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怎么过   大清早,冯怜容起来的时候,天还没凉,宝兰拿来漱口的热水,又有沾了青盐的马毛刷,她闭着眼睛,昏头昏脑洗刷一通,珠兰又用浸了温水的手巾给她擦脸,这眼皮子才勉强睁开。
  
  她两手一张,让她们把衣服穿好。
  
  这会儿还是大冬天,雪堆的老高,冯怜容坐着吃馒头的时候,就听外面一阵阵铲雪的声音,刺耳的有些叫人牙疼,她不由叹了口气。
  
  “主子,很快就到春天了,主子再熬一熬,以后去请安,也就不会冷了。”钟麽麽跟哄孩子一样的安抚。
  
  冯怜容心想,就算过了,明年还有冬天呢,她低头啃馒头,就着一小碗赤豆粥,一碟腌笋,还有一碟腊鸭块,也算吃得满足。
  
  “这就走罢。”她立在门口,看到外面一片浓黑,宫墙立在阴暗里,像是连绵的山一样,叫人透不过气。
  
  宝兰忙给她披上大氅,再招来两个小太监在前面掌灯,一路就往东宫内殿去了。
  
  结果走到半路,后头孙贵人孙秀赶了来。
  
  她与冯怜容一起住在东宫的扶玉殿里,除了她们,还住了一个阮若琳,都是刚刚册立的贵人,其中只有阮若琳侍寝过太子。
  
  故而孙秀一来就说道:“昨儿殿下又把阮姐姐叫去了,我起夜时正巧看到她回来,斗篷上全是雪,白森森的。”
  
  她语气里满是酸意。
  
  冯怜容冲她笑:“早晚轮到你,又羡慕什么呀。”
  
  孙秀小脸红了红,扭捏道:“要是,也是姐姐你,姐姐可不比阮姐姐长得差,就是可惜了还没见着殿下。”
  
  “见没见着都一个样。”冯怜容的语调很悠远,她上一辈见太子见得够多了,但到死也是无荣无宠,死得还早,她算算,现在她也只有六年好活了。
  
  这六年,她到底怎么过呢?
  
  自打冯怜容前段时间醒来,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她有点怨恨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重新来过,又为何非得入了宫,假如还没有,她定是想尽办法不让自己进来的。
  
  刘秀看冯怜容忽然好似没了魂一般,伸手在她面前晃两晃:“冯姐姐,你怎么了?可是病还没有全好呀?”
  
  之前冯怜容刚被册立为贵人就得了病,躺床上昏昏沉沉的,别说见太子了,就是人都认不清,上一辈这么一耽搁,她三个月后才见到太子。
  
  那会儿人也没精神,在太子面前战战兢兢的,太子都没愿与她多说两句话,冯怜容心想,这一世倒好,这么早病就痊愈了。
  
  “我没事,咱们赶紧走罢,一会儿晚了。”冯怜容把大氅裹裹紧。
  
  东宫里,太子妃也才刚起。
  
  她们到的时候,阮若琳已经在了,幸好是在暖阁里,她们等着倒也不冷,宫女给她们上了热茶。
  
  若是平常,孙秀定然还要与她说话,可阮若琳在,孙秀就不太爱开口。
  
  阮若琳这人有些清高,孙秀小家小户出来的,有时候说话未免幼稚,阮若琳虽然不怎么,可脸上那股子鄙夷之色,就叫她受不得。
  
  暖阁里一片静默。
  
  太子妃过得一会儿终于出来,穿着绯红金绣牡丹袄,雍容华贵,坐下后语气淡淡道:“现天儿冷,难为你们了,厨房熬了银耳羹,一人一碗暖暖身子。”
  
  三人连忙谢恩。
  
  看着热气腾腾的羹汤,冯怜容吃不下去,她刚才已经很饱了。
  
  孙秀跟阮若琳却都端起碗。
  
  孙秀吃得尤其快。
  
  阮若琳慢吞吞喝了两小口。
  
  屋里又是很安静。
  
  “阮贵人。”太子妃忽地开口,“听闻你屋里银丝炭用的差不多完了?”
  
  阮若琳显然没想到太子妃会提这个,她自来娇贵,一到冬天,炭是从早到晚的用,没碳的事情,身边人前两日才同她说,还没来得及想法子。
  
  “回娘娘,将就也够用到春天了。”但阮若琳不蠢,宫里不管哪个妃子,还是太子的侧室,用什么都是有定额的,别的人现还有,她用光了,便是她不对。
  
  太子妃笑了笑,纤长的手指拿起银匙在白瓷碗里搅动了两下道:“咱们虽说是女子,帮不得什么,可这几年连着旱灾,百姓们日子不好过,咱们在宫里,能省着就省着点儿,父皇去年的龙袍都没有新做一件呢。”
  
  阮若琳听了头皮发麻,又有些恶心。
  
  不过是多用了炭,还把皇上扯出来,太子妃自个儿用的碳是她们的两三倍,怎不提?可这话打死她也不会说出口,只捏着拳头应了声是。
  
  这当儿,忽听宫人道,说太子回了。
  
  屋里众人都吃了一惊,包括太子妃都站起来。
  
  只因太子一个月有二十来日都要去春晖阁听课,这讲课的要么是满腹经纶的大学士,要么是经验老道的朝中重臣,原本今早他是不可能回内宫的。
  
  太子妃询问道:“殿下没去春晖阁?”
  
  “户部出了点儿事,王大人去处理了,暂休一日。”太子坐下,朝下方三人看去,目光落在冯怜容的脸上时,似有些疑虑。
  
  太子妃解释:“这是冯贵人,前些时间病了,现才好,”又招手让冯怜容过来,“叫殿下看看,人都还没见过呢。”
  
  冯怜容今儿穿了件枣红色折枝梅花袄,碧青平纹棉裙,也没怎么上妆,光是头上插了两支长短金簪。
  
  她有那么片刻的停顿,才稳当的走过去。
  
  耳边听太子道:“听你提过,我说呢,记得像是有三个的。”
  
  他声音里带着少年的爽朗,又有一些些的低沉,不是特别悦耳,可是却容易叫人记住,冯怜容慢慢抬起头来。
  
  太子便瞧见一张清清爽爽的脸。
  
  冯怜容也瞧见了太子。
  
  过去六年的时光像是忽然就没有了,太子还是她原来第一次见到的那样。
  
  冯怜容有些激动,有些心痛,又有些说不出的惘然,可是当她想到自己的结局,她又平静下来。
  
  “妾身见过殿下。”她问安。
  
  那双眼眸在烛光下幽静又明亮,太子问她:“你叫什么?”
  
  “冯怜容。”
  
  “冯怜容。”太子念了一遍,微微笑起来,“谁怜花容悴,思君如流水,这名儿有些诗意,你父亲做什么的?”
  
  “妾身父亲是户部郎中。”冯怜容的声音温温软软,不徐不疾的道,“父亲平日里便爱好吟诗作对,但当日予我这名儿,却是因母亲名字里有个容字。”
  
  太子笑道:“你父亲倒是情深之人,这名儿好,女儿家,谁不盼人怜?”
  
  他语气里有了一些温柔之意,冯怜容脸儿稍红,不答这话。
  
  太子妃道:“你先下去罢。”
  
  太子也便不再与她们说话,只跟太子妃闲说些家常。
  
  那别的人再待在这里便很没意思,偏偏太子妃又不让她们走,还是太子回头道:“你们退了罢。”
  
  她们才能离开。
  
  出来后,阮若琳的脸色不大好看。
  
  她原以为侍寝了几日,太子的态度总会不一样,谁料到竟是一眼也没有多看她,反倒是冯怜容刚刚病愈,引得太子与她说话。
  
  “炭的事情,到底怎么传出去的?”阮若琳侧头质问纪嬷嬷。
  
  纪嬷嬷忙道:“这事儿是该好好查查,也不知哪个多嘴的说了。”又教导阮若琳,“主子啊,奴早说过,要省着点儿用,主子偏不听,这些炭哪儿能这般浪费,又是有暖阁的,便是出来走走,也不用都燃着。”
  
  “怎么省?”阮若琳皱眉,“就这样,我手脚都还生冻疮了呢,在家里时,哪年冬天不用掉上千斤炭,不知宫里还穷过我家了。”
  
  纪嬷嬷差点捂她的嘴儿。
  
  “光是你我说说,怕什么?”阮若琳一拂袖子走了。
  
  纪嬷嬷唉声叹气,回头看看孙秀跟冯怜容,只觉得自己命苦。
  
  怎么就给分来伺候这个小祖宗!
  
  那两个多听话啊,钟麽麽跟小钟麽麽常说,怎么教怎么听呢,连顶嘴儿都没有的,纪嬷嬷嫉妒死了。
  
  冯怜容回到屋里,珠兰把大氅给她脱下来。
  
  “别的也脱了。”冯怜容问,“炕上还暖着罢?”
  
  “主子要歇息?”
  
  冯怜容点点头。
  
  钟麽麽一听就忍不住了:“大冬天老是睡怎么能成,一天又吃得多,以后长肉了,那得多难看。主子,不是奴多嘴啊,原本今儿就该好好装扮下,看看,见着殿下了罢?奴怎么说的,主子每日都不能懈怠,主子现在老后悔了罢?”
  
  她只后悔上一辈没吃好睡好,最后还没得太子的宠,那六年白白的浪费过去,最后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冯怜容转身就爬到了炕上。
  
  外头,钟麽麽很是丧气,这一个祖宗,也开始不听话了。
   正文 顺序乱了   冯怜容起来的时候,正好是午时。
  
  金桂从膳房拿来一碗煨羊蹄,一碗黄芽菜炒鸡,一碟虾油豆腐,一碟香干菜,并萝卜圆子汤,放在桌上,能沾了半边。
  
  冯怜容漱漱口,便坐下来。
  
  宝兰给她布菜,钟麽麽怕她吃得多,在旁边指指点点,这个少吃点,那个不能吃,冯怜容斜睨了她好几眼。
  
  不过到底也没怎么,上辈子,钟麽麽伺候她六年,什么好处没捞着,后来,她卧病在床,钟麽麽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四处想法子,但还是没能救得了她。
  
  可这真心她还是看在眼里的。
  
  钟麽麽仍跟以前一样倚老卖老:“都说不听老人言要吃亏呢,以前也有几个主子不管不顾的,当自己年轻,长得好看,就能讨人喜欢,可下场都摆在那儿呢。所以这人那,就是要谦虚些,别看着有些人那样,自个儿也有样学样的。”
  
  在说她跟阮若琳学,冯怜容好笑,阮若琳的结局她知道的清清楚楚,学谁不好呢。
  
  她挥挥手:“罢了,都撤了罢。”
  
  钟麽麽满意,笑着叫人端水来。
  
  冯怜容刚洗了把脸,就听外头传来一声惨叫。
  
  她侧头又听,那声音却没了。
  
  “是阮贵人那儿呢。”钟麽麽道,“今儿被娘娘说了用炭的事情,定是不能了了,倒也不知是哪个说出去的。”
  
  她们这扶玉殿,阮若琳住在正殿,她跟孙秀一东一西,虽说都有独立的地方,但还是近的很,那么大的声音自然两边都听得见。
  
  “听着像是喜儿。”宝兰道,“她声音尖,八成是她喊的。”
  
  “不能罢,喜儿那么老实,怎么会去告状?”珠兰惊讶。
  
  钟麽麽伸手一个个敲过去:“人不可貌相,说了多少遍了,越是看着老实指不定就越坏,你们最好记着点儿,还有,阮贵人那儿的人别去惹,平日里也别搭话。”
  
  两个丫头连忙点头。
  
  孙秀一会儿来了,也与冯怜容说炭的事情。
  
  她有些幸灾乐祸:“阮姐姐没炭用了,以后不知怎么过呢,怕只能天天待在暖阁里,幸好我省着点儿,倒是能用到开春,姐姐这儿还多么?”
  
  “多呢,我一早病着躺炕上,炭倒是没怎么用。”
  
  孙秀嘻嘻笑,打量冯怜容一眼:“姐姐,今儿殿下见到你了,指不定要你侍寝呢。”
  
  冯怜容摇头:“谁知道。”
  
  反正上辈子太子见到她,就跟没见到一样的,等了好久,才命她去侍寝,这一次,她也不太乐观,当然,她的表现比以前好多了。
  
  冯怜容照常过了几日,这天,她还跟原先那样早早准备歇息,太子屋里的小黄门来传,说是太子要她过去。
  
  这就是侍寝的意思了。
  
  冯怜容吃惊,没想到被孙秀说中了,难不成她那次露面,挺合太子的胃口的?不然怎么就叫她了呢。
  
  钟麽麽跟宝兰,珠兰几个高兴坏了,几个人连忙给她端水洗澡。
  
  冬天么,不像天暖,就是她们这些贵人,也不太清洗全身的,故而也确实有些脏东西,钟麽麽瞪大了眼睛,指挥几个丫头动手。
  
  冯怜容差点给她们搓哭,恨不得一层皮都掉下来,但钟麽麽还是不放过,叫她们几个再洗干净点儿,务必一手搓下去,什么都没有。
  
  等到洗完,冯怜容都像个虾子了,到处都红通通的。
  
  幸好不是伤,一会儿也就好了。
  
  钟麽麽又要给她精心上妆,这回冯怜容没听她的,说不上最好,不然碰一碰掉粉也不是好事儿,钟麽麽权衡再三,给她上了稍许,眉毛画了画,嘴唇润了润。
  
  至于穿得衣服,从内到外都是全新的,钟麽麽给她挑了件梅红金绣莲花团纹交领小袄,裙子是藕色百褶棉裙,头发叫玉珠梳了个单螺,只插了一根六梅花合心长金簪。
  
  “这就走罢。”钟麽麽看着冯怜容,忽地有种送闺女出嫁的心情,不过这是大好事,她现在只担心冯怜容到时候的表现,该教的都教了,一切都要看她的造化。
  
  冯怜容披上件狐皮大氅就跟那两个小黄门走了。
  
  太子住的正殿一般太子妃都不合适去,别说那些奴婢,故而侍寝的话,也是他那儿的人来迎,钟麽麽跟宫女都跟不得。
  
  冯怜容走到路上,只觉寒风刮的脸疼,她拿出帕子来,把那一点点粉也擦掉了。
  
  到得正殿,她慢慢走进去,两个小黄门便在后面把门一关。
  
  本以为自己会很镇定,但这会儿冯怜容还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是在耳边响起来似的。
  
  她开始想,等下见到太子该说些什么,结果却发现太子竟然在吃饭。
  
  她的眼睛微微张大了一些,低头行礼,叫了声殿下。
  
  太子放下筷子,抬眸看看她,眼里有些笑意。
  
  “今儿王大人提起你父亲。”他忽地说道。
  
  冯怜容不免紧张:“妾身父亲怎么了?”
  
  “别担心,王大人是称赞你父亲。”王大人是户部左侍郎,今儿太子听他讲课,王大人便拿上回户部的事情为例提了一提,称冯大人做事果断,关键时候,敢下决定,没有让事态严重,但这些他不可能与冯怜容细讲。
  
  听到父亲被肯定,冯怜容高兴的笑,眼睛亮闪闪的道:“父亲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
  
  她脸上满是崇敬之色,这父女之间感情定是好的,太子想到自己,不免有些惆怅,拿起桌上酒盏喝了一口道:“你坐下陪我吃罢。”
  
  冯怜容一怔。
  
  她今儿是来侍寝的,现在这顺序不对啊,怎么要先陪吃饭那?
  
  可她没有拒绝,甚至连不敢都没说,就坐下来。
  
  旁边伺候的宫女给她拿来碗筷。
  
  太子问:“会喝酒么?”
  
  冯怜容道:“不是很会,但也可以陪殿下喝一点儿。”
  
  太子笑笑,让宫女给她倒一盏。
  
  冯怜容看着琥珀色的酒,拿起来尝,本以为酒劲足,会辣口,结果意料之外竟是不难喝,她连吃了两口。
  
  看她左脸颊上梨涡一现一隐,太子嘴角挑了挑。
  
  冯怜容往桌上扫一眼,看中了道煨笋蹄花。
  
  给太子与太子妃做饭的御厨可不比她们的,冯怜容知道,那御厨很厉害,什么都能烧,猪蹄也是擅长的,所以她就有些馋,可伸出筷子去夹时,半途又缩了回来。
  
  太子奇怪:“怎么不吃?”
  
  冯怜容老实道:“怕把脸吃花。”
  
  太子笑了。
  
  冯怜容脸微微发红。
  
  太子道:“吃罢,吃完洗个脸就是。”
  
  可是,吃猪蹄的样子也不好看,冯怜容还记得自己是来侍寝的,摇摇头道:“晚上吃这个会积食,殿下也少吃点儿。”
  
  太子唔了一声。
  
  “那便不吃了。”他叫人端水洗漱。
  
  冯怜容喝了几口酒而已,便只漱口。
  
  宫女叫她坐到里间等,那是太子平常休息的地方,床,桌椅,柜子都有,全是紫檀木,花梨木这些贵重的木料所做。
  
  因这儿暖,冯怜容脱了外面的袄子都还有些热,但也没法子,她默默坐在床边上,脑子里有些乱。
  
  不一会儿,太子便来了,她同他一样,也穿得少,只着一件春秋天的夹袍。
  
  冯怜容见他来了,想站起来。
  
  太子笑道:“坐着罢。”
  
  冯怜容便往旁边挪过去一点。
  
  太子坐到她身边,往她脸上看了看,她什么粉都没有上,因年轻,这皮肤就跟剥了壳的熟鸡蛋一样有光泽。
  
  “你头晕不晕。”太子看她脸红,“这酒后劲有些大。”
  
  “不晕,是被热的。”冯怜容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很烫。
  
  “哦?没想到你还挺能喝呢。”太子笑。
  
  他长得像他祖父,眉目俊秀,一双眼睛尤其显眼,那眸光总是像水一般流动着,光华闪耀。
  
  冯怜容看着,只觉自己要痴了,太子不管是前一世,还是现在,都俊美的很呢,她笑着道:“母亲喜欢亲手酿酒,妾身幼时便常会喝到一些,怕是这样,便不容易醉。”
  
  太子问:“都酿什么酒呢?”
  
  “杏花酒,桃花酒,梅子酒,后来咱们国也种上葡萄了,我娘又试着酿葡萄酒。”冯怜容的记忆中,与父亲母亲,哥哥在一起的生活是上辈子里最幸福的事情,所以她的声音格外温柔,带着点儿沉溺,“不过葡萄酒娘没有做过,好几次酿出来,都酸得很,娘嫌葡萄卖得贵,一狠心买下田自个儿种了葡萄,那葡萄熟了,一串串挂着,可好看了。”
  
  “后来做出好葡萄酒了么?”
  
  “后来……”冯怜容说着觉得不对,怎么陪完吃饭又要说怎么酿酒了呢,她抬起头往太子看过去。
  
  那样子有些呆,好像在问,你怎么要问这些呢?
  
  太子噗得笑了。
  
  冯怜容越发觉得奇怪,她上一世来侍寝,太子可没有那么多话说,她也没敢说话,她那时候一看到他,心就跳得厉害,气也透不过来,又牢记着要谨言慎行,根本就没法开口了。
  
  看她有些失魂,太子的手伸过来,一下就把她搂在怀里。
   正文 自在   他的胸膛很宽阔,他的手臂也很有力。
  
  冯怜容的脸靠着他胸口,只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那时候,她多久没有再碰到他了啊,一直到死都没有。
  
  可是,现在他在抱着自己。
  
  “殿下?”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惚,“殿下是真的呀?”
  
  “嗯?我还能是假的?”太子笑了,有点儿怀疑她还是醉了,不然怎么会说胡话呢,他手指抚到她脸颊上。
  
  冯怜容感觉到他的手指,身子像被电了似的,抖了一抖。
  
  太子察觉,低头看她:“害怕了?”
  
  她记得,第一次可疼呢!
  
  冯怜容把头埋在他怀里,点头:“怕。”
  
  样子娇憨娇憨的,惹人怜惜。
  
  太子怔了怔,以前侍寝的没哪个会说怕啊,不过看起来,是很疼的,他摸摸她的头:“别怕啊,我会轻点儿的。”
  
  他伸手把她头上的金簪拔了。
  
  乌黑的头发落下来,又滑又软,带着淡淡的香气,冯怜容抬起头,杏眼含着水汽,雾蒙蒙的,像是黑夜里被云遮住的星星。
  
  太子低头就吻了下去。
  
  冯怜容的脑袋里轰得一声,本来还乱七八糟的,一下子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就像外面的屋顶,下满雪,白茫茫的一片。
  
  直到那刺痛袭来,她才找回一点儿知觉。
  
  她伸手紧紧抱着太子的后背,好像要把自己嵌入他胸膛一般,到最后也没有放开。
  
  这时已是夜深。
  
  冯怜容躺在那里,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太子俯身看着她问:“可有哪里不适?”
  
  冯怜容听到他声音,一下就把眼睛睁开来,可是刚动一下,她就轻哎了一声,人都弓了起来。
  
  比上一次还疼好多。
  
  冯怜容都要哭了。
  
  可这儿是太子休息的地方,像她们这种身份是不适合留下来过夜的,她对这个很清楚,双腿一屈便想坐起。
  
  太子皱眉道:“不是还疼么,急什么,再休息会儿。”
  
  “可是……”冯怜容犹豫。
  
  “你那么想走?”太子问。
  
  冯怜容连忙摇头:“不是。”
  
  “那就别走。”
  
  太子手臂一伸,把她揽过来。
  
  冯怜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哪里还记得什么规矩了,整个人都窝到他怀里,手抱住他的腰,就跟抱住一个软枕似的。
  
  太子好笑。
  
  这小贵人挺自在啊,一点儿不拘束,叫她干什么就干什么。
  
  两个人躺着一动不动,太子不说话,冯怜容也不说,她有个太子殿下抱着,正舒服呢,就在她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太子忽然道:“你娘后来有没有酿出好葡萄酒了?”
  
  冯怜容还在困着,回道:“酿出了,我入宫前,还喝过呢,很甜,有点儿酸,那颜色也好看,我娘本来说咱们家不富裕,爹不是会挣钱的,哥哥念书还要花钱,便想去卖酒来着,到时候咱们家指不定就能开个酒庄,我也能帮娘卖酒……”冯怜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可惜酒还没卖呢,她就被选入宫了,再也没见过娘亲,见过父亲,见过哥哥,连死都没有。
  
  冯怜容悲从心来。
  
  太子吓一跳,俯身看她。
  
  这哭虽哭,却是梨花带泪,一点儿不丑。
  
  他叹口气,这丫头被选入宫,估计想家里人想狠了。
  
  “别哭了,以后有机会,我让你见见你家人,可好?”他安慰她。
  
  “见我家人?”冯怜容听到这句,一双眼眸好似能蹦出天上的光来,她直勾勾的盯着太子问,“殿下,您,您说的是真的?是真的么?”
  
  太子下意识便道:“当然。”
  
  冯怜容立时就跪下来,给太子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妾身先谢谢殿下了!”
  
  她的眼泪还没有止住,可嘴角却已经溢出笑来。
  
  那模样叫人心酸。
  
  太子轻轻一叹:“人之常情,你收拾收拾回去罢。”
  
  冯怜容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是她却不能不抓住这次机会,她道了声殿下恕罪,赶紧把衣服穿好。
  
  外面两个宫女一见她出来,就领着去外头了。
  
  太子看着她走,暗道,原先不过是随口安慰的一句,如今看来,以后倒真要兑现了,不然那丫头不知道会怎么伤心失望。
  
  大冬天的,越晚越冷。
  
  冯怜容到院子里时,牙都在上下碰着了。
  
  钟麽麽倒是很高兴,这待得越晚越好啊,可惜啊,还是回来了,不过像这种殊荣,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她印象里,皇上是太子那会儿,也就一个贵人在那里过过夜,但也只数次罢了,而且皇上登基后,那贵人又一点儿不受宠了,没多久就因病逝世。
  
  所以说,这伺候皇上,太子都不是好预测的事情,瞬息万变。
  
  “快些把热水抬来,主子洗洗便睡了。”钟麽麽吩咐宝兰,又看看冯怜容,未免心疼,小姑娘第一次,定是疼的,可伺候的又是太子,也不知受没受委屈,但就是受了,也得当恩惠。
  
  她先拿温水给冯怜容擦擦脸,又把手炉换了炭给她拿着。
  
  冯怜容总算暖了点儿,等到泡在满是热水的木桶里时,她一下就睡了过去。
  
  宝兰跟珠兰手脚更轻了些。
  
  钟麽麽看到她胸口上有些淤红,却是眉开眼笑,冯怜容的胸是很好看的,不大不小正正好,她对宝兰道:“看看,我这一套扭捏法还是有用的。”
  
  宝兰跟珠兰都红了脸。
  
  钟麽麽看着沉睡中的冯怜容,小声道:“主子以前就是听话,不然能有这么好一对?你们下回也试试。”
  
  两丫头心想,试了给谁看呀!
  
  三人给冯怜容洗完,把她轻轻唤醒,冯怜容一刻不耽搁的就爬到床上去了。
  
  第二日,却是比以前更早的醒了,愣是被叫醒的。
  
  冯怜容气不打一处来,恼火的看着钟麽麽。
  
  她昨儿伺候太子,身心俱疲,晚上也没有睡好,做了好些关乎前世的梦,这会儿真是痛苦极了,脑袋里好像有人在拉锯子一般。
  
  钟麽麽道:“就是因昨儿,你更得早些呢。”
  
  一句话叫冯怜容醒悟过来。
  
  谁让她是个妾氏呢,上头有太子妃,她揉着难受的眼睛,呵欠连天。
  
  就是到了太子妃那里,头还晕乎着,然后太子妃说了几句话,就让她们退了,孙秀凑过来道:“姐姐,怎么样,被我猜中了罢。”
  
  冯怜容道:“猜中一半,好似殿下正巧听到我父亲的名字,才想到我呢。”不是因第一次见面,如此说来,可能她以后的命还是跟以前差不多,不过太子对她承诺了那事儿,这对冯怜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孙秀笑道:“总是侍寝过了。”
  
  冯怜容看出她难过,上一世,她是垫底的,现在却抢在孙秀前头了,便安慰道:“殿下肯定会想到你的。”
  
  孙秀嘻嘻一笑,凑到她耳边问:“殿下……温柔不温柔呀?”
  
  平日里见到,太子看起来是很温和的,可是这温和也只表现在他说话的时候,一旦不说话,他安静的坐着,却又不一样,叫人无法逼视。
  
  “殿下挺好的。”冯怜容回忆起来,笑着道,“还叫我陪着吃饭呢,昨日不知为何,殿下吃的很晚。”
  
  “哇,真好!”孙秀挽着冯怜容的手臂摇了摇,“殿下肯定很喜欢姐姐的。”
  
  “只是恰好而已啦。”冯怜容可不想相信这种话。
  
  太子喜不喜欢谁,说实话,就算给了她那六年的时间,她仍是弄不清楚。
  
  回到屋里,冯怜容又开始打呵欠。
  
  钟麽麽这回没说她,忙叫她去睡一会儿。
  
  炕上热乎乎的,冯怜容刚闭上眼睛,就沉沉睡着了,这一觉便到了中午。
  
  看她从炕上下来,钟麽麽像从地上捡到金子一般,两只原本有些浑浊的老眼亮闪闪的盯着她道:“主子,主子,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冯怜容还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钟麽麽为啥兴奋成这样。
  
  “殿下赏东西给你了!”
  
  “什么?”冯怜容一下子清醒了,“赏什么了?”
  
  她鞋子也没穿好,急匆匆的就往外头走,等走到堂屋时,才看见桌上端端正正摆了一碗红通通的煨笋蹄花。
  
  那是昨儿她想吃后来没有吃的。
  
  宝兰,珠兰都在高兴的笑。
  
  冯怜容却是百感交集,也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曾经的那六年,她不是没被赏过,但只有冰冷冷的金银首饰,这热乎乎的却是头一遭,冯怜容又觉得自己在梦中了。
  
  太子为什么会突然赏她这个?
  
  难道说昨儿自己伺候的挺好?
  
  可冯怜容回想起来,却只想到自己傻乎乎,没有控制住的哭泣。
  
  男人心,也是海底针呐!
  
  冯怜容漱一下口,就吃起来。
  
  不得不说,心情还是挺好的。
  
  钟麽麽笑道:“主子可记得了,以后要再侍寝,还跟昨儿一个样,看来殿下喜欢呢,主子如今知道,听奴的不错罢?”
  
  冯怜容差点呛到。
  
  以前听钟麽麽的,便落到那个结局,如今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在有生之年,她只想做个自在些的人。
  
  人生是那么苦短呢。
  
  他见她,她欢欢喜喜,他不见,她也不想再悲伤了。 
   正文 大年夜   待到晚上,冯怜容又要用饭,刚坐上饭桌,赫然就见午时吃了一半的蹄花还在摆着,那形状看起来已是有些惨不忍睹。
  
  “这个怎么还在呢?”冯怜容问,她们这些贵人虽不至于很奢侈,但也不会说,一道菜还能吃两顿的。
  
  更何况,这还是蹄花,吃过一回,模样实在是难看了些。
  
  钟嬷嬷却道:“这可是殿下赏的,怎么好扔了?扶玉殿里,哪个能吃到这些,扔了可不是遭人恨么。”她把蹄花端到冯怜容面前,“奴已经专门叫厨房热过了,主子吃光了才好呢。”
  
  可午饭时,她已经吃得够多了。
  
  冯怜容皱眉:“又不是什么多贵重的,能招什么恨,嬷嬷把蹄花拿去厨房叫人热,才好笑呢,那些宫人不知道怎么说我。”
  
  钟嬷嬷道:“他们敢说,主子这是对殿下的恭敬!”
  
  听到这番言论,冯怜容无言。
  
  恭敬什么呀,她觉得跟捧人臭脚一样的,后来还是没吃一口。
  
  但这事儿倒是在东宫传遍了。
  
  这日去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都提起来,问道:“怎么会是蹄花呢,你瞧着不似爱吃这个的。”
  
  冯怜容道:“便是没吃过这道菜,当日见到就有些馋。”
  
  她在心里默念,千万不要提晚饭的事儿,太丢人!
  
  阮若琳听了撇撇嘴,当真是小家子气,见个猪蹄都忍不住,后来还舍不得扔,叫厨房热了晚上再吃,真真是恶心。
  
  太子妃笑了笑,没有再说。
  
  孙秀面色却有些黯然。
  
  现在就她没有侍寝了,本来也不是很急,可小钟麽麽天天的说,往外探头探脑的,倒是弄得她很紧张,好似再不侍寝,以后这日子都没法过了,又听到太子赏吃的给冯怜容,心里也是免不了失落。
  
  但是,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下午跑去找冯怜容玩象棋。
  
  她知道冯怜容喜欢玩这个。
  
  结果冯怜容连输了五盘,抓着她就不给跑了。
  
  孙秀又同她玩了好一会儿,冯怜容勉强赢到一盘才舒服些。
  
  她玩这个,斗争心有些强,就是很不厉害,可偏偏就是喜欢,总觉得把这个玩好的便是聪明的人,她也爱看别人玩。
  
  只是自己常输,弄得有些郁闷。
  
  孙秀笑道:“姐姐多练练就好了,其实也不是多难的。”又揉自己的肩膀,“哎哟,真是不能再玩了,我这儿都酸了。”
  
  “珠兰,你给她捏捏。”冯怜容夸珠兰,“她手艺好呢,跟钟麽麽学的。”
  
  孙秀被捏了几下,果然浑身舒服,扭过头道:“让白莲给珠兰学学,成不成?”
  
  谁料钟麽麽道:“那是我祖传的,学什么,我只教给这屋里的,珠兰,你可不能到处乱教啊,不然看我怎么罚你。”
  
  孙秀撇撇嘴:“嬷嬷还真凶呢,我跟姐姐像亲姐妹一般的,你这么见外。”
  
  钟麽麽笑了笑,云淡风轻似的:“只是像,要真是亲姐妹也罢了。”
  
  小钟麽麽看不过眼:“咱们都姓钟,往上数是一个祖宗呢,你这小气婆子,咱们还不屑学呢,主子,奴没那祖传的,一样揉的你舒服。”
  
  小钟麽麽胖墩墩的身子就挪过来,两只肉手给孙秀按压。
  
  孙秀在那儿直咧嘴。
  
  这两方的人,自打各自主子被选入宫,就常在一块,耍嘴皮子是见惯的,不过冯怜容不愿强迫钟麽麽,也就没提这事儿。
  
  等到孙秀几人走了,雪儿又来了。
  
  她是阮若琳跟前的宫人,不过并不是来见冯怜容的,而是跟钟麽麽说话,钟麽麽听了一会儿就把她赶走了。
  
  “什么事儿?”冯怜容问。
  
  钟麽麽没好气道:“还不是那位主儿,不是没炭了么,想出钱问咱们买,说是外头三倍的价。”她呸的一声,“臭钱还使到宫里来了,咱们能惦念她那点银子?”
  
  冯怜容也道:“自是不能卖的。”
  
  “本来就是么,娘娘都知道的,要卖了,不知道怎么看主子呢,就是手里紧,也不能贪图她这些。”
  
  “紧也不紧的。”冯怜容道,“一个月都有十几两呢。”说着想到什么,“宝兰,你把那些银钱都拿来。”
  
  这屋里,宝兰管钱财,珠兰管首饰,另外两个金桂银桂,管屋里贵重的器具,每日都要拿软巾子好好擦拭一回的。
  
  宝兰就去里间从花梨木三橱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青铜盒子,上头有个黑铁大锁,她在袖子里摸摸就把钥匙取了,把锁一开给冯怜容瞧。
  
  四四方方的盒子里摆了三个大银锭,一个银锭有十两重,冯怜容一个个拿起来看看,心里暗暗高兴,原来都有三十两银子了。
  
  那要是一年,她少说也能存六十两,两年的话,指不定能有一百两,到时候,家里一定可以改善下生活的。
  
  不过那会儿,哥哥是不是要娶妻了?
  
  当年,她记得哥哥要娶吏部郎中秦大人的三女儿,她还叫人送了银子去家里,可惜他们没有要,又送回来,说她在宫里过得不容易,自个儿留着傍身。
  
  冯怜容长长叹了口气。
  
  也不知她后来早逝,父亲母亲,哥哥会伤心成什么样。
  
  冯怜容把银锭又放回去,叮嘱道:“好好收着。”
  
  等到有一日她见到家人,一定会说服他们拿走的,这样自己也能安心些。
  
  天气现在还是很冷,阮若琳的炭已经用完了,每日便只能待在暖阁,不说她,就是屋里几个也受不得,常找借口去别个儿主子那里蹭点儿暖意。
  
  阮若琳就总发脾气。
  
  纪嬷嬷劝不得,又没有法子,倒是给钟嬷嬷求了求,两个婆子在宫里几十年交情,钟嬷嬷被她磨得受不了,给出了个主意,后来纪嬷嬷就在惜薪司的一个奉御黄门那里买到一些,算是缓了缓。
  
  一转眼,就到春节。
  
  宫里跟民间一样,也是要大大操办的。
  
  殿门贴春联,还放炮仗,屋里也多了好些年货,就有一样不同,家人没得团聚,就是与太子见一面都不可得,因这晚上,太子与太子妃是要与皇上,皇太后,皇后,还有皇子公主们他们一起过大年夜的。
  
  扶玉殿里,便只她们三个贵人凑一桌。
  
  宴席摆在阮若琳那里,桌上有十六样菜,鸡鸭鱼肉都不缺,另外还有八样厨房精心做出来的点心,一坛果子酒。
  
  可她们吃得并不畅快,三人同期进来的,离家有大半年了,在家又都是被疼的姑娘,这等时刻,如何不想家。
  
  孙秀头一个哭:“我就想吃我娘做得饺子,比这些都好吃。”
  
  阮若琳这会儿没有不屑,只叹了口气。
  
  冯怜容鼻子也有点儿酸,可是她觉得自己现在稍微有些奔头了,心里想归想,却并不是很难过,她只期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三个嬷嬷都劝,叫她们高高兴兴的,总是过节呢。
  
  结果三个人东西没怎么吃,把果子酒全喝掉了,嬷嬷们拦都拦不住,尤其是纪嬷嬷,竟然被喝醉掉的阮若琳扇了一个巴掌。
  
  钟嬷嬷跟小钟嬷嬷都呆了,暗自庆幸运气好,没有伺候阮若琳。
  
  孙秀也有点儿醉,冯怜容是最好的,她娘是真的会酿酒,她扛醉性好呢。
  
  所以到第二日,她脑子很清醒,不像阮若琳,走路都有些东倒西歪的,纪嬷嬷给她灌了好些醒酒茶。
  
  阮若琳差点吐了,但也不得不喝。
  
  年初一,她们要随太子妃去皇太后,皇后娘娘拜年呢。
  
  她们这样的妾氏,一年中,也就那么几天才能见到那两位后宫里身份最尊贵的女主人。
  
  纪嬷嬷轻声抱怨:“早给主子提醒了,喝了两口酒就记不得!”
  
  阮若琳白她一眼。
  
  孙秀惊讶的看着冯怜容:“姐姐倒是没什么呀,我这脑袋,现在还有些晕。”
  
  “我没事儿。”冯怜容叮嘱,“你也喝些醒酒茶,省的到时候失礼就不好了。”
  
  她们都是太子的妾氏,要是行为不当,那是给东宫抹黑。
  
  孙秀点点头。
  
  三人一会儿就去往东宫。
  
  太子与太子妃都在,太子穿着玄色滚红边的锦袍,外头披一件乌黑的狐皮大氅,身姿如竹,沉静如雪,远远看见,谁都想多看一眼,可走近了,却又谁都不敢再看一眼。
  
  太子妃叮嘱她们注意言行。
  
  一众人便前往内宫。
   正文 下棋   皇太后住在内宫西北方的寿康宫,平日烧香拜佛,不太露面,寻常殿里也很冷清,但今儿不一样,殿里满当当的都是人。
  
  皇上,皇后,皇上的妃嫔,东宫的人,皇子,公主,都围在她身边。
  
  皇太后笑容满面。
  
  她长着一张四方脸,即便是年轻时,看五官,应也算不得美人儿,然而,她一直很得先帝的宠爱,生了三个儿子,长子顺当的做了皇帝,另外两个儿子也一样得先帝喜欢,先后在富饶繁华的府封王。
  
  轮到太子拜年,皇太后笑得更是慈和,招手道:“来,快坐哀家身边,瞧瞧,都瘦了,便是再好学,大冬日的也缓一缓,想你父皇这年纪,那会儿还给哀家耍赖,说这等天气就该休息两个月呢。”
  
  她这口气,就好似皇上还是个孩子一般。
  
  众人都陪着笑一笑,谁也不敢插话,皇上的面色有些不愉,可也没有发作。
  
  太子坐到皇太后右侧,笑道:“父皇比孙儿聪明的多,可以少用些功,有道是笨鸟先飞,孙儿自然不能懈怠的。”
  
  “太子真是一刻也不放松呢。”胡贵妃闻言,对三皇子,四皇子道,“你们可要向太子哥哥好好学学呀。”
  
  胡贵妃是宫里最受皇上宠爱的妃子,身份仅次于皇后,但人却生得比皇后美的多,哪怕育有二子一女,风采仍不逊当年。
  
  皇太后眉头微微一挑,并不说话。
  
  四皇子却已经奔到皇上身边,欢喜的道:“父皇,孩儿已经会背论语了,孩儿背给父皇听呀。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他只有八岁,口齿却伶俐。
  
  皇上很高兴,把他抱着坐在腿上,语气亲切的问:“可知是什么意思?”
  
  四皇子脆生生道:“原宪问,不好胜、不自夸、不怨恨、不贪欲,这可否算是仁呢?孔子答复,可谓难得,是不是仁,我却不知。”他歪头问,“父皇,这算是仁么?”
  
  皇上笑道:“等你长大了,细细思考一回,就能明白了。”一边还拿自己的额头去碰了碰四皇子的。
  
  皇太后见状,脸色微沉。
  
  但皇上却好似沉浸在天伦之乐里,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
  
  胡贵妃笑得格外甜美。
  
  冯怜容忍不住朝太子看一眼。
  
  他静静的坐着,嘴角竟也带着笑意,好像看到这一幕,是多么高兴的事情,然而,他这辈子都没有得到过皇上对待四皇子的那种慈爱。
  
  冯怜容想起前世种种,心里忍不住为他有点儿疼。
  
  太子妃心情也不好,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看向皇后。
  
  皇后却是面色淡然,不怒不喜的,朝冯怜容几个招招手道:“你们过来,叫太后娘娘见一见。”
  
  她们三个是皇后亲自挑选定下的,当时皇太后因身体不适,并没有参与,如今倒是过去一两个月了。
  
  三人连忙上前。
  
  皇太后点头道:“好,好,都是百里挑一的人儿,在宫里,可住得惯呢?”她目光落在冯怜容的脸上。
  
  她穿着枣红团纹的袄子,蜜合色棉裙,头发梳成单螺,打扮的干净利落,在三人中,是最为显眼的。
  
  冯怜容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妾身自小便在京中长大,倒没有住不惯的,而且这儿有暖阁,还有炭,比妾身家里暖多了。”
  
  她说的很顺畅,没有任何畏惧,脸上还带着点儿笑,梨涡一现,甜甜的。
  
  皇太后觉得她挺讨人喜欢,也笑了笑,又看看另外两个,随之道,“你们既入得宫来,别的没什么,只需谨记自己的身份,好好服侍好太子,太子妃,可知道了?”
  
  三人都称是。
  
  皇太后便赏了一匣子东西给她们。
  
  拜见完皇太后,也就没她们的事情了,不似皇上的妃嫔,还能留下来与他们一起享用大年初一的早膳,她们三个照原路返回。
  
  阮若琳忍不住就发脾气:“大早上的,连饭也不给吃。”
  
  纪嬷嬷吓死,压着声音道:“小祖宗,你有话也回去说啊!再说,怎么就没饭吃了,一会儿自然会有的。”
  
  阮若琳哼一声:“我这都饿死了。”又问她们,“你们饿不饿?”
  
  孙秀不理她。
  
  冯怜容这时道:“阮贵人,你最好改一改呢,可别害了自己。”
  
  阮若琳冷笑起来:“怎么改,把吃过的蹄花再热一热,是么?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出来!”她一甩袖子,蹬蹬蹬的往前走了。
  
  不过看在同是贵人的份上,想提醒她一下,怎么就要说蹄花呢,冯怜容羞恼的咬牙看了钟嬷嬷一眼。
  
  钟嬷嬷笑眯眯,小声道:“阮贵人是在嫉妒主子呢,别说蹄花,就是菜花,她都吃不到。”
  
  冯怜容:……
  
  回到屋里,她把大氅脱了,坐着喝水。
  
  宝兰把皇太后赏的小匣子拿来,打开给她看,只见里头有两个刻有吉祥如意四字的小金锭,还有两支镶了大珠的金钗,以她们的身份,赏得不算少了。
  
  在印象里,好似前一世,也是赏的这个,冯怜容叫她把金锭收起来,又让珠兰把金钗插她头上试试。
  
  “好看。”珠兰称赞道,“太后娘娘给的就是不一样呢。”
  
  钟嬷嬷给她们补充知识:“太后娘娘的东西,是专门由一个工坊做的,里面的匠人,随便拎一个出来,这京城的名匠都比不上。”她看看金钗,“唔,这个手艺算是差的了,怕是新进来的匠人做的。”
  
  宝兰,珠兰都夸赞:“嬷嬷懂得真多!”
  
  “也不看看我多大岁数,当白长了呢?”钟嬷嬷道,“你们以后自然也会知道的,给主子摆碗,准备早膳了。”
  
  二人就去忙了。
  
  大年初一一过,这天儿就慢慢的开始有些暖,至少大雪很少有了,冯怜容每回起来也不用那么难受。
  
  这日晚上,太子派小黄门来接她。
  
  钟嬷嬷特意在冯怜容耳边叮嘱几句,喜滋滋的把她送走。
  
  这回,太子不在吃饭。
  
  冯怜容进去暖阁后,脸就开始发红。
  
  太子笑道:“热罢,把外衫脱了。”
  
  冯怜容脸更红了。
  
  可她也不能不脱,就算太子叫她光光的,那也得照脱。
  
  她自个儿宽衣解带,好不容易把外面的袄子弄下来,里头就只穿了柳绿色的夹衣,太子的暖阁比起她们的,就是热,只用穿个春天的裙衫便已足够。
  
  太子审视她一眼道:“还是春天好,冬天穿的胖乎乎的,不好看。”
  
  这样多好啊,婀娜多姿的。
  
  冯怜容也看太子:“殿下也是穿得少,好看呢。”
  
  太子就笑起来:“我这是英俊呢,什么好看,好看是形容姑娘的。”他用下颌示意,“过来坐着罢。”
  
  冯怜容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现还早得很。”太子随意问道,“你寻常什么时候睡的?”
  
  “冬天的话,酉时罢,春天差不多是戌时了,夏天太热,妾身就睡得比较晚,可能要到亥时初呢。”冯怜容看向他的书案,上头摆着好些东西,笔墨纸砚,书卷,连象棋都有。
  
  太子道:“跟我也差不多。”又见她在看棋盘,便问,“会玩这个么?”
  
  冯怜容高兴的点点头:“会,就是下得不太好。”
  
  太子一笑:“那咱们试试。”
  
  他叫冯怜容坐过来一些。
  
  冯怜容这才看清了那棋盘,原是跟她用的不一样的,而是白玉做就,那些纵横之处又用金液浇筑,简直是富丽堂皇呢。
  
  怎么以前她没见过?
  
  冯怜容摆旗子时,只听叮咚脆响,声音悦耳,不由好奇的看看手中棋子道:“原来这也是玉做的,可那么暖呢。”
  
  “暖,自然就是暖玉做的,不然这等天气,拿着不就凉了?”
  
  冯怜容爱不释手摸了下:“妾身用的是楸木做的,也不冷,摔了也不坏,不过殿下这个棋盘实在太好看了,便是贵了些。”
  
  她说完,把手里的“炮”摆了上去,两只眼睛盯着对面太子的棋子,好像一只等着狩猎的小狮子,准备开始了。
  
  说是小狮子,自是因为不可怕了,反倒是叫人好笑。
  
  那是全幅心思都放上头了,本来太子还想就棋盘再说两句的,倒是也没心思说了,与她认真下起象棋来。
  
  结果冯怜容在这方面就是个绣花枕头,看着气势很足,却连输了三盘。
  
  太子赢得很不爽,对手的水平实在太差了!
  
  最后一盘,太子都没好好下,只盯着她看。
  
  却见冯怜容竟是全身心投入,时而兴奋,时而懊悔,时而高兴,时而生气,五官好像都在跳舞似的。
  
  太子忍不住就笑起来,把棋子一推:“算了,这盘算你赢了。”
  
  看得出来,她是真得很想赢他,并不是说故意的,只是力有不逮。
  
  冯怜容皱皱眉:“怎么能算赢了呢,殿下厉害,妾身自知不敌,不过也不会说,输了当赢了的。”
  
  “哦?听起来很有志气呀。”太子笑。
  
  冯怜容握拳:“反正妾身总有一日会厉害的!”
  
  太子唔了声道:“那我等着呢,下回你来赢我。”又一推棋盘,“也不早了。”
  
  冯怜容没反应过来,就被太子拉起,搂到怀里去了。
  
  她比他矮一些,头正好抵在他下颌上。
  
  冯怜容的心咚咚的跳起来,连耳朵都在发红。
  
  他低下头,闻到她发间清香,那味道像是能让人看见春天枝头刚刚绽放的绿意似的,很是奇特。
  
  “这是什么香味?”他好奇。
  
  冯怜容道:“是忍冬花。”
  
  “忍冬花?那不是入药的?”
  
  “是的,不过妾身很喜欢,在宫外就常用这个,这回也带了一些进来。”她微微抬头看向太子,带着一些期望问,“殿下喜欢么?”
  
  太子没有说话,低头把答案送入到她双唇里。
   正文 棋谱   冯怜容享受着他的吻。
  
  只觉全身蔓延着说不出的滋味。
  
  原先她是那么爱他的,在宫里这几年,没有别的奢求,只求他能多看她一眼,然而,她像是不配拥有的人,上天也苛待她,叫她早早死去。
  
  这一世,又会如何呢?
  
  冯怜容不知道自己这一世是不是也真的只能活那么久,她伸手抱住太子的腰,把自己更加的贴紧了他。
  
  只是这一刻,沉溺进去。
  
  再次躺下的时候,她精疲力尽,只觉刚才自己好像是条蛇,要把到手的猎物给牢牢捆住,可是却被人打到七寸上,叫她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她微微蜷着身子,半天没回过神。
  
  太子命人伺候洗浴。
  
  冯怜容听见,连忙起来穿衣。
  
  太子看一眼她:“你也清洗了,省得回去再洗,这里热,比较舒服。”
  
  冯怜容有些吃惊:“在,在这儿?”
  
  “嗯,宫人也可伺候你的。”
  
  与太子在一处洗澡,冯怜容也没不愿的,但忽然想到没衣服可换:“殿下,妾身没带衣服呢,叫他们去拿,好像也挺麻烦的。”
  
  太子想了想,也就没有勉强。
  
  见她穿好,他想起一件事:“下回吃不完的也不要再热了。”
  
  冯怜容脸烧起来:“不是妾身,是钟嬷嬷要热的。”
  
  她的表情有些羞愤。
  
  太子哈的笑了:“哦,那你自己没有想这样?”
  
  “没有。”冯怜容摇头,“这些菜都是第一顿好吃,热一热,味道就差很多,殿下赐给妾身,原也是想妾身吃得高兴么。”
  
  太子唔了一声:“可不是,下回别听你嬷嬷的。”眼见她头发乱糟糟,他伸手给她顺了一顺,又拿起一缕放鼻尖闻了闻道,“这味道好,以后都用这个。”
  
  冯怜容没想到他是真的喜欢,可是,她前一世也用过,却不见他提。
  
  她欢喜的笑道:“好。”但很快又问,“不过妾身老是用这个,殿下会不会闻着闻着又腻了呀?便是妾身自己喜欢忍冬花,也不常用呢。”
  
  这是大实话,还把太子给问住了。
  
  太子认真想了想道:“那就用个几天忍冬花,再用别的,换着来。”
  
  冯怜容又道好,高高兴兴的走了。
  
  太子看着她背影,见她丝毫没有停顿,快步的走了出去。
  
  等到冯怜容回到扶玉殿,钟嬷嬷笑得满脸开花的上来。
  
  这回待的比上回更久了!
  
  钟嬷嬷替她高兴,问道:“在殿下那儿做什么啦?”
  
  “下象棋了。”
  
  钟嬷嬷又问:“下了几盘,主子输赢?”
  
  冯怜容心想,还问输赢呢,也太看得起她了,她想赢都赢不了,她没好气道:“输了,输了四盘!”
  
  “好,好,就该输么,主子要赢殿下做什么呀。”钟嬷嬷还是老一套。
  
  冯怜容没理会。
  
  她觉得下棋就要有输有赢才好玩,太子总是赢没意思,她总是输一样没意思。
  
  可惜,她偏赢不了。
  
  宝兰跟珠兰上来服侍她洗澡。
  
  那木桶里之前就放了热水了,这会儿有些凉,珠兰就让人又添了一些,这就刚刚好了。
  
  钟嬷嬷在旁边叮嘱她:“奴给主子说得姿势可用着了?也是难得服侍太子一回的,可别浪费了机会,知道不?这要能怀上孩子才是大喜事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也都盼着的。”
  
  冯怜容有些脸红。
  
  钟嬷嬷在她出去前,便是说这个事儿,让她完事后,尽量把臀部垫高了躺一会儿。
  
  可是,这也太难为情了,她怎么好意思在太子面前做这个?再说,她被折腾的一点没力气,早就忘掉了,好不好。
  
  钟嬷嬷看她这样子,便道:“也别怕羞,殿下还能说主子呢?原本选了三个贵人来,便是为这个么。”
  
  早在两年前,太子便娶了太子妃,原先太子妃也怀过孩子,谁料到动了胎气,孩子没了,后来就再也没有怀上,连御医都说不准,皇太后这才让皇后给太子选几个贵人来,无非也是为了子嗣。
  
  故而她们去侍寝,也从不避孕的。
  
  冯怜容只得点点头。
  
  可是她心里明白,太子第一个孩子不会是她生的。
  
  到得第二日,太子又送了东西。
  
  这会儿不是吃的,是六卷棋谱。
  
  钟嬷嬷笑道:“殿下还一次一个样呢。”
  
  她没有上回太子送蹄花时那么雀跃了,可能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的兴奋点总是高一些。
  
  倒是冯怜容特别高兴。
  
  比得了蹄花高兴多了。
  
  “这是梅花谱呢,嬷嬷,寻常地方可没有,我往常在家时,也同哥哥下象棋。哥哥比我厉害些,他教我看棋谱,后来便提到梅花谱,说这是一个高人写的,陆陆续续出来一些,可全卷,无人见过,有人想用千金换还未得呢!”
  
  她把梅花谱恨不得放嘴上亲一亲。
  
  钟嬷嬷见她高兴,也笑了笑:“那是成主子所愿了。”
  
  冯怜容点头,又问钟嬷嬷:“殿下送我这么好的东西,我是不是……”
  
  她回送他什么好呢?
  
  钟嬷嬷笑了:“哎哟,傻主子,殿下什么好的没有,你又有什么?无非下回见到殿下,好好伺候。”
  
  冯怜容道:“我每回都伺候的挺好呀。”
  
  “那就保持住,别让殿下腻了。”钟嬷嬷告诫,“奴要教的都教了,就看主子能不能发挥,有时候也别太怕羞了,主子入这宫里,便是一辈子伺候殿下,又有什么,说句不好听的,等人老珠黄,也没意思了不是。”
  
  这都是大实话。
  
  可冯怜容听着,鼻子就开始发酸。
  
  还人老珠黄呢,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管这么多。
  
  有棋谱就看着呗。
  
  她坐下兴致勃勃的翻阅,又让宝兰拿棋盘棋子来,给她把棋局摆好,她自己照着棋谱,下了老半天玩。
  
  太子妃那里也知道了。
  
  李嬷嬷道:“看起来,殿下还挺宠冯贵人的。”
  
  “总比宠阮贵人好罢?”太子妃挑挑眉,“勿论宠哪个,殿下是该有个孩子了。”她最看重这个,别的没什么。
  
  太子妃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嫁给太子,也早就接受一夫多妻的命运。
  
  便是她父亲,家里还三个妾氏呢,别说太子,那是有一日要君临天下的,三宫六院难道空摆着不成?
  
  李嬷嬷知道太子妃大度,可未免替她心疼:“娘娘,还是把药吃着,总是会有转机的。”
  
  太子妃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起来道:“去看看皇祖母罢。”
  
  寿康宫里,皇后也在,正亲手给皇太后夹核桃吃。
  
  这两婆媳是表姨母与表外甥女的关系,平时便很亲近,以前皇后就常来,后来年纪大一些,那是三天两头的来。
  
  太子妃进去给她们问安。
  
  皇太后叫她坐旁边,笑眯眯道:“这核桃是西安府进贡来的,壳薄的很,你看你母后一夹就破了,你尝一个。”
  
  皇后递给太子妃核桃肉。
  
  太子妃吃了,笑道:“真香,比京城卖的是好。”
  
  “要不怎么会进贡呢?”皇太后叮嘱,“每天吃四五个就行了,吃多了也不消化,”又看皇后,“你也莫要夹了,自个儿吃。”
  
  皇后淡淡道:“反正闲着无事。”
  
  “无事,你就光夹核桃了?天天无事,我也没这么多核桃给你夹!”皇太后莫名的就有些火气上来。
  
  皇后放下夹子,擦了擦手。
  
  她还是慢条斯理的。
  
  太子妃今儿来有事,并不耽搁的说道:“皇祖母,孙儿媳听说,皇上怕三弟,四弟跟不上,要给他们单独请大学士什么的来教呢。孙儿媳觉着不太好,殿下与他们是亲兄弟,在一起念书还能培养感情么,怎么好分开来学。”
  
  这事儿还得从年前说起了,胡贵妃天天吹枕头风的,说四皇子年纪小,跟着太子一起念书,学不到什么,毕竟都是要先顾着太子的么,所以皇上便有了以上决定。
  
  皇太后唔一声:“是有这事儿,不过你别忙操心,定下来还早着呢。”
  
  太子妃心里还是着急,她怕那两个吃独食,万一皇上派了更加能干的大臣去教他们,不定会教出什么。
  
  可皇太后这样说了,太子妃也没法子,稍后便告辞走了。
  
  皇太后看看皇后,她还是面无表情。
  
  “太子妃比你还紧张呢,你好歹是他母亲。”皇太后语气有些怨念,“却是连提都没有提一句。”
  
  皇后淡淡道:“儿媳也不是他亲生母亲。”
  
  “那也是你养大的,不是,难道就没感情?”皇太后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皇上伤了你的心,可他是皇上么,哪个不是喜新厌旧的,你就摆出这副样子来?以后莫要上我这儿了,后宫诸多事情还要你来管呢。”
  
  “不是有胡贵妃么,儿媳瞎忙什么。”皇后道,“儿媳只养着身体,不要早死就得了。”
  
  皇太后气结。
  
  皇后又道:“母后不要儿媳来,也便罢了,以后可没人给您夹核桃吃。”
  
  “我身边都是死人那?”皇太后怒。
  
  “没儿媳剥的好,您看看,一个个肉都是完整的。”
  
  皇太后一看,果然如此。
  
  她长长叹了口气:“罢了,你要来,来便是了。”
  
  皇太后也怨自己,当年或许不该硬要她做了儿媳妇,却又没能护得了她,好好一个姑娘蹉跎成这样。
  
  皇后身子一侧,又坐下来。
   正文 讲官   眼见天儿渐渐暖了,冯怜容便让珠兰叫大李折一些梅花来。
  
  这儿虽是皇宫,可一入冬,也是显得阴沉沉的,非得到春天,整个宫殿才亮堂起来,柔和起来。
  
  再摆些花,便更叫人喜欢了。
  
  珠兰很快就拿了好些梅花回来,有淡红的,有黄的,还有一些绿叶,笑眯眯说道:“奴婢想着光是花儿不好看呢,就叫大李还摘了绿叶。”
  
  伺候冯怜容的除了钟嬷嬷,四个宫女,还有四个小黄门,李善平,李石,方英孙,曹寿,那两个姓李的,就被称为大李,小李。
  
  “是不好看啊,幸好你想到叫他摘叶子。”冯怜容夸道,“真聪明,这糖醋胡萝卜赏你了,吃去罢。”
  
  现在也没什么水果,胡萝卜用盐腌一下,再烘干了,吃时拌些糖醋跟酒,那是很好吃的,酸酸甜甜,十分爽口。
  
  冯怜容就拿这个当零食。
  
  珠兰谢了,把胡萝卜端走,叫上宝珠,金桂,银桂一起吃。
  
  冯怜容在那儿插花玩。
  
  红的插一支,黄的插一支,再配些嫩嫩的绿叶,也是好看。
  
  混到晚上,小钟嬷嬷来了。
  
  冯怜容刚吃了晚饭,正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呢。
  
  钟嬷嬷奇怪,问道:“怎么不伺候你主子那,跑来这里?”
  
  小钟嬷嬷笑得那是一个得意:“刚才黄门来接咱们孙贵人啦,你们没听见动静那?”
  
  原是炫耀来着。
  
  钟嬷嬷撇撇嘴:“孙贵人害怕的惨叫了还是?不然咱们为什么要听见呀?我还当什么呢,咱们冯贵人都去了两回了。”
  
  小钟嬷嬷哼一声:“孙贵人以后也一样的。”
  
  钟嬷嬷就不说话了,不过在心里鄙夷小钟嬷嬷。
  
  他们冯贵人被召了侍寝,还被太子赐蹄花跟棋谱呢,她也没有四处招摇呀,孙贵人不过是第一次,又有什么好说的?
  
  钟嬷嬷扶着冯怜容的胳膊:“主子,天黑了,咱们进屋去罢。”
  
  她懒得理小钟嬷嬷。
  
  小钟嬷嬷讨了个没趣。
  
  冯怜容没有说话,倒不是对于孙秀被召见,有什么不高兴,说起来,两个人上辈子也算同病相怜呢,都不怎么样,以后也是看各自的运道。
  
  冯怜容与钟嬷嬷进屋。
  
  结果没过多久,银桂进来小声道:“孙贵人回来了,刚才曹寿在门口,看得清清楚楚的,说孙贵人一进来就哭呢。”
  
  钟嬷嬷瞧瞧天色:“这还早啊,怎么就回了?”
  
  上回冯怜容第一次,起码比这个晚了一个时辰。
  
  钟嬷嬷想到刚才小钟嬷嬷的言行,嘴角微微一挑,淡淡道:“这下那嬷嬷也要哭了,哎,就说凡事别急么,都有变数。”
  
  这语调少不得有些幸灾乐祸。
  
  冯怜容斜睨她一眼。
  
  钟嬷嬷又叹气:“看来孙贵人怕是触霉头了,倒不知为何呢。”
  
  冯怜容便想去看看孙秀,可是一想,好像又不太好,她去的话,这会儿一定不是个好时机。
  
  她拢一拢袖子睡去了。
  
  第二日早上,冯怜容去给太子妃请安,顺路就去看看孙秀有没有走。
  
  结果孙秀饭还没吃好,两只眼睛有些肿,像是昨儿哭了一阵子的。
  
  冯怜容嘴巴张了张,想问昨儿到底出什么事,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她知道自己不太擅长安慰人。
  
  万一孙秀说了委屈,她怎么劝她呢?
  
  冯怜容就只笑了笑,温温柔柔的道:“你慢慢吃啊,我等你。”
  
  她在椅子上坐下来。
  
  孙秀随便就吃了两口:“走罢,再吃就迟了。”
  
  冯怜容便同她一起走了。
  
  孙秀见她仍是一句没问,倒是憋不住,伤心的道:“我肯定在被人笑话了,以后都没脸见人。”
  
  冯怜容吃了一惊:“怎么了?我……”她顿一顿,“我只听说你哭过,别的都不知呢,又有什么事要被人笑话?”
  
  孙秀白着脸道:“殿下没碰我,就叫我回了,这事儿能不传出来么。”
  
  冯怜容眼睛瞪得老大。
  
  她们这些贵人去侍寝,旁边都有宫人记录的,以便将来有喜了对得上号,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孙秀第一天侍寝会这样。
  
  “那殿下叫你去做什么呢?”
  
  孙秀道:“下棋。”
  
  冯怜容心想,这不是挺好的,看来太子是喜欢下棋,便奇怪道:“后来怎么了?” 
  
  孙秀又恨不得要哭了:“本来下得好好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殿下就叫我回去了,好像不大高兴,我也不知哪里没做好。”
  
  冯怜容同样想不明白。
  
  两个人说着便到了东宫内殿。
  
  太子妃没说什么,孙秀自个儿倒觉得殿里不管哪个宫人,肯定都在笑她,那头一直都低着,出来还被阮贵人嘲讽了几句。
  
  孙秀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冯怜容也没再说什么,她现在这样,是该要静一静。
  
  寿康宫里,皇太后正与太子坐一起。
  
  “你父皇也是想你专心学习,佑桢,佑梧比你小很多,尤其是佑梧,王大人,章大人讲的,他也听不太懂。”
  
  太子点点头:“他们这年纪原是该打好基础,现在同我一起听课,有些勉强。”
  
  皇太后微微一笑:“那你觉得,让哪位大人教他们为好呢?”
  
  太子想了想道:“不如就李大人罢,李大人讲的课,孙儿至今都历历在目,他博学多才,字字珠玑,勿论孟子,还是尚书,都能讲的通俗易懂。前段时间李大人因病休假,如今身体又大好了。”
  
  皇太后会心一笑。
  
  这个人选,她与太子想得一模一样。
  
  胡贵妃想要别的大臣教她两个儿子,那就教去呗,这李大人在朝中也是重臣,当年做讲官时,哪个不推崇?就是脾气差一些。
  
  皇太后很快就与皇上说了。
  
  皇上也知道李大人的本事,自然答应。
  
  结果他把这话与胡贵妃一说,胡贵妃急了,一双眼眸水汪汪的发红起来。
  
  看着她要哭了,皇上奇怪:“怎么,这李大人哪儿不好?”
  
  “也不是不好。”胡贵妃颦眉道,“妾身是听说李大人很严厉的,就是教太子的时候,都恨不得动过戒尺呢。”
  
  “严师出高徒么。”皇上拍拍她的手,笑道,“你不是说怕两个孩子不成器?”
  
  他实在是太过宠爱胡贵妃,这等要求,本是有些过分。
  
  可胡贵妃还是不满,楚楚可怜的问:“皇上,能不能换一个呢,妾身瞧着侍讲学士金大人就不错。”
  
  皇上皱了皱眉:“母后都已经给李大人说过了,明儿就来。”
  
  胡贵妃的脸色立时蒙上了一层阴翳。
  
  皇上却还笑道:“母后也是关心桢儿,梧儿,不然岂会亲自过问,李大人以前可是教过佑樘的,就是先帝都对他极为赞赏,要不是身体好了,还不会再来做讲官呢。”
  
  胡贵妃心知也不能再说服他,谁让皇太后在皇上面前,一向是个慈母的样子,虽然因太子,母子两个偶尔有些僵,可感情还是摆在那里的。
  
  而且胡贵妃也清楚皇太后的厉害。
  
  想当初,那些文武百官拼了命的上奏疏逼迫皇上立下太子,背后哪里没有皇太后的推波助澜?
  
  可惜皇上竟然一无所知!
  
  胡贵妃眼眸眯了眯,倚在他怀里道:“妾身知道皇上疼桢儿,梧儿,他们必会好好跟着李大人学的。”
  
  反正总归李大人是有本事的,只要不跟着太子一起便是,假以时日,他二人也必能赶上太子的学问。
  
  胡贵妃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输于太子,既然皇太后已经做了主,她也不至于硬要皇上改变主意,这点分寸她还是有。
  
  到得三月,宫里众人都已换上夹衫。
  
  太子妃正在看书呢,知春笑着道:“刚才严正来说,太子一会儿过来吃饭呢。”
  
  太子妃忙放下书。
  
  李嬷嬷在旁叮嘱,太子爱吃这个,太子爱吃那个,太子妃精挑细选,叫厨房准备了十二样,平日里只她一人的话,六个菜便足够。
  
  她算是个节俭的,皇太后为此也夸过她好几次。
  
  差不多酉时的时候,太子来了。
  
  李嬷嬷笑道:“娘娘就等着太子呢,都没心思做别的。”
  
  太子看一眼太子妃,又看看满桌的菜,笑道:“又不是难得来的,何必那么隆重,坐罢,想必你也饿了。”
  
  太子妃坐于他右侧:“倒也不饿,只是担心殿下每次都那么晚,伤了胃呢。”
  
  “都有点心吃的,怕什么。”太子与太子妃闲话家常,忽地想到钦天监得的结果,同太子妃道:“听说,过几日有日蚀呢。”
  
  太子妃吓一跳,脸都白了:“天狗食日?这怎么是好?殿下,是哪一日呀,可要记得千万别出来。”
  
  见她惊成这样,太子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就在大后日,那你躲好一点儿啊。”
  
  太子妃连连点头。
  
  太子不再吭气,低头吃饭。
   正文 日蚀   这日蚀的消息不久也传到扶玉殿。
  
  钟嬷嬷一大早起来,就在那儿双手合十的拜老天,冯怜容看她神神叨叨的,自然觉得奇怪了。
  
  “嬷嬷是在求什么呢?”她问珠兰。
  
  珠兰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主子,听说明儿有日蚀呢!”
  
  也不怪她们惊慌,实在是因日蚀的名声很不好,自古以来,只要提到日蚀,必定连带着厄运二字,就连皇上都要避着日蚀,这天一切从简呢。
  
  所以殿里的人都很害怕。
  
  唯有冯怜容很从容,她想了想,哦一声,原来是这一天了啊。
  
  她记得上一世也有日蚀的,她那时也害怕,生怕自己看一眼日蚀,以后一辈子都倒霉,那天宫里一切问安都停止了,她就躲在屋子里。
  
  现在回想起来,看不看日蚀,跟倒霉不倒霉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不看,还不是一样呢?
  
  冯怜容吃着金玉羹,问钟嬷嬷:“嬷嬷,这日蚀怎么看?听说光这么看,眼睛会瞎的,是不是?”
  
  钟嬷嬷脸色发白的问:“主子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主子还要看那?”
  
  “好多年才出一回的,为什么不看?”
  
  钟嬷嬷嘴巴张的能吞进一个鸡蛋,她几步上来,拿手往冯怜容额头上一摸,叫道:“哎哟,也不烫,主子怎么就说胡话了!”
  
  冯怜容道:“我就想看,嬷嬷给我问问去,怎么才能不伤眼睛。”
  
  钟嬷嬷死都不去,各种吓唬冯怜容。
  
  可冯怜容是死过一回的人,能怕什么啊,她这会儿就在跟上辈子赌气,指不定看了还不会那么早死,谁知道呢。
  
  然而,钟嬷嬷仍是不配合,四个宫女也是胆儿小的。
  
  冯怜容把羹喝光了,抹抹嘴出去外面,眼见大李在外头靠着墙头发呆呢,就叫道:“大李,你过来。”
  
  大李一听这温软的声音,高兴的都没魂了。
  
  他在这儿当差,都是听钟嬷嬷,宝兰几个的吩咐,寻常冯怜容连话都不跟他讲,这会儿竟然亲自出来喊他名字。
  
  大李一溜烟的跑过来,恭谨道:“主子,有什么吩咐奴婢的?”
  
  冯怜容问:“你知道怎么看日蚀么?”
  
  大李以前是个男儿,没去势前,也是到处混的,这日蚀的看法么,他听人说过,当下就道:“回主子,这容易得很,拿一大盆油就行了,到时候天狗出来,主子不要抬头,光看油,听说里头清清楚楚的。”
  
  冯怜容很高兴:“你说的是真的?”
  
  “奴婢可不敢骗主子。”
  
  “那你明儿去帮我办,弄一大盆油来。”冯怜容让宝兰取银子给他,“剩下的就给你了。”
  
  大李谢了,连说办妥。
  
  钟嬷嬷在屋里大呼小叫,劝冯怜容不要看。
  
  冯怜容不理她。
  
  结果钟嬷嬷中午还抗议,说不吃饭了。
  
  冯怜容还是不理。
  
  钟嬷嬷呢,人是不坏,可她以前这几年,都是钟嬷嬷叮嘱她要这样,要那样的,一直到她去世。冯怜容心想,这辈子她不要钟嬷嬷管了,可是钟嬷嬷必定不愿意,那这次就当给钟嬷嬷提个醒儿。
  
  她是可以不管钟嬷嬷死活的,哪怕钟嬷嬷不吃饭,她也不会屈服。
  
  这天下,本来就不该奴婢管着主子啊。
  
  虽然这奴婢打心眼里是为主子好。
  
  冯怜容叹一声,继续看棋谱去了。
  
  钟嬷嬷气得头疼,眼见她打定主意,最后没法子,晚饭还不是照样吃进肚子。
  
  后来孙秀听说她要看日蚀,也是来劝,可冯怜容仍是没有改变主意,孙秀不敢看,也就管不了了。
  
  到得第二日,大李去东宫膳房弄油,厨房的奉御孙俞便问怎么要这么多油,虽说宫里油不算精贵的,可这也太多了。
  
  大李就说冯贵人要看日蚀,这话把孙俞吓一跳。
  
  大李把银子掏出来:“您说这油要多少银子,这些足够了罢?”
  
  孙俞笑了笑:“要什么银子啊,李小弟,你就把这油拿去罢,反正多着呢,就记得给我在冯贵人面前说个好,你看成不?”
  
  他们膳房平常也没什么人好高攀的,孙俞给冯贵人热过蹄花,反正他知道太子就只赐过冯贵人一个人吃食,这也是不同罢。
  
  他舍点油算什么。
  
  大李想一想划算,便答应了,端着油回去。
  
  结果他没走多久,黄益三又来要油。
  
  孙俞这回不太奇怪,问道:“莫不是殿下也要看日蚀?”
  
  黄益三是太子身边的随侍,反倒是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冯贵人身边的小黄门也来要油了,就是说冯贵人要看日蚀呢。”孙俞笑道,“冯贵人胆子还挺大的。”
  
  黄益三点点头:“那你这儿油还够不够?”
  
  “怎么不够,就是不够,吃得花生油也得给殿下拿去啊。”孙俞连忙叫打杂的把油端来,给黄益三弄了一大盆。
  
  黄益三拿着油走了。
  
  太子这会儿在正殿的院子里等。
  
  黄益三把油放下,本来要走的,后来一想,太子兴致勃勃的要看日蚀,这冯贵人也要看日蚀,是不是得跟太子说一声?
  
  在他看来,太子对冯贵人算是好的,侍寝两次,就赏了两次呢。
  
  他想了想说道:“殿下,冯贵人也要看日蚀呢,之前奴婢去拿油,孙管事说,冯贵人已经派人把油拿走一盆了。”
  
  这事儿自然出乎太子意料。
  
  其实他原本想请太子妃一起看的,结果太子妃吓得花容失色,也是让他大大失了兴致,没想到冯怜容竟然有这等胆气。
  
  他笑道:“你去把她接来。”
  
  黄益三立刻就去了。
  
  扶玉殿里,大李正给大油盆挪位置。
  
  冯怜容叫他放在院子西边,那边遮挡的东西少,看起来更清楚。
  
  大李还记得孙俞,说道:“主子,这油是孙奉御送的,本来奴婢说想出钱买,孙奉御说主子要的,便算在他头上。”
  
  冯怜容点点头,意思知道了。
  
  她想了一下,孙俞好像后来是升任为尚膳监少监的?反正这人头脑比较灵活,不然也不会升那么快了。
  
  毕竟尚膳监上头一个掌印太监,还有左右少监,监丞,典簿,下面那奉御,长随,有几十个呢,个个都想争上头的位置,有时还谁也得不到,不定哪日就从别的十二监转一个过来当顶头上司。
  
  钟嬷嬷见她油盆都摆好了,又在里面长吁短叹。
  
  宝兰大着胆子过来,劝道:“主子,还是不要看了罢,看嬷嬷着急的。” 
  
  冯怜容道:“你们不看便是了,别拦着我。”
  
  语气很是坚决,宝兰只得又退下去。
  
  这时候,黄益三领着两个小黄门来了。
  
  钟嬷嬷听到,这人一下子精神就上来了,蹬蹬蹬的跑出来,笑眯眯道:“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啊?”
  
  黄益三道:“殿下叫贵人过去呢。”
  
  时辰不对啊!
  
  钟嬷嬷虽然也怀有期待,可没想到真是召贵人过去的,她又有点儿惊慌。
  
  毕竟宫里也忌讳白日宣-淫么!那太子怎么还让主子过去呢?像他这等清贵的人不像是做得出这种事儿的,再说了,就是对她们主子的名声也不好,严重点就得来个“狐媚惑主”的罪名!
  
  她正在七想八想呢,冯怜容问黄益三:“殿下怎么这会儿要见我?”
  
  黄益三看一眼大油盆,笑道:“殿下邀贵人一起看日蚀。”
  
  钟嬷嬷差点一屁股坐下来。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不过她一腔的不高兴劲全没了,日蚀不是个好东西,可是太子是啊,太子想看,还叫她们家主子一起看,那是无上的荣耀啊!但她又想起一事儿,忙问:“就叫了咱们贵人?娘娘在么?”
  
  “就冯贵人。”
  
  这下钟嬷嬷更高兴了,连忙拉着冯怜容进去换衣服。
  
  日蚀再怎么样,也不是什么吉相,它让那么多人害怕,冯怜容心想不可能看日蚀还穿着盛装罢,所以她立时拒绝了钟嬷嬷,就穿了这一身素装随黄益三去正殿了。
  
  太子见到她就笑起来:“你真要看日蚀啊?”
  
  “是的,殿下,妾身那边油盆都已经摆好了。”冯怜容往太子这边的大油盆看,这大油盆又跟她的不一样,她的是大铜盆,太子的是黄灿灿的大金盆,能亮瞎人的眼睛。
  
  “来,过来这儿。”太子叫她坐一起,问黄益三还有多久时间。
  
  黄益三看看书房外面的日晷,回道:“若是钦天监那里没有算错的话,大概还有一刻钟。”
  
  那是快要开始了。
  
  冯怜容把头抬起来。
  
  这会儿天上有云,不是个大晴天,云朵飘啊飘的,时时把太阳挡住,倒不见有多少阳光,也不刺眼。
  
  她正看着,眼前忽地一黑。
  
  太子把手压在她眼睛上:“瞎看什么呢,一会儿太阳出来,会伤到眼睛。”
  
  冯怜容被这亲密的动作弄得全身都麻了。
  
  这些天,侍寝的事情,赏赐,走马观花似的在眼前闪了一遍,以前的太子真的从来没有对她这样过啊,她心想,自己该不是真的要转运了?
  
  她笑嘻嘻的把手放在太子的手背上:“那殿下一直按着,妾身眼睛就不伤了。”
  
  太子噗嗤笑道:“说什么呢,一直按着,你还怎么看日蚀?”他一按她脑袋,“头低了,看着油盆,别抬起来。”
  
  他把手放开。
  
  冯怜容眼前又一片光明。
  
  不过太子顺势就握住了她的手,在这起风的天,格外的暖。
   正文 大金盆   冯怜容偷偷笑了笑,转头一眨不眨的盯着油盆去了。
  
  太子见她一点不害怕,倒是真奇怪:“别人都说看了日蚀会遇到不好的事情,为何你不怕?”
  
  他是大男人,她可是小姑娘。
  
  冯怜容道:“本来也怕的,后来想想,妾身每日起来,吃饭,请安,闲着,睡觉,哪一日不一样,就是见到的人每天也差不多,看个日蚀又能改变什么。我现在觉着,可能日蚀就跟天上的风,下的雨一样,没什么区别呢。”
  
  它能改变什么?
  
  能改变她命运的只有太子。
  
  在这一刻,她从未有那么清楚的认识到。
  
  太子看她变得一本正经的脸,扬了扬眉:“没想到,你看得挺透彻啊,其实这日蚀就是个天象而已,不然钦天监怎么可能预测得了?你想啊,这天下,什么时候天灾人祸是可以准确的算出来的?”
  
  这下冯怜容更明白了,用力点点头:“是啊,殿下这么一说,还真是呢,不过……”她又有疑问,“那为何大旱了,钦天监算不出什么时候会下雨呢,有时候还得要皇上去祈雨?”
  
  “这个啊。”太子认真想了想,“下雨乃是常事,不足以引起整个星象的变化,日蚀就不一样,一旦它要出现,必是会出异象的。”
  
  冯怜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就像水面下的鱼儿,小鱼动来动去,咱们根本也瞧不见,但是大鱼一跃,这水就哗啦一下的,叫人不发现都难。”
  
  太子笑了:“嗯,你说的也没错,不过日蚀已成规律,更加容易判断些。”他也没有细讲,手掌紧了紧,发觉她手背有些凉,就叫黄益三去拿条大氅。
  
  黄益三很快就取了来。
  
  太子自己披了,把半边搭在她身上。
  
  冯怜容很自觉的就把身子歪了过去,半倚在太子怀里。
  
  太子低头瞧她,见她嘴角噙笑,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他也笑了笑。
  
  这会儿风就更大了。
  
  天都开始变得乌沉沉的,四周的云散开来,此时太阳发出来的光芒并不是很亮,也不是平常的那种黄,而是泛着白,冯怜容变得有些紧张了,盯着油盆不敢眨眼。
  
  突然,就有个圆圆的黑影往太阳遮过来。
  
  她忍不住一声轻呼。
  
  “殿下,真有,真有天狗呢。”她对这些到底一无所知,哪里会不惊奇。
  
  太子道:“这是……”
  
  他想告诉冯怜容这是月亮,可是一想万一她要继续问下去,他又得解释,那可关系到一大套的学问了,他也只从钦天监那里得知些皮毛,哪里能说得清楚,也就没再说,嗯了一声。
  
  眼见天狗慢慢的把太阳一点点蚕食。
  
  冯怜容浑身紧绷。
  
  太阳啊,真的要没有了!
  
  她又能理解为何大家都会害怕日蚀了。
  
  因为没有太阳,人就难以活下去,地都不能种了,吃什么呢?
  
  天狗,快些走罢!
  
  她两只手捏成了拳头。
  
  太子忍不住笑道:“没事儿的,一会儿就出来了。”
  
  “哦。”冯怜容吁出一口气,不好意思的笑笑,“虽然知道,可是,还是好紧张呢!”
  
  正说着,太阳最后一点光都没有了。
  
  天地间一片漆黑。
  
  四周好像极安静,安静的跟死去了一样。
  
  冯怜容一动不敢动。
  
  幸好太子的手还握着她的,她才不至于惊得叫起来。
  
  过得片刻,那黑影退回去,太阳又露出来了,光芒万丈。
  
  冯怜容呼出一口长气,总算好了!
  
  虽然只是短暂的片刻,她却能感觉到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太子拿起她的手道:“你出汗了。”
  
  冯怜容才觉得手上湿漉漉的,脸一红:“刚才天暗了,好吓人。”
  
  太子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摊开她手心,慢慢给她擦了擦。
  
  冯怜容整个儿呆住了。
  
  她觉得太子做这个,比天上出现日蚀还要来的神奇。
  
  她的心跳得乱七八糟。
  
  太子擦好了,跟黄益三道:“把油盆收拾收拾。”
  
  黄益三就去了。
  
  冯怜容刚才被太子那么弄了,有点儿傻,这会儿正想说些什么,就听有人喊走水。
  
  她心头一跳,才猛地想起来。
  
  在前一世,好像也听说太子这儿起火的,像是很小的火势,没什么打紧,只是那时她还没侍寝过,又被日蚀惊吓的躲了一天,反倒是对这场火没什么想法。
  
  如今过了六年,她也不是起初那个特别懵懂的姑娘,这火势伴随着日蚀,一定是有不一样的意义的。
  
  这意义……
  
  她转头看了太子一眼。
  
  严正过来禀告:“没烧起来,已经没事了。”
  
  太子点点头,站起来对冯怜容道:“你先回去罢。”
  
  冯怜容不敢说不走,她应了一声。
  
  只是走到殿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也在看她。
  
  往常那两次她都走得极快,今儿却是异常的慢,迎着阳光,他看见她一双眼眸里盛满了担心。
  
  可明明,她也听说火已经灭了。
  
  太子微微笑了笑。
  
  他眉眼舒展,没有丝毫的担忧,像是放晴的天一样。
  
  冯怜容浑身一松。
  
  她知道太子是什么样的人,那些困难,那些阻碍,都是不能挡住他的脚步的,他是将来的真命天子,这些伎俩算什么呢?
  
  冯怜容笑一笑,转过头,脚步轻快的走了。
  
  太子这才问严正:“怎么回事?”
  
  严正回道:“今儿因日蚀,刚换下的衣服没及时拿去洗,就烧起来了,也不知谁人做的,个个又都躲起来,找不到人问。看守厨房的两个黄门,刚才也在屋里,问起来,一无所知。”
  
  太子问:“那刚才喊走水的是谁?”
  
  “是叫常林的小黄门。”
  
  太子眉头一挑:“好好问问怎么发现的。”
  
  严正道:“是,奴婢也已把他关起来了。”
  
  太子便要去书房。
  
  结果走了两步,又回头对黄益三道:“把金盆送给冯贵人去。”
  
  黄益三端着盆就呆住了,他刚把金盆里的油倒进桶里。
  
  严正也忍不住瞧了一眼太子,心想,这送什么不好,送金盆。
  
  太子被两个人瞧着,皱眉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两个人忙应一声,快步走了。
  
  太子这会儿拿起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心。
  
  他也是第一次看日蚀,虽然早从历史记载中得知是什么样的,可是远没有亲眼所见的,那么叫人心惊,故而一片漆黑的时候,他也难免紧张,只不过在感受到冯怜容的紧张时,又好了些。
  
  想到她临走时的回头,他笑了笑,这贵人倒也不笨,还担心别的事儿呢。
  
  他把帕子放进袖子,进屋去了。
  
  却说冯怜容一路回到扶玉殿。
  
  钟嬷嬷等到日蚀过后,就一直等在那儿,见到她,哎哟一声:“可回来了,奴这心老吊着,生怕出什么事呢,没什么罢?殿下跟主子好好的罢?”
  
  冯怜容道:“看的时候没什么,就是后来殿下那儿着火了。”
  
  “什么?”钟嬷嬷大惊,“起大火啦?”
  
  “小火,已经扑掉了。”冯怜容进屋,打了个呵欠。
  
  她看日蚀看得累了。
  
  钟嬷嬷却在念念叨叨的:“怎么这会儿起火呢,这可不是个吉兆啊,奴怎么说的,这日蚀看不得罢,主子非要看,这下好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呢!”
  
  冯怜容撇撇嘴:“刚才殿下叫我去,嬷嬷不是急吼吼的,还要我穿好点儿么,这回马后炮什么呀。”
  
  钟嬷嬷抽了下嘴角,她发现她这主子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冯怜容反正不担心太子。
  
  这火的事情,上一世也有,跟她看日蚀根本没关系,她跟银桂道:“去厨房要点儿东西吃,我饿了。”
  
  银桂就问:“主子想吃什么?”
  
  冯怜容心想这日蚀的事情恐怕对厨房影响也挺大的,估计忙着呢,她就简单点了几样,一个青菜烧熟蛋皮,一个豆腐球汤,一个烧素面筋,一个炒鸡片就完了。
  
  银桂刚走,黄益三把金盆送来了。
  
  钟嬷嬷眼睛瞪得老大。
  
  前两次还好说,一个是吃的,一个是看的,这金盆,怎么用啊!
  
  冯怜容也头疼。
  
  怎么太子一时兴起,是会送这些东西的?她以前听说过没有,冯怜容想了想,发现自己也记不得了。
  
  “要不拿来洗脸?”冯怜容问。
  
  钟嬷嬷道:“这么大,怎么洗啊?”
  
  珠兰笑道:“这盆大,泡脚好啊,主子,比原先那个铜盆好,。”
  
  “胡说,太子赏的,能拿来泡脚?”钟嬷嬷训斥,“这是对太子不敬呢,瞎说什么,别害了主子。”
  
  珠兰不敢说话了。
  
  冯怜容心想,这金盆那么大,放着供着也不好,占地方呢,要放角落不用罢,太子一片心意,也不好。
  
  宝兰这时道:“要不种水仙花罢,里头弄些鹅卵石,也挺好的。”
  
  众人都无语。
  
  最后还是冯怜容拍板:洗脚。
  
  金盆洗脚。
  
  她估摸着,这盆估计就是给她洗脚的,不然太子傻了啊,弄这么大一金盆给她,不过她还是搞不太懂太子的意思。
  
  好好的送一个洗脚盆给她干什么呢?
  
  不过,这感觉挺好的,铜盆换金盆啊,一下贵气起来了不是。
   正文 自伤一千(修)   但凡扶玉殿里有点儿事情,东宫内殿那里定然是知道的。
  
  此刻,李嬷嬷心里就不舒服的很。
  
  这冯贵人罢,一开始还看不出来,瞧着那么单纯的小姑娘,没想到心机如此之深,竟然趁着大家伙儿去躲日蚀,寻到了机会陪太子,太子还赏了个金盆给她。
  
  宫里头,能用金盆的可不是寻常人。
  
  那贵人有什么资格?
  
  李嬷嬷难免就要提醒太子妃。
  
  太子妃听了,自然就有些想法。
  
  毕竟她是太子妃么,太子看日蚀竟然都没有跟她讲一声,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里,而且,日蚀这东西又有什么好看,不是什么吉相,只会招来厄运,这不,那边就起火了。
  
  太子妃起身就去往皇太后那里。
  
  皇太后正歪在榻上,叫宫人给她捏腿。
  
  她一把年纪了,见多识广,并不怕日蚀,刚才就在屋里头看着外面明明暗暗的,还想到她第一次听到日蚀这个词,那会儿才六岁,他们武安侯府也是乱成一团,唯有武安侯一人不怕。
  
  她被母亲抱着躲进屋里。
  
  那天,也是这样,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她父亲看了日蚀,但父亲这一生都是荣耀的,也正因为如此,她当年才会做了皇后。
  
  太子妃的到来打断了她的回忆。
  
  皇太后笑着问道:“怎么这会儿来了?”
  
  太子妃有些焦急:“祖母,殿下那里起火了呢。”
  
  “哦,是为这个。”皇太后笑笑,“不过是小事儿。”
  
  这种事竟然说成小事。
  
  太子妃一怔。
  
  皇太后道:“火不是都灭了么,别急慌慌的。”
  
  “可是。”太子妃正色,“祖母,孙儿媳还不是怕有人借这个做手脚么。”
  
  皇太后瞧她一眼。
  
  这孙儿媳笨是不笨,就是年纪还轻,不够稳重,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就坐不住,这以后要当了皇后,人不得累死呢?宫里一天到晚的,出的事儿还能少?
  
  “既然来了,就陪我吃个饭,这日蚀弄得我胃口也不大好,你也没吃罢?”皇太后偏不理会。
  
  太子妃心里火烧火燎的,但也没法子,只得陪着吃了点儿。
  
  从寿康宫出来,太子妃迎面就碰到太子。
  
  太子也是因日蚀过后,来给皇太后问安的。
  
  “殿下。”太子妃行一礼。
  
  太子笑了笑道:“怎么你先一个人来了?”
  
  太子妃心想还不是为那起火呢,这么严重的事情,一个两个却还悠哉哉的,她问道:“殿下,谁放火的,可查出来了?”
  
  李嬷嬷就在那儿干着急。
  
  一见面,光顾着问这个干什么啊!
  
  太子的笑容淡了一些:“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好。”
  
  “怎么查不好,严刑拷问便是了。”太子妃提醒道,“殿下,这火烧的这么巧,难道殿下不知为何?”
  
  太子略略皱眉:“阿嫣,稍安勿躁。”
  
  太子妃心想,她怎么能不急躁。
  
  他这太子之位来得多么艰辛,原本早在六年前,皇上就该封他为太子,可是却一直耽搁下来,明眼人皆知,皇上是想立三皇子为太子呢,要不是群臣极力反对,只怕早已成事。
  
  如今他虽则成了太子,可路还长着,谁知道会不会再有波折,但凡是一点小事儿,指不定就能引起变动。
  
  太子妃叹了口气,面上忧色甚重。
  
  太子没再说话,转身往前走了。
  
  李嬷嬷忙道:“娘娘,您这是何必呢,殿下又不是小孩儿,还能不知道如何去做?”
  
  太子妃道:“他若知道,就不该去看日蚀!”
  
  这节骨眼上,就该夹起尾巴做人,安安稳稳的等着皇上以后驾崩,顺当的登上帝位。
  
  李嬷嬷知道她在生气呢,还是怪太子没有告诉她,他要去看日蚀,不然太子妃定然是要阻拦的。
  
  李嬷嬷劝道:“等会儿娘娘还是好好与殿下说话,殿下是个有雄心大志的人,断不会放弃的,不然也不至于如此勤奋。”
  
  太子在学习上面花的时间很多,太子妃也知道,她咬了咬嘴唇:“他还不如多陪陪皇上呢!”
  
  她快步走了。
  
  李嬷嬷头疼。
  
  太子见到皇太后,两个人倒是一句没提走水的事情,皇太后只问:“你看日蚀,叫了冯贵人了?这冯贵人是……”
  
  太子便道:“那日年初,皇祖母问她话的那个。”
  
  “哦,是她呀。”皇太后想起来了,“笑得挺甜的,长得也好,不过其他两个贵人也不错,怎么我就听说你光赏她呢?还有一个甚至,都还未侍寝?”
  
  太子笑一笑:“个个都赏了,到时候,可是皇祖母补贴孙儿呢?”
  
  皇太后就笑起来,又正色道:“寻常人家都讲究多子多福,别说咱们宫里了,你父皇,儿子就少。”
  
  太子知道皇太后在提醒他,不要独宠一人。
  
  只是,这儿子多了,难道就是好事?
  
  太子点了点头,并没有接话。
  
  到得第二日,宫里就四处在传日蚀那天,下天火了,烧了太子的衣服,其中意思不言而明,是说太子不德不正,老天爷都不喜欢。
  
  这风声一起,朝中就有人煽风点火,上奏疏要皇上重新考虑太子的人选。
  
  可这太子不过才立了两年多,还是文武百官中大多数臣子齐力促成的,如今这奏疏竟然敢要皇上改变主意,可想而知,那几位官员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只几天功夫,就被弹劾的满头包。
  
  然而,皇上一直没有动静。
  
  这日,永嘉公主进宫。
  
  她是皇上第一个女儿,也是皇后亲生的,个性嚣张跋扈,一来就进了皇上平日里批阅奏疏的乾清宫。
  
  皇上对这个女儿极为宠爱,不止因是嫡长女,也因永嘉公主与他性格相投。
  
  皇上喜欢听曲儿,永嘉公主也喜欢,皇上喜欢观鱼,永嘉公主也喜欢,皇上喜欢吃臭烘烘的豆腐,别的人避之不及,永嘉公主也喜欢。
  
  几乎皇上喜欢的,永嘉公主就没有不喜欢的。
  
  这样的女儿,即便性子强悍了些,皇上仍是愿意包容她。
  
  “父皇。”永嘉公主一来就扑入皇上怀里。
  
  她虽然嫁人了,可性子没有变,宫里,没有哪个公主有她这般放肆的,皇上却一点不生气,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婉婉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幅画可是真迹?”
  
  他在书案上把一幅画摊开来。
  
  永嘉公主从上到下瞅了一眼,眼睛眯起来,仔细观察片刻方才道:“假的,李贤作画善用秃笔,这画可不行,父皇,哪个给您收罗来的,可以抽他几板子了。”
  
  皇上哈哈笑起来:“眼睛真尖,不枉我从小教你鉴赏这些。”
  
  永嘉公主道:“还是得父皇厉害呀,名师出高徒。”
  
  皇上更高兴了,又拿了几幅书画出来。
  
  二人倒是看了好一会儿。
  
  永嘉公主眼睛都酸了,揉了揉道:“父皇,您光顾着观赏这些呢,沈大人几个如此不像话,您倒是没罢了他们的官。”
  
  皇上脸色微沉。
  
  “女儿是看他们专给父皇找麻烦,这是儿戏的事情?父皇也是花了好久时间才下定决心立下太子的,他们这是谁给的胆子呢,为这点事就敢上奏疏。”
  
  皇上其实本来心情就差,刚才稍微好一些,听到这话,又不好了。
  
  永嘉公主点到为止,笑嘻嘻的道:“父皇,女儿就不打搅您了,女儿去看看皇祖母跟母后。”
  
  皇上摆摆手。
  
  永嘉公主这就走了。
  
  结果刚到殿门口,就遇到胡贵妃。
  
  永嘉公主呵呵笑了笑:“胡贵妃,您这是来给父皇送饭吃呀?”
  
  她眼睛看着一个宫女,那宫女手里提着食盒,不用说,定是胡贵妃亲力亲为,精心烹制的汤羹了。
  
  她这父皇就爱这一口啊。
  
  胡贵妃也没料到会撞见她,笑道:“你才来的?驸马人呢?”
  
  “我自个儿来的。”永嘉公主挑眉,“胡贵妃,省得这饭菜冷了,还是快进去罢。”她叫小黄门给皇上通报。
  
  结果小黄门出来,低头小声道:“皇上说忙,叫娘娘先回去。”
  
  胡贵妃这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永嘉公主得意的笑了:“哎哟,胡贵妃,看来您这来的不巧啊,父皇刚才与我看了大半日的书画,确实也乏了。”
  
  胡贵妃气得手指头都在抖。
  
  这永嘉公主永远都是她的克星!
  
  “胡贵妃还是等会儿再来罢。”永嘉公主调侃的口气,“就是可惜这菜,热一遍,味道就不好啦。”
  
  胡贵妃一语不发,掉头就走。
  
  永嘉公主哼着歌去了皇后那儿。
  
  “母后。”她立在门口,轻声唤道。
  
  皇后笑着招招手:“傻站着干什么呢,还不进来。”
  
  永嘉公主就扑入她怀里,两只手抱着她的腰不放,撒娇道:“母后都不想念女儿,女儿不自个儿来,母后便从不叫女儿来。”
  
  皇后笑道:“你嫁人了,自然就待在夫家了,怎么还能常入宫呢?今儿来又是为何事?”
  
  提到这个,永嘉公主就高兴:“还不是为佑樘呢,我就知道,定是胡贵妃做的好事,只可惜,她这招是杀敌一百,自伤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