官们最关注的。前者代表了无可计数的天量财富,后者代表了足以毁灭地球的超级武器,都是二战期间的日本侵略军用非常手段创造出来的。   火神的真实身份,是一名二战后五角大楼从中国战场上秘密抢救出来的日本甲级战犯。就算他真的要死,梅森也要采取非常规的手段,把他脑子里的秘密压榨出来。   梅森穿过六道铁闸,进入黑区的绝密地带。   一号牢房的门已经打开,六名狱警握着电警棍排列在门口,处于高级警戒状态。门内,一名狱医正俯身在窗前,握着听诊器检查犯人的心脏。   “怎么样?”梅森低声问。   “并没有老年性器官衰竭的征兆,心脏跳动的频率忽快忽慢,变化异常。我无法判断病情,但是……但是……”中年狱医摘下眼镜,脸上渐渐堆满了极度恐惧的表情。   “但是什么?”梅森伸手探察犯人的颈侧,发现对方的脉搏跳动快得惊人,如同一匹惊马的四蹄高速踩过冰面。   “我觉得,他体内存在一种只有中国的苗疆人才懂得制造的‘蛊虫之毒’,也就是中蛊。将军,你看他的额头——”狱医揿亮了手电筒,光柱之下,犯人额头的正中间,出现了一个像是动物爪痕一样的血红色印记,约有半张扑克牌大小,具有五个蜷缩的脚趾、椭圆形的脚掌、突出的脚跟,形象非常逼真。   梅森对火神的体表特征非常熟悉,他可以百分之百断定,之前那印记是不存在的。灯光下,那印记随着脉搏汩汩跳动,皮肤下的殷红血液似乎下一秒钟就要迸射出来。   “蛊,是中国古代遗传下来的神秘巫术,过去,在中国南方乡村中,曾经闹得非常厉害,谈虎色变。用蛊杀人,是中国神秘文化中最不可思议的部分,就像魔术师手中的魔棒一样,千变万化,虚幻莫测。我不明白的是,火神是日本人,怎么会中蛊?”中年狱医喃喃自语着,忘记了自己身负的救人使命,连听诊器垂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关于蛊术,梅森也从很多资料里了解过,但他并不认为一个已经被美军囚禁了五十年的囚犯身上会带着中国人下的“蛊”。   他一把抓住狱医,大声命令:“不要胡思乱想了,给他注射大剂量强心针!”   狱医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打开医药箱,抽取了两管强心剂,从火神腕上注射进去。   “龙……我看见了龙……在那个古代山洞里,它活着……它一直都活着,直到有一天会复苏觉醒,用天火燃烧一切。地球,就是火龙脚下的玩具,一切都在烈焰中毁灭,只剩焦土……”在强心剂的刺激下,火神睁开眼,无神地凝视着钢筋混凝土屋顶。   “醒醒,别担心,我有最好的药,可以让你一直活下去。”梅森凑近火神的右耳,用循循善诱的语调告诉他,尽管犯人身上的囚衣散发出难闻的汗臭味,他还是尽量忍住厌恶的情绪,继续柔声低语,“火神,我要的,不是中国人的神话故事,而是‘黄金堡垒’的下落。只要说出那个秘密,你的生活条件将会被大大地改善,有美酒、有女人、有毒品、有海边度假别墅……一切应有尽有,我们将成为最好的朋友。”   在他示意下,狱医拿起另外一支橘黄色针筒,里面的黄色液体是高纯度神经性兴奋剂,提炼自哥伦比亚特级海洛因,其作用是让病人在短时间内高度兴奋,并且失去控制思想的能力,陷入被催眠的状态,因此而大量说出内心的秘密。   “龙……我看到火龙……火龙就在黄金堡垒的后面,火龙将被唤醒,毁灭,大毁灭……”火神喃喃地重复着。   狱医把红色液体注射进火神的腕脉,之后拖过旁边的测谎仪小推车,迅速将导电探测薄片粘贴在火神的手腕、脚腕、额头、太阳穴、双乳、心脏、肚脐等十几个部位。当他的手指不经意间碰触到对方额上的印记时,一股灼烫感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在梅森面前,却不敢表现出来,也不敢多嘴。   “黄金堡垒里面,堆满了不计其数的黄金,那几乎是中国南部历代以来积攒下……的黄金总量的一半,黄金的力量,让火龙复活……有一个人,戴着面具,握着降龙环,念着降龙诀,走近它,唤醒它,然后就会成为火龙的主人。然后,他拥有了火龙的力量,统治中国,统治全世界……那个面具……很恐怖,是中国人的战争之神蚩尤流传下来的……火龙,就是蚩尤的武器,他的白龙被炎帝杀死,尸体化为长江;黄龙被黄帝杀死,尸体变成黄河。只剩这最后一条,一直在等待召唤,它的涎水和体液,变成怒江、澜沧江、金沙江……”   测谎仪的绿灯一直亮着,从打印机出纸口吐出来的资料显示,火神说的都是实话,没有撒谎。   “将军,结果与以前一模一样。”狱医无奈地低声报告。   同样的测试进行过无数次,梅森认为火神提到“龙”的时候是在胡编乱造,撒谎骗人,可最新式的测谎仪却站在了他的另一边。   “黄金堡垒,我要黄金堡垒!火神,不要说这些废话了,告诉我黄金堡垒到底在哪里?过了金沙江向西,再走哪条路?”梅森突然拔下了一支注射器的针头,狠狠地刺进了火神的左侧太阳穴。   针头进入皮下半寸,剧痛令火神一下子清醒了,身子一震,喉咙里发出一长串沉闷的咕噜声,立刻想要翻身坐起来,但被梅森一把抓住肩头,狠狠地按在铁床上。   “黄金堡垒呢?到底怎样到达那里?”梅森咬牙切齿地问。   他的耐性早就被火神磨光了,如果没有那笔天量黄金的吸引力,他才不会费这么大的力气。   “蚩尤……的面具……”火神喃喃地说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梅森浑身一震,猛地直起身子,向狱医下命令:“你先出去,有事我再叫你!”   狱医识趣地盖上医药箱,快步倒退出去。   “说下去,说下去……”梅森尽量地将声调放缓,像在哄一个大孩子一样,循循善诱地在火神耳边低语,“我们是朋友,你只要说出那秘密,就会离开这里,过上花天酒地的好日子……”   “蚩尤的面具就是能够改变局势的……超级武器,那是天皇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力量。所以,任何一名效忠帝国的大和民族军人,都以……它为荣。只有它,能彻底扭转亚洲战场的败局……我们大和民族是不会屈服于任何人的,轴心国的明天,都依赖于它。明白吗?明白……吗……只要它出现,盟军将不堪一击,天皇的荣光,将照耀在地球的每一个地方。大和民族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只有我们,能研制出……”火神脸上的肌肉扭曲变形,两颗半青半黄的混浊眼珠用力向外凸出,死死地瞪着屋顶。   他的情况很不好,瞳孔中已经出现了临死前散光的现象。   梅森长吸了一口气,从医药箱里又取出一支大剂量兴奋剂,迅速给火神注射进去。   “蚩尤的面具”曾经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被美国国防部、中情局列为绝密项目,其实质是这样的——二战结束前夕,大概在1944年圣诞节到1945年春天这段时间里,盟军间谍从日本东京的情报黑市上重金购得了一份军方高层秘密会议的录音带,里面提到了“蚩尤的面具”这一超级武器。从声音分析,参加会议的既有皇室掌权者,又有军方、武器兵工厂、国家保卫研究所的高层,还包括了当时活跃于亚洲的日本超级间谍。录音带曝露,超级武器的研制基地就在中国大陆的南方山中,其威力能够毁灭喜马拉雅山脉,把世界屋脊夷为平地。   盟军获得这个消息后,大为恐慌,因为此前已经有很多情报显示,日本拥有扭转败局的力量,或者至少是与盟军同归于尽的能力。为此,盟军派出了数十个间谍小组,深入中国东南、西南大山,刺探这一秘密。糟糕的是,日军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彻底,间谍小组一进入山区,就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当时,盟军高层为此坐卧不安,提前向日本发动了原子弹袭击,迫使天皇投降,才算是一块石头落地。冷战时期,美国中情局的特工也曾潜入到中国的云南、贵州、四川、西藏一带,继续侦察“蚩尤的面具”,但都无功而返。   中情局专家们只能笼统地下了结论:“‘蚩尤的面具’也许是日本人故意放出来的烟幕弹和强心针,吓唬对手、安抚己方士兵情绪的,这件事可以归于二战不解之谜那一类里去了。”   眼下,火神突然提及“蚩尤的面具”,让梅森大为震惊,才支开了狱医。   火神喉咙里又响了一阵,涣散的眼神再次慢慢聚拢。   “夏威夷草裙美女、西班牙海滩火热的比基尼女郎、东京都樱花树下的和服女人……女人和美酒都在等着你。火神,不要放弃,活着,一定要活下来。你的家人和朋友并没有忘掉你,一直盼你回去……”梅森扯着嗓子大吼。   门外,狱医并没有走远,而是静静地贴着墙站立,竖起耳朵谛听着。   他了解火神的情报价值,只要得到一句半句的提示性的话,就能在情报市场上卖个高价钱。他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并且时刻等待好运落在自己头上。否则的话,他又何必常年留在海底铁狱中,跟关进来的囚犯一个待遇?   “黄金,只要你去,那些黄金都是属于你的,不过进黄金堡垒就会死……黄金?你们喜欢黄金是不是?就像中国最古老的皇帝秦始皇那样,用黄金铸造了平台和巨人,企图唤醒并拥有火龙的力量,可火龙的短暂复苏,一口火喷下来,就把他的三千铁甲兵变成了雕塑……”火神滔滔不绝地说着,双眼中放射出蓝幽幽的光芒。   梅森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火,怒火。   “我不管,你只告诉我过金沙江再怎么走就好了!然后,你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梅森知道这是个得到大秘密的机会,因为要死的人会改变主意,不愿再为别人保守秘密,以免那秘密烂在自己肚子里。   “好吧,你自己想死,我怨不得我……过金沙江向西,进入滇西群山,笔直前进,直到……”他挣脱了梅森的压制,翻身下床,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伸出右手中指,开始在冰冷的钢筋混凝土地面上写字——“1999之年,7月之上,恐怖的大王从天而降,致使安哥鲁靡阿大王为之复活,前后由马尔斯借幸福之名统治四方。”   这几行红色的英文是名著《诸世纪》上的“1999恐怖大王预言”,破译出来意思是:1999年七月,天空中行星呈大十字凶兆排列,地球会瞬间毁灭。那部著作的作者是米歇尔?德?诺斯特达拉姆,即著名的诺查丹玛斯,法国著名的星象学家,被许多人称为世界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不可思议的大预言家。他写下的《诸世纪》是举世无双的警世预言诗,令全球读者为之心惊胆寒。   梅森本以为火神要画下进入黄金堡垒的地形图,看到他写的是这些东西,更加莫名其妙起来。   写完一遍,火神挪动了一下膝盖,又开始用中文写同样的几句话,再用日文、再用俄文、法文,渐渐铺满了床前的全部地面,前后共用了英、中、日、俄、法、德、意、葡等八种语言。   诺查丹玛斯曾准确无误地预言了诸多历史事件比如飞机上天、汽车出现、希特勒崛起、二战爆发、盟军诺曼底登陆、德国战败、墨索里尼死亡、原子弹在日本爆炸、日本投降、美国总统肯尼迪被刺杀、苏联女宇航员进入太空、苏联入侵捷克、中东战争爆发、全球性污染与温室效应、“挑战者号”爆炸、戴安娜王妃身亡等等。但是,梅森是不相信预言的无神论者,并且现在距离1999年还早,所以他并不觉得“1999恐怖大王预言”有多可怕。   “火神,我要的是黄金堡垒和‘蚩尤的面具’那两个秘密,不要再写了!”梅森觉得自己受了愚弄,抓住火神的肩头,向上一扯。但是,他的心头也在一瞬间掠过一阵疑惑,“火神的手指又不是钢笔,怎么能在地上写这么多字?”   猝然间,滋的一声,火神的额头上有一股血箭射出来,上升两尺,险些喷到俯身向下的梅森脸上。他敏捷地侧闪,鲜血落下,洒在那些文字上。殷红的血浆与淡红的文字迅速模糊成一片。原来,火神写字时指尖一直都在流血,所有的“1999恐怖大王预言”那些文字就是他用自己的血写成的。接着,是第二股、第三股,第四股……直到火神的额头发生了一次小小的爆裂,血肉横飞,满床满地都是。引发爆裂的,就是他额头上那个爪痕一样的印记,也就是狱医嘴中说的“中国人的蛊”。   剧变中,梅森还没忘记自己的使命,抓住火神的左手大力摇着:“火神,直到哪里?直到哪里?”   火神是永远不会回话了,额头上的印记部位变成了一个纵向贯穿他头部的大孔,一个口在额头,一个口在后脑。此刻,梅森能从那洞中清楚地看到铁床一角“关塔那摩铁狱”的缩写字母。但是,火神的右手手指还在动,蘸着自己的血,写了最后一行弯弯曲曲如小蝌蚪一样的文字,并在最终画下一个大大的句号。同时,他也给自己的生命画下了“句号”,慢慢地卧倒,不再动弹。   “我没说错,就是中国人的‘蛊’!火神被‘蛊’杀死了,我没说错!”狱医闯进来,盯着火神后脑上的血洞大叫。他并不关心火神的死,只为自己渊博的医学知识而欣喜。   梅森已经呆住,因为他差一点就得到火神肚子里的秘密,也再次确认了二战后期日本人的藏金洞“黄金堡垒”是真实存在的。可是,失去了火神,就等于失去了一切线索,包括那刚刚露出冰山一角的超级武器“蚩尤的面具”……    正文 1赌石大会,血胆玛瑙 第六块翡翠原石抬上展示台的时候,赌石大会的竞争气氛立刻被推向了白热化,像一股早就煮开的粥,灶底又被大大地添了一把柴,沸腾得更厉害了。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六号,眼珠子都快要弹脱出来了。   原石,是指开采出来时有一层风化皮包裹着,无法知道其内的好坏、须切割后方能知道质量的翡翠。玉石交易中最赚钱的,最诱惑人的,但也是风险最大的非赌石莫属。珠宝界有一句行话,赌石如赌命。赌赢了,十倍百倍地赚,一夜之间成富翁;赌输了,一切都输尽赔光。   六号原石整体都被皮壳包着,未切开,也未开窗口(行话也称“开门子”)外皮裹着厚重的黄红沙皮,静静地躺在一块白色丝绒毯上。   坐在大厅第一排的几位珠宝界大行家,几乎在同时举手示意,电子公示牌上,底价一万元人民币的六号原石价格迅速翻升至五万,五万又跳成十万。后三排的国际买家也不甘落后,争先恐后地举牌,将价格擢升至二十万人民币。   所有赌石客手中无一例外地握着一支强力电筒,不时地有人走到台前,打开电筒,向原石内部窥视,希望能得到更多的证明其真实价值的信息。当价格再次刷新为三十万时,很多人就开始打退堂鼓了,抹干了油脸上的热汗,抱着胳膊退后,准备当看客。原本喧嚣的大厅渐渐静下来,几十位赌客伸直了脖子向拍卖台上看着,像一群即将被宰杀的鹅鸭。   大厅里静了十几秒钟,一位秃顶的印度商人再次举牌:“三十五万。”   一位英国绅士随之紧追不舍:“四十万。”   两个人一对一叫价,又对决了四个回合,报价变为八十万。英国绅士不再举牌,印度商人以为志在必得,取出一块黑色的手帕,擦拭着秃顶上的汗水。在刚才极度紧张的竞价过程中,他的头顶像是藏着一扇小小的蒸笼,不断地微微冒出热气来。   果然,一个满面红光的沙特人杀入,用挟着雪茄的胖手举牌,报价立刻定格为醒目之极的七位数——“一百万”。对于“一丝不露”的原石而言,这个价格已经太高了。一锯下去,如果里面什么都没有,一百万就打水漂了。   立刻,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屏住呼吸,目光集中在操作台上那块长、宽、高都在两尺左右的原石上。   “一百万?天哪,你以为里面包着的是‘蓝色希望’钻石吗?真是……”秃顶悻悻地咒骂着,失望地坐下。   蓝色希望钻石的英文名称为HopeBlue,重44.53克拉,深蓝色,椭圆型琢刻形状,产于印度西南部,是极其罕见的稀世珍品,但拥有“蓝色希望”的人都走上了奇特而悲惨的人生噩运。秃顶此语,用在赌石大会上,果真是恶毒之至。   大厅里的拍卖会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叶天一个人悄悄离开,穿过长廊,走到院落一角的喷水池边,在青石板台阶上坐下来。   远处有歌声传来,他侧耳听了听,是那首脍炙人口的白族民歌《蝴蝶泉边》:   “大理三月好风光哎,   蝴蝶泉边好梳妆。   蝴蝶飞来采花蜜哟,   阿妹梳头为哪桩?   蝴蝶飞来采花蜜哟,   阿妹梳头为哪桩……”   远离了拍卖现场那些已经被玉石和金钱烧红了眼的赌徒们,他觉得一身轻松,也有了欣赏月下美景的心情。这里是中国云南的大理,一个以出产蝴蝶、名茶、美女流芳千载的旅游胜地,而他,叶天,则是应蝴蝶山庄主人段承德的邀请,来此地解决另一件大事的。   他有着浓黑修长的眉、睿智而深情的眼、挺直的鼻梁、四平八稳的元宝口,整个人透出一种优雅且忧郁的气质,如同昔日的台湾琼瑶剧小生秦汉一般。他的上身穿的是一件做工精致的棕黄色真皮猎装,下身是黑色皮裤,最下面是黑色大头短靴。一切服饰都不是外国名牌,却都出自港岛高级裁缝的手工缝制,剪裁一流,熨帖而舒适。   他的手指修长如钢琴家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显示出这是一个洁身自爱的年轻人。   一个瘦削的女孩子从长廊的另一端悄悄走出来,闯入了叶天的视线。   倒春寒的余威还没退去,女孩子穿着一件质地一流的白色裘皮大衣,修长顺滑的下摆直垂到脚踝处。   叶天垂下头,取出一把小刀和一块半尺长的木头,握在手中端详着。木头已经被刻凿成了一个古代仕女的形象,只是细节部分还没进行修饰。他用衣角轻轻擦拭着刀锋,嘴角一动,年轻而冷峻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丝笑容。   “你好。”那女孩子径直停在叶天面前。   圆月清辉,照亮了她年轻而姣好的眉眼以及披垂在衣领上的深咖啡色波浪卷发。她的眼珠亮到极点,又有着盈盈的水润光泽,每次稍稍转动,便如同十五夜蝴蝶泉上的粼粼水波,不需陪衬,自成风景,比眼霜化妆品广告里精心修饰过的国际名模们的眼睛更胜一筹。   那件名贵的大衣穿在她身上,被她自身散发出来的贵气、傲气一映,衣服就变得自然而熨帖起来,绝好地衬托出了她的出尘无瑕。月下的她,腰身曲线完美之至,恍如午夜里的芭比仙子,姗姗而来。   叶天抬起脸望了她一眼,心中一动,因为她在月光下的样子似曾相识,与他心中珍藏着的一个形象颇为吻合。不过,他并没有任何讶然的表现,只是淡淡地问:“什么事?”   女孩子的长睫毛一闪,漆黑有神的眼珠转了转,目光垂落在叶天手上,笑着回答:“赌石大会徒有虚名,成了暴发户们的攀比盛宴。我们都是盛宴的旁观者,举世皆醉我独醒,不应该认识一下吗?”   叶天摇摇头,他并没期望在大理之行中出现什么意外艳遇,一颗心全在那木像上。   “我是方纯。”她说,“你是叶天先生吧?,我从来宾签到簿上读到过你的名字,当时我就在你后面。”   叶天的目光从木像上移开,无意中瞥见方纯映在石阶上的修长影子。刹那间,他的心被猛然触动,因为那影子的曲线与手中木像的轮廓也是极为相似。他的心湖禁不住泛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细微涟漪,但转瞬即逝,风过即止,不留任何痕迹。   “从昨天起,我注意到你已经有六次握着木像出神,其中两次,是在用小刀修饰它的肩膀。我猜,你正在思考该为它刻一个什么样的发型,对不对?恕我直言,雕塑作品的灵魂应该遵循‘像非像、人非人’的原则,保持‘嘉在有意无意之间’的创作思路,不必苛求细节,只要刻出心中所想,让作品具有独特的神韵便足够了。”方纯大大方方地建议。   叶天又摇摇头,在他心目中,这不是单纯的木像或雕塑,而是他心中永远的寄托。   “我又说错了吗?”方纯轻笑起来,举手梳拢额前的乱发。她的唇红润润的,牙齿白净净的,一切美丽天成,毫无修饰。   她的右腕上带着一只白色月光石的手镯,迎着月光一闪,令叶天眼前一亮。   “你说的,只是学院派老师们的陈词滥调,与我做的毫无关系。”叶天冷冷地回应。   “是吗?”方纯并不气恼,大度地微笑着。   远处的歌声仍在响着:   “橄榄好吃回味甜,   打开青苔喝山泉。   山盟海誓先莫讲,   相会待明年。   明年花开蝴蝶飞,   阿哥有心再来会。   苍山脚下找金花,   金花是阿妹……”   一只猫斑绢粉蝶翩翩飞来,方纯伸手,它便轻轻落在她的掌心里。大理蝴蝶从不怕人,这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看不到的奇景。   “按照木像的头身比例,我觉得给它配一个波浪卷发是最合适的,因为这是今年巴黎时装界的造型师们最青睐的发型。叶先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看你眉心枯瘦暗黄,两颊法令纹狭长深刻,这都是不该在年轻人脸上出现的。多笑一笑,敞开内心,你对这世界的看法就会改变许多。”方纯伸出左手,另有一只白花紫斑蝶、一只大斑马凤蝶落下,停在她的指尖、小臂上,“看,人若快乐一点,蝴蝶也会喜欢你多一些。”   叶天一笑,不自觉地在心底轻叹:“波浪卷发?错了,我心中的她像一朵雨中初绽的栀子花,纯净无比,香远益清,只有一袭柔顺熨帖的乌黑长发,才最能配上她。”   于他而言,最难雕刻的是那木像的眉眼,而非头发衣饰。眼睛是心灵之窗,当年他看不懂那个女孩子的心,所以才刻不出她的眼。   此刻,方纯来的那个方向,走廊里又快步走出一人,硬底皮鞋踩在青石板廊道上,发出“咔咔咔咔”的清亮响声。   方纯皱了皱小巧精致的鼻子,轻挥双臂,送走蝴蝶,低声自语:“来了个无聊又无趣的人!”   叶天没有转头,从那种响声里他也能判断出,来的人是顾惜春,港岛最有名的十大花花公子之一,船业大亨顾慕秦顾家的四少。   “方小姐怎么有闲心躲到这里来了?我有件好东西正要拿给你先过目呢!”顾惜春哈哈笑着,迈着小碎步,飘飘然地掠到方琼身边来。他一向对漂亮女孩子都有“自来熟”的本领,脸皮之厚,让影视圈里那些绯闻不断的男星们也自叹弗如。   叶天也皱了皱眉,因为顾惜春身上的法国香水味实在是来势汹汹,连四周花架上的蝴蝶都熏得退避三舍。   “是吗?”方纯勉强陪笑。   “当然。”顾惜春夸张地挥动着双手,然后压低嗓音,故作神秘之态,“血胆玛瑙——我带来一件血胆玛瑙,要让这些赌石行家们开开眼。那件宝贝一亮出来,肯定是满场全震,哈哈,哈哈哈哈……”   很可惜,他的表演并未成功,叶天和方纯都没有被“血胆玛瑙”的名字震住。   “是吗?我知道顾公子是个妙人,为了得到相中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血胆玛瑙是极其贵重的东西,我就不必看了,免得出什么意外。”方纯陪笑婉拒。   顾惜春挥了挥手,整了整蝴蝶花的领结,从嫩黄色西装的内袋里取出一把景泰蓝小梳子,精心梳着鬓角上早就一丝不苟的发丝,故作优雅地笑着:“方小姐,你既然知道我是妙人,也该知道,我是为了知音甘愿两肋插刀的人。血胆玛瑙虽然贵重,但为博得美人一笑,我愿意用它来做敲门砖。”   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浑然忘却了自己的年龄,把自己当成了十八九岁情窦初开的翩翩少年,进行这种露骨地表白时,毫无害羞之态。就这一点来说,叶天对他倒是极为佩服的。   “橐橐橐橐”,一阵软底拖鞋快速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来,一个只穿着棉质睡袍、长发披散着垂至腰间的小女孩从走廊另一端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半尺高的玻璃盒子,从三个人中间穿过,跑到水池边。   她把方形盒子的上盖掀开,捧起池子里的水,小心地送进盒子里。   原来盒子里种着一棵绿色的植物,枝干伶仃纤细,七八片椭圆形的叶子无精打采地挂在枝上,枝头只垂着一个半开半闭的花蕾。       正文 1赌石大会,血胆玛瑙(中) “方小姐请稍等,我这就叫人把血胆玛瑙送过来。”被小女孩打扰了一下,顾惜春有些恼火,到此刻才重拾旧题。   不等方纯表态,他便举起手拍掌两次,西南面停着的一辆豪华奔驰车里立刻跳下来两个人,抬着一只半高的黑色保险柜走向这边。   方纯忍不住笑了:“顾先生,这——何必让他们如此辛苦?”   保险柜至少要有一百公斤左右,如此抬来抬去,当然费力无比。   叶天在港岛时就知道,顾惜春做任何事都喜欢哗众取宠,今日一见,果然没错。段承德为了在自己山庄里开赌石大会,早就准备好了不下二十只保险柜,替客人保管各种财物。同时带着展览品、保镖、保险柜而来的,顾惜春是唯一一个。   顾惜春又一次夸张地笑了:“不怕,做我的手下,必须要有‘四能’——能打架、能干活、能吃苦、能顶包。我每月拿几万工钱出来,养的是死士,不是太上皇。”   这次,连叶天都被逗笑了,因为江湖上的人都知道,稍嫌“油头粉面娘娘腔”的顾惜春很多时候将自己比作古代“战国四公子”里的孟尝君,门下养着三千食客,随时准备替自己分忧解难。可他也不想想,连青红帮、东星帮、洪兴帮以及港岛大大小小百十个社团里的大佬都不敢自比孟尝君,他一个富商家的公子又凭什么那么做?   “无知者无畏。”这就是叶天在心底给顾惜春下的定义。   “这位是谁?方小姐的朋友吗?”顾惜春转向叶天。   叶天抢先摇摇头,顾惜春立刻瞪起了眼睛:“那么,小兄弟,我跟方小姐有事谈,请暂时回避好吗?”   他翻脸的速度比餐馆伙计翻台还要快,真让叶天好笑,但叶天笑不出来,因为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他笑。   抬着保险柜的一胖一瘦两名大汉走到顾惜春身边,并没有放下,而是静等着他发话。   “小兄弟,给点面子好不好?日后到了港岛,提我顾惜春的名字,饭随便吃、妞随便泡、车随便开,没有一个人敢向你收账。好了,我只要五分钟,五分钟,好吗?”顾惜春横跨一步,拖着叶天的手臂,不由分说,半推半拥,把他“请”下了台阶。   小女孩向玻璃盒子里倒了三捧水,然后偏着头,小心地凝视着花蕾。   “小妹妹,那是什么花?”叶天问。   “是能引来蝴蝶的花,有了它,蝴蝶就都来陪我。我最喜欢蝴蝶了,可每次叫我爸爸给我抓,他就总说没空没空。幸好有位伯伯送给我这棵花,只要它活过来,蝴蝶就会飞来跟我玩。”小女孩回头看了叶天一眼,板着脸回答。   一瞬间,叶天的心猛地一惊,因为小女孩的眉心位置长着一颗滚圆的红痣,约有花生米大小,表面殷红如血。红痣向上,另有一道一寸长、半分宽的斜向暗纹,形如感叹号上的竖杠。而那红痣,就是感叹号下的圆点。   “大哥哥,你说,它能活过来吗?”小女孩追问。   叶天猛省过来,连连点头:“能,一定能,不过,你得先告诉我,这是一棵什么花?”   不必小女孩回答,他也能眼观、鼻嗅,辨明那是一棵杂交变种过的曼陀罗花。曼陀罗花原产印度,花名亦系梵语音译,主要成份为莨菪碱、东莨菪碱及少量阿托品。普通人闻到盛开的曼陀罗花香,就会四肢无力,昏厥麻醉,所以这种花又被古人称作“蒙汗药”。   “它是一颗黑色曼陀罗花,盛开的时候,很美很美。”小女孩轻轻回答。   叶天再次震惊,低头看那近乎枯萎的花苞,里面的花瓣果然是深紫色的,可见它在吸足了水分盛开时,花瓣一定是妖冶无比的黑色。   曼陀罗花的叶、花、籽均可入药,味辛性温,有大毒。花能去风湿,止喘定痛,可治惊痫和寒哮,煎汤洗治诸风顽痹,叶和籽可用于镇咳镇痛。由于曼陀罗花属剧毒,在全球大多数国家都是限制销售的。   黑色的曼陀罗花是曼陀罗中最高贵稀有的品种,高贵、典雅、神秘,香气能让人产生轻微的幻觉,枝叶妖娆,有剧毒。它的花语是——“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凡间的无爱与无仇;绝望的爱,被伤害的坚韧创痍的心灵以及生命的不归之路”。   “果然是一棵很美的花。”叶天感慨地长叹。幸好这是一棵变异过的曼陀罗花,否则小女孩的命早就被花毒夺走了。   喀啦喀啦数声响过后,顾惜春已经打开了保险柜。   叶天没回头,他很讨厌顾惜春这种“献宝”的行为,有钱不是错,但处处留情、以钱开路去追女孩子就太失败了。方纯说得没错,他是一个“既无聊又无趣”的人。   “血胆玛瑙是玛瑙中的异类精品,而我保有的这块,则是鬼脸血胆玛瑙,里面是一张完整的狰狞鬼脸。苏富比拍卖行的十大珠宝行家说过,这是一块无价之宝,试着开过一千万的价格,不过单位是英镑。我敢打保票,这块血胆玛瑙一亮相,大厅里那群土财主一定都会吃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老段是我的朋友,他开赌石大会,我当然得鼎力支持,特意从汇丰银行的特级保险柜里把它取出来——我顾惜春最看重朋友感情的,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惜。老段说了,我能来,他感到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顾惜春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但叶天听不到方纯的回应,这让他感到莫名的好笑。   “顾先生,顾先生,顾先生——”方纯连叫了几声,才把顾惜春的即兴表演打断,“血胆玛瑙那么贵重,请赶紧收好,免生意外。我跟叶先生还有事谈,您请便吧。”   顾惜春打了个哈哈:“好好,我没事,你们要聊什么,可以让我也参与吗?”   叶天回身,向两人望着。   顾惜春警觉地挥手,保险柜的门哗的一声关上,喀拉喀拉两声,暗锁随即自动闭合。   那一瞬间,叶天瞥见了保险柜里透出的一线殷殷红光,惊心怵目,艳到极点。   血胆玛瑙是水胆玛瑙中的稀有品种,水胆中部存在着一汪血一样的红色液体,天然形成,十分罕见。至于水胆玛瑙,则是自然形成的玛瑙中包裹有天然形成的水,有的属先天形成,有的属后天形成,这种空洞内所含的水又称原生矿物水,在自然界中极少。   顾惜春耸了耸肩膀,面露讥讽:“这位小兄弟是跟着哪位老板来的?很面生啊?”   叶天没有搭理他,目光落在方纯脸上。   “刚刚叶先生讲了一些雕刻方面的知识,让我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感激不尽。叶先生,方便的话,我们去偏厅的酒吧坐一下,让我继续有机会请教?”方纯大大方方地走下台阶,站到叶天身边来。请教知识是假,借机摆脱顾惜春的纠缠是真。不过,当她察觉到小女孩浇灌的是一棵黑色曼陀罗花时,真真切切地吃了一惊,表情错愕之极。   顾惜春遭了冷落,哼了一声,面露不悦,刚要发作,便被走廊里快步奔出的一个年轻女人打断。   “小姐小姐,池子里的水凉,别冰坏了身子。快过来,快过来!”她一叠声地叫着,三步两步跨下台阶,把小女孩搂到怀里来。   那是段承德的太太,不过是续弦再娶,绝不会是小女孩的亲生母亲。   小女孩挣扎了一下,突然一改纤弱哀怨的样子,凶巴巴地尖声叫起来:“你走开,你走开,我不要你管,你不是我妈妈,你走开!”   年轻女人楞了楞,脸上强堆出笑来:“不要使性子了,当心客人见笑。”   小女孩转过身,把掌心里的水使劲甩到女人脸上,更尖锐地叫着:“不要你管,走开!”   大厅里的喧嚣声此起彼伏,并不受这边突发状况的干扰,依旧时不时地爆发出阵阵哄笑。   长廊的暗影里其实还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里面穿着睡袍,外面套着一件长到脚踝的厚厚的羽绒服。起先,他只是默默地站着,注视着水池边的小女孩,此刻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亮出一张干黄的脸,有气无力地低叫:“小彩,不要哭,到哥哥这里来。”   他的声音干涩而羸弱,中气极度不足,一听就知道是身染重病的人。   叶天正打算插手安慰那小女孩,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飞速赶过来,来不及绕下台阶,手按栏杆,从走廊里一跃而出,踏着花丛冲过来。   “爸爸——”小女孩边哭边叫着迎上去。   中年人脚步不停,右掌已经挥起,重重地向小女孩脸上掴去。   叶天脚步一动,但方纯比他更快,向前一掠,便轻轻接下了中年人的一掌,将小女孩搂在一边,就势抱起来,轻轻摇晃着:“小公主别哭,姐姐拿好东西给你吃,别哭别哭。”   小女孩经此一吓,哭得越发撕心裂肺般大声。   中年人皱着眉大声呵斥:“小彩不准哭!再哭,还把你关到黑屋子里去!”   叶天心里的不满几乎脱口而出:“她还那么小,何必下此重手?”   这一次,方纯仍旧抢在他前面,脸色冷峻地连珠快语:“她那么小,能经得起段庄主的巨灵之掌吗?女孩子是要加倍呵护娇生惯养的,你这样打法,不适合养孩子,只适合去动物园里训练黑熊。嘿嘿,就算是皮糙肉厚的黑熊,每天给你这样打,也会受不了的。”    正文 1赌石大会,血胆玛瑙(下) 这个国字脸、长刀眉、唇上微黑短须的中年人就是蝴蝶山庄的庄主段承德,一个在云、贵、川、粤乃至港、澳、台黑白两道上都很吃得开的人物。他的身手矫健之极,盛怒下的一掌过去,倒是打不死一头黑熊,却能令小女孩大吃苦头。   “小文,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夜凉风大——”段承德回过头,看着那弱不禁风的少年。   “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少年倔强地挺直了胸膛,举起手,把乱糟糟的头发向脑后拢了拢,立刻亮出了额头上的一个殷红的句号一般的圆圈。   叶天又吃了一惊,那红圈与小女孩眉心的感叹号近似,都是一种大凶之兆。   段承德长叹一声,猛地跺脚,脚下的水磨石方砖应声碎断。   “我不怕。”少年又一次低声重复,然后转身,扶着栏杆,想要往回走。   那时,方纯抱着小女孩退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纯银方盒,啪的一声弹开盖子,露出了十几块花花绿绿的糖果。   小孩子都是喜欢吃糖的,小女孩也不例外,眼巴巴地看着盒子,哭声渐低。   “对不起各位,是我太心急了。小彩身体虚弱,最怕沾凉水、近寒气,我已经告诫过她很多次,她就是不听。爱女心切,所以我——各位见笑了,实在抱歉。”段承德搓着手,干净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有苦难言的艰涩表情。   喧闹之中,段承德后面跟着的干瘦中年人走出长廊下的暗影,双手插在口袋里,闷声不语地嚼着口香糖。   “老段,二楼的顶级拍卖会什么时候开始?我都有点等不及了。”顾惜春被冷落了许久,终于开口。   这句不合时宜的话立刻引得叶天、方纯、段承德、年轻女人、小彩同时侧目,那倚着廊柱的干瘦中年人嗤的一声冷笑:“干什么?着急等着献宝吗?不就是一块血胆玛瑙而已,有什么好急的?”   像顾惜春那样的人,几乎在任何场合下都会讨人厌,瘦子的话,也是在替段承德出头。   “喂,老兄是谁?干什么横插一杠子?”顾惜春因方纯在场,碍于面子,语气陡然强硬起来。   “我?”瘦子懒洋洋地笑了笑,不屑地转过头去,看着方纯哄孩子。   叶天从空气中荡漾开来的千年灵芝药香中判断,那个银盒里放的肯定不是普通糖果,而是一种珍贵至极的秘药。他不禁心头一热,对方纯能够向陌生人慷慨赠药的举动大有好感。   段承德和那女子面面相觑,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说呀,阁下到底是哪路的尊神?”顾惜春得理不饶人,又逼近一步。   “说了怕吓死你,云南大理的水深着呢,岂是你一个纨绔子弟能理解的?”瘦子淡淡地冷笑,又卖了个关子。   段承德作为主人,当然不愿意来宾们口角起来,马上在顾惜春耳边低语了两句。   顾惜春骇然大惊,偷偷瞥了一眼瘦子,脸色立刻黯淡下来,嚣张气焰一扫而空。   “你们把保险柜抬上楼,顾兄,二楼上早就预备了最好的蝴蝶泉水冻顶乌龙茶,静下心来品品,多给我一些意见。”段承德笑着应付顾惜春。   顾惜春老老实实地点头,带着两名保镖走入长廊,沿宽阔的木楼梯登上二楼。   叶天对“水深”二字深有感悟,所以任由大家争辩,自己岿然不动。   陡然间,那少年的身子向后一仰,像电影慢镜头一般缓慢地倒下。他的右手想要把住栏杆,但五指却毫无力量,只能顺着栏杆上的万字格一路滑下来。他的额头上射出了一股浓郁的殷红血箭,笔直地向前、向上喷出,向一股经过电脑精心设计的喷泉,在半空中画出一道红得发黑的弧线,然后洒落在暗暗的长廊内青砖地面上。   “小文——”段承德抢上去,想要扶那少年,却迟了一步。   在众人眼睁睁的注视下,少年怆然倒地,空洞的大眼睛吃力地瞪着,直视夜空与圆月。他的眉心上,红圈已经变为血洞,鲜血无力喷射后,只是汩汩地向外涌着。   现场鸦雀无声,直到那少年的鲜血流光,额头上出现了一个洞穿至后脑的古怪的圆孔,约有一元硬币大小。   方纯及时地抱着小彩转身,不让他看到这惨烈的一幕。   段承德从最初的震惊、惨痛中清醒过来,立刻脱下西装,盖在少年身上。那么惨重的伤口,人已经不可能生还,每个人都深知这一点。   “来人,把小文送去楼后面的冷冻室,安放在水晶棺里。封锁消息,不要声张。”段承德沉声吩咐。   有两个保镖闪出来,抬起少年,迅速离开。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震住了,一时间,谁都无法开口。   香雪兰最先清醒过来,踉踉跄跄地几步走过去,握住段承德的手,低声啜泣起来。   “段兄,节哀。”瘦子涩声说。   “段庄主,节哀。”叶天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   “段庄主,节哀,保重。”方纯努力抑制着喉咙里的哽咽说。   少年死了,如果不发生奇迹的话,小女孩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段承德将会由被江湖同道称羡的“一儿一女两朵花”跌入“儿女双亡、膝下空空”的绝望困境。   “血咒,是血咒……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该来的,终归会来,躲不过去的。孔雀,算你狠……”段承德吐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用手指蘸了蘸少年留下的血,举在眼前,久久地凝视着。   空气中的血腥味并没有影响到懵懂无知的小彩,在方纯庇护下,她没看到哥哥的惨死,认真地选了一块包着七色彩纸的糖块,剥开放入嘴里,挂着泪珠的脸上现出了天真的笑容。   “段兄,小彩身上的血咒是不是也会如期发作?他奶奶的,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罪,却也无辜地受到牵连?我真想杀入金沙江深处,把苗疆蛊苗部落里的那批家伙们杀个精光,让那些千奇百怪的炼蛊师们去见鬼!”瘦子咬牙切齿地说。   叶天的心再次遭到震动,他起初判断小彩眉心里的红痣是身中血咒的表现,仅仅是猜测。等到段承德亲口点头承认时,他心头的一块巨石轰然砸下,顿时感到满心悲凉。   “血咒”是苗疆蛊术中最阴狠毒辣的一种,中蛊的人就像少年小文那样,会在生命的某一刻全身血管爆裂而亡,事先全无征兆,防不胜防。眼前的小女孩小彩天真烂漫,根本还不懂得人世间的江湖险恶,就要因此而付出短暂的生命了。 正文 北狼司马带来的蛇形峡谷大屠杀录影带(上) 段承德涩声一笑,无话可答。   叶天油然想到,苗疆蛊术、危地马拉黑巫术、梵蒂冈招魂术并称为当今世界三大异术,其手段来无踪去无影,寻常人连防范的机会都没有,遑论反击了。瘦子说得轻巧,要想深入苗疆蛊苗发源地,一路千难万险,数不胜数,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厅那边,一阵哄堂大笑加上长时间的鼓掌后,赌石大会暂时告一段落,赌客们开始尽情享用段承德提供的美酒佳肴。在那些人看来,能被段承德邀请到蝴蝶山庄来,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今晚绝对要不醉无归。此地少年的惨死,根本不是他们有闲暇关注的。   叶天站起来,准备绕过喷水池离开。   他是一个静惯了的人,讨厌过度的喧嚣热闹,离群索居才是他最喜欢的生活状态。   “叶兄弟。”段承德立刻叫住他,“犬子的死,只是意料之中的意外。二楼拍卖会上特意给你留了座位,请务必赏光。”   叶天静静地站住,缓慢地把小刀和木像放回口袋里。   “段庄主,我对翡翠玛瑙并不感兴趣。”他淡淡地说。   “叶兄弟,我请了这么多朋友过来,不仅仅是图热闹、攀交情,而是实实在在地有事相求。真要看得起我段承德,真要……看在小文惨死的面上,就留下来帮我,好吗?”段承德不知不觉间显露出了颓势。心如刀绞的丧子之痛已经让他的五官扭曲变形,如果不是山穷水尽,像他那样的硬汉是不会开口求人的。   叶天无言地点点头,段承德立刻松了口气,吩咐那女人:“雪兰,看好小彩。无论如何,今晚我会想到办法,这一次绝不会任人宰割了。”   雪兰答应一声,从方纯手中领过孩子,抱着那个玻璃盒子转入走廊。   段承德与那瘦子也跟着离去,喷水池边只剩叶天和方纯。   明月无声,夜凉如水,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被冷风吹散了。   方纯用紧紧衣领的动作打破了沉默:“叶先生,我可不可以有个不情之请?”   叶天抄起冷水洗手,淡淡地问:“你想去拍卖会?”   方纯立刻点头,小心地收起银盒,放回衣袋里。   远处大厅里的人开始散去,有几个沿着长廊走来,登梯上楼,看来是属于“特邀贵宾”之列。   “方小姐,段承德算是我的朋友。在他府上,不要搞事,否则我很难做的。”叶天的心情又一次变得沉重起来,因为他发现方纯虽然讨厌顾惜春,假意敷衍,但眼神却一直在保镖、保险柜上来回打转,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既然决定留下来帮段承德,就会尽心尽力,绝不敷衍了事。   “是吗?”方纯笑笑,两个人之间的窗纸一下子捅破,彼此心知肚明。   “你要什么?”叶天揪下一小片青石上的苔藓,在指尖上揉捏着。蝴蝶山庄处处是宝,赌徒们又带来了大量的纸币和金条,绝对是小偷们大显身手、大快朵颐的好时机。   “我只要一个人,顾惜春身边的保镖之一,就是刚才比较胖、下巴上有刀疤的那个。他的名字叫‘巴兰图’,是乌克兰、美国、伊朗的三面间谍。我找他,因为他能给我带来一大笔收入。”方纯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抒胸臆。   叶天毫不客气地摇摇头:“方小姐,不要在蝴蝶山庄搞任何事,除了本地,要做什么随你。听清了吗?千万不要在这里动他,否则——”   方纯一笑:“否则怎样?你会替段承德出手吗?还是帮顾惜春除奸?叶先生,江湖上一向都是遵循‘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行事原则,而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希望你别坏了规矩,大家还是各扫门前雪好了。”   嚓的一声,小刀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叶天的指尖上,一顿一放,小刀笔直向上射出,喷水池假山石顶上停着的一只灰翼蛱蝶便一头栽落下来,跌在叶天掌心里。那柄小刀又向上飞了七八米,才力尽下落,重回他的手中。   方纯忍不住皱眉哀叹:“喂,试刀就试刀,显武力就显武力,干什么拿一只蝴蝶撒气?”   大理蝴蝶泉、蝴蝶山庄是中国大陆蝴蝶最多、种类最全的地方,看得出,方纯是个爱蝶的人。这一点,又让她跟叶天心里深刻怀念的那个形象接近了许多。   叶天抬高手掌,蝴蝶扇了扇翅膀,再次振翼飞起。他并没有存心伤害蝴蝶示威,只是用那一刀的刀气将蝴蝶逼得坠落下来。   “我不是要杀它,刚才只是跟它开个玩笑。方小姐,我劝你放弃任何在蝴蝶山庄动手的想法,当下我们是朋友,但你一旦决定侵害段庄主的利益,我们马上就会变成敌人。面对敌人,我从不手软。”叶天正色回答。   方纯又叹了口气,低声赞叹:“好刀,好刀法。”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二楼的特殊拍卖会即将开始。   “走吧。”叶天指了指楼梯方向。   方纯一怔,忽然醒悟:“你肯带我进去了?”   叶天点点头:“对,只要你不动手,我们就是朋友。朋友之间有所请求,我当然是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方纯嘻的一声笑出来,跟叶天并肩上了台阶,走上宽大厚重的木楼梯。楼梯两侧没有开灯,显得有些昏暗,两个人的步子自然而然地放慢了。   叶天犹豫了两三次,把“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白晓蝶的人”那句话终于强压下去,没有问出来。   在他心中,一直有着那样一幕场景——一个穿着白色及踝纱裙的小女孩站在百花盛开的欧式庭院里,挥着双臂盈盈起舞。在她身边,五颜六色的蝴蝶越聚越多,随着她一起上下翻飞舞动,人与蝶相互映衬,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仿佛是神话世界里的仙女一般。小女孩的背景,是一座白色的欧式别墅,被一圈黑色的箭头状铸铁栏杆环绕着,静雅整洁,贵气华美。别墅入口处的台阶上,小女孩的父母并肩站着,男的儒雅挺拔,女的美丽大方。   那小女孩的名字就是“白晓蝶”,一只白色的舞动于晨晓的美丽蝴蝶。他看到她的那一年,她十二岁,他十七岁。 正文 北狼司马带来的蛇形峡谷大屠杀录影带(中) “在想什么?你好像分神了?”方纯打破了沉默。   “我在想,除了血胆玛瑙,还会有什么特殊拍品?”叶天遮掩着自己的心事。   那时,他们已经登上二楼,站在一个相当宽敞的过厅里。有一个穿着黑皮大衣的年轻人正站在栏杆前吸烟,那个位置,能够俯瞰喷水池方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年轻人慢慢地回过头来,向着方纯深深地望了一眼。他的眼睛极亮,在暗影中竟然发出了幽幽的绿光,看上去颇为怪异。   “是方小姐吧?”年轻人挥了挥右手,露出指上的硕大钻戒、腕上的煌煌金表来。当他满脸堆上笑容时,嘴角一翘,两颗纯金虎牙富贵逼人地显亮出来。   方纯冷冷地回应:“我似乎并不认识阁下。”   她向叶天靠了靠,挽住他的胳膊。   “那没什么关系,我认识你就好了,方纯小姐、叶天先生,对不对?”年轻人玩世不恭地笑着迎上来。他的身高在一米七十左右,比叶天略矮,脸色微黑,两条板刀一般的黑眉不时地警醒上挑着。   “叶先生,幸会。”他向叶天伸出手来。   叶天对此人没什么印象,只是按照常规理解伸手去握。蓦地,方纯藏在他肘后的左手轻轻按了按,发出了一个非常隐蔽的警告信号。几乎同时,年轻人的手握过来,将叶天的大半个手掌攥住,五指凶猛地发力,令他的指骨感到一阵剧痛。幸好,有了方纯的事先提醒,叶天及时丹田提气,发力抗衡,把右手变得如青石般坚硬,任由对方握着。   “请问阁下是……”叶天不动声色地问。   “司马。”年轻人报上名字,随即知难而退,放开了叶天的手,咧开嘴大笑。   “幸会。”叶天半转身,带着方纯经过对方身边,走向长廊尽头的小会议室。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方纯倒吸凉气的声音,但一个字都没说,甚至连脸色都平静不变,只是一路嗅着花香行去。对于别人的无礼挑衅,他一向都淡然处之,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大理一年四季气候温和,每一季都有烂漫花事,而段承德又是个深谙风雅的人,所以蝴蝶山庄处处都能闻到醉人的花香。当然,除了花和景,长廊内每隔十步,都站着一个右手插在黑西装内袋里的保镖。能进入二楼拍卖会的,非富即贵,都是有来头的大人物,安保措施是马虎不得的,他们看不见的那只手里扣着的都是一把速射短枪。   “北狼司马。”方纯低声说了四个字。   “司马”,是年轻人的名字,“北狼”则是他的江湖绰号,连在一起就代表了身列“二零零九年江湖十大天才侠少”排行榜上第一名的那个人。司马是个探险盗墓的天才,原籍蒙古草原,十九岁崛起在盗墓界,据说是当年“盗墓之王”的唯一传人。   叶天没有回答,春天的花香拱得他的鼻子有些发痒。目不斜视的保镖们被方纯的美丽吸引,每个人的眼珠都在偷偷转动着,跟随着她的脚步。   身后脚步声快速响起,叶天判断出司马已经轻快地滑步追近。   “为什么不说话?”方纯对他的沉默保持着好奇。   “与我无关,有什么好说的?”叶天淡漠地转过脸,从方纯的头顶上望过去,蝴蝶山庄的广阔庭院已经尽在眼底。山水花草,皆被月光披了一层银白色的美妙面纱。   段承德行事非常低调,尽管他已经是大理地面上首屈一指的大富豪,山庄的外观却修建得非常普通,从外表看根本称不上豪华奢侈。今晚来的贵宾们中不止有一人发表过失望的抱怨,因为他们并没有看到想象中奢华的段承德豪宅,接受的招待也非帝豪级别的。   叶天的心里还没忘掉小彩,她的倔强与孤傲,有点像记忆中的白晓蝶。不知道没有蝴蝶陪伴的她,会不会被雪兰哄得开心起来了。而那诡异死去的少年小文,因着段承德的铁血封锁,已经消失在众人的记忆中,不复存在。   “白晓蝶?”视野之中,两只白粉蛱蝶追逐嬉戏着翩翩飞过檐下,浑然不解廊内江湖人物的明争暗斗,剑拔弩张。   “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方纯有些疑惑。   “受邀而来。”叶天简简单单地回答。   “江湖本是污泥地,没人能够置身事外的。”方纯长叹。   “是吗?”叶天向着蝴蝶微笑,神游天外,记忆拉回到遥远的少年时代。   在那一幕里,他站在街角,远远地看着欧式别墅里的三人,感觉自己的世界与白晓蝶一家的幸福时光永远没有交集,那种发自心底的自卑感重重地笼罩着他。他听见白晓蝶银铃一样的笑声朗朗传来,忽然捂住耳朵快步跑开。   他们只对答了四句,司马便以一个很帅的滑行动作超到前面去,洒脱地旋转回头,盯住了方纯,右手一扬,指尖弹出一张六寸的彩色照片,亮给她看。   “喂,别打扰我朋友好吗?”叶天迅速跨前一步,把司马和方纯的隔开。   “不是打扰,这只是一宗生意。”司马笑了,年轻的脸上浮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方小姐,我只说几个字,如果你不感兴趣,我马上退开——‘录影带、大角宝藏’。”   叶天皱了皱眉,他对以上两个词汇感到有些陌生,一时间弄不清司马在说什么。   “录影带、大角宝藏。”司马从叶天的表情上有所察觉,立刻露出嘲讽的冷笑。   那张照片拍摄的是一个荒凉之极的蛇形山谷,摄影角度为俯瞰,谷中怪石嶙峋,两侧是陡直的绝壁。从近处的植被情况看,叶天判断那应该是滇藏边界群山之内的某个地方。   方纯从叶天背后移步出来,轻轻回答:“好,我要那讯息,开个价吧。”   司马一笑,中指一弹,照片平展展地射向叶天身后,但被他迅捷地举手截留,用食指、中指挟住。   “巨宝无价,不过方小姐感兴趣的话,可以找机会谈谈。”司马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一路得意地笑着,步履轻快地抢先进了会议室。   叶天转身,把照片递给方纯。司马弹出照片的凌厉动作,无疑又是一次对他的挑衅,但照片飞行速度再快,又岂能快得过他的手指?   “谢谢。”方纯皱着眉回答,然后把照片放进口袋里。   后面又有人来,他们不再耽搁,继续向前。   “司马是个江湖公认的危险人物,前辈们说,他在古墓之类的阴邪之地待久了,自身性情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似人似妖,不可捉摸。跟他做交易,千万当心。”叶天悄悄掩盖住内心的些微不悦,微笑着低语。   犹然如此,方纯还是看穿了他的思想:“抱歉,我知道司马是个什么样的危险人物,但他说的,对我非常重要,所以才跟他对答。”   交谈之间,两个人走入会议室,在后排角落里坐下。    正文 北狼司马带来的蛇形峡谷大屠杀录影带(下) 小型拍卖会是在晚上十点钟正式开始的,拍品共有三件。第一件是顾惜春的血胆玛瑙,放在保险箱里;第二件、第三件都没露面,分别放在一个黑色的牛皮公文包和一个硕大的土黄色帆布旅行箱里。   顾惜春隔着几排座位回头向方纯打招呼,眉飞色舞,顾盼自雄。   方纯低头苦笑,又一次取出照片来看。她不想招惹顾惜春,但鲜花一开,浪蝶自舞,这是无法避免的小小麻烦。   叶天一直搜寻着司马的下落,但对方却踪影全无。他注意到主席台侧面的小门开着,司马应该是从那里离开的。他想帮方纯做些什么,对方不开口,他也无从谈起。   参加拍卖会的共有十人,除了叶天、方纯、顾惜春之外,还有一楼拍卖会中出手过的英国绅士、印度秃顶商人和沙特大亨。其他四位,分别是一个闭着眼睛搓着铁核桃的老头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一个垂着大辫子的中年女人、一个表情拘谨的中年男人。他们都侧对着叶天这边,暂时看不到更多情况。   此刻,站在台上的拍卖师他们也曾见过,就是出言讽刺顾惜春的那个瘦子。   瘦子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各位,本次拍卖属于不封顶、无级差的形式,自由叫价,直到无人出价十分钟为止。本次的拍品性质比较特殊,希望各位慧眼识珠,能够辨识出它们的真实价值。第一件是来自港岛顾惜春先生的血胆玛瑙;第二件是一卷录影带;第三件是一捆陈年信札。”   叶天觉察到,方纯一听到“录影带”和“信札”,情绪便有了明显的变化。   瘦子拍掌两声,顾惜春的保镖就将那个保险柜抬了上来,放在旁边的展示架上。   出乎意料的是,当顾惜春亲手打开保险箱的门,将血胆玛瑙展示出来后,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并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惊喜与贪婪。   那块玛瑙是一尺见方的立方体形状,整体颜色为淡褐与朱红相间,正面的中央有着一个直径三寸的椭圆形暗影。当顾惜春把它从保险箱里搬出来的时候,暗影晃动,显示出里面是一汪密闭的液体。   啪的一声,顾惜春打开了一支笔形强光手电,得意洋洋地向玛瑙上的暗影照去。顿时,暗影变成了鲜血一样的殷红色,那种情形,仿佛是一只玻璃锥形瓶里荡漾的血液样本。   “血胆玛瑙,起始报价五百万人民币。”瘦子例行公事地进行介绍。   台下的人不为所动,只有那沙特人轻蔑地冷笑一声,嚓的一声打着了火机,点燃雪茄,猛吸了一口,喉咙里发出极其满意的咕噜声。   “这件宝贝的奇妙之处在于,血胆中会浮现出一个鬼脸来,狰狞逼真,阴森可怖。”顾惜春扫视全场,对众人的冷漠反应感到失望。他在玛瑙顶上猛击了一掌,把手电筒贴近那个露出血红液体的小窗。蓦地,窗口中出现了一个瞪眼张嘴、獠牙外露的青色鬼脸,随着液体的晃动,鬼脸也忽远忽近,更显得诡谲无比。   “血胆玛瑙已经属于玛瑙中的极品,有胆而又形成鬼面形状的,更是闻所未闻。这件宝贝只有区区五百万报价,属于天上掉馅饼的大便宜,难道各位都不动心吗?”顾惜春脸上有点不自在了,不断地扫视台下,洋洋得意之态早就不见了。   可惜的是,台下仍然无人举牌报价,形成了相当意外的冷场局面。   方纯又深吸了一口气,取出手帕,在那张照片上仔细地擦了擦,再次凝神细看。   叶天则拿出了小刀和木像,开始雕刻木像的裙裾。他们两个对瘦子的介绍都没太在意,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接下来,没有人对顾惜春的血胆玛瑙报价,第一件拍品就这样轻易地流拍了,而且前排的绅士、秃顶、大亨都在摇晃着身子冷笑,显然对那东西毫不在意。这种结果,大大出乎顾惜春的意料,脸上露出了极其尴尬的表情,在瘦子的讪笑中退场。   瘦子从黑色公文包里慢慢地取出了第二件拍品,那是一个扁扁的长方形不锈钢盒子,尺寸如同一本加厚的杂志。   方纯突然抬头,向拍卖台上望去。   瘦子先戴上了一双白手套,才打开了盒子,拿出一盘微型录影带来。他没有做过多的介绍,只是把录影带举高,清晰地报价:“录影带,五百万人民币。”   沙特大亨第一个举手:“我出六百万。”   秃顶商人和英国绅士几乎同时举手:“七百万。”   大亨毫不犹豫地高举双手:“一千万。”   其他人只是做壁上观,看这三个人玩游戏。   不知何时,司马又溜进来,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邪笑,瞥着那三个人。   “录影带是他的吗?请主持人确认一下。是,我就加价;不是,我退出。”绅士目光如电,一下子望定司马。   台上的瘦子愣了一下,正在考虑是否可以亮出拍品持有者的身份,司马抢先开口:“鬼王,告诉他们,录影带就是我的,少于三千万人民币,就叫他们滚回家去抱孩子!”   这句粗俗的玩笑话令在场的另外九个人一起笑了,只有方纯和叶天除外。   叶天听到“鬼王”二字,一下子联想到了“不死鬼王”赫连吼的名字。赫连吼号称为“腾冲“赌石之王”,在云南玉石界大名鼎鼎。据说他天生一对“阴阳眼”,能够隔着风化层石皮,看穿玉石内部的成色。   鬼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着那绅士点点头。   绅士还没来得及举手,大亨便举起手来报价:“三千万。”   方纯忽然问:“叶先生,你有没有兴趣陪我一起西行一次,游山观景,领略滇藏边界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的大好河山?”   叶天摇摇头,专心致志地在木像的裙裾上刻着蝴蝶浮饰。   “我出钱,同时兼任导游,而且还奉献一个极有趣的故事给你听,也不行?”方纯的手轻轻按在木像上,提醒叶天抬头听她说。   “什么故事?”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不领情。   “一个关于二战日军‘黄金堡垒’的故事——如果你去,有任何发现都二一添作五,你一半,我一半,绝不亏待你。”方纯急促地低声解释。   叶天终于抬起头来,但依然没有流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鬼王,放那录影带看一下,哪怕只有一分钟呢,我也好看货报价!我是来赌石的,不是来赌假消息的。”秃顶不满地叫起来。   司马冷笑着走上台,从鬼王手边抱起一台笔记本电脑,掉转方向,屏幕对着观众席。   “早就知道大家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行家,所以我预先准备了这个。看你们三个猥猥琐琐不敢叫价的样子,难道蝴蝶山庄庄主、鬼王、司马三个人的信誉加起来,还值不了三千万人民币吗?看,睁大眼睛看看,这可绝对是好东西!”他在键盘上敲了一下,屏幕上立刻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黑白画面中,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押解着一群身背竹篓的民夫在崎岖的山谷中蹒跚而行。山谷的形状走向,与方纯手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那些士兵穿的都是二战时的日军服装,手里的武器也是同时代的最精良装备。五秒钟后,镜头急速拉近,对准了一个背篓,那里面装的东西想必是体积小、质量大的高密度物体,竹篓底部被压得变形,竹篾几乎要散开了。镜头停在竹篓上,又过了五秒钟,随着一次意外的颠簸,背篓的底彻底垮掉,里面的东西沉重地落地。镜头一动,又对准了地面。裸露的山间板岩上,竟然散落着十几块半尺长的小砖。拍摄者的摄像机品质非常高,只经过一秒钟的对焦,就迅速捕捉到了最清晰的画面,那些不是什么“小砖”,而是货真价实的“金砖”。   司马令画面暂停,而后冷笑着介绍:“看,有脑子的地球人都知道,那是金砖。画面中共有民夫九十九人,每个人都背着竹篓。如果按每个竹篓放着二十块金砖算,那将是——各位,这卷录影带,直接关系到二战时滇藏日军构建的‘黄金堡垒’传说。有了这条线索,极有可能找到那个地方,找到南太平洋舰队司令大角岑生的宝藏,成为整个亚洲地区黄金拥有量最多的人。”   画面再次继续播放,当队伍处理好跌落金砖的小小意外继续前行时,两边悬崖上突然蹿出一群猿猴般矫健轻捷的长发野人来,嘴里衔着造型奇特的弯刀,攀着枯藤草根滑下,悍勇无比地向士兵和民夫们展开秋风扫落叶般的猎杀。他们的人数至少是那支队伍的两倍,所以从出现到结束战斗,只用了二十秒钟,士兵们几乎没有机会开枪,便倒在贴身格杀之中。之后,野人们聚集在一起,向着队伍来的方向跪倒,双手上举,浑身筛糠一样哆嗦着,应该是在举行某种祈祷仪式。大约一分钟后,野人们围住尸体,大肆切割分食,如一群围猎成功后的野狼,享受着血腥的美餐。    正文 黄金堡垒,端倪初现。月圆之夜,血咒凶猛上 那些虽然是黑白画面,但仍给叶天带来了胃里极不舒服的感觉。   视频至此告一段落,画面定格于人吃人的恐怖一幕,前后共两分半钟。   “蛇形峡谷、野人屠杀者、大角岑生、黄金堡垒……三千万?想都不要想。”司马向沙特大亨挤了挤眼睛,揶揄地冷笑起来。   “开价吧。”大亨耸耸肩膀,用雪茄指向司马。   司马叉开右手五指,向台下晃了晃,代表的是“五千万”这一恐怖数字。   “每个研究历史的人都知道,大角岑生是二战时日本在中日交战阵亡名单上官阶最高的海军将领,1941年2月5日上午于中国广东省中山县的黄杨山坠机身亡。生前,他一直受日本皇室委托,进行一个名为‘黄金堡垒’的计划。当时,计划已经具备雏形,他一死,所有行动搁置起来,那些被运往深山的海量黄金也成了无人知晓的秘密。”方纯在叶天耳边低语着。   如果司马提供的录影带和照片能揭示出“黄金堡垒”的下落,开价五千万的确不贵。但是,谁又能保证,买下的是活的线索而不是“此路不通”的死胡同呢?   叶天点点头,他在港岛时通读史书,大学里也选修历史、考古、地理方面的课程。关于“黄金堡垒”的传说,已经随着历史翻过二十世纪、进入二十一世纪而湮没在故纸堆中,极少被江湖人提起了。不过,黄金是地球上最奇特的一种贵金属,除了能兑换为大量的流通纸币外,还是自始至终亘古不变的“硬通货”,被历朝历代的人所珍视。所谓“盛世藏古董、乱世买黄金”,就是这个道理。而且,阴阳家们都明白“黄金宝玉藏阴魂”的道理,大宗黄金聚合在一起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力量,能够对地球人形成致命的诱惑,犹如一缸蜂蜜对于蜜蜂、一包白糖对于蚂蚁那样,吸引地球人前赴后继地发掘追逐,不死不休。   两分半钟长的视频中,给他最大震撼的,就是金砖落地的一瞬间。   现在,司马将视频回放到那一幕,向台下的人继续展示着。   大亨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滚圆的牛眼直瞪着,两片肥厚的嘴唇发出下意识的啧啧声,胸口一起一伏,显然内心正在激烈地斗争。他的脸上一直都油光光、红通通的,现在更是油得发亮、红得发紫,嘴唇上微翘的短须也轻轻颤抖起来。   “猜,他会不会应价?”方纯又问。   她举手遮住嘴,右腕的月光石手镯一晃,玉石内部的一条乳白色水波纹迎着头顶灯光一闪,令叶天眼前猛地一亮,又倏地一暗。   “会。”叶天又点点头。   “五千万真能买来黄金堡垒的话,是绝对超值的赚钱交易。但是……但是……”方纯笑笑,欲言又止。   绅士与秃顶没有应价,现场暂时陷入了僵局。   司马那双冷幽幽的眼睛向叶天这边扫了扫,抱着笔记本电脑缓步走过来,不再理会三位竞价者。   “方小姐在说什么好听的笑话?为什么不说出来跟大家分享分享?”他高昂着头,脸上挂着貌似谦和实则傲慢的虚假的笑容。   方纯冷笑两声,摇摇头,没有回话。   司马不怀好意地叫了一声:“叶先生——难道你也对‘黄金堡垒’不感兴趣吗?我查过你的来历,港岛香火最盛的宝莲禅寺隐居高僧空闻大师是你唯一的长辈与监护人。嗯,空闻大师是一位很低调的世外高人,我希望叶先生也有同样宽广的胸怀和睿智的眼光,能够在‘黄金堡垒’这件事中发挥出定海神针的作用。”   他用左手理了理油光可鉴、纹丝不乱的中分头发,再整了整脖子上的双飞鸳鸯花绯色领结,然后用修长的食指指着屏幕上散落在地的金砖,咄咄逼人地盯着叶天。   “是吗?”叶天对于司马的长篇大论只回答了两个字。   “当然,‘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江湖是属于我们年轻人的,我们不挺身而出,还能指望谁?而且叶先生一出道,身边就有方纯小姐这样的大美人、大能人,可见手段非同一般。在这一方面,我得好好向你学习学习呢!”司马轻佻地笑起来,眼波一转,落在方纯脸上。   方纯立刻皱眉,右手在眼前一挥,自言自语地说:“这样的天气,哪来的苍蝇?讨厌,讨厌。”   当月光石再次闪出炫目的清辉时,司马的眼光立刻再次掉转方向,落在方纯的手镯上,之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野兽看见猎物时才有的贪婪神色。   “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空闻大师’的名字,宝莲禅寺是红尘俗世外的净土,远避无趣之人打扰。我就是我,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叶天沉稳地再次开口。如果司马是因为他跟方纯在一起而争风吃醋、故意刁难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他跟她不过今晚半小时前刚刚认识。   “提那个名字?那又怎样?”司马立刻提高了声音,故意找茬,意图发难。   叶天慢慢地站起来,深深地看了司马一眼,所有要说的话都融合在凛然的眼神之中了。他的手指自然而然地捏紧了刀柄,拇指、食指、中指微屈,以一种“虎口拔牙式”似实还虚地扣在刀柄上,无名指伸得笔直,尾指轻轻翘起。   司马立刻倒退了一步,左手抄进西装的内袋里。很明显,他已经握住了一把小巧玲珑的短枪,根本无须掏出来,就可以隔着那套阿玛尼的名贵西装射击。   “喂,都不要动!”台上的鬼王身子一闪,便飞掠过来,隔在两个人中间。   鬼王是滇藏、贵粤、缅甸、越南这一大片范围内的江湖名人,有钱、有势、有能力,连白道上的大人物都会明里暗里给他几分面子的。   “这是段老大的地盘,要为女人拼命,就往西北去,出大理到金沙江,那里有的是江水洗地。蝴蝶山庄是个干净地方,别胡来,难道年轻轻的就活够了吗?”他背对司马,这些话全都是说给叶天听的。   叶天摇摇头,手腕一翻,木像与小刀全都消失在口袋里。   他不愿多惹事,因为那跟他“低调行事、隐忍避让、清高自省、孤傲自居”的人生原则相悖。那柄三寸三分长、半寸半分宽的小刀并非是用来杀人的,而只是为了倾注心思雕出那木像准备的。   “没事。”叶天低声说。    正文 黄金堡垒,端倪初现。月圆之夜,血咒凶猛中 顾惜春幸灾乐祸地大声冷笑起来:“没本事出头,就别学人家江湖好汉出头。小兄弟,泡妞也得找个时候,也不想想,这种顶级大富豪才能参加的拍卖会是你能来的吗?”   所有的人都向叶天望过来,刹那间,他成了会议室里的焦点,三件拍品反而被冷落到了一边。   “当然没事啰,我只不过是跟叶先生开开玩笑。宝莲禅寺是港岛第一大寺庙,我每次去,都会毕恭毕敬地虔诚上香,哪敢造次?叶先生,下次到港岛去,我请你吃极品海参飞燕金钱鲍,那边我有的是朋友,呵呵呵呵……”司马抽出手,剑拔弩张之势骤然春风化雨,分毫不见。   鬼王松了口气,大声说:“没事了没事了,大家继续应价,第二件拍品来自于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北狼司马,叫价五千万人民币,请大家好好斟酌。”   他虽然长得极瘦,外表甚至算得上“猥琐”,可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有一方豪杰的霸气,能够镇得住场子。   顾惜春没有看得成司马和叶天的笑话,不免有些怅然,悻悻地坐下,对着两名保镖喝斥起来:“看好保险柜,丢了东西,小心你们俩的头!”   叶天已经坐下,不再理会司马的逼视。   “方小姐,你的手镯非常奇特,拍卖会结束后,我们来谈谈它可以吗?我会为它出非常高的价格,就像你要我开价那样,随便开价,我绝不会还价。”司马的嚣张气焰越发高涨了,再次抬手梳理头发,洒脱地转身,向拍卖台上望去。   方纯只是微微一笑,叹了口气,不再应答。   那声叹息是为叶天发出的,因为通常的年轻男人都会在漂亮女孩子面前表现得果敢而凶悍,就算咬牙硬撑,也不会丢自己的面子,而叶天恰恰相反,选择了退缩避让、息事宁人的处理方式。   “五千万。”沙特大亨终于应价了。   现场无人开口,任由那两个字的尾音轻轻回荡着。   “哼哼。”方纯冷笑了两声,轻轻摩挲着手镯,目光望向顾惜春。   那时,顾惜春正回过身来,盯着那财大气粗的沙特大亨,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如果眼神也能杀人的话,他早就把对方砍成肉泥了。   “还有加价的吗?”鬼王、司马都没有回到台上去,仍旧站在叶天身边。   “各位想想看,日本人在东南沿海、南粤腹地、云南全境、西藏东线搜集到的黄金全都聚集在黄金堡垒里面,那该是一个多么惊人的天文数字呢?区区五千万元,而且是以人民币为单位,是不是太便宜了?”司马继续用他那种极具煽动性的狂热声音鼓噪着。   如果他说得是真的的,五千万的确很便宜,但那仅仅是“如果”,仅仅是虚拟假设出来的前提条件。   二战中期,中国南部沿海的战事如火如荼,日本军队采取了“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从民间搜刮来的宝贝极多,特别是在金沙江沿岸的采金区,所得天然黄金不计其数。据资料记载,军方并没有像其他的北路军、中路军那样将黄金运回本土,而是就地聚集熔炼,藏匿起来,也就是传说中的“黄金堡垒”。   日本战败后,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军队先后追查过黄金的下落,但都止步于湍急的江水和复杂的崇山峻岭之前。当今太平盛世,如果谁能抢先获得线索,将有机会拥有这个举世无双的宝藏。   “五千万。”鬼王重复着那个数字。   沙特大亨突然站起来,向着鬼王大声吼叫:“你们中国人诡计太多了,明明知道大家都是冲着第三件拍品来的,却在前面设上这么多门槛,拍来拍去,浪费我的时间。知道吗?我到蝴蝶山庄来浪费的时间,都足够新盖一座迪拜塔了!现在,我要求你亮出第三件拍品来吧,不管什么价格,我吃定了。”   他用胖胖的手指捏碎了雪茄,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英国绅士与秃顶商人同时冷笑起来,缓缓地鼓掌,为他加油助威。   鬼王脸色一变,指着那大亨喝问:“中国人有中国人的规矩,你这算什么?想要反客为主吗?”   大亨下了座位,大步走过来,毫不示弱地大声回答:“谁是客?谁是主?这个世界上,有权有钱有力量的就是主人,反之,就要屈膝跪下,做奴隶,做仆人。”   鬼王刚要说什么,唰的一声,大亨右手中亮出一把两尺长的月牙弯刀,压在鬼王的颈上。那柄刀的刀身上横贯嵌着七颗颜色各异的宝石,在灯下闪烁着湛湛精光。刀光与宝石光芒交相辉耀,映着鬼王那张半青半白的脸。   不知什么时候,起先那个在水池边捧水浇花的小女孩偷偷溜了进来,小猫一样贴边走到方纯身边,轻轻拽着她的衣角,仰着脸问:“姐姐,你能不能再给我一颗糖?你的糖好吃极了,我还没舍得咽,它就化在我嘴里了。”   叶天又一次看到了她眉心里的红痣,正处于宽阔饱满的额头与细致挺直的鼻管之间,仿佛一道血色的铁闸,将女孩的命相生死线拦腰切断。红痣向上那道半寸长、半分宽的斜向暗纹,深重、醒目,令人不敢忽视。她的唇单薄而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两颊上的肌肤也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白色,纯洁无暇,犹如琢磨千遍的蓝田美玉。   事实上,如果没有那颗红痣,这个女孩一定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五年之内,必定出落得袅袅婷婷,如花似玉。   “血咒死期,以血悬咒。死期一到,必死无疑”——这是港岛炼蛊师们都知道的至理名言。血咒,是蛊术、降头术最高境界的一种,亦称为“血降”。只有当炼蛊师对某个人怀着刻骨铭心的巨大仇恨时,才会使出这种近乎无解的降头术。   “但是,谁会对一个十来岁岁的小女孩仇恨至此呢?”叶天暂且忘掉了身边那场平淡无味的拍卖会,把心思转向她。少年小文是第一个牺牲品,她呢?会不会就是第二个?   “你叫‘小彩’,对不对?”方纯又一次掏出银盒子,放在椅子上,帮小女孩打开。   “对。”小彩一心看着糖块,舍不得挪开视线。   方纯轻轻抚摸着小彩的头顶黑发,柔柔地微笑着问:“小彩几岁啦?”   小彩头也不抬地回答:“十二岁。”   “十二岁?”叶天的心弦又被一根无形的手指拨动了一下,因为白晓蝶留在他心里的影子,也是十二岁。   方纯的手很小心地拨弄着小彩的头顶百会穴、脑后玉枕穴、后颈大椎穴三个地方的发根,似乎在寻找什么。   叶天知道,以上三大穴道是炼蛊师们下针、注药的主要关窍,要破解血咒,就要从此入手。但是,他联想到段承德的江湖阅历和武功经验,便明白小彩所中的“血咒”必定非常难解,不是普通等级的降头术。否则,凭段承德的人脉,早就有人代为解除了。   果然,小彩的发根头皮白生生的,干干净净,毫无异样。    正文 黄金堡垒,端倪初现。月圆之夜,血咒凶猛下 砰地一声,沙特大亨突然仰面跌倒,庞大的身躯重重地砸在地板上,手中的弯刀也直摔出去。   同时,司马一声冷笑:“跟中国人玩冷兵器,你还差几个层次呢!”   原来,他一手抱着笔记本电脑,左手一勾,脚下一绊,就打倒气势汹汹的大亨,解了鬼王之围。不等大亨起身,司马便欺身直进,一脚踩住了对方的右腕,大声宣布:“好,那录影带落槌价格五千万人民币,已经是你的了。看在段庄主和鬼王的面子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先饶了你。”   第二件拍品以这样的闹剧收场,鬼王马上打开箱子,取出第三件拍品。   那是一叠捆在一起的陈旧信札,约有半尺高,差不多有百十封之多,全都是陈旧发黄的牛皮纸信封。   大亨从地上爬起来,立刻举手:“那东西我要了,我要了,快报底价吧。”   鬼王没有啰嗦,举起信札向大家亮了亮:“这是一些二战时期的家信,共一百三十封,开价五百万人民币。”   这时,绅士和秃顶的眼神立刻被点亮了,争先恐后地举手应价,信札的价格迅速飙升到三千万。   叶天看清了信封上的日本文字,可知那是日本人的家信。   “咳咳,咳……”小彩陡地呛咳起来。   叶天匆匆低头,小彩半蹲着身子,伏在座位上艰难地咳嗽着。   方纯给她拍打后背,然后扳起她的肩膀。   叶天猛地一惊,因为他看见小彩眉心那感叹号形状的暗影已经开始充血,颜色殷红,仿佛那块皮肤马上就要迸裂开来。   “别动。”叶天的右掌迅速按在小彩后背正中的脊柱枢纽上,提聚内力,助她推宫过血,把体内逆行奔走的血气控制下来。   方纯按住小彩的肩,阻止她要起身的动作。   他们三个在这边与血咒抗争,而三名竞拍者的叫价也愈演愈烈,继续向上抬升。   “这样做见效甚微,我抱着她,去找段承德。”叶天一边说一边起身,一手揽住小彩的肩,一手抄入她的腿弯,把她稳稳地抱起来。   “咳咳……我觉得胸口好疼,这里好疼!”小彩呻吟着,抬起手,摸着自己的心口。   他们马上出了会议室,辨认了一下方向后,向西直行,到了通向小楼三层的楼梯口。向上的楼梯铺着上好的印度手工地毯,却空无一人。叶天脚步稍停,因为他不能确定直闯段承德私宅,是不是合乎礼节。   “怎么了?”方纯问。   “我们应该打电话或是……”叶天沉吟了一下。   方纯急促地低叫起来:“都到这时候了,小彩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还要拘泥于礼貌问题吗?听我说,上去!”   就在这时,那个年轻的女人雪兰匆匆地跑下来,肩上披着一件宽大的棉褛,惊慌失措,脸色惶然。   她的五官细致美好,即使在不施粉黛的状况下,依旧眉目如画。   云南的江湖人士都知道,段承德、香雪兰的结合堪称英雄美人珠联璧合,是所有人羡慕的最佳伉俪榜样。   “小彩,你怎么样?你怎么样?”雪兰低叫着,握住小彩无力垂下的手臂,眼角立刻垂下泪来。   那时候,小彩的齐腰长发晃晃荡荡地垂着,飘在叶天的膝盖上。她没有应声,眼睛沉沉地闭着,小巧的鼻翼急促地扇动,正有失去知觉的不良迹象。   雪兰抬起右手,拇指按在小彩人中穴上,掐了两下,毫无效果。   “段庄主在哪里?”方纯问。   “他在楼上,不过现在有客人在,他不方便出来。”雪兰回答。   方纯急促地叫起来:“他女儿要死了,还说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带我们上去,快!”   她不由分说地捉住雪兰的手,带着她向楼上飞奔,回头招呼叶天:“跟着我,别耽误了小彩的命。”   在她的拉拽下,雪兰踉跄奔跑,几乎跌倒。   刹那间,叶天隐约感到不妥,因为事情发展到这时候,他们也许可以把十二岁的小彩交给雪兰,雪兰自然会抱着孩子去见段承德。毕竟三楼以上是段承德的“内宅”,外人冒然闯入,并不合乎情理。   “快跟上来,还在犹豫什么?”方纯到了楼梯转角,又回头催促了一句。   现在,小彩已经陷入昏迷,红痣与暗影此刻都变成了血红色,表面的皮肤已经有薄薄的一层鼓荡起来,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着,仿佛那层皮肤之下,就是一腔弥足珍贵的热血。   “小彩,小彩?”叶天低头唤她的名字,但小女孩昏沉沉地躺在他的臂弯里,手脚死扑扑地垂下,一动不动。他没有办法,只好上楼。   三楼向右,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厅堂,直径有二十步,四周有着茶花蓓蕾彩绘装饰图案的墙上共嵌着八个门口,分别标着优雅脱俗的名字。   雪兰向标着“青山枕溪堂”名字的门口一指:“段庄主在里面,我去叫他。”   方纯没有止步,却随着雪兰一起向前,并在后者屈起手指敲门时,横身一撞,将门咣当一声撞开。   门内,是一个宽敞的长方形会客室,四面摆着宽大的浅灰色意大利真皮沙发,两个男人正隔着一只小茶几说话。其中一个是段承德,另一个则是金发碧眼、鹰鼻阔嘴的美国人。   不速之客闯入,段承德立刻噌地一声跳起来,挡在那美国人前面,而后者也迅速拿起茶几上的报纸,不经意地低下头,将自己大半边脸遮住。   “什么事?”段承德恼火地大叫。   雪兰立刻哭诉:“小彩又偷跑出去,可能是跑路太多的缘故,她的咳病又发作了,你快点救救他吧。”   叶天走进门,段承德立刻伸手,一把将小彩接了过去,动作近乎粗暴,然后大声说:“雪兰,把冰蟾蜍拿来,再给两位朋友开张支票,谢谢他们对我们的帮助。”   方纯当即冷笑:“我们从不为金钱工作,段庄主,看好你的孩子,别再出状况了。血咒凶猛,她会死的。”   叶天没有过多地关注室内的情况,当雪兰小跑着出门去拿段承德说的“冰蟾蜍”时,他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知道小彩一定会没事。   “谢了两位,我自有分寸。”段承德向前迈了一大步,完完全全地将两个人的视线遮住。   方纯快步退出来,叶天也跟在后面。   自始至终,她就像一个真正的见义勇为者那样,热心奔走,直到把小彩送到她亲生父亲手中,并且不要任何回报。   他们下到二楼,没有回会议室,而是在楼梯边的大沙发上默默地坐下来。   五步之外的南窗开着,夜风凄冷,月过中天,一抹清亮的月光洒在窗内的地板上。突如其来的血咒,给大理蝴蝶山庄的这个月圆之夜涂上了一层非同寻常的诡异色彩。   “小彩会没事的,因为段承德手里有治疗内伤的圣药冰蟾蜍,能够隔着皮肤吸收体内的毒血。毒血吸净,然后再向小彩体内注入新血,她的情况就会立刻好转。整个过程犹如白血病患者的血液透析一样,安全而高效。放心吧,段承德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死的。”她说。   叶天明白冰蟾蜍的工作原理,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三件拍品都露面了,有没有你感兴趣的?”方纯又问。   叶天摇摇头:“我感兴趣的,只有你的‘目的和居心何在’这个问题。”   方纯歪着头笑笑:“什么意思?”   叶天冷淡地回答:“你给小女孩吃下的是什么糖果?怎么会引发她的咳嗽病变?为什么在送她回去的时候,刻意要闯入房间,看那个美国人的模样?”   三个问题都很隐蔽,但在叶天外科医生般敏锐的目光之下,任何细节都逃不过去。他什么都能看到、想到,只是愿意说不愿意说的问题。   “我没有——”方纯刚一分辩,就被叶天的目光制止。   “说谎没什么意义,我不是段承德,不会因你做那些事遭受任何损失。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不要误伤到她。”叶天心如明镜,一眼看穿了方纯的底牌。   方纯意识到无法蒙混过关,马上换了另一种坦诚的口气:“叶先生,我承认,为了闯入三楼,我耍了一些小小的手段。不过,我绝不会伤害她,那些药的用量仅限于恰到好处地制造混乱,好让那美国人露面。我知道段承德为了女儿的病高价收购了中医圣物冰蟾蜍,一定会确保她不受伤害。”   叶天忍不住叹气:“好吧,我姑且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