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旧事   我曾当兵在“万岁军”辖属的一支摩托化步兵团,内部番号为三三九团,对外番号为51047部队。   这只部队从人民解放军序列里撤编已近十年。时光荏苒,物是人非,所有功过是非,一切成为过眼云烟。   我离开这支部队也整整20年。但至今生活中,总有三九的魂魄在影响着生活,挥之不去,难以忘却。   我感到自己股子里始终流淌着这只部队的热血。直到今天,总有一种力量支撑着我,影响着我人生道路上阔步前进,走过那些沟沟坎坎,坑坑洼洼。而这种力量的源泉就是这只英雄的部队。   她让人念念不忘。因为有这支部队10年纷繁生活;她让人魂牵梦绕,因为总有一些战友走进我的记忆深处。   我每天会隐隐觉得,三九团还在。在这支部队战斗过的人,都有一种看不见的味道,散发着生机勃勃的生命力。身上有一种看不见的超能力,总把那些昔日的战友们聚齐在美梦里。   今年五一,我终于下定决心,回老部队营房看看。   头天晚上先到保定,看望一下二十多年没有见面的战友。喝的是黑天昏地。第二天到白洋淀转了一圈,满足妻子多年的愿望。然后筹划回老部队的行程。   中午在徐水县城吃了一顿驴肉火烧,按耐一下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驱车去了几十公里外的固城营房。   陪同我们一家的是老乡和战友赵继绪。他和我是同年入伍的战友,一个车皮到部队的兰考老乡。他当兵在同一个师的炮兵团。老乡和战友的真挚感情自不必多说,一个字概括:“中。”   三九团坐落在冀中平原一个叫固城车站的地方。孤零零的一座营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里是南下北上的一条交通要道。营房修建与上世纪五十年代,苏式建筑,一水的蓝砖蓝瓦。如果从空中鸟瞰,营房就是一个繁体的“军”字。尽管我梦中多次在营房上空飞翔,真实生活中,至今没有条件和胆量去空中,更不知是真是假。   营房中心是建地30多亩的长方形操场。没有一根草,淤泥铺面。一身浑身冒火流油的兵们,一年四季在上面用身心捶打,兵的身体如钢,操场地面如铁。   一营在东北角,东南角是三营;西南角是二营,西北角是炮营。二营三营中间是一座三层小楼,原来是团机关,后来成为团直属分队。和三层青砖楼对应的是团礼堂。团部在礼堂后侧,原来是马厩,后来骡马退役,被改成了机关办公区。   三九团最让人记忆里抹不去的的是那棵大柳树。坐落在礼堂东侧,这棵树与礼堂几乎平行。树形如巨伞,枝梢超过礼堂屋脊。树身粗细需要两三名战士手拉手合抱。在树身两米高的地方,直愣愣长出一个树枝,一抱粗细,与地面平行。枝体蜿蜒伸向西南方向,如一条青龙振翅欲飞。   夏天,柳树郁郁葱葱,凉风习习,在操场训练累了的连队官兵,抢着到树下乘凉。   冬天,整个柳树披满树挂,雾凇晶莹透亮,银光闲闲,煞是漂亮。   一年四季,总有部队官兵或家属竞相来树下照相留影。我敢说,只要是三九的兵,相册里都有一张或几张大柳树下的照片。   我回来就是想看到这棵大柳树,也被我们私下叫做风水树。从这棵树下走出共和国的将军,数不清的人才。三九的官兵,可能忘掉自己当兵时的团长政委是谁,脑海里忘不掉这棵柳树。   车过田村铺,拐弯就该看部队家属院。当我按照惯性思维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破砖蓝瓦的工地。   “家属院哪?”我问继绪。   “扒掉了,地也卖了。”   我愣住了,然后无奈的看着远方,几只鸟在空中飞过,只得一声叹息。部队不在了,家属院没有存在的意义。车在家属院前走过,马路坑坑洼洼,如戈壁滩上的搓板路。尽管眼下已是春意盎然的五月,我看的是满目苍凉,心头涌上一束凉意。   继绪已经通过师部朋友提前打了招呼,进营房没有麻烦。里面住的不知道是那只部队,屋多人少,显得空旷寂寞,毫无生气。当年,这里到处是兵,到处是车,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正文 第2章曾经的家   营院大门没有变化,里面变化不小。原来的青砖平房几乎全扒掉了,包括原来坐落在营房西北角的临时来队家属院。礼堂后面的招待所,还有机关食堂。几个营的平房都没有了。一营原来的几个连队平房,只剩下紧贴东墙的公共厕所。各连坐落的位置,已经种上杨树和桃树。桃花儿刚落,露出几篇稚嫩的叶片,如穿着比基尼的少女,用可怜的布条,艰难的遮挡上面一簇簇毛绒绒的小桃。   我来到炮一连所在的位置,给妻子女儿介绍我的连队。我心里熟悉,她们却听不明白。连队,曾经是我的家,如今家在那里?   当我们几个人走到礼堂前,看不到了那棵曾经遮天蔽日的大柳树。两边有几棵不大的松树,原来柳树的位置,是油光铮亮的油漆路面。   我站在那里,一脸的失望与无奈。不但是我,所有三九团的人回来,站在这里,都会滋生这样的感受。   “这棵树要三四个兵合抱起来粗细,年龄比我们部队的历史还长。我们在这里建营院就有这棵树。她见证了部队发展史,是一棵具有生命活力的神仙树,这样被那些无知的人随随便便砍掉了,难怪我们团被整体撤编。”   在兴奋中回到营房,在失望中回到北京,好几天未能入睡。   “你还记得三九团吗,还记得那棵风水树吗?”离开老部队后,我脑海里经常有这样几个问号。我坚信他们心里有这支部队,有那些朝夕相处的战友,只是,他们没有时间没有条件过来看看。   我要写写老部队的故事,为我们这个已经不存在的部队,立一座纪念碑。同时,也为那些老战友们构建一座交流的平台和精神栖息的家园,让他们心灵上有寄托和安慰,动笔之前,我需要大声朗读郑重声明:尽管故事发生在三九团,发生在炮一连,一些人和事儿很熟悉,但绝对不是真实生活中那个人。这里的每一个角色,身上集中几十几百个战友的精彩。可能是你,也可能是他,请不要对号入座。   角色塑造需要,若您和作品中某时谋事儿神似,绝不是巧合。恭喜您,您身上的生活文学气息浓厚,不自觉的走进了我的作品,成为不朽的传奇,三九团屹立的雕像。   也许是上帝故意安排,也许是命里早已注定,梁红卫和范春柳该有个美丽的邂逅。当梁红卫羞怯地看了艳若天仙的女兵一眼,心中彩云翻飞滚动,情感似暴风骤雨临头,原来精心制定的人生规划彻底砸烂,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顾一切追寻至爱了。   两人见面纯属偶然,甚至有戏剧性,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后面调拨摆弄。   那天,梁红卫高中毕业回了家,把铺盖馍篮子往屋里一扔,找好友三斗去了。   进院的时候,三斗正躺在一张烂了一半的苇席上睡晌觉。院子里一颗老槐树,孤零零的站在院子中央,不言不语。还有一只黑白点的母狗,慵懒的睁开眼,看到是梁红卫,又闭眼睡去。梁红卫薅着三斗的耳朵嚷起来:“懒虫,蚂蚁咬掉蛋了。”三斗光着膀子,穿着裤头,嘴里流出黏稠的哈喇子,透明胶水一样,半张脸如水洗一般。   梁红卫一米七八的个头,国字脸,耳大嘴方,唯一的不足是一双剑眉下,长了两只单眼皮的小眼睛。裤子是的确良,蓝色。上身穿件红布背心,背后有“为人民服务”几个行书字。“民”字烂个洞,成了“尸”字,让人怎么看都别扭。   三斗咪着眼坐起来,嘴里嘟囔:“红卫哥,你弄啥咧,净耽误我睡晌觉。”   梁红卫看着三斗坏笑。三斗脖子上有一层污垢,哈喇子流过,如蚯蚓在泥地里爬过,画出一道道不规则的痕迹。裤头是蓝棉布做的,好长时间没洗,上面有一圈圈白色汗渍,如世界地图上的国界分界线。三斗个子低,身材瘦,皮肤黑的如抹了锅底灰一样。   “今天礼拜三,你咋回家了?”三斗眼没有睁。   “我毕业了,要做社会主义新农民,找个排场妮子做老婆,夫唱妇随,像栓保和银环一样,过世外桃源的日子。”梁红卫半个膀子扛在老槐树上,沉浸在自己美梦里。   三斗白楞一眼,露出一丝奸笑。“我说你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还不服气,怎么样?你忙活这么多年,还不是跟我一样回家种地,只是比我多吃几篮子发馊发霉窝窝头。” 正文 第3章饿肚子   梁红卫在县五中上学。五中不在县城,坐落在红庙乡一个黑水潭的边上。最大的好处是距离公路远,学生轻易逃不出来。学生每周回家一次,用柳条编织的篮子,装满老娘蒸熟的窝头,当作一个星期的口粮。冬天天冷,窝头吃一个星期,夏天天热,三天窝头发馊,用手一掰,里面扯出藕一样的白丝,扔给狗都不吃,学生们却要屏声断气的吃到肚里。不吃没办法,肚子饿啊。   听到三斗的奚落,梁红卫心里更来气。他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骂道:“怎么说老子也是五中名牌高中生,不像你,连个黄故事都看不懂。”   挨了骂,三斗却笑了,梁红卫戳在他疼处。上个月,梁红卫从学校带回一本手抄本《曼娜回忆录》,三斗居然好多字不认识,看不懂。梁红卫只得给他一句句念了一遍。当然,梁红卫不白念,三斗偷了一兜砀山梨,送给梁红卫做报酬。   “回来好,以后我偷瓜,有放风的人了。”三斗得意的神色。   “真把我当成你一丘之貉的小混混,孬二蛋了,做你的大头梦去吧。我一个兰封县五中毕业的正牌高中生,怎么能和你这样的孬二蛋,一起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红卫哥,别那么装逼。好汉搁不住三泡稀,纵然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饿你一个星期,你老二也站不起来。想吃甜瓜吗,走,我带你踅摸几个。”   梁红卫愣怔一下,刚才抒发的豪情还没有散去,就这样颓废变质,有点儿太快,不适应。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被三斗拉着胳膊出了门。   梁红卫跟在三斗后面,走上河堤,钻过芦苇丛,趟过兰商河,再跨过河堤,就是邻村老军营的地界。   正午,艳阳高照。太阳把大地变成蒸笼,发誓蒸熟地上的一切活物,把炙热不停的倾泄到大地上。人焦燥难耐,又懒洋洋的不想动弹。骡马牛羊也直往阴凉的地方钻,张大嘴巴踹粗气。知了藏在树叶下,长一声,短一声,高一下,低一下,有气无力的应付差事,估计祂也没有了力气。人像活在蒸笼里的鸡鸭,浑身上下被蒸气包裹,快被烤熟蒸烂。   地里的庄稼郁郁葱葱,大地一片生机盎然。在翠绿丛中,一个破旧茅草庵子搭建的瓜棚,孤零零的站在里面,如新衣服上补了几块破补丁,格外显眼。   “从这块玉米地钻过去,就是瓜园,我们一起去摸瓜。”三斗道。   “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害怕。如果别被人抓住了,那可丢人现眼了。”梁红卫有点儿胆怯。高中老师管的严,不像以前,偷鸡摸狗的事儿很少再干。   “大中午,看瓜的人回家吃饭去了。就是有看瓜的人,也是上了年岁的老头老婆,我快走也抓不住。再说,两边都是玉米地,往里面一钻,就是青纱帐,不要说鬼子抓不住,就是孙悟空来了也奈何不得。”三斗有点儿得意,在梁红卫面前,他有了高人一头的资本。   玉米已经齐腰深,三斗个子低,猫下腰钻进去,兔子一样敏捷,不见一点浪花,留下梁红卫一个人呆在垄沟里。微风吹过,空气中有玉米的清香,还有甜瓜的果香。   梁红卫心里痒痒的,真后悔没去。自己应该跑到地里,在瓜秧里滚爬一圈,找出瓜种,用瓜叶插干净,不用从秧子上摘下,直接吃,那才惬意解恨。偷生产队的瓜,都是这个办法。看瓜的刘怪,一直不明白,他精心培育的瓜种,为啥只剩下一个瓜把。   对梁红卫来说,偷吃瓜种还是个文明的举动。他带着三斗,用弹弓打何支书家苹果树,往队长刘铁头家最大的西瓜里拉大便。八月十五,刘铁头谄媚的笑着,用这个灿烂诱人,其实装满了大便的西瓜,招待村支书何存财。切西瓜的时候,民兵营长赵柱子看到血红的西瓜瓤里掉落一团液体,他心里明白了什么,故意吹灭油灯。何支书闻到西瓜的香甜,接过来一块大咬一口,接着欧也一声,如醉汉吐酒一般,跑到外面吐个天昏地暗。从那天起,他骂了刘铁头整整三月。这么经典的整人手段,多年后村里新一茬孬二蛋一直在模仿,从来没有出现这个精彩的结果。   梁红卫上了初中之后,再也没有空闲搞这些,每周扛着馍篮子去学校,点灯熬油学习。这次毕业回家,也是反复权衡后决定的。他准备当个现代陶渊明,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神仙日子。 正文 第4章偷瓜   大地很静,除了微风吹晌油绿的玉米叶子,再也听不到其他动静。梁红卫感觉有点不经常。凭多年的经验,这个时候最安全。看瓜的老头在茅草庵子里睡觉,或在瓜地里除草摘瓜。   “不会是下套逮兔子吧?”他越想越害怕,心跳加速,几乎要蹦出来。   “不会,你放心大胆挑瓜吃。”三都很有自信,仰面躺在瓜地上,悠闲自如。梁红卫看到他肚皮上一层泥土,嘴角上留下的糖渍,肚皮上有两个甜瓜子粘在上面,随着呼吸和肠子的蠕动,上下起伏滑动。三斗刚吃一个红到皮,一个王海瓜,吃了个肚儿圆。   梁红卫慢慢走开,到瓜地另外一边去。他想找一个更好吃的熟瓜,最好是瓜种。留作瓜种的瓜,无论长相,个头,都是瓜地最好最大的一个。这样的瓜,味道当然最正。   “砰”的一声枪响,随后传来歇斯底里的怒骂:“抓住这个兔崽子,就是他,天天偷瓜。”   梁红卫急忙站起身来,看到不远处,七八个男女手里拿着棍棒火药枪,狗撵兔子一般,追逐三斗。   三斗本来是直奔梁红卫这个方向,看到梁红卫,转身跑往另一个方向,嘴里不住的高喊:“红卫哥,快跑,中了埋伏了。”   后面追逐的男女杀红眼,就在三斗喊话的时间,双方的距离很近了,有人抡起木棍,朝三斗打去。三斗来个秃子急扭身,改变了方向,被另外一个赶上来的年轻人打了一棍,一个趔趄,差点打翻在地。   三斗毕竟身材矮小,灵活敏捷,情急之中,来个鲤鱼钻裆,从那人的臂膀下跑掉了。   梁红卫没有按照三都说的方向逃跑,他怕三斗被抓挨打,也怕落个不义的名声,这样以后没法抬头做人。梁红卫不是这样不义气的人,与自己的兄弟荣辱与共,肝胆相照才是正路。   他跑向三斗的方向,高喊着:“三斗,往我这儿跑。”   三斗听后真的跑向梁红卫的方向。有个穿红背心的青年骂道:“还有一个。今天逮住俩,非剥你的皮不可。”   梁红卫回应道:“偷个瓜吃,罪不该死。今天你抓不住老子,明天我烧你的瓜棚,铲你的瓜秧。”   几个人一听,大骂着追赶梁红卫。三斗急了眼:“老子偷你们的瓜,有本事抓我。”几个人犹豫起来,不知道去撵谁,两人趁机跑开了。   三斗跑到前刘庄的地界,一个声音炸雷一样耳边炸响:“抓住这个兔崽子,还有那个。”梁红卫一看,原来是大队支书何存财从玉米地里站起来,后面是三个民兵。何存财身材像济公身上的宝葫芦,头大腰细个子矮,光秃秃的脑门长了一缕长发,牵绕在脑袋半山腰。他身后是扎着棕红色的武装带,手里握着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民兵。   梁红卫认识他,何支书不认识梁红卫。一个大队五六千口人,五六个村庄,当支书的不认识的人不少,何况梁红卫这样刚从校门走出来的学生娃。   梁红卫认识这三个民兵,一个是后刘庄村的赵称心,是小学的同学。赵称心上到三年级就退学了,每次考试都是三分五分。他大爷赵铁锤问他每天学了什么,赵称心吃着窝窝头沾油盐,嘴里嘟囔道:“老师都跟我集着哪。”赵铁锤一脚把儿子踹翻在地:“明天给我下地剜草喂羊去。”   中间那个高个子是王庄村的王二百,是梁红卫初中的同学。二百父母是大队有名的机灵猴,心眼多的,眼睫毛都是空的。生的四个儿子不大精细,有点缺心眼。   左边那个叫何松堵,也是梁红卫的初中同学。何松堵上了二中。二中是县重点高中,在张君墓镇。他刚毕业回家,后来得知,附近村里有人到大队告状,说是前刘庄村有半大小子出来祸害庄稼,要何支书带民兵拿人。何支书抽调几个人,他亲自带队,潜伏在玉米地,第一天就碰到了梁红卫和三斗。   何松堵不认识三斗,一把抱住了。梁红卫喊道:“松开,这是我兄弟。”何松堵松开了手,二百上来又抱住了,眼看何支书也围拢上来,梁红卫一脚踹开王二百,拉起三斗,在玉米地疯狂逃窜。   何支书一看梁红卫对王二百动了手脚,歇斯底里叫骂:“你们这几个笑兔崽子,抓不住他们两个人,今天的补助一分也不给。”   何松堵和王二百明白梁红卫急了眼,只是高声喊叫,虚张声势,手脚却不动。赵称心弄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扑上来要抓三斗,又被梁红卫踹在下巴上,捂住半拉脸蹲在地上。 正文 第5章女兵   梁红卫和三斗走到村前的马店桥头,已经浑身是汗。村前这条路算是省道,直通县城。在村前兰商河上建了一座桥。桥是五孔石桥,中间三孔流淌浊黄色的黄河水。桥头两边种满了泡桐树,遮天蔽日,凉爽宜人。河岸两边种满的芦苇,里面芦苇莺不停啼叫,一声紧似一声,叫的人脑门起急。桥北右拐第三家就是梁红卫的家,丛桥上看到大爷梁麦囤,正坐在自家院子里的泡桐树下乘凉打盹。梁红卫松了一口气,不放心的看看后面,没有何支书的影子,松了一口长气:终于逃出了魔爪。   正在喘气,“吱呀”一声,一辆正在疾驰的绿吉普车停在身后,差点噌在梁红卫身上。梁红卫一脸纳闷,正要发作,绿吉普里伸出一朵梨花绽放的笑脸:“嗨,问个路。去红云乡政府怎么走?”   梁红卫愣住了。这个姑娘上身穿一件白的良衬衣,下身穿一件绿军裤。一张生动流畅的娃娃脸,柳叶弯眉格外突出。一双杏仁眼下,高挺的鼻梁,磁性的嘴唇,胸前,还挺着一双诱人的肉团。“哎呀,你的那个佛,我的那个神,这么排场的妮儿,难道是从天上掉下的。我的观音菩萨,她是来找我的吧。她要是我老婆,不要说拜倒在石榴裙下,就是死了也值。”   梁红卫后来承认,第一次看到这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女军官范春柳,他就完全改变人生方向,下决心去当兵,不在当什么狗屁新农民了。   “问你话哪,哑巴了?”美女旁边坐着一男兵,身材不高,娃娃脸,出气很粗。男兵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梁红卫从他身穿四个兜的军装判断,这是一位年轻的小军官。   “沿着这条公路往前开,大约三公里,遇到一个集镇,十字路口往左拐,新修的柏油路,直通乡政府大院。”梁红卫道。他看了女兵一眼,正好遇到对方投射的眼光。四目相对,如电闪交织,梁红卫心里麻酥酥,小心脏差点跳出嘴里。   三斗把头凑上来,女兵马上屏住呼吸,往车里急忙抽身躲开。梁红卫一看,一把将三斗推开。三斗被推个趔趄,倒退几步到车后。女兵很感激的看了梁红卫一眼,笑了笑,似乎万千言语包含其中,车开走了。   “这么排场的女兵,咋不让我看一眼?”三斗低声埋怨。   “你狗日的,一身骚腥味,八年没洗过澡的母猪一样,不要说人家姑娘,我都被你熏晕了。”梁红卫骂道。   三斗闻闻身上的皮肉,一脸惊诧:“骚味儿,没有啊?”   梁红卫说:“去过茅房,刚进去能闻到臭味,时间长了还能闻到吗?”   “习惯了,就闻不到臭味了。”三斗立马明白,一跃爬到大桥的石栏杆上,然后一个飞鹰展翅,从桥上跃进河里,半天没有露出身来。梁红卫有点担心,这么浑浊的黄河水,要是呛死怎么办?没想到,几分钟后,三斗从一千多米外的河道里露出头。   梁红卫看到气喘嘘嘘跑过来的何松堵,给他挤眉弄眼使眼色。梁红卫看河里的三斗,也从桥上跃下,跳进浑浊的河水。两人在远处相遇,回过头来,看到何支书带着三个民兵站在桥上,对他们俩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什么。   何支书不会跳进河里来追梁红卫和三斗,只好骂骂咧咧回到大队部。两个人在河里先是摸鱼,又戏耍一会儿,一股无聊传遍全身。梁红卫道:“走,河堤上吹牛逼去。”   两人来到兰商河的大堤上,两人静静的坐着,谁也不言语。   三只麻雀在泡桐树枝上跳跃,搅乱了懒惰的泡桐树叶。一丝丝光线从缝隙中穿了过来,洒在两人的脸上身上,黑白相间,斑斑点点,像两只花狗。   “三斗,我想好了,我要去当兵。”梁红卫坐起来,三斗躺在地上。梁红卫按着他的一顿一鼓的肚皮,像是装满水的暖水袋。三斗抠着背心上自己裤头上的线头。他的蓝布裤头已经染了一层白霜,磨出毛边,棉布裤衩穿了两年,开始衰老色变。   “你不当新农民了,还不到一天哪,人生规划这么快就变了。”三斗纳闷。   “看到那个女兵没有,我相信,她一定是我老婆。我不当兵,怎么和她谈恋爱。我未来的美好人生,全在她那里。”梁红卫望着远处绿浪起伏的芦苇荡,一往情深。   三斗看他一眼,不怀好意的笑了,有点无奈的摇头。 正文 第6章复习   “你是癞蛤蟆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白日做梦。不过,我还是鼓励去。你是正牌高中生,当了兵,说不定就能提干,考军校,最不值也转个志愿兵,我大字不识一萝头,我干啥也不成?”三斗想着自己的事儿。   “你跟我一起去,我辅导数理化,我们俩一起考军校,行不行?”梁红卫哄孩子一般。   “算了吧,红卫哥,我连初中都没上,物理公式、化学分子式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能考大学上军校,简直就是乞丐当县长,抱着气球扯淡。”三斗哀叹道。   “话不能说死,人家要饭花子朱元璋还当了皇帝哩。说不定天上掉下一坨鸟粪,正好砸在你头上,让你提干当官。”梁红卫笑道。   “唉,做那种梦,还不如去地里偷个瓜实填饱肚子实在。”三斗望着巴掌大密密匝匝的树叶,打个长嗝,梁红卫闻到一股肠胃的恶臭。   “相信我,只要我们当兵去,肯定有出息。我是刘伯温再世,前算八百年,后算八百年,我已经看到我们在部队穿着军官服走路的神气。”梁红卫如神汉痴醉。   话没说完,梁红卫嘴咧开了,眼睛呆住了。他看到,在几千米的高空悬挂的棉花糖里,一个钢珠大小的黑点,呈89度角,对,绝对是89度角,穿过白云,直奔他的面门而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炸弹。”他头发梢子都直立起来,心里“扑棱”一下,想爬起来,快速躲开,钻进旁边的地沟或者山洞,身子却没有动,他在犹豫,不相信这是事实。他想寻找扔炸弹的敌机,应该有敌人的飞机在蓝天里转悠,大鼻子黄头发,戴着皮帽黑边眼镜的鬼子飞行员,在狰狞的笑着,故意戏弄地上狂奔乱跑的人出尽洋相。他爱看战斗故事片,每次看到美国佬和日本鬼子的飞机扔炸弹,总有这样的画面,这样的镜头出现,太熟悉了。   他感到这个场面似乎在哪里见过,一秒钟的功夫,他脑子里显现出一串的画面,先是想到了电影中日本鬼子轰炸重庆的镜头,又想到美国鬼子轰炸上甘岭的画面。最后,他想到了这个场景的双胞胎版本:在四年前老家的河堤上,他和玩尿你长大的朋友三斗,并排躺在松软的沙地上,透过巴掌大小斑驳陆离的泡桐树叶,看着碧水如洗的蓝天,发呆沉思。   这个画面,一直藏在心里。几年后他在南疆工事里晒太阳,身边躺着他的女友,那个嘴小腰细胸大的女中尉连长范春柳。两人并排躺在泥泞的战壕里,仰望洁净如洗的天空,享受难得的日光浴。其实,梁红卫醉心的不是太阳,是范春柳散发的淡淡的体香。   不过,这次看花了眼,是一只喜鹊追踪知了,差点撞到他的额头上。四年后却是炮弹,越军那个寡妇连长,为报复梁红卫打来的。他打个冷战,迅速抱着范春柳,那个让全连男人羡慕得眼里冒火流血的女中尉,连翻三个滚,躲开了直奔脑门的迫击炮弹。   “真的,你不是懵我吧?”三斗不知道梁红卫心里想的什么,他按照自己的思路想自己的心事。   “三斗,我们俩这辈子就这样交待了。一辈子在这个村里生活,娶个丑媳妇,养上一头牛,每天天不亮爬起来种地,晚上回到家不停造小人。生的多了,公社计生办干部和大队民兵如狗撵兔子一般,到处抓你。”梁红卫无奈的说。   三斗道:“我还不如你,我哥今年二十八了,还是光棍。他没结婚,不会轮到我,只能排队等着,我这辈子恐怕连个媳妇也娶不上。”三斗快要哭了。   “不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找不到,你把那些东西储存到囤里,等以后找到媳妇,一晚上闹三次,或者五次,把以前的损失补回来了。”梁红卫戏谑道。   三斗郑重点点头,他崇拜梁红卫。梁红卫读的书多,四大名著全看过,这不算啥,他还看过很多手抄本,给三斗讲了男女的故事。   “你还是回学校复习吧,复习几年肯定能考上大学。当官吃商品粮,找老婆盖房子啥都不愁了。”三斗一脸的诚恳。 正文 第7章吹牛   梁红卫相信三斗说的是真心话,班主任曹老师也说过。关键是他不想回学校去了,一分钟也不想呆下去。他讨厌曹老师,还有教英语的戴老师,教数学的马老师。这些老师每天像吃了催情粉,精力过人。作业一堆堆布置下来,复习资料一摞摞发给你,学生像骡马犁地一样,低头用力,总是写不完。这些老师便在课堂上学习绕口令一样损人,从不打草稿,张口就来,而且合辙押运,朗朗上口,让你三天抬不起头来。   “我不想复习了,我是个瘸子。”看三斗惊诧的表情,梁红卫纠正道:“我偏科。数理化成绩三门加起来考不了一百分,这种成绩,连个中专都考不上。我的语文成绩不错,每次都在九十分以上。我写的寓言故事《蚂蚁与蝴蝶》受到班主任曹老师表扬,鼓励我给杂志社投稿。高二的时候,我写了几十篇稿子,杂志社全部退了回来。”   “你继续写,写个十年八年的,你就会出名。你当个作家,写一部《白楼梦》,够你吃一辈子了。”三斗看过《红楼梦》,是梁红卫买的书,连懵带骗的读了一遍。他俩最喜欢的是“贾宝玉初始云雨情”那章,从中知道了男女那些事儿。梁红卫羡慕金陵十三钗的美貌,发誓取个薛宝钗回来。   “不行,我要是在家写10年小说,我大爷不打死我,自己也饿死了,我不干出力不讨好的傻事儿。”   “在村里,除了偷瓜,还能做的就是偷鸡摸狗,打家劫舍了。”三斗哀叹。   梁红卫没有搭理三斗,他正在沉浸在自己设计的美梦里。   “三斗,我今天和你说个事儿,我只和你说,你要替我保密。我感觉有特异功能,将来绝对能干成大事儿。”   眼下有特异功能的人很火,学校到处都在讨论这事儿。同学们没事儿的时候,都要试试,看自己有没有什么特异功能。梁红卫最崇拜严新大师,报纸上报道他用特意功能找到失踪卫星,把凉水变汽油。梁红卫自己试了几次,感到身上也有不可思议的症状。他今天是第一次告诉别人,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很严肃,说这话并没有看三斗,只看眼前的芦苇。   “吹牛吧,你还有特异功能?”三斗有点儿不相信。   “看你哪熊样。牛逼是你想吹就能吹的吗?”他把三斗推倒。   “你知道吗,三斗。我每天凌晨两点醒来,到点准醒,一分不差。根据美国科学家的调查,世界上的男女,凌晨两点是人最爱打瞌睡的时候,眼睛睁也睁不开,超人也不行。我却能在这个时间醒来,异常清醒,这还不是特意功能?”   “这算个气儿,你是有心事了了,一时半会睡不着而已。”   “你不懂,三斗。”梁红卫望着天,上面都是巴掌的泡桐叶,知了撒了一泡尿,正好洒在他的脸上,凉丝丝,真舒服。   “我常想,全世界的人此时都瞌睡,只有我自己清醒,国家和政府需要我这样的人才。比如说,这个时间给毛主席纪念堂站岗的兵们打瞌睡,有人偷偷摸摸进来参观怎么办。不买票,到出乱窜,给国家造成多大的损失。还有,现在南疆正在打仗,部队蹲在猫耳洞里,越南人偷偷摸上来,部队没人站岗,士兵正睡觉,那不要了命了。我在就不一样了,兵们可以睁大眼睛盯着,连蚂蚁老鼠也进不去。”   “天生我才必有用。看来你是当兵的好材料,你应该去当兵。”三斗如梦初醒一般,直呆呆的看着,很崇拜的神情。   “我要是当了兵,跟越南人打仗,用不了那么多人,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了。拿着重机枪,轻机枪,冲锋枪,爆破筒,手榴弹,大刀,红缨枪,就像英雄王成一样,打完一个换一个,这边打了那边打,越南人死的像麦秸捆一样,躺的到处都是。他们人多了我用爆破筒,人少了我用手榴弹,实在太多了我就呼唤向我开炮,用不了三天,绝对把越南人都干死了。”   “要是打美国和日本,他们的武器很先进,用这些武器就不行了。”   “换新武器,我背一麻袋原子弹去,每一个像香瓜手榴弹一样大。我坐飞机上,一个地方扔一个,让他们很快完蛋。”   “到时候我给你送吃的。要是敌人少的时候,我给你罐头,敌人封锁上不了阵地,我想办法给你送一个苹果上去,绝对不能让你饿肚子。”三斗握紧了拳头,给予坚定的支持。 正文 第8章支援的事儿   “你狗日的不是个东西。既然上去了,不能送碗红烧肉,只送一个苹果管屁用。我投手榴弹,掷爆破筒,跟脱坯打墙一样,都是活见阎王的重体力活儿。你不能送点好吃的给我补补身体,太抠了吧。”   “我们家还吃不上肉,去哪儿给你弄红烧肉。”三斗有点儿哭腔。   “我最看不上你这一点,脑子不会转弯,猪一样笨,没有一点办法。”梁红卫说。每次遇到这种事儿,需要点拨一下他的笨脑瓜。   “你家没有,你可以想想办法。志愿前线打仗,这是政治大事儿,比何支书读报纸传达上级文件还重要。你可以以拥军爱民的名义,把队长刘铁头家的猪杀了,做成红烧肉送给我。没有路费也没关系,你到何支书家,把他们家的两头牛卖了,用来做路费,这样没有问题了吧。”   三斗郑重点点头,算是知道怎么做了。梁红卫很欣慰,为自己的聪明才智。“他妈的,曹植七步成诗,流传千年。我三步成诗,可惜连个大学也考不上,还回村里种地。唉,不是共军无能,而是鬼子太狡猾。我不得志,是没有伯乐来我们这里相马,要是有的话,我这匹千里马该走出前刘庄村,到大草原上驰骋千里了。”   “三斗,我发了财不会亏待你。”梁红卫像首长接待群众一般和善,亲切,并用手在三斗的肩膀轻轻拍了三下。之所以拍三下,不拍四下或两下,是由原由的。他看电影观察的非常仔细,凡是大领导接见群众,都是拍三下,拍两下的是战友哥们见面,拍四下那是准备打架。   “我将来当了连长,我把你弄过去当司务长,叫你管伙房。五八年村里吃大食堂的时候,老百姓有句话:一天一两饿不死司务长,一顿一钱饿不死炊事员。全村的人饿的浮肿,队长柳铁头和司务长韩正来吃的白胖,却愣说自己也浮肿,奶奶的。三斗,我够意思吧。”   “你说了话要算话,不然,我到部队找你闹去。可是,你咋当兵,何支书这一关不好过。上次你调戏何杏花的事儿,他还没有忘。我们偷瓜差点被抓,屁股上这么多屎尿,你去当兵不是妄想?”三斗说。   “何支书怎么会不让我去?我马上就是他的乘龙快婿了。杏花是我老婆,他是我老丈人,我是他女婿,他肯定同意,说不定还会亲自送我上火车,买条烟什么的给我打点接兵干部。”梁红卫有点儿得意,好像何杏花已经和他订婚成家。   “那就当兵去。不过,你当了支书的驸马爷,可别忘了我。到时候你让杏花把她表妹介绍给我。”   “那好说。”梁红卫非常大方的一挥手。“你现在把杏花给我叫过来,我和她说这事儿。”   三斗站起来,对着苇子和大河高喊:“杏花,何杏花,你快点过来,你男人在这里等你哩,他要办了你,和你做小人哩。”   “你们两个神经病,在这里沁粪哪。”三斗刚喊完,身后的小路上传来一身愤怒的女声,回头一看,妈呀,大队支部书记何存财和他小女儿何杏花,正愤怒的看着他们俩,犹豫捕猎的狮子,双目怒睁,虎视眈眈,恨不得一口把他们吞下。梁红卫惊出一身冷汗。   “快跑。”梁红卫对三斗高喊。俩人几步跑下河堤,一头钻进苇荡,鱼进大海一般。   何支书在后面大骂:“我,我认识两个兔崽子,明天派民兵过来抓你们,关你三天。我不信治不了你们两个孬儿蛋。”何支书骂人的话从后面追着钻进梁红卫的耳朵,感觉他的话里有一股酒味。   他喝醉了。   一口气跑到家里,梁红卫感到喉咙里冒火,干涸的如同大旱三年龟裂的土地。他在水缸里舀了一票凉水,直到把肚子灌圆,解恨,才算吐出一口长气儿。两条无形的气儿从鼻孔里钻出,如长长的蛇,曲曲弯弯,从肚皮上委婉掠过,凉凉的,柔柔的,很舒服。   梁红卫进门到现在,大爷梁麦囤嘴里含着短把芒果烟,蹲在门前,连眼珠都未动。好像这个大活人气儿一样飘过,谁也看不到。   “难倒我真的有特异功能,会隐身?大白天我回家,大爷居然没有看不到我。”梁红卫刚看了《三侠五义》,一直感到自己不是凡人。想到这,一股快意略过全身,把刚才的不快忘了。 正文 第9章旧军装   后面吱吱呀呀一阵响动,回过头来,看到民兵营长赵柱子光着膀子,一件旧军装搭在肩膀上,骑着一辆没有链盒车闸,也没有泥挡的自行车,犹如被扒光羽毛的老母鸡,怯生生的停在院门口。赵柱子没头没脑甩来一句话:“红卫,你咋招惹何支书了,他在村头骂你哪。”   梁红卫道:“我今天刚回家,没和何支书见面,咋会招惹他?”   “何支书说了,要我赶快把你们这些偷鸡摸狗的孬儿蛋撵走,你们在家扰的左邻右舍不安。”   梁红卫听到自己归堆到孬儿蛋的圈子,心里一股邪气直往上拱。孬儿蛋是村里对那些不干正事儿的小青年冠以的恶名,就像城里人叫流氓混混儿一样。   “何秃子让我飞哪里去?”   “明天我去公社开征兵会,部队要来接兵,你去不去?”   梁红卫立马支愣耳朵:“每年不是秋后征兵吗,今年这么早,哪儿的部队?”   “是万岁军,听说要去南方执行特殊任务。去不去,想去,等我通知。你走了我省心,省得何支书找借口收拾你,我在中间左右为难。”赵柱子有点儿不耐烦。   梁红卫一听,来了邪劲:“何秃子撵我走,老子偏不信邪。我才不不去当兵,混几年退伍回家,还不是一样当农民。纯粹是脱裤子放屁,瞎折腾。”   赵柱子回敬道:“你爱去不去,没有心情管你们的破事儿。我警告你,早晚何支书还要收拾你。”说完,挺一挺西瓜肚子,那辆光秃秃的自行车开始吱吱哇哇痛苦的喊叫,不情愿的驮着他走了。   他对着赵柱子又粗又短的身影喊了一句:“你跟何秃子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呆着,谁想去你找谁吧。”梁红卫来了二杆子劲儿,他和支书较上劲儿。   梁麦囤看了儿子一眼:“看你能的不轻,咱大队谁敢和支书斗?他真要收拾你,你哭都找不到地方。”   晚上吃饭的时候,三斗来了,拿个三节电池的新手电,光线能钻进云彩里。“咱们去逮爬叉吧,逮他一二十个,明天就有肉吃了。”   爬叉也叫知了猴,是蜕变知了的蝉蛹,浑身是肉,无论是煎炸都是美味,当地人叫解馋肉。村里树多,特别是河堤上的泡桐树下爬叉最多,每天晚上有很多人打着手电,掂着瓶瓶罐罐在树林里转悠。逮爬叉的人比树上爬叉还多,狼多肉少,两个人在树林里转悠大半天,只逮了五六个。   “就这些东西,到嘴不到心的,净勾老子的馋虫,不如弄只鸡啃着过瘾。”梁红卫有点懊悔。   三斗谄媚的说:“怕你没有胆,有的话,我们一起去偷刘铁头家的鸡,明天做叫花鸡吃。”   梁红卫看了三斗一眼:“走,既然把老子归堆儿到孬儿蛋的圈子,我就去祸害他们。”   一大早,两人凫水到对岸,来到昨天那块瓜地。先摸了红到皮、王海瓜。瓜是甜瓜中的极品,自然熟,味道纯正甜美,香味沁人肺腑,俩个人吃个肚儿圆。然后剜了瓜地边上一篮子绿豆苗,放到河对岸,回过头来,看到昨天掂棍撵他们两个的中年人在瓜地里叫骂。梁红卫摸到草庵子后面,点燃火柴。庵子是用几根木棍支撑,上面盖满麦秸杆,见火就着,呼啦一下就成了火海。看着越来越高的火焰,看瓜人着急慌忙抢救衣被的狼狈样子,梁红卫狂笑着扬长而去。   “他不会再找大队告状,何秃子带民兵抓我们做坐牢吧。”回来的路上,三斗越想越害怕。平时偷瓜摸枣,放火打人的事儿他从来不敢做。   “他要告状,明天过来,把他这二母瓜秧全部铲掉。看到今天的动静没有,老子最讲诚信,说到做到,不放空炮。”梁红卫笑道。   “那我们以后就偷不到瓜吃了?”三斗懊悔。   “放心,老弟,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梁红卫拍着三斗说,说出电影中一句经典台词。   “我们恶名远扬,以后用不着偷瓜了。走到那家瓜地,他们主动摘瓜请我。”梁红卫很有把握的神情,三斗却直摇头。   果然如此,梁红卫一战成名,附近三里五村的看瓜人,看到他来了,边摘瓜边套近乎。“咱老少爷们都不错,我和你大爷梁麦囤,一辈子的交情。哈,大侄子,多关照。”   梁红卫吃着瓜,嘴里应允:“没事儿,大爷,我在,没人敢过来祸害你。”   梁红卫和三斗在村里成了精,惹急了一个人,就是生产队长刘铁头。 正文 第10章大喇叭   刘铁头弟兄六个,个个膀大腰圆,脾气暴躁。和人说话,里面掺满了火药,一句不对路,就干上了。刘铁头是老大,更是声高气粗,看人都是邪着眼。骂你两句不吭声,你伸伸脖子吃个糖豆一样就算了,你要敢还嘴,立马饿虎扑食,上来揍你。你不还手,他打几下算了,你敢还手,弟兄几个马上围过来,将你痛揍一顿,你还要请客吃饭赔不是,保证以后不敢欺负队干部,才算了事。   现在的刘铁头看到梁红卫,不是斜眼看,而是怒目圆睁,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下肚去。   那天,梁红卫三斗在地里烧红薯,弄的烟雾缭绕。刘铁头过来,见不是自家地,也没脾气。嘴里愤愤骂道:“两只发情的母狗,到处找毬干的烂骚货。”   梁红卫吃的满嘴黑灰,抹的墨汁一样。他听刘铁头骂,没有吭声。刘铁头走了,他问三斗:“这个挨驴棒槌操的刘铁头,该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三斗拿出草篮子里的一根细线,拽出一个钢丝拧成的R型的东西。“铁蚂蚱,钓鸡用的。”   梁红卫露出意思狞笑:“今天晚上有肉吃了。”   三斗从地里掘取一根筷子粗细的蚯蚓,拴在铁蚂蚱上,两人直接去了刘铁头家。三斗将铁蚂蚱扔在院外,不大一会儿,一只芦花大公鸡“咯咯”叫着走过来,看到拧着腰,往泥地爬的蚯蚓,几乎飞奔而上,刚把蚯蚓吞进半截,就被铁蚂蚱咬住了。三斗三把两下把鸡装在篮子里,两人直奔兰商河里,用淤泥糊了烧烧,正宗叫花子烧鸡,两人吃个肚儿圆。   梁红卫和刘铁头成了冤家对头,谁也容不下谁,两人注定要干一架,只是在等待那一刻。刘铁头院子里有一颗梨树,上面结满了拳头大的果。到了八月,梨就不涩了,摘下一个,咬一口,里面的汁甜的发黏。   那天,梁红卫看到刘铁头去大队开会,将正在屋里睡觉的竘妮和她儿子八斤锁在屋里,爬到树上摘梨,任凭竘妮在屋里叫骂。没想到,刘铁头开会的路上,自行车前胎漏气,只好回家,正碰上梁红卫在树上得意洋洋糟践那棵砀山梨。刘铁头骂着扑上来,三个人扭打在一起。梁红卫和三斗做贼心虚,和刘铁头交手几个回合,趁着对方喘气的功夫,蒯起草篮子跑了。   当天晚上,刘铁头带着村里民兵把梁红卫抓走了,送到大队部,准备让何支书好好收拾一下梁红卫。三斗的妈金格和何支书有一腿,出面求情,何支书不敢不给眼前这个妖娆万分女人面子,骂了几句,算是出口恶气,把两个人放回了家。   征兵工作开始了。   村里开始刷标语,挂横幅。大队部前的大红纸写上歪七扭八的大黑字:“一人当兵,全家光荣。”“适龄青年服兵役是公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大喇叭传来何支书公鸭似的声音:“全大队注意了,符合当兵年龄的孩子,明天都到大队部,找柱子报名。谁要不来,别让我逮住你,逮住骂死恁个鳖孙。”   梁红卫站在院子里,听完何支书的广播通知,对梁麦囤说:“大爷,我想当兵去。”   梁麦囤抽着没把儿的芒果烟,没有吭声。梁红卫吃着地黄瓜,知道大爷不会表态,咯吱咯吱嚼着,走了。   来到三斗家,扯着嗓子高喊:“三斗,快爬出来,跟我报名去。”   三斗从屋里跑出来,依然光着膀子。道:“我不去,肯定没我的份儿。”   “咱们公社12个名额,一个大队怎么也分一个,试一试,说不定就能走。去不了,体检一下身体,说不定,她会在你身上摸一把,麻酥酥的。想一想,女兵的那小手,嫩葱细藕一般,那滋味,多爽吧。”“好。看女兵去。”三斗立马来电,放下手里毛巾,回屋穿上“先进工作者”的红背心。回屋里翻腾一会儿,又抱着一个狗头一样大的面瓜,讨好的给了梁红卫。   “红卫哥,我当兵肯定去不了,我就是学雷锋,陪你去看女兵。”三斗很义气的神情。   梁红卫骂道:“你狗日的,一说看女兵,你二弟都立正起来了,还说陪我。”梁红卫吃着面瓜,骂道。三斗知道梁红卫是在骂他打埋伏,藏着瓜,只是憨笑,不还嘴。   来到大队部,赵柱子看到梁红卫,脸马上成了十月的连阴天,不见一丝光线。   “你不是嚷着不去当兵吗,我也没有请你,来干啥?”赵竹子死了爹的口气,孝子的脸色。说着话,嘴里还抽着彩蝶烟,海豚一样的厚嘴唇里不停的吐着袅袅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