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坠崖一刻 罗含烟孤独地站于九华山绝顶孤石之上,脚下白云翻滚,风吹乱了她簪有金翠花钿的黑发,翠绿映花纱罗裙摆随风飘飞,绝世的容颜再加上飘逸的身姿,恍如云中仙子。 周边几座山峰挺拔而出,高出云海之上,犹如海上仙岛。 前不久,才华横溢的李白曾游览九华山后题诗:“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我欲一挥手,谁人可相从?君为东道主,于此卧云松。” 如此风景绝美的所在,能长眠于此真是最好了。晃眼间,她所站的山峰下侧面似有人影掠过,罗含烟调转灵动的黑眸仔细凝望,除了树与山石飞鸟,并没有见到人影,耳间似闻若隐若现的笛音,清越幽远。 突然出现的喧闹的人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有受惊的飞鸟冲向云霄,吵嚷的话语声由小渐大传入罗含烟的耳中,她水眸流转,已看出那条蜿蜒的石阶之下拥上来很多人,她不由得为之色变。 不及容她想出什么法子,那批人已经越来越近,她身后及身左身右都是万丈悬崖,退无可退,罗含烟暗咬贝齿,再次注目崖下的白云。 追兵已到,为首的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抬头看见罗含烟傲立于绝顶之上俯视众人,衣袂飘飘,止步冷笑一声:“罗含烟,你想逃到哪里去?你死也要死到石家!” 罗含烟黑瞳中印出那男子绝决冰冷的面容,反射出一抹凄然:“大哥,何必如此苦苦相逼?”清润柔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含烟,不是我要逼你,也不是我身后罗家的人要逼你,而是,你做为罗家唯一的女儿,有义不容辞的责任跟义务帮罗家解这个结,跟我们回去。” 罗含烟惨然一笑:“罗镇宇,罗大哥,罗家的结是你们结的,不是我,要解你们去解,凭什么要用我一生的命运解决你们种下的难题?我之所以爬到这么高的山顶来,就是要将这具洁净的身躯交付于白云深处,各位,来生见吧。” 罗含烟转身垂下眼帘,密睫盖住忧郁的眸,望了望脚下的云海,轻叹一声:“此世休矣,再修来生!”她纵身一跳,优美的身姿化身蝴蝶没于云海之中。 众人一声惊呼,纷纷拥上崖顶往下探视,云海茫茫,再无踪迹。 看视良久,无人出声。大家都倒吸一口冷气,心往下沉,没想到罗含烟如此性烈,忽然之间就天人永隔。罗镇宇面色凝重地转回了头,冲着众人摆了摆手:“回去吧。”大家看着他,没有移动脚步,他们大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还以为有法子可想。 罗镇宇长叹一声,推开面前人众,自己顺着石阶向下走去,脚步很沉,落寞跟悲切将他全身罩住。于是身后众人也渐渐跟随上去。 绝顶之上又恢复了平静,除了飞鸟与风吹树叶,没有别的声音,仿佛刚刚没有失去一个鲜活美丽的生命。 云遮雾绕的山间,松柏掩映之下,几间灰瓦白墙的房屋甚是洁净,门前石地上落叶都没有一片,室内的陈设简洁,东厢房内一张雕花木床上躺着一位少女,她脸色苍白,睫毛轻覆于阖着的双眸上微微颤动,看似要醒了过来。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端了冒着热气的药碗递了过来,另一只手用瓷勺舀了一勺递到那形状极美却是灰白的唇边,碰了一下,唇微开,一勺浓黑的药汤灌了进去。 那手将瓷勺放回碗中,拿起一块雪白方巾,擦拭那唇边的药渍。 唇的主人眼睛颤动,终于睁了开来,往上一抬,双瞳剪水,黑白分明,灵动幽黑的瞳中印出一个仙骨英姿的白衣公子。 此人玉面朱唇,星眼流波,两道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红唇饱满,唇形相当完美。他见女子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满室生辉:“姑娘再喝点药,才能好得快一点。”他放下方巾,撩衣坐在床边,声音竟是那么淳厚磁性。 女子头脑中一阵混沌,调开目光望见雕花窗外白云飘渺,远松近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否还在人间。这美丽的少女就是罗含烟。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微一动,只觉得周身痛楚,仿佛已经骨骼碎裂,疼痛扭曲了那张美丽的脸。 “姑娘别动,我来帮你。”公子放下药碗,一手轻轻抬起罗含烟的身体,另一手将枕头斜靠在床头,再将罗含烟斜靠在枕上,又将红色锦被向上拉一拉。一瞬间的靠近,香泽微闻,这公子有一种仿佛某种药草的清香。 罗含烟清新秀丽的面庞飞上红霞,从没有与陌生男子如此靠近过,如今却承受着人家的照顾,她很过意不去,轻声道谢:“多谢公子,请教公子尊姓大名,我这是在哪里?”印象里自己仿佛飞坠于云海之中,应该身为异物了。 “先把药喝完。”这位公子沉声说道,他有如雕刻的五官俊逸如仙,但却没有一丝表情。罗含烟感受到了他平淡的声音里蕴藏的关心。他重又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将温热的药喂进她嘴里。药味微苦,罗含烟秀眉微蹙,出于感激,她强忍着翻胃的感觉将一碗药喝了下去。 放下药碗,白衣公子款款站起,踱至窗边朝外望去,远远传来流水的叮咚声,甚是清幽。这公子背影挺拔颀长,绝美如仙,他的周身散发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似不食人间烟火。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精致的竹笛,随口吹了几个音,声音清越动听,合着远处的泉水,有如仙乐。 他不出声,罗含烟便也不敢再相询,只是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欣赏着,有如一幅画。 他出了一会儿神,转回头来,玉面之上覆着落寞,星眸之中弥漫孤寂,又有一种孤傲的王者之风。罗含烟从他的清眸之中看不出是喜是悲。 “叫我竹笛公子吧,这里是九华山深处,我在此结庐。这位姑娘,请教芳名,你为何要到此自尽?”他将竹笛放回怀中。 正文 二、身世 罗含烟感觉到他的声音里有少许的好奇。“这么说,真的是你救了我?”罗含烟扬起秀眉感激地问。 竹笛公子宝石般流光溢彩的黑眸微露笑意,一头乌黑的发束于头顶,俊美得不真实。 这是一个温润男子,高大挺拔,卓尔不凡,有一种内敛的贵气。罗含烟一时心神迷惑,此人风度翩翩,竟将她的青梅竹马陆安阳都比了下去。 “你站的山崖太高,我纵然以最快的速度抛出一丛柏枝平推你出去,减缓你下落的势头,也没能阻止你受伤。好在我将你推到了一处缓坡之上,有草地作为缓冲,总算没有致命,骨骼完好,内脏受了些震动。”他嘴角微翘,眸色变幻着,当时的一幕仿佛又展现在眼前。 “只是姑娘年纪轻轻,容颜秀美,为何执意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呢?”他清冷地开口。 罗含烟眼眸微阖着,眸中一丝哀伤,缓缓溢出。 “我叫罗含烟,是安徽池州人。家里逼我嫁给滁州石家二公子石景安,我宁死不从,这才逃上九华山,就这样他们还不肯放过我,追踪而来,放言我罗含烟死都要死在石家,我别无出路,唯有一死。” 竹笛公子闻言一怔,眸光一闪,有丝不可置信。抬眸看她一眼,眼前的女子精致的脸庞,清亮的双瞳,少见的清纯美好。 他清眸变暗,眉头渐渐拧紧:“你,见过石家二公子?”淳厚的声音低沉了些,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明显地带着不快。 罗含烟眨巴下亮晶晶的眸子,摇摇头:“没见过,只是听说他已离家多年,偶尔回家也是夜里,如此神出鬼没,要见也难。”瞳眸闪过一丝轻嘲。 “没见过,那你为何拼死不嫁?”他漆黑的眸扬起一团火,她被他看得浑身发冷。 “虽没见过,但石家二公子的传言极为不好。”罗含烟抬眸望向对面的俊颜,抬眸间就是一室光华。 忽然发现竹笛公子变了脸色,看着她的眼光很古怪,也可以说,不怎么友善,她解释说:“传言道,石家二公子性格乖僻,心思深藏不露。这一点光看他只夜里回家就能了解个大概了。试问,我如何跟一个夜行老鼠一样的人生活一辈子?” 竹笛公子眉头掩不住一丝颤动。 她敛下眸光,低声说:“还有一点,据说石家二公子极为好色,为美色追至天涯海角,这样的人如何能做我的郎君?还有,这石家二公子据说不知从哪里学来一身惊人武功,与人稍有不合,就惨被修理。我如果嫁到石家去,不知一年之内能否肢体完好?还有……”她纤手揪着绵被在努力思考。 “还有?”竹笛公子敛着寒声问,有些气促地在窗前踱了几步,星眸暗沉。 “既然含烟姑娘这么不愿嫁给石家二公子,那你的家人为何又要逼你嫁呢?”他的面色有几分讥嘲,寒意从他身边向四周扩散。 罗含烟有些惶恐地观察他的脸色,担忧地问:“公子似乎生气了?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她纠结地两手互拗,眸中涌过淡淡的惊慌。 竹笛公子收回视线,轻扯朱唇,淡淡地说:“我只是一向看不惯过于自负的女子,凭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贬低天下所有男子。”他背对着罗含烟凝视着远处,眉头一直都微微锁着,一股傲气从他背影上传来。 面地竹笛公子突然的态度变化,罗含烟很不适应,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罗含烟脸颊通红,眸光晃过一丝忧虑,慌忙解释:“公子误会了,不是我要贬低石家二公子,实在是他的传言就是如此不堪。而我们罗家与石家结了梁子,罗家不如石家势大,如今无法摆平,石家扬言除非我嫁入石家,做二公子之妻,否则将家宅不宁。因此家里父母及兄长都苦苦相逼,让我无路可走,只能跳崖。”说着又悲泣起来。 罗含烟整个人都笼罩在悲苦无助中,黑发凌乱,漆黑的眸,铺着一层水雾,不禁让人心生怜惜。 竹笛公子扭头望了她一会儿,脸色缓和了些,黑宝石似的瞳仁中划过一丝不忍。他喉结动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后走了过来,一撩衣襟,坐在了床对面的雕花木椅上。 “嫁给他,难道比跳崖还难受?”温和而质疑的声音飘来,嘴角一抹无奈悄然掠过。罗含烟对上他的目光,他明亮的眸子非常执着地在等答案,他很想要这个答案。 罗含烟纤手连抹眼泪,沉闷地说:“有个缘故,我有位自小一起长大的邻居,非常要好,他早就私下对我说过非我不娶,我也回应非他不嫁,我不能背叛他。如果此生无缘,我只能期盼来世。”她带泪的眸光透着坚定。 “哦。”竹笛公子点了点头,眼眸微阖,眸光意味不明。半晌,他视线调向不知名的远处,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含烟清亮的眸锁住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竹笛公子站起来骤然说道:“罗姑娘,你的伤还得在这里养些日子才能走动,也就是说,现在你还回不了家。还有,你的生命才展开,不要轻易就结束它。我不希望救了你之后,你再次轻生,那我不是白救你了。我不会开导人,但你自己要想开些。”平淡的声音,毫无变化起伏。他睨她一眼,又向窗边踱去。 罗含烟抿唇,咬了咬牙,目光有些泪意。家,那个家还是她的吗?她还能回吗?想着就了无生趣。如果不是竹笛公子相劝,她真的还没死了轻生的念头。 不过以后再如轻生,确实对不起救她的人。以后怎样,她拿不定主意,所以罗含烟没有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她无从回答。竹笛公子没有追着她要不轻生的承诺,他不再作声。 抬眸看向竹笛公子,他的脸笼罩在金黄阳光之下,逼人的帅气,深邃的目光射向窗外,悠远之极,他似乎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正文 三、相处 罗含烟清明的眸子锁住他,倏尔出声:“竹笛公子,怎么这里就你一个人?你的家人呢?”他似乎很孤独,就一根竹笛相伴,形单影只,罗含烟莫明地有些心疼他的处境。 他转回头逆光凝视着她,一笑,淡而轻:“这里就我一个人,我的家人很遥远。” “为什么住在深山里?没有人跟你作伴你不寂寞吗?你完全可以搬到人烟稠密的繁华之处。”罗含烟乌黑清明的大眼睛望着他。 竹笛公子睨她一眼,只僵硬地说了三个字:“我愿意。”眼眸溢出一抹深邃幽暗的色泽,唇瓣弧度扬起一抹桀骜。 罗含烟脸上的笑僵了僵,转而轻声:“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含烟打扰了公子的清静。”她总算明白,眼前的人是不易让人接近的。 “不必客气。”竹笛公子眸光闪烁了下,就迈步飘然出去,随后远远传来一阵牵魂撩魄的笛声。四周益发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罗含烟的目光依然被牵引在门外,那里除了一条山路跟阳光映照下高低错落的植物,已经没有了人影。 罗含烟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荡人心魄的笛音,那么悠远,那么清越,令人沉醉于其中而忘了自己身居何处,只是听着这笛音,总是有种让人心伤的感觉。 此人如此卓尔不群,罗含烟不知不觉间被他深深吸引。 她收回视线,思想起来,这位竹笛公子人物绝佳,心肠也算不错,只是似乎喜怒无常,个性乖戾,难以相处。 如今养伤要跟他相处些日子,恐怕比较难,何况孤男寡女,更是不便。罗含烟轻轻向下躺倒,骨骼的疼痛使她蹙了下秀眉,哎,何苦那一跳! 药力发作,罗含烟在虫鸣声中逐渐睡去。 很舒爽的一觉。她醒来的时间是下午,只觉得神清气爽,感觉好了很多,身体也没有那么痛了。 此间极为清幽,红木雕花窗外,明丽的阳光静静地将晃动着的树影投在地上,有两只翠鸟在跳跃着阳光的树叶间穿梭鸣唱,远处有泉水的叮咚声。 美则美矣,然而在此长期居住未免有些清冷寂寞,远处又传来了隐隐约隐的笛音,更增添了孤寂。 她就那么无聊地望着窗外,观察日影移动,想着一些无解的心事,等待着竹笛公子的回归。 傍晚十分,竹笛公子沐着一身夕阳,带着一只锦毛野鸡回来,淡渺出尘,一如谪仙。 罗含烟远远地看到俊挺的白衣男人一步步走来,眼眸一亮。他的身姿真配这灵山秀水,像极了隐居的神仙。 竹笛公子进门,带着山水的清新气息,首先进东厢房看看罗含烟,问了问她的身体状况。看到她发光的脸,他的心中也是一暖,漆黑的眼中荡漾出一种奇异的色彩。 很久以来独处惯了,有了这位少女作伴,好像周围的山景都有了生气。 竹笛公子道:“你的身体复恢复得很快,我去下厨弄些饭菜来,多吃点,补一补。”他说着就提着食材往厨房走去。 罗含烟眉头一颤,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也近人间烟火! 没多久,躺在床上的罗含烟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引得人馋涎欲滴,肚子不争气地咕咕直叫。她对竹笛公子加深了好感。 不一会儿,竹笛公子端了一个木质托盘进来,里边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米饭,一碗香喷喷的鸡汤,一盘腌鹅,还有一盘素炒土豆。 罗含烟抿着嘴忍住笑。不知怎么,她总感到竹笛公子现在的形象有些滑稽。 罗含烟自己勉强忍痛坐了起来,想伸手接过饭碗来吃,胳膊和手却很不灵便。 竹笛公子展颜一笑:“姑娘坐好,我来喂你。”墨黑的瞳孔,妖冶魅惑。罗含烟看痴了去,从不知道,一个男人也可以这么美,美得惊心动魄。 一勺汤递到了唇边,罗含烟却不知开口。 “罗姑娘?”竹笛公子淳厚的声音唤醒她的神志,她眉头倏尔一跳,面飞红霞,张嘴喝下这勺汤,“公子也请用餐吧,让我自己来。”罗含烟含羞说道。 “我在厨房已经吃过了。”他答,目光清凛。他再用筷子夹起一块炖得很烂的鸡肉递到她唇边。 看不出他这样有耐心,罗含烟双颊绯红,吃得齿颊留香,感激不已:“真是不好意思,含烟拖累公子了,公子厨艺这么好,人又细心,有耐心,真不知哪家姑娘好福气会成为公子的夫人。” 罗含烟如今大乱方寸,话说出口才感觉不妥,又不好收回。 竹笛公子神色微顿,研究地凝视着她,看得她垂下头去。“过奖,只要不把人吓跑就好。”他嘴角溢出一抹轻嘲,诡秘,又淡到极致。一双深邃的眼眸,覆上一片不能猜度的迷雾。 这话怎么听得有些怪异?罗含烟不明白,她苍白的脸上再泛起一阵红晕,只得埋头吃饭,掩饰自己的窘态。 罗含烟毕竟伤势未愈,吃不了太多,还剩下了大半。 “实在不好意思,吃不下了,浪费了你的厨艺。”罗含烟低眉歉然。 “没关系。”竹笛公子笑容清冷,剩饭端走去了厨房。还好,竹笛公子有时似乎脾气古怪,有时又似乎很好。 夜晚,深山里的月色格外皎洁,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来,树叶的影子在室内青色地砖上摇曳,恍若梦境。 罗含烟白天睡得太多,晚上了无睡意,睁着黑亮的眸子望着窗外,云儿在深蓝的天空中缓慢移动,被月光照亮了边缘。远处的泉水叮咚声在深夜格外清晰,如一款静谧的音乐,动听之外,也有种不真实感。 她忽然觉得,就在这里长住下去也不是坏事,可以摒弃一切尘世烦扰,生活会变得简单很多。 忽然眼前一花,有条白影从窗前晃过,紧跟着飞上屋檐,然后从半空中以无穷变幻的姿势轻飘飘地飞舞而下,只见其影,不闻其声。罗含烟已经看清楚,原来是竹笛公子在夜半习武,手中一根竹笛当剑在使,衣袂翻飞,上下纵跃,左刺右挡,横踢侧踹,姿态优雅之极。 时而极快,只见幻影纷飞,分辨不清他的姿势;时而极慢,凝重含蓄如泰山压顶。看得出他的武功相当不弱。 罗含烟睡意更无,月下舞笛,这场面比看宫庭歌舞还美观,既有轻柔,也含刚健,最主要的是舞的人,本就潇洒帅气之至,更有幽静的月光相衬,俊美如天神。 舞了一个时辰,竹笛公子纵上房前的小路,身影没入远处静夜之中。不久就听到泉水叮咚和着清亮幽远的笛音,在这寂静的月夜动听之极,又有一缕似有似无的哀愁飘向夜空深处。 罗含烟就在这渐慢渐小的笛音中不知不觉地睡去,一夜好眠。 正文 四、意外之客 第二天清晨,她在悦耳的晨鸟鸣叫声中醒来,精神很好,连身上的伤痛似乎都好了很多,以至于能勉强起身慢慢走走了。 她挪到门口,扶着门框向远处眺望,朝阳下的九华山深处朝气蓬勃,不远处的松林内有虫鸟鸣叫,阳光透过树缝斑驳地洒进长满青草的地上,草尖上的露珠就发出了璀璨的光,有个长着毛茸茸长尾巴的什么东西还没看清就一下子消失在了松枝深处,一切显得生机勃勃。 罗含烟的黑眸反射着阳光,嘴角一弯,露出了久违的开心笑容,心里的阴郁似乎被扫尽。回眸向上一看,这屋子门楼正中间有一块黑底金花纹边金字的牌匾,上书“修真亭”。原来竹笛公子的住处叫修真亭。 她左顾右盼,看看竹笛公子在干什么,整个屋子都没见他的身影,想起昨夜月下身影,也不知他昨晚睡没睡觉。 耳边似乎传来了轻柔细腻的乐声,空灵飘逸,音色纯美,她以为竹笛公子回来了,一阵心喜,听着这乐声又似不同。 正犹豫间,山下冉冉上来一位年轻女子,暗紫色古朴光亮的排萧在她嘴边发出如此醉人的乐声,一如她的长相那么甜美,红色薄绸半袖外罩内是轻灵飘逸的白色长裙,随风飘舞,柔美多姿。 罗含烟看呆了去,直到那女子如飘一般来到跟前,停下了唇边的排萧,驻足凝望着罗含烟,柔媚迷人的桃花眼中有几分好奇,几分艳羡。 “竹笛公子呢?”那女子轻启朱唇,媚眸轻瞟过她,三分冷,三分邪。这女子很美,更媚。罗含烟心里给出了评判。 “呃,不知道。”听到问话,罗含烟回过神来回答,温润的眸子平和如水。不过显然罗含烟轻灵飘动的翠绿裙裾也迷住了那女子的眼,因为那女子媚眸上下打量她,明显露出不友善的情绪。 “你是谁?以前没见过你。”那女子抬起下颌傲慢地指向罗含烟。 “我?过路人而已,罗含烟。你呢?”罗含烟眸子里溢着满满的好奇,看来这华山深处并不孤寂,至少,竹笛公子偶尔会有这样绝色的客人来拜访。 “我?”那女子眸眼如丝,似乎拿不定主意怎样介绍自己。 “梁羽虹,排萧仙子,这么早就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不知有何见教。”竹笛公子突然轻飘飘地从屋旁一棵树顶跃下,修长的身影斜斜地倚在一棵高大的树杆上,风吹树叶一般,落地无声。口吻清冷有余,让人探不明真意。 朝阳下的竹笛公子又是一番风韵,他着一件深蓝长袍,腰系黑色丝绦,头戴华阳巾。五官轮廓棱角分明而又不失温和,轻淡随性的洒脱,一双眸明朗清澈,微翘的嘴角,总在不经意间,流露一丝洞悉。端的丰神俊秀。 灿烂的朝阳,将他的身影投在身后,金灿灿的阳光在他的身上铺开,俊得脱尘、出俗。 那叫梁羽虹的妙龄女子见到竹笛公子,双目登时放出光彩,风摆柳叶般移近几步,媚眼如丝,微微一福柔声道:“竹笛公子真是轻功高妙,神出鬼没。羽虹此来是想问一下,上次我的问题,现在是不是有了结果?” “上次的问题?”竹萧公子拧了下眉,口吻有丝不耐。 “是的,上次我来,问过公子,如果羽虹以身相许,公子是否可以接纳,公子应该不会不记得了吧?”她似含羞带怯,两腮晕红,但神情镇定,漂亮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接着道:“上次公子推说暂时没有考虑清楚,容你再想想,羽虹跟公子约了今日等结果,公子难道还没有想清楚?”她痴痴地望着眼前衣袂飘飘如若仙人的男子,水眸半阖,放出一道挑逗的媚波。 罗含烟见状,未免觉得有趣,也好奇地望着竹笛公子,看他怎样回答。说实话,她认为面前的两人很般配,都是丰姿俊秀,可谓仙眷。不过,这个梁羽虹太不矜持了些,这么直白地求婚,而且对她这个外人也没有躲避的意思。如果都像仙,那梁羽虹像狐仙。 竹笛公子左手摩挲着下巴,沉吟着低下目光,俊颜几分深沉。 “公子有什么为难吗?”梁羽虹波光潋滟的眸子暗了光彩,媚眸一厉,“想我梁羽虹也非寻常女子,江湖中人难得见我一面,我忍着羞耻,独自一人两次主动上门提亲,难道公子竟弃如敝履?” 竹笛公子抬起头来,声音淡至无痕:“羽虹姑娘,在下感激姑娘的看重,其实上次在下已经说过,目前不会考虑个人问题,功未成,名未就,在下还有些更重要的事要做。但姑娘迟迟不肯离去,非要在下当场答应才行,我没有办法,只能许你再考虑些时日。姑娘实在没有必要跑这一趟,在下还是要再次辜负姑娘的美意了。” 梁羽虹沉下脸来,瞳眸如水,瞬间冰冷。她有一种被轻视的愤怒,偏过头,锐利的眸锁住罗含烟,手中的排萧向她一指:“竹笛公子既不许我,是否因为这位女子?” 罗含烟失色,万没料到矛头会指到自己身上,她张着嘴,目光由梁羽虹身上转移到竹笛公子身上。 “排萧仙子,请尊重我的客人。”竹笛公子不耐地扫她一眼。 见他甚是维护罗含烟,梁羽虹嘴角缓缓扯动,露出一抹诡秘的笑。桃花眼一瞪,呵斥一声,排萧内侧附加衬着的一排短管中银芒疾飞,顺间就奔向罗含烟面前,原来梁羽虹的特制排萧也是她的武器,内侧短管中装有无数细小银针,短管正中嵌着一个按钮,此时她的大拇指正按在那按钮上。 罗含烟茫然不知趋避,危急中,一片白色带着劲风疾闪而过,卷着那些闪着银光的细微银针落在了一旁的地上,罗含烟顺着看过去,原来是块白色的绢帕。 她身子倏地一僵,,这两人武功都是上乘,若不是竹笛公子出手相救,自己差点就死于非命,那就不用费劲跳崖了,罗含烟想到这里,唇上浮出一个苦笑。 罗含烟慢慢收回视线,稳住有些狂乱的心,抬起头,望住她:“这位姑娘,恐怕你认错敌人了,初次见面,你就打算置我于死地,未免太狠辣了一些。” 正文 五、如何得罪了石家 竹笛公子一对眼眸即刻变化,寒风般凛冽:“梁羽虹,我奉劝你安分一些,不要伤了我的客人。我岂不知,你硬着头皮前来跟我结亲其实是为了那本《红尘觅仙》吧?你自从得了此书,便着迷一般地信着它,相信找一个资质绝佳的男子与你阴阳双修,就能获得绝世武功并永保青春是吗?”连罗含烟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怒气。 梁羽虹一滞,随即脸泛红霞,斜睨着他,微一昂头:“你怎么知道?就算如此,那又怎样?我梁羽虹自信才貌高于一般世间女子,并不会辱没于你。况且与我同修此书,你也能袖手即得无限好处,对你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有这么难接受吗?” 她长睫闪了闪,单手一指罗含烟:“是为了她吗?哪儿来的这个女人?此女有什么好处?我杀了她,你我就可共渡仙境了。”霸道的口气完全与她柔媚的面貌不符。 眼前一花,竹笛公子已经跃至罗含烟面前,挡住她,漆黑的眸子漫过一片冰冷:“梁羽虹,再无理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你想干什么与我无关,我石某人不是给人揉捏着玩的,我对你那《红尘觅仙》没有兴趣,你另找别人,请回吧。” 气氛紧绷,好像下一刻就是血光纷飞。 梁羽虹握紧了手中的排萧,目光始终都凝聚在罗含烟身上,手指泛白,媚眸中隐现杀机。见竹笛公子寒冰般的眼神刺向自己,衣袂翩飞,寒意一波一波袭来,知道他真的动了气,但是自己武功弱于他,想想并无胜算,虽不甘心,也只得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甩衣袖,飘然而去。 罗含烟转过头来,黑白分明的眸子盯住了竹笛公子,无辜地问:“怎么回事?我好像被人恨了,冤枉啊。” 竹笛公子无奈地摇摇头,把一根竹笛在手心里拍了几下,往屋里翩然走去,“她就是这样,我也拿她没办法。”撂下这句话他就进了房间。 身后传来了罗含烟的声音道:“你晚上有睡觉吗?我看到你月下习武。”她很快就抛开了那个排萧仙子梁羽虹。刚才竹笛公子让那梁羽虹很下不来台,罗含烟暗暗开心,谁让她那么嚣张啦?都不认识她,就一出手想要罗含烟的命。 竹笛公子回眸一笑,黑眸淡淡地看过她。他进入厨房,揭开一口铁锅的盖子,一阵热气冒出,一股浓郁的香味扑而来,跟随而来的罗含烟深吸一口气,走近去探头一看,是红枣银耳粥,浓稠香甜的粥引起了罗含烟极大的食欲。 “我做的早餐还过得去吧?”竹笛公子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一丝清美的笑缓缓绽开。迎着窗口的朝阳,他的笑脸很阳光,很朝气。 她侧头兴奋地说:“好香啊,看不出,你还会这一手,什么时候做的?莫非,你真的没睡觉?” 竹笛公子拿出橱柜里的碗来,帮罗含烟盛了一碗交到她手里,淡然道:“我晚上练练武功,再静坐练气几个时辰,略微躺一下就起来,做好早饭就去了山间绿野之中,迎着朝阳吐纳。”他自己也盛了一碗,两人坐到一个小方桌边,上边早已放好了几样小菜。 喝了几口粥,竹笛公子抬头道:“罗姑娘,你的身体已经有了起色,再过些时日我就送你下山,以后可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要无故再自寻短见。” 罗含烟微蹙了一下眉,眸中的光彩暗淡下来,但还是无言地点了点头。 竹笛公子沉吟了一下,倏尔挑了挑眉梢:“可以问一下吗?你家里是如何得罪了石家的?” 罗含烟低着头拨拉着碗里的粥,失神的双眸一点点垂落,低低地说:“石家老爷石万春曾任安西都护府西州刺史骆弘义手下长史,后来回至家乡,但他家势大,在滁州一带无人能比。前年春天,我父亲和哥哥出外踏青,顺便采买些用品,恰逢两位男子围斗一年轻女子,那女子眼看不敌,我父兄见义勇为,毅然出手,放走了那女子。” “没想到那两位男子就是只闻其名未曾见面的石家大公子与三公子,据说他们刚得了一本奇书,不想大意被那女子偷去,他们正在夺回,被我父兄阻拦,那书被女子得了去。石家非常恼恨,当时急着去追那女子,无暇与我父兄算帐。后来他们没有追到,就放出了话,不会与我们家善罢甘休。” “我们胆战心惊了很久,父兄也多次上门赔罪,但对方均不见面。今年早些时候,石家终于说了与我家化干戈为玉帛的条件,就是要我嫁给石家二公子。” 罗含烟咽了口唾沫:“重压之下的婚姻能有什么好?况且石家二公子的传言极为不好,而且我已有了心仪之人,自然我不愿意屈从于别人的安排。”她悄然抬眸望了望竹笛公子。 竹笛公子深邃漆黑的眼眸在她的脸上,没有停留太久,沉吟着低下目光,俊颜几分深沉。随后目光一转,再次望向她时问了一句:“你知道石家得而复失的书是什么书吗?” 罗含烟摇摇头。 “那你知道盗书的女子是谁吗?”竹笛公子扬了扬眉,再问。 罗含烟看向他的眼神在变化着,“我没有跟着去,也没有见过那位女子,只听哥哥说,那女子长得很媚。”她垂下了头。 竹笛公子摇摇头冷笑了一声,别开视线,看向一边,再回头时说话带了些嘲讽的语气:“那个女子就是你刚刚见过的梁羽虹,那本书叫《红尘觅仙》,是本武林奇书,据说如果练成后,功夫天下无人能匹。偏偏那个梁羽虹找上了我来。” 罗含烟一震,缓缓抬头,密睫闪了闪,奇道:“如果是必须吸少年男子的精气才能练的功,那也挺邪恶的,而且是女子练的功,你说石家二位公子抢了那书来有什么用?”此话说完,她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为自己说过的话红了双颊。 竹笛公子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随后意兴阑珊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抢那本书做什么?”说着低头默默吃饭了。 正文 六、玉泉洞 罗含烟偷眼看他俊美的侧颜,好奇地问:“竹笛公子,你住在深山之中,怎么会知道那些我都不知道的事?你的消息很灵通啊。” 竹笛公子已经吃完饭,清淡的眸子扫她一眼,他把碗推向一边站了起来,“天下没有几件事能瞒得过我。”这话可有些自傲。 “吃完后别忘了洗碗,洗了碗之后,把我放在罐子里的药喝了。我出去一下。”他的声音恢复了一向的淡然清冷,头也不回地迈步出门。 吃了早餐,罗含烟感觉身体恢复了不少,精神良好,尤其把心事说出之后,心里也畅快了许多,她暂时不去想伤好回家后怎么面对依然存在的矛盾,先安闲地洗洗碗,听着窗外好听的鸟鸣声,欣赏寂静的阳光树影,还有远处的泉水声,罗含烟觉得一生一世住在这样幽僻的地方也挺不错。 已经能自由活动了,虽然身体还有些骨节酸痛,但这样明媚的天气,喝过药之后的罗含烟还是忍不住出去走走。 周围山石峻峭,林木苍翠,溪水淙淙,鸟兽出没。 寂静的山林生机勃勃,山花烂漫,少有人打扰,每一个转弯,每一处上升或下降都是一个不同的美景,清新的空气,明亮的日影,让罗含烟心胸为之开廓,先前一直郁结于胸的忧闷得到缓解。 她一路欣赏,循着叮咚的泉水声行来,空气渐渐清凉,在绿影红花的空隙之外现出一泓山泉,罗含烟跑了过去。 清凉洁净的泉水漫过石头,缓缓向下游流去,透过树缝的金黄阳光跳跃在水面,波光粼粼,岸边的水草柔柔地随水飘摇。这是一条不宽的山泉,但着实惹人爱。 这个泉的泉眼在不远处的巨石边,罗含烟走过去观赏,浓荫蔽日之下几块巨石围着一泓清冽的泉水,泉水静静地从巨石的缝隙间流淌出去,形成溪水。 罗含烟忍不住蹲身掬了一捧水送入口中,入口甘甜清冽,咽下之后神清气爽,真是好水。 她抹了一把嘴角,顺着那巨石望出去,外侧是一片清幽的竹林,望之令人顿生凉意。竹林之外是一处断崖,她向断崖走去。 一地绵软的绿草和落叶,踏上去寂然无声,竹林中一片神秘的宁静。穿过竹林走至崖前,才发现藤萝遮蔽处是一个山洞,山洞顶上有一块平整的岩面,上边雕刻有“玉泉洞”三个朱红隶书大字。好奇之下,罗含烟探头往里望,岩石地面和洞壁出乎意料的洁净,似乎常有人打扫,内有玉石的桌椅。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罗含烟犹豫着慢慢走了进去,不知道里边会不会突然冒出什么野兽?洞里挺宽大,里边有些黑暗幽深,她驻足想了一想,还是往深处迈进了,转弯之后似乎前方有亮光,罗含烟兴趣大增,朝向亮光奔去。 奔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一出口,山中有一方天光直透崖底,仰望四壁危崖笔立,真好像人家院落一般,对面则是三个自然岩洞,她先进中间一个,洁净敞亮,地铺汉白玉石,中有玉石桌玉石椅,还有玉石床,按居家布置,有一些生活用品。 罗含烟出来,再去左侧,里边空间仿佛要深一些,透过光亮走进去,崖壁四处镶嵌着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亮,借着这光亮能看到四壁皆为玉石,平整洁净,莹莹生辉。里边还有几个石室,正要进去一探究竟,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她僵硬地转过头,面对着的是竹笛仙子一脸怒容,一双眸,冷得摄人。罗含烟拍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兴奋地说:“吓死我了!竹笛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我刚刚发现了这个山洞,你也是才发现的吗?” 竹笛公子微抿着唇,垂下的眼眸凝了她几眼,她粉面含春,黑眸光彩盈然,风姿绰约,出尘清丽之中带了点自然而然的傲气。竹笛公子凛冽的面容仿佛坚冰消融,缓和了不少,他用手里的竹笛指了指外边:“出去说话。” “哦。”罗含烟不解地答,迷迷糊糊地走到了那天然的院落中,回身问询地望向跟出来的竹笛公子。 竹笛公子面色完全变得温和,他双手抱拳眼睛带笑地对罗含烟道:“罗姑娘,这是我开辟的练功用的别府,私人隐蔽之所,还没有外人进来过,也不打算请人来做客,罗姑娘不知,本人不会怪罪,但请罗姑娘以后不要再来,也不要对人说起。” 罗含烟马上歉意回礼:“啊,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见天气很好,伤也不碍事了,一时无事出来闲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失礼得很。以后我一定留意,绝不再来。” 竹笛公子摆摆手:“不妨事,以后注意就是了。”他从袖筒里摸出一个东西来,嘴角缓缓扯动,露出一抹诡秘的笑,扬了扬眉,没说话。 罗含烟定睛一看,是一只莹润的玉蝴蝶,晶莹剔透,在阳光下煞是可爱,尤其是玉蝴蝶的正中镂空镶嵌着一颗指甲盖大的莹润的珠子,微微闪烁,好像能自发光一般。她只是不明白竹笛公子要干什么。 竹笛公子低头看着这个玉蝴蝶,抿了抿唇,忽然伸手递到罗含烟面前,清醇磁性的声音道:“罗姑娘,我这里有一只玉蝴蝶,有一些年头了,只是这东西我用不着,姑娘容颜秀丽,不妨送给姑娘戴在头上,也不算辱没了它。”他的黑眸覆着一层淡淡的迷雾,窥不清真实。 罗含烟望望玉蝴蝶,再望望竹笛公子,眸中倏地闪过一丝光泽,有些迷惑,也有些受宠若惊,眸中掠过挣扎,“竹笛公子,怎么忽然送东西给我?而且这支玉蝴蝶看起来价值不菲,不像是可以随便送人的,我怎么接受得起?”她俏脸飞红,青年男子送女子饰品,总让她联想到定情之类的事,偷眼看他一眼,星眸中似也隐藏着什么情愫,不由得心脏怦怦乱跳。 竹笛公子目光闪烁了一下,嘴角缓缓扯动,露出一抹诡秘的笑:“其实这也没什么珍贵的,只是,它是我无意中拣来的,我拿着也没什么用,既然遇见了你,我觉得这东西挺配你的,不如送你好了,当然了,如果你嫌弃一只拣来的饰品,那就算了。”他作势要收起来, 不动声色将眸底的情绪小心维护起来。 罗含烟慢慢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伸手接了过来,“那就多谢了!”抬手随意插在鬓边。 竹笛公子目光始终都凝聚在她身上,那玉蝴蝶真是映日生辉,衬得她的脸越发娇俏可爱。 竹笛公子望着她,有一瞬间的恍神。罗含烟脸飞红霞,微窘地说:“既然我无意中闯了竹笛公子的禁室,还是早点出去的好。嗯,天时还早,我想赏赏山中景致。” “好,请便!”竹笛公子手礼貌地向外洞一伸,算是送客。 罗含烟不便再做停留,抬腿走了出去。 正文 七、醉仙楼 后来的日子,罗含烟游览了周围风景,真是岗峦起伏,翠竹环抱,峰回路转,风光秀美。山顶之上,空气清冽,朝阳晚霞,风起云涌,说不尽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罗含烟又在这风景秀丽的山中修养了些日子,真正悠闲自在,忘却世间烦恼,潜意识中她想,如能永在这山中,与风度翩翩、惊为天人的竹笛公子一道笑看日出日落,风起云涌,四季秀色,真不啻为人间美事。 这个念头一转,她马上就红了脸,在心里自责,山外分明有青梅竹马对自己一往情深,怎可起这不良念头? 话说回来,竹笛公子自从刚见她的那一天有些喜怒无常外,此后的日子里还算性情温和,很好相处,这样的男子真是世间少见,也难怪罗含烟会情不自禁想与他余生共赏美景,就连那妩媚妖娆的梁羽虹都亲自上门为自己求婚,这样的男人如果出现在世俗间,一定会引得无数少女朝思暮想。 身体完全复原,罗含烟没有了继续住下去的理由,竹笛公子明确说今天要送她下山,想到回家,罗含烟眼眸就暗沉下来,家里人一定以为她已经死了,那么她回去不是自寻烦恼吗? 罗含烟眼前浮现出自家邻居,一直被自己亲密地称呼为安阳哥哥的陆安阳那亲切的面容,他含笑而深情的幽黑的眼眸,一种强烈的回家念头在脑海中升起。此时正与竹笛公子坐在小方桌边吃早餐的罗含烟水眸朦胧起来,心里有个强烈的念头:要去投奔安阳哥哥,他一定听说自己已经投崖自尽了,现在不定心中有多伤心呢。 这样想着,就归心似箭了。两人吃完饭后稍微准备了一下就一起出山,竹笛公子没有说什么话,似乎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在罗含烟收拾行装时,他还去到松林里吹出一阵竹笛,笛声悠扬,很能牵动人的思绪。 罗含烟在家时也是习武的,但是功夫一般。不过他们一起快速翻山越岭向山外行去,有这样习武的体质还是好了很多。 黄昏之前他们已经走出了九华山,竹笛公子止步,侧过眸,深沉地凝望着她道:“千里送君终有一别。我就送到这里了,一路顺风吧,我们就此别过。”他拱了拱手,深邃漆黑的眼眸在她的脸上,停留良久。 “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以及多日来的打扰。”罗含烟也向他作别,一丝眷恋袭上心头,竹笛公子飘逸脱尘的身姿,夕阳中,淡渺如仙。 罗含烟看着山风中衣袂翩翩的男子,竟是有几分不舍,四目交接,各自从对方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罗含烟咬了咬唇,转身沿着大路向前走去。 走到了最近的集市,她先去买了两身换洗的衣服放在包裹里,这次出来寻死,只有身上一身翠绿罗衫,都穿了好几天了,再不换就见不得人了。 买好了衣服,罗含烟就去找个酒楼吃晚饭,包裹里有竹笛公子临行前赠送的银两。“他真是个好人。”罗含烟心里不由得想。 集市上街道边有个酒楼门前人来客往,看起来很受欢迎,她站在不远处仰头一望,门楼上的牌匾上书“醉仙楼”三字,就它了。罗含烟迈步走进,勤快的店小二马上迎了过来:“这位姑娘,吃饭吗?几位?” “就我一人。”罗含烟脆生生地答,她的美丽容颜吸引了几位食客回头观看。 “楼上请。”小二伸手殷勤招呼。罗含烟含笑点头,随店小二上楼,选了个临街靠窗的位置坐下,随便点了两样家常菜。 等菜的过程中,她对着打开的窗户往外望,正巧看到一位年轻人走了过来,一下子吸引住了她的视线,这位年轻人身着白衣黑缘的朱子深衣,玄冠、缁带、黑履。清朗俊美,玉面朱唇,眉如墨画,星眸流转,颇有仙风道骨,与竹笛公子的英姿勃发又不同。 他也被店小二让进了二楼,就坐在罗含烟的邻桌。他打量似地扫她一眼,那双深具智慧的目光让罗含烟心里一跳,正好她的饭菜上来,于是赶忙埋头吃饭,掩饰自己的窘态。但那道目光却并没有收回,颇有深意地端祥了她很久,使她吃饭很有压力。 天色将要黑尽,食客越来越多,酒楼热闹起来,邻桌的儒衣公子也已经埋头吃饭,罗含烟终于放下心来,可以悠闲四望。 她的背后有桌人闲谈的内容吸引了罗含烟的注意。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青阳县最近真邪气,总有青年男子失踪,还都是在夜里。”一人神秘地说。 “怎么没听说呀,最近这件事疯传,没见馆驿里都少有人住,尤其是青年才俊。据说同行之中,那些长得丑的,弱的,老的都没事,只有长相清奇的青年男子,尤其会些武功的,失踪了不少,你们说这事怪不怪?”另一人说得口沫横飞。 “对呀,这件事都传遍了,我就奇怪了,怎么会有人专掳美男子?而且武功越好,被掳的可能性越大,我就想啊,莫不是山狐野怪什么成精的东西吧?据说这些东西通常能让男子被吸精而死。王哥啊,我们几个中,就你长得最英俊了,今晚你要小心啊。”另一人似真似假的玩笑令被称为王哥的相貌端正的青年男子脸色煞白。 “我都说最近不要出来了,可我爸非让我出来跟你们学生意,说总待在家里吃闲饭怎么行?哎,别是生意没做成,倒把命丢了。” “你也别太担心,据说丢失的都是体健貌端的男子,你这么文弱,恐怕那山精野魅还看不上呢。不过呢,据说它来时是有征兆的,常常会听到一阵悠扬悦耳的排萧声,宛转清越,如对情郎倾诉,令人心驰神往,之后就会有人丢失。”另外一人说的绘声绘色,却令暗中倾听的罗含烟心中一动,似想起了什么,但又不确定。 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驶近,罗含烟从窗口探头下去,见灯光下一匹雄壮的栗色马载着一员武将停在了醉仙楼前。 他身着金甲金盔,外罩大红袍,腰悬宝剑,很是威风凛凛。翻身下马后,将马缰绳交给小二,也上楼来。 正文 八、平安客栈 罗含烟已经用过餐,站起身来准备下楼,两人擦身而过,那浓眉大眼的武士觉得眼前一亮,停步注视,偏过头,目光锁定她,直至她下楼不见。一同注意罗含烟的还是她邻桌的公子。 罗含烟不管身后粘着的视线,付帐之后出了酒楼就去找客栈,沿街没有走多远就找到了家规模中等的“平安客栈”,走了进去。看起来规模不错,却门庭冷落,她想起酒楼中食客的闲聊,看来那些失踪少年的事真的吓倒了不少人。现在零星入住的都是年长的男子,是那些往来的商旅。 所以罗含烟很轻易就要到了二楼很不错的一间房,干净整洁,清雅舒适。她放下包裹,洗漱睡觉,心想,明天就可以到家了,但绝不能被家人看到,要偷偷找到安阳哥哥,要他带自己走,天涯海角,走到哪里都好,只要与他在一起。 她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进入梦乡,做着一个甜甜的梦,梦里有她跟陆安阳,一片极美的地方,鲜花满地,溪流潺潺,几间瓦房沐浴在阳光之下,安阳牵着她的手漫步于山谷之上,花海之中,他侧头用比阳光还炙热的眼神注视罗含烟,含烟则回他以明媚的微笑。 远处还响起了悠扬悦耳的音乐声,清越动人,能让人的筋骨都化掉。不知怎么,这乐曲甜腻得让人产生了一些身心变化,觉得哪里不对劲,罗含烟突然就醒了过来。 耳畔的悠扬乐声还在,且越来越近,居然不是梦境,是真实的存在!罗含烟眸光一紧,完全清醒了过来,望望窗外,已是子夜,是谁扰人清梦?她已辨出了这是排萧的声音。 一想起排萧,罗含烟就打了个激灵,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记起了上九华山向竹笛公子求婚的梁羽虹,自己莫明其妙就跟她结了梁子,她当时就要杀自己,莫不是追踪自己而来? 真是见鬼的冤枉,罗含烟真是气恼,父兄不知不觉中得罪了石家,以致于逼自己嫁给他家。现在自己又莫明其妙得罪了一个神经异常的女人,关键是那女人武功不弱,居然追杀自己,什么时候自己衰神缠身了? 萧声愈近,罗含烟没功夫再气恼下去,赶紧下床穿衣梳头,准备逃窜。 就在这时,萧声停在了门外走廊上,隔壁房间似有动静,罗含烟紧张地把耳朵贴在门口,心想,不会是梁羽虹弄错了自己的房间信息以致于进错了门吧?虽然暗自庆幸,然而如果有人遇害,便是自己的罪过,自己也会内疚死的。 罗含烟隔门听到隔壁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似乎有激烈的打斗声,喝斥之声骤起。她咬了咬唇,一丝纠结掠过眸底,最终决定出去相帮。 她挎上包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客栈已经大乱,人影幢幢,喊声四起,“平安客栈”不再平安。 罗含烟视线扫向了混乱的中心,如她所料,果然是红色半袖装内衬白裙的梁羽虹,依然那么美,只是媚眸之中多了些凛冽。 她右手挥舞着那暗紫色的排萧指向酒楼中见到的武士,左手便抓向同样酒楼中见到的儒衣公子。 那公子虽不像会进攻,但身形极为轻巧,躲闪敏捷,见那只玉手向他颈项抓来,走廊太小,无处躲避,儒衣公子竟突然一跃,纵上了墙壁,并上行几步,躲开那只夺命玉手后,便轻巧地纵跃落地。 这一招倒让梁羽虹惊愣了一下,就在这个空档,那武士已经用剑格开了她的萧,并使萧中射出的银针偏了方向,均嵌入了墙壁。 罗含烟看得眼花缭乱,她本以为梁羽虹可能会把别的女客当成她而进行报复,可她目前明明是在对付两个男子。 就在这一转眼间,三人已经过了好几招,那两个男子真是险象环生。想起了酒楼中食客的对话,罗含烟终于确认那专掳美少年的妖精原来就是梁羽虹,原来她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一明白过来似乎晚了一些,她刚打定主意趁乱逃走,梁羽虹一双狠戾的媚眸已经注意到了她。 罗含烟肩挎包袱,穿着一件普通白底红色碎花的深衣曲裙,往楼梯口迅速跑去,头上玉蝴蝶中心的白色珠子发出莹莹的白光,在夜晚格外分明,这其实就是颗珍贵的夜明珠啊! 这样鲜明的清丽女子别说逃不过梁羽虹的眼睛,就连那两位武士和儒衣公子都注意到了她,尤其是那颗夜明珠的光亮晃过了他们的眼睛。 罗含烟挤在混乱的人群中,抢着往楼梯下挤,身后追来三道意味不同的目光。 “贱人,哪里走!”梁羽虹一声断喝,美眸阴鸷地盯着她,陡现杀机,凭空跃起,姿态优美如翩飞的蝴蝶。 她指向罗含烟的排萧之中瞬间射出几缕细弱的银光,罗含烟听音回头,瞬间,银光已到,直指她周身几处要穴,眼看就要死于非命。 罗含烟倏尔惊恐地瞪大双眼,她躲无可躲,难道在自杀不成被救之后,还是免不了要离开这个世界吗?既然终归要死,那竹笛公子何必多此一举救她一命? 转念间,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噗地飞到面前,疾逾闪电,劲风扑面,哗地挡住了罗含烟的视线,也挡住了快要上身的银针,她方看清是一袭黑色男子披风,布料厚实,将银针全吸到了披风之上,随后披风落地。 此时惊叫的人群狂喊着往楼梯下涌,场面混乱不堪,也有人被踩踏,哭叫声震天,还好客人不是太多,跌倒的人随即爬起,总算没有大的伤害。 一会儿功夫,二楼就清静了,罗含烟发现,披风落地后,梁羽虹已经出现在她对面,眸光寒意昭然。 梁羽虹犀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所有角角落落,寻那与自己作对之人,均未发现异常。娥眉一拧,眸底一抹失望。身后两个敌人,也是猎物,已经聚拢了来,梁羽虹只将视线落到罗含烟身上。 “贱人,我早就想除掉你,你居然敢主动出现在我面前?说,刚才是谁在背后保护你?叫他出来!”梁羽虹冷着声音说。目光紧迫地盯住对面的人,排萧指着罗含烟。 正文 九、三清道观 身后骤然出现了清凛的声音:“原来最近盛传的专掳美少年的就是你这个狐狸精,没想到你连美艳女子也不放过,太过分了吧?”罗含烟望去,正是那儒衣公子。 梁羽虹的愤怒转移,眸光一凛,她回转身来再次抓向这个看去文弱无力的美少年。 儒衣公子眸光一闪,突然右手食指及中指并出,指向梁羽虹一双风情万千的媚眼,一股强劲气息如剑般飞去,梁羽虹顿时双目剧痛,她啊地一声,两手捂住眼睛,眼泪狂流。 罗含烟双眸倏尔瞪大,看不出这公子竟能隔空击物,形势立刻逆转。 乘着这个空档,儒衣公子对武士和罗含烟一摆手:“快走!”他率先下楼向大门外奔去。 罗含烟来不得思索,紧紧跟上,投入了黑暗中。 梁羽虹痛苦的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摸索着扶着墙和楼梯栏杆慢慢下楼。 一个飘逸俊朗的黑衣人影从二楼栏杆外的屋顶上一跃而进,默默捡起了地上的黑披风,从栏杆上往外凝视罗含烟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又一点点垂下眼眸,稍过片刻,突然一跃而起,从原路飞出,消失在黑暗中。 武将请罗含烟坐上他的栗色马,自己也跨坐上去,如飞奔去,而儒衣公子则轻身如飞,始终没落于马后。衣袂飘飞,真是仙风道骨。 跑出了一段路后,儒衣公子抬起眼眸,目光调向远处,开口道:“嘉利兄,前方山岗上有一无人道观,不妨先去那里暂避一时。此时正是深夜,如去投宿怕是有些难。” 被称为嘉利的武士点头说好,快马加鞭向那个无人道观奔去。 罗含烟后背抵着一个宽阔的胸膛,那武士一手提缰一手执鞭,对紧抓马鬃的罗含烟形成了合抱之势,他的呼吸时不时扰到她颊边的发,令她红了面颊。 罗含烟此时渐渐清醒过来,不明白怎么危急中想都没想就坐上了一位陌生武士的马,而且还跟着一位陌生公子,当真孟浪得很。 她脑海中急切地转动,还在犹豫是否找个借口下马,就已经在朦胧的月光中看到了前方树丛中的房屋轮廓,那是座落在一个低矮的山岗上的普通房屋,白墙灰瓦,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显得有些神秘。 马蹄翻飞,很快奔上山岗,来到道观门口,罗含烟在惴惴不安中被武士小心抱下马,似是无意,下地的一瞬,那武士的鼻端轻轻扫过罗含烟的左耳,她浑身一僵,一落即倏地弹开,偷眼看那武士,竟似浑然不觉有何异状。人家光明磊落,倒像是自己想多了。 儒衣公子貌似无意地扫过他们,一双黝黑的眼眸,点点垂落,被一丝清冷覆着的眸,毫无温度。 罗含烟把那小心思放开,率先踏上三级石阶进入院内,后边两人跟进。武士将马拴在院中的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 朦胧的月光中,正前方是简易的白墙灰瓦,两边各一个方型红木大窗,中间一个大门洞有三道雕花红木门扇,两个红柱立于门洞两侧,门扇开着,里边黑洞洞的看不清楚。正对着门扇的青砖院落正中座落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青铜香炉,看样子久已无人上香。 儒衣公子手一伸对两人说,口吻颇淡:“看样子今天后半夜只能在这里将就一下了,进去吧,我有火烛。”他打开背上包裹,取出里边的蜡烛跟火折率先走了进去。武士与罗含烟跟进,踏上两级石阶就跨过了朱红门槛。 蜡烛一经点亮,罗含烟缓缓四顾,就看到大殿之上光影中供着的三个泥像,分别是玉清原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罗含烟注意到专注于塑像的儒衣公子眸中十足的敬意。 儒衣公子将蜡烛放到了案台之上,地面正好有三个蒲团,他们一人一个坐了下去。在摇曳的烛光中,罗含烟更是清丽不俗,眉目如画,另外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射到她的脸上。那武士时不时抬眸瞧一眼她黑发间莹莹生光的玉蝴蝶。 气氛有些尴尬,罗含烟抬轻纤手拢了一下垂到额前的碎发,低眉笑了笑,轻启红唇:“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罗含烟,你们二位莫非相识?”最后抬头微笑着扫视了两人一眼。 她的笑令这幽暗的道观里灿然生辉,另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儒衣公子深吸了口气,首先发言:“在下李泌,本来隐居嵩山修道,近日蒙朝庭征召,在进京前想先游历一翻,不料遇到专劫男人的女人,真是怪事。”他低头呵呵一笑,手中玩弄着刚才香案上发现的一个拂尘,他小心地用手抹掉柄上的积灰。 武士爽朗一笑:“某,张嘉利,为安节度近侍,为一项使命完成后路过此地,不想遇见如此事件,哈哈。这位李泌公子本人久闻其名,没想到在酒楼遇上,可算有缘。” 罗含烟一惊,敛却了笑。不想他们都大有来头,安节度她知道,就是安禄山,虽是胡人,目前却上皇上的宠臣。李泌能被朝庭召见,想必来头不小,自己小百姓一个,今日竟遇两位贵人,不过他们看上去没什么架子。 想到这里,罗含烟少了些惊慌,多了些好奇,她黑眸骨碌碌一转,笑问:“李公子能被朝庭召见,一定身世不凡吧?微服出访,且不带一个随从,我想李公子一定是艺高人胆大,刚才你是用什么手法,都没接触到梁羽虹就伤了她的眼?” 李泌的视线扫过她,与她的目光碰撞到一处,温和的墨眸,折射着烛光,煞是好看。他竟像是有些害羞,未及回答,目光先有些躲闪。 又是张嘉利抢先接口:“你不知道他啊?”他有趣地望着罗含烟,目光炯炯:“李公子可是大名鼎鼎,他天生异秉,自小就能在屏风纱笼上行走如飞,有一个道士说,他十五岁就要白日飞升,但是终被父母阻留了。虽然没能白日飞升,但李公子从小精通道家修为,他能够长年绝粒,身轻如燕,还能够让手指出气,这股气可以吹灭烛火。刚才你也看到了,他两根手指一指,不用接触就能伤到对方眼睛。他的事迹何止这些,李公子聪慧过人,以神童闻名于京师……” 正文 十、道观叙谈 下面的话被李泌止住,他眸光清湛淡泊,毫无起伏:“张兄过奖,一些浮名何足道哉?”罗含烟微惊的眼眸静静地凝着他。 李泌垂了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挥动那根拂尘。 他忽然面色一正,深邃智慧的黑眸盯住张嘉利道:“张兄,我虽然人在山野,也听说安禄山在朝庭权倾一时,闹得极为荒唐,你为何要给他做近侍?男儿大丈夫既有一身本领当为国家效力才是啊。” 张嘉利敛了笑容,半眯着漆黑的眸,一点点抬起目光,朝他看去:“李公子,你这话我不爱听,我虽是粗人,也知道安节度是国家重臣,所谓重臣,自然权力较大,平常做些不足轻重的玩乐活动也无可厚非。某投靠于他,就是投靠国家栋梁,自然也是为国效力,有什么不对吗?安节度的爽朗豪放很对我的口味,他有什么是什么,从不酸腐。” 听他这样说,李泌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垂下了头,敛下充满清澈光泽的眸。张嘉利的注意力再次转到了罗含烟身上,尤其用研究的目光注视她头上的翅膀微颤的玉蝴蝶。 罗嘉利盘膝的腿有些麻,干脆两腿伸开了坐,眉梢一挑,随意地问,“罗姑娘,你只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可没有说自己的背景啊?还有,你怎么知道对付我们三个的女子叫梁羽虹?莫非,你们认识?” 罗含烟眸光一紧,复而一涩,“我……”她目光闪烁,睫毛颤动。 她没有什么傲人的背景,而且逃婚自杀的经历也远算不上可以炫耀的资本,在目前两人面前,罗含烟有种深深的自卑感,他们是权贵,自己是布衣,贵贱判若云泥。 继而她缓慢地,却字句清晰地说:“我是安徽池州一寻常百姓,嗯,出外了一段时间,现在回家。” 她匆忙扫视两人一眼。李泌一点点抬起头,凝住了她用心地听。烛光在她脸上跳跃,不知怎么,那张清丽的脸上竟覆着一层轻愁。 “那梁羽虹,我前不久曾与她相遇过,不知为何,她竟认定我是敌人。对了,你们知道竹笛公子吗?一位风度翩翩,风华绝代的奇男子,我亲眼见到梁羽虹向竹笛公子求婚被拒,恼羞成怒,这大概就是她恨我的原因。象梁羽虹这么美艳的女子,原本不愁找不到好夫婿,可她偏偏在练一种什么功夫,需要资质绝佳的男子来辅助,我想这就是她到处劫掠少年男子的原因。以我看来,她练的那功夫很邪恶。” 罗含烟把梁羽虹说了一堆,想避开两人对她身世的注意力,关于逃婚自杀这么丢人的事,她可不想让人知道。 李泌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清明的眸光垂下。 张嘉利默默听了她一席话,心中坚持认为她如此吞吞吐吐,一定是有着神秘的背景,于是他犀利的目光再次望向她黑发间的玉蝴蝶。一个看似柔弱纤美的女子,又没有太强的武功,竟然独自行走江湖,还了解一些他们不了解的事,要让他相信罗含烟没有背景很难。 罗含烟则偷偷注意着李泌,他不知低头深思着什么,看似文弱俊美的一介书生,却隐隐有着一种强大气势,令人不敢小觑。 “李公子,那梁羽虹的眼睛伤得怎样了?会失明吗?”罗含烟的问话打断了李泌的沉思,他变换了下坐姿,抬起头来,深邃的黑眸望向罗含烟,一瞬间,闪过一丝朦胧的柔软情绪,“哦,她的眼睛不妨事,顶多痛三个时辰就好,我还从没弄伤过人,也不想伤人,她也不例外。”他亲切温柔地说。 这样略谈了谈,天光就已经放亮,外边鸟雀的鸣声多了起来,几缕晨光透过窗户射在三清身上,三清在晨光中道相庄严,大家商量着起身。李泌走前分别向晨光中显得精神抖擞的三清行过礼,这一举动才让罗含烟注意到了李泌修道者的身份。 罗含烟从屋中走入院落,一树的鸟儿喧闹不休,显得生机勃勃。朝阳透过树缝洒下万缕金丝,院中青砖的缝隙间长出青绿的杂草,这是一个很清悠的院落。 罗含烟一瞬间对这间院落生出了感情,竟有些依依不舍。晨风吹拂着阳光下她的白底红色碎花的深衣曲裙裙摆,袅袅婷婷,黑发间的玉蝴蝶中镶嵌的夜明珠晃动间折射出两道耀眼的光泽。 李泌扫过她一眼,她失落的神情,尽数入了他的眸。 罗含烟抬腿要走,身后突然传来他的声音:“罗姑娘。” 她转过身来,缓缓抬起眸子望住他,一张清雅至极的俊颜直视她,眉尖微拢着:“罗姑娘,你单身一人在外,安全吗?不然,我送你一程?”干净的白衣黑缘朱子深衣在朝阳下衬得他越发飘逸。 张嘉利走到大树边解开马缰,回头大声道:“罗姑娘,不如乘我的马吧,你要到哪里?”阳光照在他金盔金甲及棕色的马鬃上,分外威武。 罗含烟有一瞬间的恍惚,竟是不舍就些分离。她抬手摸了摸鼻子,倏尔笑道:“多谢两位关心,好在青阳县跟池州相距不远,我一个人回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两位有公务在身,不要耽误了行程。” 两位男子眸中都有明显的失落。他们已经行至院外,张嘉利翻身上了马背,低眸对罗含烟道:“咱们三人虽是萍水相逢,也算是缘份。以后如果姑娘上京城,或有什么为难的事,都可以到安节度使府上来找我。” 李泌同样走到她身边,清声道:“但愿再次相遇,后会有期。” 罗含烟被他清亮漆黑的眸子吸引,呆呆地,他们四目相对。 张嘉利在马上出声喊道:“李兄,你我即是同上京城,就一起走吧。”李泌从出神中回过来,答应一声,再望她一眼,一纵身,坐在了张嘉利身后。 于是三人作别,各奔东西。 与另两位大人物作别后,罗含烟深吸一口气,还得面对自己的现实,她蹙起了眉,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