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缘:遗弃(一) 荣国天历三十三年,曲水郡天灾不断,大旱三月之后又现大涝,曲水百姓流离失所。英明神武的荣徽帝即刻拨了二十万两赈灾银前往曲水。而为了确保灾银不被沿途官员中饱私囊,荣徽帝又特派了刑部侍郎连益一同前往,沿途督察。   而此刻。   上京,连府。   “夫君。”府门前绿裙罗衫的清秀美人握着面前男子的双手,双颊微红:“你答应了香融定要在年关前回来。”   一身月白色长袍的男子,闻言轻笑,周身尽是儒雅:“我也不想错过瑞儿的出生。”握了握手中柔荑,一声宽慰“放心,我定会在那之前赶回来,瑞儿出生时我也会陪在你身边。”   “夫……夫君又怎知,定会是男孩儿呢”香融低眉颔首,青丝云鬓,露出粉红的耳根:“若是……若是……。”   “若是女孩儿,便叫芮儿。”男子一手提起腰间一块白玉镂空佩放在香融的掌中,又伸手一提,竟然是与那玉佩一般无二的碧绿色玉佩,系挂在香融腰间“你我相识于瑞安寺,又在芮水河畔有了秦晋之盟,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起rui字,可好?”   香融低头看着掌中的两块玉佩,同样的雕工,同样的纹路,就连系着玉佩的红线也是用着同样的手法编结而成,两条系绳并拢而放,中间的两块绳结便会合成一个同心结。这是他们当初的定情之物。   “嗯”男子只觉细不可闻的一声低应,温香软玉已经入怀。轻声低笑,想必此刻怀中的妻子已经双颊滚烫,面色羞红。   府门前众人看着眼前的一对佳人也都是低声轻笑,上京盛传才华横溢年轻有为的刑部侍郎,不愿做天家女婿,为了青梅竹马的庶出小姐而拒绝了一位郡主,一位公主。当年百花会上侍郎咏赋小姐弹琴,一篇青梅赋被广为传唱,就连被拒的郡主和公主,也因此不再心有怨言。而面前的这对佳人正是这刑部侍郎连益和当年的庶出小姐如今的连夫人李香融。   连益松开双臂,轻扶了怀中香融的双肩,左手食指弯曲很自然得轻刮了刮那挺直小巧的鼻子才放下。   “香融,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时日,你定要照顾好自己。”   “恩”香融低低的点了点头。   “还有我们的瑞儿”连益看着香融头上的十二根紫玉钗,右手轻抬起香融的头,果然,方才还满是娇羞的双目,此刻泛着盈盈水汽。指腹轻轻擦着眼角“切忌不要如此伤怀,这样对你身子不好。”   香融看着连益双眼里关切中带着的淡淡担忧,轻轻得深吸一口气,也同样抬手握住还停留在眼角边的宽大手掌,柔柔一笑,仿佛冬雪之后初遇春风般沁人心扉:“夫君放心,香融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和瑞儿的。”   芊芊素手轻抚上上好的云丝绸缎,丹蔻十指,领口、襟边、腰带、袖口、下摆一一滑过,不留一丝褶皱,甚至连腰间的玉佩也仔细系过,玉垂不过手腕,流苏不过膝,一如往日。   细细得将长袍整理一番,香融才向一侧退后几步。双手相叠停于腰侧,身子一福“愿夫君一路安康,早日解得曲水百姓之苦。”   “愿老爷一路安康。”香融身后一众下人也都随着一同行礼,齐声道出。   连益终是上了马车朝着东玉门而去,此时朝阳初现,染红了东方的一片天空,也染上了朝动而去的马车。香融望着车檐上跳动的五彩流苏。夫君,你定要早日归来。   夏花开,秋果食,转眼便又入了寒冬。庭院外红梅正待开放,又恰逢瑞雪,一片银装里裹着点点红果,从楼里望去,自有一番滋味。窗前,躲在兔毛大裘里的女子微低着头,左手握着一个被锦袋裹着的暖手铜炉放在胸前,右手轻轻的抚摸着高挺的腹部,嘴里细细得念着什么,不时还传出几声轻笑。这景,这佳人,都美。   “夫人!夫人。”一串急急得呼喊,打乱了院外安静的美景,也打断了临窗而立的美人。   嘭——原本掩上的院门被粗鲁得撞开。香融微微蹙眉,来人走近,才看清原来是连府的管家——渡安。   “夫人。”一入楼内,还不待行礼,渡管家便笑着急道:“江怀回来了。”   咚——咕噜——。铜炉落地,一转眼就滚到了墙角。江怀回来了,那……夫君也……   “给夫人请安。”从渡管家身后走出一人,蓝衫黑衣,一脸风尘,正是当初随着连益一同南下曲水的江怀。   “夫君……他……。”香融一脸焦急,原本平静的心情此刻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老爷一切安好,夫人请放心。”江怀连忙说道:“老爷一刻前便已入宫复命,老爷担心夫人挂念,便命小人先回来给夫人报平安。老爷还说,请夫人在府内安心等待片刻,老爷复命之后便会尽快赶回府上。”   “夫君可曾说有何安排?”   “老爷未曾吩咐。”   “流苏,让厨房备上些清淡的吃食,将芙蓉糕和香菇水晶饺都蒸上,再让他们准备好驱寒烫和热水。安伯,你亲自去接夫君,让江远回府上休息吧。流馨,你也去,记得备好热茶再带些热的茶点。”香融一一吩咐众人:“还有什么吗?哦,对了。流萤,随我上楼,将给夫君做的新衣备好。”   “扑哧——。”香融身后的贴身侍女流馨痴痴一笑:“夫人啊,您从老爷南下后不久就开始给老爷准备洗尘,日日都要检查上一遍,该准备,该整理的啊,早好几个月就都已准备好了。”   “是啊,夫人。现在什么都是备好了的。”流馨一旁的流萤也跟着笑道:“就只差你肚子里的小少爷出世了”   听见众丫鬟调笑,自连益走后不曾有过的娇羞也再次出现,一双脸颊,满是红晕。“好你们几个丫头,胆子大了,敢取笑我了,是不。”   冬日的瑞雪楼传出阵阵笑声,楼里佳人俏立,楼外红梅白雪,只是,在这瑞雪楼里,这样的温馨,自今日之后,便很多年都不再有过。   华灯将上,连府上下,盛是热闹。府里各处都挂上了大红的喜庆灯笼,修剪整齐的矮树上,挂着一排排用白绸结成的如意绣球。府门内外,站满了人,人人都翘首以望得盯着门前大路的一头。特别是站在最前,大腹便便的女子,一脸焦急。忽然,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辆马车,从街角转入众人视线,看清驾车人后,众人皆是一脸喜悦。   夫君……香融在马车出现的那刻便激动起来,那扇门帘之后的,便是她的夫君,思念了数月的夫君。看着马车驾到近前,停下。连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双手已经微微颤抖着。流馨从车内出来,拉开车帘,现出里面的身影。月白色的冬衣,身上披着深紫色的大裘,许是觉得天气冷,头上还带着一个白色的兔毛冬帽。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容貌,五个月来的日死也念,无数个夜晚的辗转难眠,初次怀孕,却独自一人的微微心酸,这一刻,全都化成了夺眶而出的泪珠子。待那身影立于车辕一侧,同样静望着自己,那泪珠子已经断成了线,眼前朦胧,却再也顾不得其他,提起冬裙,向着那一方奔去。没走几步,便已经被人接住,紧接着,一双臂膀用力得拥住。   “夫君……。”   “香融。”怀中终于能抱着熟悉的人儿,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胭脂香,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话:“我回来了。”   一雪白身影,一深紫身影,在这皑皑白雪之上,紧紧相拥,没有言语,也没有多做什么,安静,除了细微的抽泣,便只剩下马匹的喷气声。   “老爷。”正在连益与香融近乎忘我的时候,渡安不得不尴尬得出声打断:“老爷,夫人已经在外等您多时了,天寒,夫人的身子……。”   “怪我,我竟连这都给忘了,还得让安伯提醒。”连益伸臂将香融拦进怀里,用自己的大裘又将怀中人裹在了自己怀里:“快些进去,可别把咱们的小瑞儿给冻着了。”说着就抬步带着香融向府门走去:“小心他出来的时候不依不饶,怪你这娘见着他爹便把他给忘了。”   香融娇笑着半靠在连益怀里,想反驳却又不知如何说,只能躲进大裘里。而连益看着妻子半是恼怒半是娇羞的模样,心情大好,就连多日来的奔波也不觉得疲惫了。   “恭迎老爷回府。”   “恭迎老爷回府。”众人随着渡安请安,一片祥和中,却未有人注意到已经快到近处的一辆马车。       正文 前缘:遗弃(二) “连侍郎,请留步。”就在连益刚踏过府门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人声音从后传来。   只见一辆马车缓缓得停在了府门前,车上门窗皆关得严实,驾马的车夫并未见过,车上也未有任何官职或家族的标记,一时间,连益也感到十分纳闷。   看着眼前寻常的马车,香融不知为何突然眉角微微一跳,心里竟泛起一丝异样。   车门拉开,从内走出一身形偏矮,很是消瘦的男子。着对领镶黑边深蓝长袍,腰上束黑色金丝绣花腰带,正中还镶有一颗拇指指甲大小的碧色翡翠。上身外挂一件赭石色短褂。男子虽是管家打扮,但是,寻常大户却是找不出这样绣金丝镶翡翠的管家的。   “连侍郎。”男子还站在车辕之上便向连益拱手作揖,声音细长,竟然是一名公公。   连益松开怀着香融,香融后退一步站与连益一侧,皆有些不明所以。   “在下淮安郡王府副管家庞正。”男子下的马来便道。   淮安郡?香融微微蹙眉,当年一场赐婚风波,被拒的那位益阳公主据说后来下嫁的便是淮安郡世子。而荣国建国以来便有一习俗,公主出嫁,皇后会派一名宫里的管事公公随嫁,以便帮助公主打理府门,而被外派的公公一般都是总管一级,外派之后也通常是做起管家或者副管家。眼前这位庞管家显然便是那随益阳公主下嫁的管事公公。照眼前这情形来看,这庞管家便是冲着连府而来,或者说是冲着连益而来。只是这庞管家究竟为何而来?   “哈哈,恭喜连侍郎不辱圣命。”庞正无视于眼前尴尬的气氛,仍然笑道:“侍郎此番南下不仅将灾银分发到百姓手中,还在两月之内控制了曲江曲通两地的瘟疫,开官仓放粮发药。老奴从淮安郡一路走来,可听着百姓们说了不少侍郎的好话啊。”   “庞管家谬赞。”连益拱手行半礼,面前这位并不普通,尽管还带着副字,可是所有人都明白,这副管家背后所代表的却不仅仅只是一个外嫁的公主,更多的是那稳坐在栖凤殿的皇后,和这荣国的整个皇室。   “押送灾银靠的是平易将军,发放灾银靠的是曲水郡郡守和十三位府衙大人,而能够解决曲江曲通两地瘟疫的也全是楚老先生和玄先生两位的功劳。此次曲水一趟,连某却是未有任何建树的。”   “侍郎大人何必如此自谦,连老奴都知晓,若非侍郎大人在,平易将军押送的灾银还未进曲水便会被锦南王给扣下不少,那曲水郡守和府衙也都相互推卸,迟早把那灾银给拖黄了,更别提那在世华佗楚老先生,若非侍郎大人说服玄先生,楚老先生也不会跟着徒弟出山了。”   “连某只是书生,这天下,百无一用是书生,而连某能用上的也就只有这一张嘴了,连某也不过动动口舌,实不如庞管家所说的那般。”连益此刻虽然嘴上谦逊,可实际心里却很是不耐,这益阳公主无缘无故断不会有此一举:“不知庞管家此次前来……。”   “侍郎不必诧异,老奴此次前来,仅是贺喜而已。”   “贺喜?”这淮安郡与上京相距不下万里,仅是为了贺喜?   “是,贺喜。”庞正从车夫手上接过三尺长一尺高的锦盒,双手递于连益,拱手道贺:“老奴代益阳公主殿下贺连侍郎三喜临门。”   三喜?连益接过锦盒却很是诧异,仍猜不透这庞管家究竟有何盘算:“劳庞总管替连某谢公主,只是连某愚钝,不知庞管家之意,这喜,从何而来。”   “嘿嘿,侍郎实在谦逊。”庞正浅笑,只是低头一刹那,双眼中竟含着一丝精光。   “侍郎此番南下,可谓功不可没,皇上对有功之臣一向宽厚,相信,不日,侍郎便能加官晋爵受封领赏了。此为一喜。”庞正微一侧身,向着连益身侧的香融略一点头:“夫人有孕在身,想必不久侍郎府上得添上小公子小千金了。此为二喜。”   “这三喜嘛……嘿嘿……”庞正并未说完,侧身一让,现出身后一人。   此人外披一件灰白带帽的短裘,低着头,瞧不见眉目,身着白色锦缎冬衣,只是比寻常冬衣厚重些,似是那人很怕冷。瞧着身形像是一女子,且腹部已有些凸起,竟是一带有三四月身孕的女子。   众人皆是朝着那女子身影瞧着,庞正瞧着众人的若有所思一笑,左手向着那女子身影一引,高声一句“此为三喜。”一石激起千层浪。       正文 前缘:遗弃(三) “庞管家这是何意。”连益怒斥。   “呵呵,侍郎为何动气啊。”庞管家双眼盯着连益,嘴角牵起的一丝嘲笑,已毫不掩饰。“府上又将再添新人,哦,不,还有再添新子,哎呀,难怪侍郎动气啊。怪老奴,怪老奴,老奴贺侍郎四喜临门!”   四喜临门一句那庞管家吼得中气十足,府门里外众人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府门前静得便只能听见众人参差不齐的呼吸声,或轻,或,重。莫非,那女子真是……   “庞管家莫要诬蔑连某。”连益含着怒气,从牙缝中一字一字得吐出:“恕连某不便招待,安伯,送…客!”转身欲牵香融,离开此地。   “连侍郎。”一声女子低唤,从那灰白的短裘里飘出。连益并未听见,只是这声音传进香融的耳里,却是令得她浑身一震。   “香融?”连益的身子一阻,便有些担忧。香融本就有孕在身,若是此刻有个不是,他根本不敢想象。   “香融?”出声再唤,可眼前的人儿却似雕像般一动也不懂,双眼死死得盯着前方。   灰白的身影终于动了,右手轻抚着腹部,走向前来。女子步伐奇特,每一步都似跳舞般轻盈,除了连益,众人的目光也渐渐得被吸引过来。女子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只是这优美的步伐在香融看来却是煎熬,每踏下一步,那三寸金莲踩下的不是青石板,而是自己的心尖。那声音……那步伐……真的是……她……吗?   女子一步步走近,连益未瞧,香融也未落话,众人皆不便阻止。女子在台阶前站定,从灰白短裘里伸出芊芊玉手,拉住帽沿,腕上挂着一只珊瑚色玉镯,半隐半现,。只需看上一眼,香融便知道,那玉镯之上还刻有一只口含枫叶的貔貅。   香融抬头…脸色不负先去的红润,双眼里已经有了缕缕雾气。   “香融。”连益焦急:“你莫要听那胡言乱……”   “她……。”不待连益说完,便被香融打算,从方才到现在都并未说过一句,此刻开口,才觉,嗓子竟然有些干哑,那微微的颤音,听在连益耳中,比什么都揪心:“真是你……”做的吗?   连益想反驳,话未出口,便被一细细糯糯的声音打断。   “侍郎莫不是当那枫叶小筑秋雨一夜只是春风一度?”   什么?连益心头一惊,这才转头看向那灰色身形的女子。   青丝云鬓,头上斜插一只牡丹簪,峨眉淡扫,秀鼻俏立。女子拉下了裘帽,那秀丽精致的面容现于人前。众人不由得连连吸气,那容貌…竟然…与夫人像了七八分。只是双眼更大双唇更薄,稍显了些许媚气。   众人一见女子面容便纷纷猜测,莫不是老爷这一路有些难耐便将这女子当做了夫人的替身,所以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为何会……那晚……莫不是……真……”连益瞧着眼前女子惊讶之下,语无伦次,脸色竟也有些泛白。那晚,自己独自一人喝醉,梦里梦见了香融,耳鬓厮磨,连自己都只当是一夜春梦,并未想过是真的发生过。如今……   “为何。”颤音成了低泣。   “香融,你听我说,那晚我喝了很多酒,我喝醉了,我……”   “为何。”低泣成了抽泣。   “我……我当时……我以为……我梦见了你……我以为是你……我很想你……”   “为何……”抽泣成了嘶哑的哭喊。为何是他人在你身旁?为何要耳鬓斯磨一夜风流?为何是她?阳安首富李万达之嫡女,李香沐。那从惊讶片刻转成惊恐的眼神,那似喃呢的一句话,眼前,还需再问什么吗?   “夫人。”流苏与流馨上前轻扶着香融颤抖的身子。“不论如何,夫人还是先进府里吧。夫人的身子受不住……”还未待说完,香融身子一软,便倒进了流苏的怀里。   “香融,香融。”香融身子一软,连益才算是回过神来:“香融你怎么了。”   “老爷,夫人晕过去了。”   “快,快送夫人回屋。”   “江平,快,快去请大夫。”   “流馨,去准备些热水。”   看着府门前一片混乱,庞正的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只是此刻已经无人再留意府门前事不关己的两人。   “李小姐不愧阳安第一才女之名,真乃大家风范啊。”话里意有所指。   “庞管家谬赞,第一才女也不过虚名而已,抵不上公主殿下一番谋划。”同样话里有话。   “嘿嘿,老奴恭喜李小姐又了一桩心愿。”   “劳庞管家提醒殿下,香沐的另一桩心愿。”   “日后再见小姐,老奴怕是要称呼小姐一声连夫人了。”   香沐沉默,望向府门众人杂乱离开的背影。   庞正拱手离开,只听得背后幽幽得传来一句:“我那妹妹怕是不喜欢我这做姐姐的亲自送来的大礼啊。”   =偶=素=大=礼=的=分=割=线=   停了一日的大雪又开始落下,瑞雪楼里挂着的灯笼和如意绣球上也被覆上了厚厚一层,无人打理。   夫人身子受寒,心绪不宁,怕是受了些刺激或者惊吓动了胎气,若是不饮催产药让夫人早产,怕是,夫人母子都有性命之忧。连益想起大夫的话,更是焦躁不安。如今已经过去一夜,楼上传来得阵阵喊声却实一声比一声揪心。   “啊……啊……。”一声痛呼。   哗,连益起身,桌上未动的碗筷险些被震得落地。   “老爷,楼上是产房,你不能上去啊。”渡安守在楼梯口,又一次将连益堵回。   连益不得不又坐回桌边,“啊……。”又是一声痛呼传来,本就坐立不安的连益,双拳紧握。他答应过香融会尽早回来,也答应过香融孩子出生时会陪在她身边,可如今,不仅害得香融早产,还进不去产房。香融一人,要如何才撑得过去。   产房里,香融躺在床’上,流苏流馨一人跪在一侧紧握着香融的手。床’上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绸被本就是红色还是被血侵染。一盆一盆的水往里送,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换。   “啊……啊……。”香融额前沾满汗水,阵痛令得她冷汗连连,流苏不停得擦着香融脸上的汗水,流馨不停得和她说着话。   “夫人,再用些力,再用些力,已经看见头了。”稳婆此时也一身狼狈,裙摆袖口也沾上了一块一块的血迹。流萤守在一旁给稳婆帮忙。   “夫人,夫人,你再加把劲儿,孩子就快出来了。”流馨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夫人,快用力,出来半个头了,快用力,不然孩子会被捂死的。”   “夫人晕过去了。   “快,再含片参片,掐人中,快。”   “夫人,快醒过来,醒过来啊。”   “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夫人用力,再加把力。”   “哇……哇……哇……。”众人忙乱中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时辰,一声婴儿啼哭响起,也总算是让众人松了口气。   疼痛总算过去,香融也恢复了些许力气,躺在床’上,喘着气,那汗湿的脸很是疲惫。   “恭喜夫人,是位千金。”稳婆用红布将婴儿裹上,抱到香融身前,笑道。   流馨一手接过婴儿:“夫人,小姐好小啊。”   “流馨,让我也抱抱小姐。”流萤也靠到近前:“啊,小姐好轻啊。”   香融手撑在绸被之上,似要起身,流苏扶起香融的身子,自己也靠的近些,好让香融靠着。   “夫人,夫人,你看你看,小姐又小又轻,还皱巴巴的,都没有夫人好看。”流萤喋喋不休,将婴儿递到香融身前。   “流萤,哪有刚出生的婴儿就漂亮的,我家小妹出生时还没有小姐好看呢。小姐长大了一定也像夫人一样好看。”   香融身边一干丫鬟都是好奇得盯着那刚出生不到一刻的婴儿,说笑中,却并未有人注意到,神色并不寻常的香融。   脸上透着疲惫,双眼中却是透着冷漠,不见那母亲初见亲生孩子时该有的欣喜激动或是慈爱。   香融一手撑在被上,一手有些吃力得抬起,流莺笑着将婴儿递上前。   啪!   众人之觉得眼前红痕划过,都是吃惊都望着眼前一幕。刚刚,他们看见,夫人……将小姐……   “哇……哇……”婴儿受痛,大哭起来。   “小姐!”流萤最先回过神来,赶紧向前一扑,接住跌落床沿,又将要跌下床’去的小姐。流萤只觉一阵后怕,若是夫人力气再大一分,小姐向前落一分,那……   “孽障,孽障…”香融似魔障般,竟然发起狂来哭喊着又要向流莺怀里的婴儿扑去:“这不是我的孩子,这是孽障,孽障,若不是因为这孽障,夫君就不会…孽障,孽障,你还我夫君,你将我夫君还来……还来……”   “夫人!”   “夫人!”   连益本就坐立不安,一声婴儿啼哭传来,才算是稍稍安下了心,再也顾不上渡安的阻止,冲上楼去。可刚到房门,却听见房里连连惊呼。   “香融!”连益破门而入,眼前一片混乱:“香融!香融!。”   香融本就不剩多少力气,被一拉一扯跌在绸被之上。   “香融?”连益冲到床边,也不顾床’上还未换下的染血绸被,一把将香融锁去怀里。   “孽障……孽障……这该死的孽障……把夫君还我……还我……”香融不断挣扎,口中仍然哭喊着。   “流苏,怎么回事?”连益一颗心实在是被搅得一团泥泞,再看着怀中人癫狂的摸样,一颗心,更是被割出一条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夫人……小姐……”   “究竟怎么回事!”连益一喝。   “小姐出生,流萤抱着小姐给夫人看,可是夫人不知为何将小姐摔了出去……夫人还……还说小姐是孽障……让……让小姐还老爷给她。”   连益一愣。   “孽障……孽障……”   “快将那孩子抱走!”连益抱紧焦躁的香融,至始至终都只是看了一眼那刚出生的婴儿:“香融,香融,没事了,没有的,香融。”   落雪纷飞,依旧是那红梅白雪,雪地上却只剩下婴儿啼哭和那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正文 第一卷:有女名连翘 荣国天历四十九年。   乍暖还寒正是初春。   姑苏城南端,城墙边上,一座朴实小巧的府邸,府门前挂一块黑底红字的木匾,匾上书:连府南苑。   苑内,总共两个小院。左侧小院名莲园,挖了一弯月牙形的莲花池,将那院子四面环了三面。右侧小院名草堂,不足莲花池子一半大小,院门内外种着几棵桃树柳树,院里三间小屋并排,屋外种着一片高高矮矮的植物,远处一看,很像……菜地。   此刻,那绿油油一片的‘菜地’里正有淡黄色的身影,来回奔波。   屋前置了一副软榻,塌上正躺着一道白色的身影。身影动了动,似乎刚醒,缓缓得伸出左手,将那脑袋一支,满头的青丝如瀑布般垂下,散在塌上,丝丝缕缕还绕在那羊脂玉一般圆润的手臂之上。若是有人在此,定会惊叹眼前美景。塌上美人儿,一双美目半磕半睁,漆黑眼眸若隐若现,眉,不画而黛。唇,不涂而红。午后日头将那白净净的脸上,晒出淡淡粉色。一缕秀发从耳际垂下,划过锁骨上一枚红色的桃花痣,垂在胸前。美人如画。   院外有人叩门,片刻后传来一阵低语,而后又是开门的声响。   连翘连打了几个哈欠,睡眼还有些朦脓。仍旧支着脑袋,愣着神。   “小姐小姐,你醒啦。”黄色身影走到近前,一看,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额前留着齐眉刘海,一双杏眼配上那粉扑扑的脸颊上一对小酒窝,煞是讨人喜欢。   “嗯。”懒懒低应一声,却再无半点反应。   “小姐,小姐。”小丫头一到塌前便半蹲在连翘面前,双手拉着连翘散在塌上的衣衫,一脸甜笑,很是激动:“海藻已经将药田都整理妥当了,药材也都收拾好了。”说着,小丫头竟然松开衣衫,开始掰着手指一件一件得数了起来:“天南星、木棉花凌霄花和白芥子都收进匣子里了。紫花杜鹃和雪上一枝蒿也都晒上了,薄荷草都缝进香囊里了,十二个香囊,一个都不少。还有小姐让磨的灵芝和珍珠,也磨了几大瓶子呢。还有还有……”   海藻叨叨个不停,连翘抬手掩唇,又是一个哈欠。   “小姐~”海藻一见自家小姐如此神情,便知她先前的话算是白说了,小姐根本就还在神游。   “恩。”   “小姐~。”海藻神情有些委屈,将嘴一嘟,一双杏眼竟然泛起了盈盈水汽。双手又在连翘的衣袖上轻轻拉扯。   “嗯?”连翘总算有些回神。哎,春日绵绵真好眠啊。   “小姐,你都不听海藻说话么?”   “泥。”连翘一双美目一眨,轻吐一字。   “我?”海藻一愣,一脸莫名,片刻后,似想到什么,大颗颗的泪竟像珠子一般往下落:“小姐,你答应了海藻,只要海藻好好照顾药田这次你就会带海藻去‘进香’的。小姐,海藻真的有好好照顾药田,海藻一天都没有偷懒过,小姐…小姐……”   连翘望着眼前的小泪人也是一楞,片刻后才算明白,而后很是无奈得一笑,伸手揉了揉那厚厚的刘海:“傻海藻。谁敢不让你去啊,我若不让你去,只怕这草堂顷刻间便会比隔壁的莲花池水还要多上几分了。”   “真的?”杏眼一抬,眼下还挂着一颗泪珠,满眼却全是惊喜。   “可方才,小姐你说……”   “哎。”连翘笑叹“我是说,你手上有泥。”   “泥?”   海藻往那衣衫上一望,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脸上也有了一丝潮红。方才,一激动,忘记了还没来得急洗手。   “小……小姐……海……海藻……这……这就去洗。”海藻将头快低到胸前,小声说着。   “无妨。”连翘说着,便一转身,下了塌。“方才可是来报,马车准备好了?”   “恩恩。”海藻忙点头:“方才海藻就是想告诉小姐,马车已经准备好,车已经去小门等着了。”   “那就快些去拿包袱吧,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去么?”   “恩恩,海藻这就去。”海藻一声欢呼,转身便开跑,几步之后,突然停住,转身:“小姐……”   “有事?”连翘笑着一问:“还是,咱们小海藻突然想明白,不去了?”   “不是的,不是的,小姐。”海藻一急,将脚一跺:“海藻跟了小姐六年,每年就只能去一次,这次是好不容易说服小姐的,海藻说什么都要跟着去。”   看着连翘一脸灿笑,海藻脸一红,小嘴一嘟,又被小姐给耍了“小姐,你就不换件衣服再出门么?”   “无妨。”连翘笑脸一收,转身:“反正也无人会理会。”   草堂一侧有个小木门,婉约点,这是侧门,直接点,这便是后门。连府有个族规,除直系子孙或上了族谱名录的外系之外,其余人等非正式场合不得从正门出入。即使,这南苑算是连府十个八个别院里最小的一个,却仍旧要循着这条规矩。而连翘也只是个没有上连家族谱的连家子孙。   木门外停着一辆有些旧的马车,车辕上的黑漆已经开始脱落,一匹还算稳健的老马拉着。连翘和海藻两人一进马车,车上便剩下不多的空隙了。一路向东,绕了大半个姑苏城之后,不肖三炷香时间,马车便到了一条石阶旁。这是通往寒山寺唯一的路,上香还愿的人到了此处便只能步行上山。马车一停稳,海藻便提着包袱跟着连翘下了马车。刚一立定,那马车便一兜转,掉头往回赶去。而那驾马的马夫至始至终都并未瞧过连翘一眼。   “小姐。”海藻将两个包袱往肩上一提,便开始抱怨:“好歹,你也是连府的小姐,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连稍微好点儿的马车都不肯派给你。这些人……还……还……他们……”   连翘一笑,轻捏了捏眼前嘟嘴小丫头的鼻子:“小海藻,难道你是开始嫌弃我这没地位的小姐了?”接着转首低低一叹:“哎,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小姐,你就喜欢取笑我。”海藻将头一侧,双手在胸前一挽。“小姐明明就知道海藻说的意思。”   “哎。”连翘一叹:“我这不是担心小海藻跟着我这样的小姐,会觉得这大好岁月里了无生趣么”   “哼。”海藻看着这与在别苑相差两般的小姐,仍不住翻了翻白眼。   “哟,这说话的语气,小姐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啊。”连翘一手在海藻下巴下一挑:“来,告诉小姐,这是和谁学的呀,怎么觉着那么像那谁那谁啊。”   “小姐你,你,什么像啦,怎么可能像,那个花里花哨舌头又长又毒的娘娘腔我最讨厌了。哼。”   “哦,我怎么听着还越来越像了呢。”连翘秀眉微微一皱,似在思索:“难道,那谁转性子了,不爱老是哼哼了?” 正文 第一卷:姑苏养生堂 此处乃是姑苏城最为繁华的杨柳街,来往的行人本就最多,而此刻,众人一见那雕檐刻壁的马车便知是养生堂的。若你要问为何会如此笃定?哈,那是你孤陋寡闻了。马车上刻章可印刻族徽的多,刻诗刻画刻美人的也多,可你有见过满车都刻上薄荷草的么?为啥要刻薄荷草?这我哪儿知道啊。你问这养生堂是干啥的!别怪我翻你白眼。玉骨扇小神医听过没?姑苏连公子听过没?这姑苏城,不,这整个洛阳郡,上至九十老翁下到三岁稚童,有谁不知这鼎鼎大名的养生堂就是那小神医连公子开的……药膳食坊。   养生堂的七位当家都是年少有为,却神龙见首不见尾。众人一见是养生堂的马车,又见那架马的少年黑色劲装面容俊朗却冷漠,像极了那传说中的‘黑公子’——二公子麦冬,便都有些好奇,有意无意得放缓了步子。如今一声“二公子”便坐实了众人的想法。只是众人都在疑惑,能够让‘黑公子’亲自驾车,那这马车里的人究竟是何身份。传闻‘黑公子’最不喜权贵,千金也难使他回望一眼,莫非,这马车里的,是那小神医?   众人还在猜测,那马车便已经停稳,只见竹帘卷起,从里走出个十一二岁粉衣小姑娘,齐眉刘海,头上梳着两个髻,髻上挂着两串绿豆大小的珍珠,胸前竟然还挂着一个茶杯大小的翠玉平安锁。众人一阵咂舌,光是那珍珠,那玉就抵得上一个九品地方官一年的俸禄了。再看那小姑娘杏眼俏鼻,粉嫩的脸配上那粉色衣衫更显得娇俏可爱,只是不知为何,那小姑娘一脸委屈,低着头,扁着嘴。莫非,‘黑公子’要接的就是这位小姐?   不待众人多想,哗啦一声,那垂下来的帘子又被挑开,现出里面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把白色骨牙做成扇柄的折扇拿在手上,轻挑着竹帘。只见少年一身白色锦缎,腰间系白色腰带,头上如黑瀑的青丝也用白色头带系着,一身上下皆无任何装饰,却越发显得超凡脱俗不染凡尘。少年明眸亮齿,脸上虽还有些稚气,俗话说的好,功名不在年少,如此年纪便有了这般风采,那再过个三四五六年,只怕这整个洛阳,哪怕是整个齐国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之上下的了。   碧瑶本也无意于那马车,就算真是‘小神医’又如何,在这洛阳郡,除了她家还有谁能够称得上是洛阳郡的中流砥柱。一个没有任何家世的大夫,有神医之名又如何。怎奈何那‘小神医’早已被传得近乎神人,什么活死人药白骨,什么洛阳首富,什么姑苏第一公子。自家小弟便是被那些传闻搞得神神叨叨,连好不容易出趟府逛逛,都一定要选在养生堂吃饭。小弟不走,碧瑶也只能留在原地。   只是,当那少年从车里走出,碧瑶却只觉得,一瞬间,自己的呼吸便变得有些急促,手脚有些僵硬竟然不听自己使唤,一颗心也上上下下晃荡得很是难受。眼里,尽是那风姿卓越的少年公子。少年越发走近,满脸尽是笑意,碧瑶只觉昏昏沉沉,一阵阵晕眩。身子一软,竟然向着一侧倒去。那一刻,碧瑶的脑海中竟然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千万别在这位公子面前出丑。只是,此刻身子已经不受自己控制,碧瑶只得闭眼等着那疼痛来临,可就在快触地的刹那间,只觉腰间一紧,身子一个旋转,疼痛并未如预想中的来临。   双眼微睁,瞧着自己是直立立站在此处。轻呼一口气,心里一松。总算是没有出丑。   只是突然察觉出有些不对,身后一凉,一个软软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姑娘小心。”   碧瑶一个回头,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个少年。   满脸微红,低眉颔首,心里竟然有些慌乱。   “姐姐,你没有吧!”碧瑶低头正好看见小弟一脸担忧:“是不舒服么?中暑了么?要不要让大夫瞧瞧?”   “我……我没事。”碧瑶摇头,突然想起方才还未道谢,有些失礼,赶紧侧走一步福了福身:“碧瑶谢公子搭救。”   “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不要介怀。”那少年也是执扇拱手。   “姐姐,让大夫给你瞧瞧吧。”   碧瑶心知自己突然倒下究竟是为何,经小弟这么一声‘提醒’更是觉得尴尬,解释不了又不便明说,只羞得满脸红透。   “小公子不必焦急。在下看来,小姐不过是有些怕晒罢了。”那公子淡雅的嗓音响起,又是向着小公子笑着摇头:“并无大碍。”   碧瑶一抬头,正好看见那少年微笑得看向自己,满眼里尽是温文尔雅。   “麦冬,去帮这位小姐拿把伞来。”   麦冬点头,转身便走。   瞧着这养生堂的二公子转身离去,这一圈子人的一阵诧异,一阵低语。   “你?你真的是玉骨扇?”那小公子惊呼:“真的是小神医?”   碧瑶再也听不见众人高呼“小神医”也看不见自家小弟直拉着那少年公子问东问西,眼里脑里都只有少年方才的那一笑,如同春日般宁人甘心沉浸其中。直到手上被塞一物,下意识得一握,低头一看,一把绣花红绸伞。还未回过神来,手中又多了一只白色小巧的景致瓷瓶。   “这伞姑娘拿着遮阳,还有这瓷瓶里的是在下自己配置的薄荷膏,清神醒脑。”又是那如沐春风的笑。   “谢,谢公子。”碧瑶低声回谢,遥望这那公子转身离去。   “他就是小神医?”碧瑶突然回首问着一旁的小弟。   “咦,姐,你怎么才反应过来?”那小公子诧异。   碧瑶未答,转首回望那白色的身影,看着他渐渐得融进了养生堂人来人往的楼里,直到不见。       正文 第一卷:圣旨 连翘、海藻与麦冬,一行三人上了三楼,转进最角上的雅间。雅间里,正中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一盘时令水果,一盘五色糕点。连翘顺手一端,一手捻起一块桃花糕咬了嘴里,一手端着瓷盘,往那向北的墙角走去。只见那墙上挂着一副百花争春图,一片花苞之中,唯独一株白色茶花盛开,一只蝴蝶绕其飞舞。   连翘又捻起一块杏仁酥,右手手肘一挑那画,半个身子钻到画下。身子一侧,往那墙一靠。   “咔嚓”一声轻响,那墙竟然被移开,向着外面那一侧旋转了一尺。   那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嗯,今儿这杏仁酥不错。”连翘一面嘀咕,一面用身侧一推,现出里面一条甬道来。   道不长不过十来步,一头紧接着一扇紧闭的房门。   连翘金莲轻踏,刚走到门前。屋内突然响起“啪”的一声脆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碎。紧接着又是响起一声娇喝:“姓龙的,你给我死一边去。”   连翘一笑,再捻起一块香枣糕,脚尖稍一用力,门便被轻轻打开。   往里一瞧,里面竟然是间别致的雅间,半隔成了两间。内里一见门正对置着一个书桌,桌上一套笔墨,桌后一排书架,散散得摆着一些摆件。两侧各放着五张藤椅,排头两张前还放着两张书桌,桌上堆着一叠叠册子。外间临窗置着两条软榻,榻上各铺着一条绒毯。两侧仍然各摆着五张藤椅,正中一方八仙桌,桌上同样摆着一盘水果,一盘糕点。此刻,排头两张各坐着一男一女。紫衣少年正手执茶杯,慢条斯理得喝着茶,与身侧一墨衣少年下着棋。对面红衣女子一脸怒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软榻上斜躺着的青衣少年。仔细一看,这两人容貌竟然一般无二,只是女子面容稍显圆融,男子面容稍显刚毅。女子身侧还有一人,也着红衣,一手拿着茶杯递在女子面前,一手撑开手中扇子,为女子扇着。   “哟。谁火气这么大呀!”连翘一脚榻进屋里:“来,让本公子瞧瞧,降降火,去去温”脚上一踢,将那碎了的茶杯踢到一旁。   “老大!”一声惊呼,连翘只觉眼前红色一闪,一道人影便窜到了面前。下意识一退,还未站稳便被一红色身影环环抱住。   “咳,龙葵,松松手。”连翘手一伸,将脖子上的手拉了下来:“你老大我这身板太单薄,你这么一勒,我可吃不消啊。”   “就是。”不待龙葵接话,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就她那身蛮力,是人都吃不消。”   “姓龙的。”龙葵一声暴喝:“你再说一遍。   “小葵妹妹。”龙葵身后窜出一红色身影,一手递上一只茶壶:“来,喝口菊花茶,润润喉。”龙葵顺手一接,就着壶嘴张口便喝了一口。   “哼!再说一遍,你还不是一身蛮力!”青衣少年一声冷哼,又转头小声嘀咕一句:“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牛变的。”   “龙齿。”龙葵一听那声嘀咕,一怒:“你找死是不。”右手一扔,手中茶壶就这么脱手而出,朝着软榻砸去。   龙齿也不起身,右手撑起脑袋,左手一伸,一接,茶壶便稳稳落在手中。转头正得意一笑,突觉不对,身上某处似有些湿意,略抬头往下一看,腰带下方,两腿之间,青色湿了一滩,成了墨色。   轰……一股怒意直上心头,转头一看,对面得意的女子哼着小调,右手上正把玩着一只……茶壶盖子。   咔嚓……忍无可忍。那湿的地方,位置实在是……太……   “哟。”龙葵一侧头,大大的丹凤眼一挑,一边摇头一边道:“这多大的小伙子了,还尿……”   “龙葵。”龙齿从软榻上一跳,提衣挽袖便向着龙葵扑去:“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连翘在旁听着一阵冷汗,最后不都是你活么。   “啪。”一声脆响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吵闹,紧接着一声冷哼:“不想活了,就都给我滚楼下扫大堂去。”   紫衣少年身侧对弈的男子微侧,一记冷眼一扫。阁楼里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大哥,是她拿水泼我的。”龙齿小声嘀咕。   “死小子,你怎么不说你目无尊长,敢顶撞我这姐姐。”   “不就是比我从娘肚子里早出来一炷香嘛,早知道我就该把你踹下去,自个儿先爬出来。”   “啪!”龙骨手中多了一条红色长鞭,一记鞭扫,两人立刻闭嘴,眼观鼻鼻观口,吱也不敢吱一声。   龙葵身旁的苍耳心里一叹。不是一家人果然不进一家门,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连翘扁了扁嘴,手中拿着的瓷盘已经空了,走到桌前,手上一换,又是满满一盘,捻起一块又往嘴里送。   “老大。”龙齿抬头时正好瞧见连翘手中那空盘:“你怎么跟没吃东西似的,你在那府里没饭吃,还是饭太难吃啦?”   “龙齿,你什么意思。”一声稍显稚气的声音从门边响起:“小姐吃的东西都是我做的,你敢说我做的难吃。”   众人循声而望,麦冬身侧,一身粉衣的海藻,正嘟嘴皱眉,一脸气愤。   “咦,这不是小海藻么。”龙齿一见海藻立马一脸惊喜,嘴角一勾,双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好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龙齿身后响起,紫衣的少年放下手中执黑子的手,走到龙齿身后一拍肩膀:“你啊,少想些鬼点子欺负海藻。”   龙齿低头讪笑,海藻一声冷哼。众人也都是一阵笑语。   笑罢,众人围着八仙桌团团坐好。菖蒲从内间走出,手上握着一张字条,紫色衣袖一摆,递到连翘面前。   连翘眼光一扫,一顿,字条上粘着一小撮白嫩嫩的毛发,眉角微微抽搐。   “兔毛?”   “兔毛!”菖蒲点头。   “烧了!”连翘头一转,侧头不接。   “烧这兔毛”苍耳一旁一接:“还是烧这字条子?”   “都烧了都烧了。”连翘手伸手连摆。   “哎。”菖蒲无奈一身叹息:“老大,我看你想烧的不是这毛也不是这条子,而是那个写字条子的人。?   “啪。”连翘手掌往那桌沿一拍:“谁叫他每次都给本公子找事累。上次是粘羽毛,这次换兔毛了,哼!下次就算是卷一撮他头上的毛,公子我也不乐意。”   众人瞧着眼前,自家老大一脸气愤。皆是一叹。老大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麻烦,那……人,偏偏每次都……。众人心里感慨,谁叫老大有这么个师兄呢。   菖蒲含笑正想说话,楼下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连翘蹙眉,眼角瞟过菖蒲手中还握着的字条,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叮……叮……叮当……”内里书柜正中挂着的一鼎巴掌大的铜钟突然一响。那是专设在此处的通信铃,若是楼下有急事,掌柜便会将这叮当摇响,通知几人。   “是急事儿。”菖蒲转头:“老大,我下去看看。”   连翘略一点头,仍旧蹙着眉。   众人没了笑闹,一时间,小阁楼里安静异常。   不消一刻,菖蒲又从楼下上了楼来,一进门,便是急急道:“老大,有圣旨!”   “圣旨?”众人都是一愣,洛阳郡虽然比邻上京,可一去也得花上个十天半月,荣国开国到如今,圣旨传出上京的少之又少。   “给谁的?”连翘食指弯曲,手指轻敲着桌面,发出嘟嘟的声响。   菖蒲神色一沉。   “你的!”   连翘手指一顿,房间里瞬间听不见一丝声响。       正文 第一卷:伺机打探 养生堂大堂。   连翘带着菖蒲和麦冬下楼来时,大堂里,已经站满了人。最前的,是一身红色宫服的公公,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面容虽未见多少沧桑,看其身形却也有六十上下了,其后半步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着藏青色狴汗文官服,这人连翘见过,就是姑苏城的知府,似乎是叫什么田光禄的。而后还站着两队银铠甲亮银枪的士兵,一对二十人,对立而站,人人手里的银枪都是淡黄色的缨穗,竟然是皇宫禁卫军。   连翘心里嘀咕。这架势……果真不一般啊。   公公见这三个风姿卓越的少年迎面走来,为首的少年还有些稚气,身高不过刚到身后两人耳垂,传闻那小神医不过十五六岁,想必就是他了。公公兰花指一捏,抿着嘴一笑:“连公子请接旨。”   连翘一听那声音,细长得如同公鸡打鸣,瞬间打了个冷颤。几步到了公公面前,手一提衣摆,跪在了其身前五步距离,身后是菖蒲和麦冬,其后是养生堂里里外外的掌柜和伙计。门外跪了一地的食客和路人。   连翘心里一声嘀咕。只怕是用不了一柱香时间,这整个姑苏城就都会知晓皇上颁了封圣旨给养生堂的小神医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锦南王妃不幸染疾,朕之叔父襄阳郡锦南王上表请旨,为其王妃寻诊求医,闻,洛阳郡,姑苏连翘,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仁心仁德,乃当世之扁鹊,再世之华佗。朕感叔父之情深,遂令连翘前往襄阳为锦南王妃诊治。特赐连翘,金:一百。上等药材:三箱,名贵药材:一箱,千年人参、千年首乌:各两支。钦……赐!”   公公念到最后,每说一样赏赐,就有禁卫军从前方抬上一口箱子放到连翘面前,整整放了四口大箱,两个小箱,还有四支木匣子。   连翘低眉颔首,眼角瞟到箱角,牙将那嘴唇一咬,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紧握,双眼里那怒火如火上浇了油一般,顷刻间可以燎原啊。   好你个小子,敢阴我,竟敢用圣旨来压我,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非拆了你的骨头,下足九九八十一种毒让你早日修成正果荣登极乐!   菖蒲一听圣旨便知不妙,老大讨厌权贵,每次有人上门请老大诊治,若是为人让老大看不上的,老大都以外出为由随便指使个看堂的大夫去瞧。如今被硬塞了这差事,只怕这一路上都有得受了。   “连翘接旨。”清越的嗓音传来,连翘双手抬起,举过头顶,接了圣旨。抬头刹那,情绪已经完全收纳,脸上仍旧是那一脸温和的笑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呼。   众人起身,连翘抬眼便见那公公一脸笑意,心里更是添堵。   “这位公公。”连翘向着面前两人拱手:“想必公公一路周居劳顿,在下已为公公和田大人备了一些清淡滋补的食物,还望公公和田大人赏脸,移驾雅间。”   “嘿,有劳公子了。”公公莲花指一摆,往连翘身前一晃:“连公子如此被皇上看重,咱家还望能沾沾光呢。”   “公公折杀在下了。”连翘心里越是不畅脸上却越发灿烂:“在下不过会些岐黄之术,那里比的上公公。”   “麦冬。”连翘回头,,将手上明黄色的圣旨双手捧着,递上前去:“将圣旨请上楼。”冷漠的少年不曾开口,双手接过便捧着圣旨上楼去了   “菖蒲。”连翘又微一转头,:“去厨房吩咐菜品。”   “是。”菖蒲低头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只是无人瞧到,连翘方才暗使的眼神。   连翘回头向着公公和田大人往前一引:“两位大人请。”   连翘领着两人一离去,大堂间便突然沸腾了起来,恢复了先前的繁闹。伙计们兴奋得议论着,而先前跪在门外的食客,未听得太清,也都纷纷询问详情。一时间,大堂里尽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和惊呼。   “原来连公子的名讳是叫连翘,以前都没听人说过呢。”   “皇上竟然下旨,让连公子去治病,这就说明连公子的医术肯定比太医还好。”   “以前只知道连公子年轻有为,今日一见,竟然还长得这么好看,回头问问我二姑的表姐的小姨子的侄女儿定亲了没,没定赶紧找人来说说,哎,可怜我老刘家为啥就只有个儿子没有个闺女呢。”   =偶=素=楼=下=在=八=卦=的=分=割=线=   连翘领着身后两位大人一路上了三楼,停着了走廊上最末的一间雅间门口,便是连翘先前进去阁楼的那间。   岑公公,也就是那红衣宫服的公公,这一路上,连翘便知道了这岑公公是内务府一管事,皇上身边的近侍。   此刻岑公公抬眼一看雅间上的小匾,上曰:‘大寒’便笑着一问:“连公子,请恕咱家有些不明。”   “公公请讲。”连翘也是笑着一拱手。   “咱家在上京虽不算大富大贵,可大大小小的酒楼都曾去过。”岑公公手往那小匾上一指:“连公子这雅间儿起名甚是有些与众不同,不知是否有其他含义呢?”   “让公公笑话了。这楼上雅间都是用那二十四节气起名,其实并无其他含义,只是在下顺手拿来用用罢了。”连翘说着轻手将那门一推:“岑公公,田大人,请!”   连翘引得岑公公上座之后坐在其右下手,桌上本就摆好了杯盏,连翘一试壶身,还是热的,显然是刚换过的。连翘一边和那两位大人闲聊一边摆好茶杯,将茶水一一倒好。   茶水入杯,一股清香便飘散开来,连翘缓缓倒入,只见杯中茶水成淡黄色,色泽清亮,十分通透。   “连公子。”岑公公疑道:“这是何茶?杂家还从未见过呢。”   “公公不妨先尝尝看。”连翘一笑:“田大人也请尝尝。”   两人将那茶杯端起,唇在杯沿轻抿一口,只觉满齿清香。   “嗯~。”岑公公与那田大人各抿一口,居然闭上双眼,似在回味。   “连公子。”岑公公睁眼,一脸的舒畅:“这茶色清味香,口齿间似有……似有麦香。”   “口齿间的清香令人回味,味淡一分则清,重一分则腻,甚妙!甚妙!”一旁的田大人也赞道。   “两位大人果然慧眼。”连翘一笑,又将面前两杯填满:“此茶,命荞麦茶,乃养生堂独门炮制。”   “荞麦?”两人皆是一楞。   连翘点头微笑。   “不知这荞麦为何物,连公子专门炮制此茶,莫非,这茶还有什么独特之处?”那田大人一脸疑惑,直直望着连翘。连翘将手中茶杯一放,又是轻轻一笑。   “荞麦又名乌麦、花麦、三角麦。”稍微一顿:“养生堂既名养生,从吃食到茶饮自然都是遵循养生之道,以食疗养身为主。《本草求真》中记载,荞麦,味甘性寒,能降气宽肠,消积去秽。《食物本草》中也曾记载,荞麦能炼五脏滓秽。寻常人家常将荞麦磨成粉做成面食、糕点、凉粉等小吃。这荞麦茶乃养生堂选用上好荞麦,炮制而成,可长期食用。”   “连公子果然非同一般。”岑公公听完连翘一番讲述,心里对连翘越发好感,皇上派他来传旨,并且暗中观察。这养生堂处处透着不同,而面前这小神医更是不得了,以不及弱冠的年纪便能在这一郡之中创下如此业绩,且谈吐非凡,此等能耐早已超过众多豪门子弟,甚至是皇室中人。此刻岑公公已认定是皇上想要招揽连翘,心里也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皇上面前为这亲和的少年好好美言一番。只是,怕是岑公公自己误错了皇上的意,皇上是曾叮嘱让其颁旨之后,细心观察连翘言行,只是,这目的,只怕是天知地知皇上知,或者连翘也知了。   “连公子。”岑公公寻思片刻,复又一问:“咱家一路而来,听闻过连公子不少事迹,让咱家很是钦佩。连公子比起咱家在上京见过的无数公子少爷都优异太多,连公子府上双亲究竟有何妙方才能将公子栽培得如此不同,咱家也讨教讨教,回了上京也好和管事的嬷嬷们说说。”   连翘一愣,随后笑意更是浓郁。   “公公怕是要遗憾了。”连翘轻声一叹。   “哦。为何?”岑公公一问。   “连翘幼时,不幸落水,恰将头给撞伤,先前的事,都不曾记得了。”连翘略一低头,双眼里也似有了一丝无奈,一丝失落。如此神情落在岑公公眼里,却是一阵同情。   “想不到连公子幼时竟有如此遭遇,可叹,可叹啊。”   “公公莫要介怀,连翘这些年也看的明白不少,连翘虽不知父母为谁,但若是此生有缘,相信必能再见。如今连翘有了一众结义兄弟,也算是有了家。更何况,当年得师父相救,后又悉心照料,在连翘心里,师父与师祖便是连翘的长辈了。”连翘一番话说得真挚,一口一个连翘,显然是又将与岑公公的距离拉的近些了。   “楚老先生与玄先生,当年也都是侠义人物,连公子如此造化,相信也是冥冥中已有的安排。”岑公公一脸感怀,轻声一叹:“咱家在此也祝愿连公子早日觅得家人,能够阖府团聚。”   “谢公公吉言。”连翘一丝浅笑,低头刹那,双眼里却多出了一丝挣扎未被人瞧见。   “咚咚咚”房门突然响起一阵叩门声,连翘回头一望,正瞧见菖蒲带着伙计从外进来。   菖蒲进得门来,先一行礼:“两位大人,膳食还在准备,请先用些茶点。”   伙计利索得摆好五六盘糕点,菖蒲示意他们退下,才走到连翘下手坐着。   一番闲谈,盘中糕点用去七七八八,膳食终究上得桌来。三份凉碟,五份荤,七份素,另加三大盅药膳汤水摆了满满一桌。菖蒲一一述出各种菜色的搭配与药效,听得岑公公与田大人一阵又一阵的惊疑。   “今日,咱家算是受教了,听连公子一番养生经,咱家算是又能多活十年了。”岑公公笑道:“公子的名声果然非虚传呐。”   “公公又谬赞了。”连翘放下手中碗筷一笑,神色中多了一丝笃定:“只是连翘有些不明。连翘在这洛阳郡小有名气还说得过去,那上京知晓连翘一名的怕是没有几个,皇上为何会……。”连翘也未将话说完,眉头微皱,脸上透出一丝不明一丝担忧。   “咦,原来连公子有此担忧。”岑公公也放下手中碗筷。   前朝曾广因为人清廉正直曾得罪权贵,被使计让当时的淮安帝颁下一旨,领了圣命,而后却又被人陷害未能完成圣命,惹怒上颜,被赐了死罪,这等故事在民间流传甚广,传闻连公子不喜结交权贵,偏爱在市井流连,想必是连公子担心成了那第二个曾广。   复又道:“连公子莫要忧心是这洛阳郡有人背后嚼舌根,以连公子一无依托二无依靠,却能做这洛阳郡的‘小财神’,有人嚼舌也实属正常,只是皇上圣明,又如何会被外面的沙尘眯了双眼,看不清连公子这一颗明珠呢。”   连翘低首应答:“是连翘思虑不周。”   连翘低眉间正在寻思着如何套出话来,就听得岑公公的声音又是传来。   “皇上之所以会颁旨给连公子,其实,是锦南王所求。”   “锦南王?”连翘与菖蒲听得皆是一惊。   “是。”岑公公点头:“锦南王请旨寻医为其王妃诊治,指明要是你连公子。”   连翘听得眉头一皱,转眼又是一笑:“谢公公解惑。”语毕仍旧一脸笑意,只是,与菖蒲对视的眼神中已经不复先前的云淡风轻,满是凝重。       正文 第一卷:锦南王 酒过了三巡,月上了柳梢,众人也都吃得有些微醉,连翘吩咐伙计将岑公公与田大人分别送回驿馆和知府府上。望着马车咕噜转过了街尾转角连翘才转身上楼。还是方才那间“大寒”的雅间。才片刻功夫,那一桌狼籍都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连翘顺手又从桌上提了茶壶,才又转进阁楼。就着壶嘴喝了几口。清茶温热,正好用来醒醒酒。   连翘慢步走到门前,手上一推,刚看清屋内景象,便直愣愣得愣在了门外,实在是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咔~~叮~~。”耳边传来一声响。   只见屋内多了一个木架,一横一竖将中间相交绑上,架上披了一件长褂,最上头的顶上还斜挂了一顶冬帽,有些似人的身型。只是在应该是人额头、心脏、四肢关节以及……下腹的位置各贴上了一张纸,纸上写着大大的‘麟’字。字写的倒很是龙飞凤舞潇洒飘渺,只是其中几处还插着几把飞刀。再看那木架前十余尺的位置,龙齿龙葵并排站着,都是用布条将双眼蒙上,左手抓了一大把的飞刀。而苍耳站在龙葵一侧,一手扇着扇子,一手握着一个茶壶。   连翘看得嘴角抽搐,还未缓过神来,眼角瞟到另一处。   内间的书桌前。海藻正一手按在纸上,一手一笔一划得写着什么,偶尔侧头盯着麦冬身前的宣纸。海藻一侧头,麦冬便提笔写画几笔。海藻每一停顿,身后半步的龙骨,便会抬手将海藻握笔的右手一握,调整调整她握笔的姿势。书桌最上方平铺着一块什么,隔着有些远,连翘只觉得有些眼熟。海藻似有些不明,芊芊玉指在那上面一指,龙骨探身看去,而后轻声几句。海藻随后又指了几处,干脆直接将那东西抓在手里一个一个问下去,只是凑得有些近了,海藻突然一仰头:“阿~嚏~啊~~嚏。”连翘看得嘴角又是一阵抽搐,只因海藻那些喷嚏全打在了那东西之上,而那东西,明晃晃,金黄色,边上各有一根短轴,四边都绣着蟠龙,正对着连翘一面上赫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圣旨!   “咳~~。”连翘一清嗓子,众人都抬头看来。连翘只觉眼前青光一闪,手上便是一沉。   “老大,我最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了,来,发泄发泄,别憋着,别憋着。”龙齿几步闪到连翘面前,便将手中一大把的飞刀往连翘手里塞。复又往那木架上一指:“你看,我特意给你准备的靶子,这比打小人痛快吧。”   连翘顺手将那一大把的飞刀往身前一扔,没使多大力,估计就正好是在龙齿所站的范围。   “老大,你干啥干啥。”龙齿一边闪着一边嚷嚷:“你要发泄扎那靶子别扎我啊,我会痛会流血的。”   飞刀落地,龙齿站定,连翘眼角横着一扫:“要弄靶子,你为啥不挂你的衣裳要挂我的。”   “厄。”龙齿一顿:“这件是你的?”   “你有见过还是有谁穿这衣服吗?嗯?”   “菖蒲。”龙齿说着,一脸得正经。   “他穿的是这件吗?嗯?”连翘一步上去将龙齿衣领一提:“他比我高半个头,这衣裳他能穿下吗?啊?”   “不都是白色的吗?”龙齿低头在一旁小声嘀咕,眼角微微抬起偷偷看着连翘。   “老大,来来。”龙葵也是几步窜到连翘面前,还双手比划着:“戳他眼睛,戳他心,戳他手戳他脚,戳他下盘……”   “咳~小葵妹妹。”龙葵还在碎碎念着,身旁的苍耳一听,立马插嘴:“女孩子家不应该说这话的。”   “那我该说啥?”龙葵双眼一瞪:“戳他……。”   龙齿听着就要上前,还未待龙葵说完,龙葵就觉得嘴上突然被人一捂。心里就是一怒,居然有人敢捂她的嘴,正要将手肘往后重重一顶,身后耳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手上就是一僵。   “老大,刚才我们都在门后都听见了。”方才还在书桌旁的龙骨在这吵闹间,已经走了过来,一手捂着龙葵,一边还瞪了几眼另一侧的龙齿:“是锦南王要你去的?”   连翘略略点头,走到藤椅前,一坐,又是一脸的凝重。   一提这事,众人也都不再笑闹,一一坐在了连翘身边。一见连翘如此表情,众人便知晓,事情恐怕还不是那么简单。   “老大,有头绪吗?”龙骨一问。   连翘轻放下手中茶壶,皱着眉摇头。   “我让菖蒲去‘那儿’找锦南王的资料了。”方才连翘让菖蒲去厨房时使的暗示,就是让菖蒲通知‘暗阁’会去取锦南王的资料。   这‘暗阁’是江湖中最大的底下情报组织,要想买情报就得出重金,或者用等值的情报来换。因着‘那人’的关系,连翘若是想要什么情报‘暗阁’还是会免费提供的。只是连翘不愿多过问那些是非,也甚少和他们打交道。如今,锦南王一事,牵扯上了自己,这才让菖蒲跑一趟。而就在方才送岑公公他们时,菖蒲便是悄悄去了‘暗阁’。   “苍耳,先说说你知道的。”连翘转头向着身侧坐着的苍耳一仰头。   苍耳平日里虽然有些油嘴滑舌却是连翘几人中的‘百晓生’,对于那些小道消息敏锐不说,还过耳不忘。连翘若是想知道些什么只要不是太过机密不好查探的,问苍耳便可。   苍耳一正身子,向连翘也是一点头。   “锦南王是当今皇上的叔父,先皇的兄长,排行第五。文比文曲星武比关云长,曾经和大叔,嗯~就是老大的那个师父、当朝右丞连益、以及后来失踪的向荣合称‘荣国四公子’。在先皇登基前是当时民间呼声最高的人。御人之术很是了得,有人传说锦南王为人乐善好施,一副侠义心肠,很有江湖气息。可是若只有江湖气息,是做不到身兼文武官职,在朝堂拥有一众‘门人’的。”苍耳说道此处,一停,一笑:“说到这儿,锦南王当年还有个与先皇、岳贵妃的故事,老大要听么。”       正文 第一卷:内藏玄机 连翘点头示意苍耳继续。其余众人也都是一脸好奇。   原来,当年的锦南王在黄龙郡调查‘河道案’时,巧遇了当时豆蔻年华的岳贵妃,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私定了终身。只是……锦南王还未带着心上人回京,因河道一事治罪的圣旨便传了下来。圣旨一颁,受牵连或斩或发配或降职的官员就有一百二十人之多。而当时被斩的七名官员当中项睚县令便是岳贵妃的父亲。岳贵妃早年丧母,父亲续弦之后也无所出。父亲一被问斩,姨娘便捐款外逃。岳贵妃自然是不会再受锦南王恩惠,孤身上路,前往老家。只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孤身一人便被歹人惦记上了,后遇当时并不得志的先皇得救。先皇见岳贵妃也是一见钟情,一路上悉心照料。家破人亡又前情难再续,一年后先皇前去提亲,岳贵妃也应承了下来。只是,此事传到了锦南王耳里,一怒之下,夜程千里,在先皇新婚之夜大闹洞房,误杀三十余人,此事震惊了朝野。而后五年间,先皇渐渐得势,最后得了皇位,而锦南王被封王,属地便是曲水与上京之间的襄阳。又是三年,锦南王娶亲,传闻王爷夫妇恩爱有加。次年便诞下了龙凤胎。   苍耳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坊间有关锦南王的传闻也就到此为止,锦南王封王后深入简出,就是连王府也很少出。”   皇室的感情恩怨比比皆是,故事听完连翘也未有言语。只是,那岳贵妃……。连翘眉头皱得更深一分,儿时听‘那人’说过的温良美人,却不想,竟然还牵扯过这场风波。先皇当年突然开始得势,锦南王最终失了王位,只怕,岳贵妃在其中,是那不可多不可少的关键。哪怕,非她所愿。   “啊~嚏~”一声喷嚏突然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众人皆循声望去,海藻小小身影,头高高扬起,一手捏着鼻子。“啊~嚏~”又是一个喷嚏打出。   “海藻,受凉了吗?”连翘一脸担忧:“过来我瞧瞧。”   “应该没有。”海藻边走边答,手仍旧捏着鼻子,说话时的声音鼻音浓浓:“没有发热,就是老想打喷嚏。”   苍耳起身让海藻坐着。连翘细细把脉一番,   “确实没有伤寒症状。”此话一出,除了连翘众人皆是扭头向着龙齿望去。   龙齿被这突如其来的视线一惊,就从藤椅上弹跳了起来。   “你……你们看着我干嘛!菖蒲让我别欺负海藻,我就没下过药什么的了,再说了,我哥可是一直看着我的。”   随后,龙骨也是一点头,认同了龙齿所说。   连翘皱眉。不是伤寒却又不停打着喷嚏,这症状像是……   “海藻,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喷嚏的?”连翘突然一问。   “就……就刚才……麦冬哥哥和……龙骨哥哥……教我……教我写字的时候。”   连翘一听,略一点头,拿过海藻手里握着的圣旨,双手展开。那圣旨上的字迹倒很是刚劲有大家风范,连翘身子前倾,将脸凑到圣旨前一指距离。众人见连翘动作很是纳闷,一脸的不明所以。只见连翘在那圣旨前轻轻一嗅,一顿,而后又是一惊:“寒水石!”   “寒水石?”众人一问,皆不知其为何物。   “拿两碗白水来。”连翘侧头一说,便起身向内间走去。   只见连翘一直走到书架面前,在其中一个空的木格里,左右各拍了几下。‘咔嚓’一声,现出里面一个暗阁。又从暗阁里端出一个木匣放在书桌之上,木匣打开,里面竟然密密麻麻排着三十来个形状不同颜色各异的瓶子。   众人皆是好奇,跟着连翘进了里间,在那书桌前围了一圈。   “老大。”龙葵凑到连翘身边,疑惑得问:“你这是在做啥?这些瓶子都干啥的啊?”   “这是宁气丸,专治因为某些物什引起的不适之症(其实就是过敏)”连翘从匣里抽出一瓶翠绿色的玉瓶子,也不抬头。将瓶上的木塞一抽,从里倒出两粒如珍珠般色泽的丸子。此时,麦冬正端着两碗白水过来,连翘一手接过一碗。   “海藻,忍忍。”连翘一手递水一手递上丸子:“来,将药吃了,就不打喷嚏了。”   海藻一口吞下,连翘连忙将她扶到软榻之上躺好,自己也上了软榻,跪坐在塌上。连翘伸出双手,在海藻头上轻轻按摩,各个穴位或轻或重都按上了几番,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海藻,好些了吗?”连翘收手,下了软榻,轻声一问。   “嗯嗯,已经不想打喷嚏了。”海藻此刻立马有了精神,身子还半躺在塌上就直接将面前的连翘环腰一抱,力气稍有些过,险些将连翘跌在塌上。   海藻年幼,虽名为连翘丫鬟,可众人都是将她当做自家小妹一般,哪怕是最爱作弄海藻的龙齿,打心眼里也是对海藻很好的,如今见海藻无事,也都安下了心。   “老大。”龙骨想起方才连翘的话,很是疑惑:“你方才说那药丸是专治不适之症的,难道海藻是因为什么东西才不适,老打喷嚏的吗?”   “对啊,还有刚才老大捧着那圣旨说是什么‘寒水石’这又是啥玩意儿?难道就是这东西在作怪?”龙葵为海藻再递上一杯热水,也是一问。   “是。”连翘点头:“早些年我便发现,海藻对于一些药物或者特殊的气味会有不适之感,这‘寒水石’便是其中一样。”   “这‘寒水石’究竟是做什么的?那圣旨里,又怎么会有这东西?”   “你们随我来。”连翘领着众人又走到书桌前,伸手将圣旨展开铺在桌上。复又取出两只大号狼嚎笔,和两个作画时调色的碟子。连翘在木匣里抽出两支稍大的玉瓶,一白一青。将那青色玉瓶上的木塞一抽,那木塞下端竟然镶着一段玉石。连翘将青玉瓶中的液体倒下十滴左右在碟子之上,麦冬方才端来的水还放在桌上,连翘又将那水倒出些许,一边用狼嚎轻轻调匀,一边将另一只狼嚎往身侧一递,龙骨便是接过。   “用这水将这圣旨上下左右都刷上一边。”连翘将碟子放在圣旨下方:“避开字就好。”   两人细细刷了一遍,碟中水用去了大半才算完毕,连翘将笔一搁,一看圣旨上却未有任何不同,就连边边角角也没有一个哪怕印章记号之类的东西。   “老大?”龙骨一问。   连翘抬手示意却并未说话,眉头一皱。伸手将那白色玉瓶的液体也倒了十滴在碟子里,和方才一样,用水调匀。   连翘提笔轻沾了一点,转手到圣旨上方,笔尖用力,在圣旨上轻轻一划。呼吸之间,被笔尖划过的地方就褪变成了白纸。不知是连翘有意还是无意,此刻那圣旨上的‘皇帝’二字从中而断,被化去了一小半。看到此处,众人也才算看明白。   连翘当年跟着神医时,一个师父加上三个徒弟捣鼓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眼前的想必就是其中之一吧。   “哎。”连翘一叹:“果真如此。”   “当年师父偶然得到一组药方,名为‘若隐若现’。”连翘搁笔,对着众人一番叙述:“药方共有四种。其中两方,皆是用十余种药材炼制而成,只因炼制顺序不同而有不同效果。其名为,‘青墨’与‘白墨’。其色泽与寻常墨色很是相像,若非其中有一味‘寒水石’而恰巧又被对它不适的海藻闻出,只怕我也不会想到此处。其三便是那青玉瓶中的‘若现’。只要用‘青墨’写出的字,在其上涂上‘若现’便能隐去,而后再涂上‘若现’便又会显现。其四,就是那白玉瓶里的‘若隐’只要是用‘白墨’所写,一遇‘若隐’便会消失于无。而最最特别的是,除了这‘若隐’‘若现’,其他物什都不能窥查‘青墨’与‘白墨”其中奥秘。”   “真的?”龙葵听完就是一阵欢呼:“这么好玩。”   “这药方无论是那一张配置起来都十分不易,药材难得不说,炼制时还特别麻烦。可不是敢拿给你玩的。”连翘笑着一阵摇头。   “老大!没错!”连翘方才一番叙说,龙骨便低头将那‘若隐’刷在了圣旨之上。此刻,龙骨将那圣旨在众人面前一展,果然,空白一片。   =偶=素=分=割=线=   此时,上京,连府。   偏角一个安静的小院,书房里灯火通明。中年男子双手背在身后,立在窗前。一个豆蔻年华的锦衣少女慢慢得踏了进来,手里托着一方托盘。   “爹爹。”如黄莺出谷的清脆嗓音响起:“心芮给您炖了些滋补的鸡汤,您来尝尝吧。”   男子闻言转过身来,面容五十上下,一双鹰眼很是精明,只是鬓间生出了些许白发,显得有些沧桑,转身时,已收起了先前情绪,一脸温和。   “心芮。”男子慈爱一笑:“以后这些事,吩咐一声,让下人做就好了,别总是自己操劳。”   少女闻言一笑,摆好手中碗勺,盛出了大半碗鸡汤,双手递上汤勺到男子手中,才轻轻说道:“别人炖的东西,怎比得上心芮一番心意。早些年不能承欢爹娘膝下,心芮心里就觉得很是遗憾,好在有瑞儿能替心芮行孝。如今,能回到爹娘身边,心芮自然是要好好尽一尽自己这份孝心的。”   男子闻言很是动容,宽大的手掌在少女头上轻轻揉着:“是爹爹有愧于你啊。”   “这是心芮命数。”少女拉下头上男子手掌,一双小手轻轻握着:“不过……”女子一笑:“若非早些年离开爹娘身边,心芮又怎会体会到爹娘的疼爱如此可贵,若从小就像瑞儿一般调皮,爹娘不是得头疼了吗?”   “心芮。”男子颤着双唇,已是无话可说,将少女抱进怀里。   片刻之后,男子突然松开手臂,双手握住少女纤细手臂,神色多了一丝坚定:“等从洛阳郡回来,我便去向皇上提亲,虽然我不愿你进皇家,但那瑞祥王心性还算温和,想必会是个良人。”   少女闻言,突然仰头,一脸惊喜:“真的!”话一出口,便觉得这话有些不合适,羞得双颊微红,一脸娇羞。   “只是……”少女突然又有一丝担忧,抬起的双眸盈盈有些雾气,秀眉轻皱:“那洛阳……她……毕竟也是……。”   “我知你心中想法。”男子微一叹气:“我已是对不起她们,所有过错都由我来生再来偿还吧,我不能再对不起香融,对不起你了。”   碗空汤凉,少女收拾了碗勺,退出书房。一地的月光,将少女粉绿的衣衫染上一片银色。握着托盘的香葱玉指突然将那托把紧紧一握:“你莫要怪我。”一张秀脸不复先前的乖巧温顺,一脸的神色复杂难辨。望着那半开的房门,里面微微透出些烛光,更添得有些寂寞。一口银牙狠狠一咬:“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一双大眼瞟了院里一个角落,转身离去。那愈行愈远的身影之后轻轻得飘来一句。   “怪你自己本就是个不应该有的存在。”   那方向,方才男子立窗而站时正看着。   那方向,院角里两棵芭蕉长得正旺。   那方向,千里之外,有个……洛阳郡。       正文 第一卷:前往襄阳 光阴如流溪,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接到圣旨的第二日,天还未亮,连翘便带着众人出了姑苏前往襄阳。转眼间,已过了十余日,如今,总算是到了襄阳境内。车箱内依旧是热闹非凡,斗嘴的斗嘴,递茶的递茶。连翘坐在车辕,头靠在车壁吹着风,一旁驾车的仍旧是麦冬。看着远处袅袅炊烟,若有所思。   “老大。”菖蒲策马驾到连翘身旁,在连翘身后低低一唤。   连翘侧头。却不见下文。   “说吧。”连翘轻叹,将身子在车辕上一转,侧坐在了辕上,,一脚盘起,一手撑着下巴,正对着菖蒲驾下的红棕马,仰头笑看着他:“你这一路上欲言又止,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在心里憋了这么十几天。”   “老大。”菖蒲看着连翘一双明亮的笑眼,慢慢说道:“那夜,我去‘暗阁’取‘那东西’时,听说……右相连益请旨回乡祭祖,该是在,今日,出上京。”   连益两字一出,连翘一愣,麦冬、龙骨皆齐齐望来,就连几人身后的车厢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风吹柳絮飘,路上只剩‘哒哒’的马蹄声和车檐上一对平安如意钟‘叮咚’响着。   “扑哧。”连翘一笑,打破了这一路上难得的安静:“你就是为这事儿憋了这么多时日吗?”   “这次他回姑苏祭祖……”菖蒲话未说完,连翘手中折扇一晃,扇柄点在了他的膝盖之上。   “连益与连府如何,与我无关,与‘我们’,也无关。”连翘一声轻笑。   “老大……”身后传来麦冬轻声一唤,连翘转身,正好看见黝黑的少年,皱着眉头一脸担忧。   连翘心里一暖,脸上挂起温和笑着。   “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着想!”连翘笑着抬眼向着众人一一望去:“我无事。这些年,我也看的开了。什么是我的,什么不是我的,什么是我想要的,什么是我不想要的,我心里还算清楚。你们无须担心。”   “苍耳!”连翘将头再次靠在车壁,一唤。话音未落,车帘‘哗啦’一声撩起,四颗脑袋紧挨着露了出来。   “在,在,嘿嘿。”苍耳讪讪一笑:“老大有何吩咐?苍耳一定赴汤蹈火,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   “油锅刀山就别去了,要是没死成,剩下半条命还得让我好汤好药得伺候着。我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连翘折扇又是一晃,在苍耳那颗脑袋上敲了几下:“我让你送信给寒山寺的广寒师傅,你送了吗?”   “送了!”苍耳手揉着被连翘敲的地方道:“我当夜就去了寒山寺和广寒师傅说了,那晚,广寒师傅就让必清小师傅送信去了‘南苑’,说的是‘连小姐’受广寒师父之托,送经书到襄阳郡白马寺,会与养生堂同往襄阳,三月内归。”   “送经书?这主意你出的?”连翘一笑。   “不是,我当时还没想好借口呢,这主意是广寒师傅出的。”苍耳一阵点头:“而且,广寒师傅,还真拿了经书给我。”说着,苍耳便进车厢一阵翻找,不知道是从那个包袱里翻出一块淡黄色绸布,转身捧到连翘眼前。双手打开,显出里面一卷宣纸来。连翘伸手,将宣纸展开,纸上,只写了四行字。   连翘看着宣纸,眉一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送这个?这是经……书?”连翘连连一问:“真要送?   “嗯!”苍耳点头:“广寒师父说,帮老大这么多年了,要收点利息,让老大跑跑腿,将这个送给白马寺的主持,济亮师父。”   “童心不尽的老和尚!”连翘嘀咕一句。   众人心知连翘是故意将话给岔开,不愿多提。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她是否真的‘无事’多少还是能够判断的,瞧着她神色如常,众人的担心也都放下了一大半。   =偶=素=放=了=心=的=分=割=线=   马车咕噜驶着,前方不远,渐渐有了村落的痕迹。   “老大!”麦冬的声音传来:“前面的,就是安岳村了。”   “这儿就是洛阳、襄阳、淮安三郡交汇之地,继续向着西南再赶十日,便能到襄阳首府,嘉乐。”苍耳探出一个脑袋,说道:“往南到福临镇也就只有两天的路程。”   “嗯。”连翘抬头看了看天色,轻一点头:“还有两个时辰便是日落,咱们先进村找户人家过夜,明日,往南!”   “嗯。”众人点头。   原来,在当日,连翘发现圣旨内藏的玄机之后,却不明这玄机究竟有何用途,为何又要这番大费周章。随后,众人将那封让连翘避而远之的‘兔毛’信给翻了出来。信上只一句话,写了八个字:兄在福临负荆请罪。   连翘一番思索,这‘圣旨’该是给‘那人’的,只是为了一些原因而要从连翘这双手给出去。众人再是一阵琢磨,认定了这福临指的便是离洛阳、襄阳、淮安三郡交汇之地不远处的淮安郡福临镇。于是,连翘便决定先往福临一趟,而那份圣旨就在她的身上。未免夜长梦多,第二日一早便出发了。至于锦南王一事,连翘从菖蒲带回来的‘册子’上,并未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能到了襄阳再见机行事。也或许,真的是众人都想多了,锦南王请旨真只是因为爱妻心切呢。   众人还为进村,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只见一队披甲带盔的骑兵,迎面而来,驾后扬起的尘灰能有一人之高。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就见那骑队已经驾到了马车前十米。更让众人惊讶的是,那骑队就在这时齐齐勒马,阻了前路。麦冬急急将马车勒住,才避免了众人也被裹进那扬起的尘灰里。   菖蒲与龙骨策马向前,挡在了马车前。麦冬也是暗暗握住了斜插腰间的银棍。   “肩铠烙有印,马骑带有马头盔,这应该是藩王私家骑卫。”苍耳在连翘耳旁一面低声说道,一面从袖里摸出把折扇,握在手里。   “藩王骑卫?”连翘一惊:“可有看出是哪家的?”   苍耳摇头:“尘土太多,看不太清。”   连翘正准备钻进车厢,以免撞上什么麻烦。那骑队最前,却是一长衫打扮的中年男子,下得马来,对着连翘等人拱手一礼,高声一喊:“前方的可是姑苏城养生堂的小神医,连公子?”   众人一惊。这些人是冲着他们来的。   “请问阁下是何人。”菖蒲坐在马上,也是一拱手,却并未回答那人问题。   “在下锦南王府管家彭德。”中年人走得近了些,再是一拱手:“不知前方的可是连公子?”   锦南王?连翘心里一突。在这儿遇上锦南王的人,那这趟福临是暂时去不成了。   “在下养生堂菖蒲,见过彭管家。”菖蒲下了马便与那彭管家寒暄。   “原来是养身堂的‘小诸葛’,彭德有礼了。”彭管家向着菖蒲身后望了望:“不知道,连公子是否在此处?”   “彭管家有礼。”连翘跳下马车,几步,便到了众人面前,向着彭德拱手:“在下便是连翘。”复又向着彭总管身后那一队骑卫一指:“不知彭总管,此番是……?”   “连公子莫要误会。”彭总管向着身后招了招手。此时,尘土渐渐散去,连翘才看清,这一队骑卫竟然足足有五六十人之多,彭总管一招手,这几十号的人‘哗啦’一声便整整齐齐下了马,动作很是流畅,显然是训练有素。   “见过连公子。”五六十人齐声一喊,喊声震人耳膜,就连连翘也给吓了一跳。   “连公子。”连翘刚稳了稳心神,便又听到那彭总管开口说道:“王爷得知连公子一路往襄阳而来,很是高兴,特命了在下带着这一队骑卫来迎接连公子,护卫公子一路安全。”   “有劳王爷了。”连翘此刻虽然脸上挂笑,心里却是不知是何滋味。   先皇曾有规定,无圣旨,藩王私家军不得出藩王管辖范围一步。此地离着嘉乐还有十日路程,这锦南王若不是早就探查清楚了他们的行踪,这队骑卫,怎会恰恰在连翘等人到了襄阳边境时,就立刻出现。这时机把握的如此巧妙。自己一路上都被人监视,这样的想法一出,连翘心里能畅快才怪。   瞧着眼前情形,连翘心虽有些恼怒却也无奈,名义上,她也是来给人家主子看病的,人家派人护卫也是有理可循,若是她不答应,便是她不知礼数了。   “这一路上,便有劳彭管家安排了。”连翘拱手又是一礼,朗声说道。   彭管家含笑点头,手上一招,那几十号的骑卫便又‘哗啦’一声整整齐齐得上了马。连翘转身钻回车厢。   马车再动,一路向西,朝着嘉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