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若比邻
芳邻小姐(莫小北)
楔子
下过雨的山路有些湿滑,虽然是乍暖还寒的三月天,但放眼望去,山间的林梢上已经露出了几分绿意。
墓园远离县城,偶尔有人来祭拜也都是选在早上,到了下午这个时候再见不到一个人,整座山显得十分的僻静。
子冉怀里抱着花束,爬上最后一级台阶,朝着门口走来。
看门的大爷见到她来,亲切地跟她打着招呼:“邓小姐,你又来看你朋友啦!”
子冉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温和地笑回道:“今天是我朋友的忌日,我特地带了她生前最喜欢的杜鹃花来看看她。”
看门大爷想起来道:“对了,刚才进去了一位先生,也说是去祭拜你朋友的呢。”
子冉愣了一下,今时今日,除了她还会有谁记得慧文的忌日?
她压下心里的好奇,向大爷道了谢,转身往墓园里去了。
慧文的墓在墓园的半山腰上,要爬过一段长长的水泥阶梯才能到达。
她走到半途的时候,就看到远远的那头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对方一身黑色西装,举手投足间的精致与时尚却与这座偏远的县城显得格格不入。
渐渐走近,终于与她错身而过。
尽管他的鼻梁上架着墨镜,子冉却在错身的那一秒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她下意识顿了一下脚步,用状似不经意的姿态侧目望去了一眼。
对方已经走远了,自始至终连眼都没有朝她抬一下。
子冉心里的诧异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收回目光,她转过身,继续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往山上走去。
想一想,也只该是他。
走过一段阶梯,她来到了慧文的墓前。
墓碑旁边摆着一束百合花,洁白清新,只是那包装精美的花束此刻在她看来却有些刺眼。
她伸手抚了抚墓碑上的名字,喃喃道:“慧文,他一定是记错了,他已经记不得你喜欢的是杜鹃花。”
如果他还记得,就不会送这种包装精致到有些做作的百合花。
她将自己怀里的杜鹃花摆到墓碑前,然后拎起地上的百合花,使尽全力扔下了山坡去。
阳光照进房间里,渲染了里面的温暖气氛。
十几个小朋友跟在老师的后面,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笑得十分开心。
旁边的角落里,却有一个瘦小单薄的小姑娘,她因为感冒的缘故,不能跟大家一起玩,只好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眼睛里却显然有着羡慕之色。
子冉悄悄地站在玻璃窗外,来了有十几分钟了,目光就一直停在那个孩子身上。
她有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温顺的头发,秀气的五官,和她妈妈十分的相像。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去,是院长。
院长走到她身边,目光也停留在房间里的小姑娘身上,眼中有着一抹心疼之色。
“姗姗这个孩子,一直都不太爱说话。她被送来的时候,虽然只有四岁,但似乎已经开始懂事。她常常问我,是不是妈妈不要她了,才会将她送来了这里?唉……”
大人们的境遇或许是出自无奈,可是毕竟孩子是无辜的,给了她生命,却无法为她的人生负责。
子冉替孩子委屈,心里也微微泛起酸楚。
“院长,以后我会经常来看望姗姗的。”
院长欣慰地点点头,“是啊,还好有邓小姐你这样的好心人。”顿了一下,却又想起了一件正事:“不过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之前有一对夫妇来孤儿院看望,跟姗姗十分的投缘,他们想领养她……”
子冉的脸色沉了一沉,说道:“院长,我会尽快找到姗姗的父亲,让他负起责任的。”
院长见她态度坚持,也没有再多劝什么,只是道:“我们也是站在孩子成长的角度上,主张她能拥有一份来自家庭的温暖。能找到她的亲生父亲也好,不过邓小姐……”
院长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道:“当初姗姗妈妈送她来的时候,跟我提起孩子的爸爸,似乎心中有着很深的怨气。所以,就算你找到了他,他就一定肯负起这个责任吗?”
是呵,那个男人如果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就不会放任她们母女这么多年。
可是即使如此,他也有义务知道,自己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存在。
“不管怎么样,我要去试一试。如果他真的不肯负责任,我们再替姗姗做别的打算。”
院长叹了声气:“也只能这样了。”
子冉的目光再次转向房中去,看着不远处那个柔弱的孩子,心意便越发坚定起来。
她既是找到了她,就一定要为了她,努力创造一个幸福的未来。
这也是对孩子的母亲——她已故去的挚友,最好的一份慰藉。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七点。
屋子的主人准时起了床,洗漱完毕,吃过早餐,走到房间里换衣服。
镜子里倒映着他的影子,脸颊瘦削,脸色苍白,状态仍然谈不上良好。
半个月前他因为阑尾炎住院开刀,医生的嘱咐是要他再休息一段时间,不过以他的个性自然不会遵从。
事务所里业务十分繁忙,他离开这段时间,也不忘让助理把工作事务送过来给他处理。事业是自己的,能经营成今天这样的小有成绩,也是他尽了很多的心思和努力才得来的。所以他不会允许身体的一点小状况,打扰了他在工作上的原则。
扣上衬衫的袖扣,套上西装外套,一切打点完毕。有了衣着的衬托,让他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要精神了许多。
墙上的挂钟指过了七点二十分,他提了公事包,出门去。
正锁着门,听到身后也传来了动静,不过对方的状态似乎要比他慌乱许多。
一边慌手慌脚地忙着锁门,另一边眼看到电梯下来,她就冲电梯口正在等的人喊了一声:“麻烦等我一下啊!”
结果一个分神,钥匙串脱手掉到地上去了,听到她懊恼地抱怨了一声,赶紧弯腰去捡。
她那边前后一折腾,他这边已经动作利落地锁好了门,提前一步朝着电梯口走去。
走近一看,里面已经黑压压站了十几个人。他微一蹙眉,举步迈了进去,还好,并没有超载。
身后的那位邻居小姐也终于在慌乱中锁好了门,喘着气跑了过来。
他发扬绅士风度,往里面站了一小步。
她原本低着头,随口正要道谢:“谢……”
抬头看到是他,随即就眉头一蹙,脸色转了冷淡,后面的那个字也直接收了回去。
他眸光微凝,看得出她眼中的不友善,只诧异了一下便反应过来。
她会有这样的态度一点也不奇怪。
那天她搬家过来,动作折腾得非常大,弄得整个走廊里乒乓作响。他那时候刚从医院回来,还在养病阶段,受不了吵所以才打了个电话给物业。
后来物业的人过来,把她说了一顿。之后对面的动静是放轻了,这件小事他也随之就忘掉了,但是看她眼下的态度,很显然梁子是结下了。
另一边,她神情冷淡迈了进来,刚站定,电梯就传来了报警声,显然是超载了。
一电梯的人都等在那里,等着导致超重的那个人下去。
站在他身前的人却是动也不动。
他眉头微蹙,不愿自己的时间被这样耗费掉,于是开口提醒道:“小姐,超载了。”
他不说还好,一句话刚落音,她那边立刻转过脸来,抬头与他对视,理直气壮地道:“之前是我先喊的电梯,所以超载的话,也不应该是我下去吧。”
杨牧失笑一声,有些诧异地重新打量了眼前的女人一眼。
看她衣着简朴,眉清目秀,看起来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想不到竟会这样的不讲道理?!
其实之前已经见过她几次。
他站在阳台上,看到她吃过晚饭在楼下的休闲区出现。她那个人似乎特别自来熟,看到人家抱着孩子,凑过去逗着玩,几句寒暄下来就跟人家混熟了。
所以明明也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难道是因为之前的那点小过节,所以才故意特别地针对他吗?
身后传来其他人的催促声:“你们别僵着了,我们还赶时间上班啊!”
眼前的人,仍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似乎是在等着他妥协。
杨牧微一挑眉,主动走出了电梯。
电梯门在面前缓缓合上,他分明看到她的目光里有一丝挑衅的意味。
他眸光微沉,心里有一丝异样的情绪闪过。
她扎着马尾辫,素面朝天的样子,竟让他莫名觉得有一丝熟悉感。
像是遥远的记忆里,他骑着自行车驰过校园的林阴道,那个坐在他身后,笑容清浅,低声唱歌的人。
也许是因为前不久他去了她的墓地祭奠,才会翻起了记忆里尘封的往事,生出了这样不着边际的心思。
他撇了下嘴,对于自己生出这样的心思,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收起跑远的思绪,重新按下电梯键。
匆忙赶到公司,还好没有迟到。
跟她要好的姚文芳站在位子上喊她:“子冉,快点,要开晨会了!”
子冉扬起笑脸,应了声:“来了!”
手忙脚乱地放下包,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抱在怀里跟着姚文芳朝会议室走去。
她应聘进这家建筑事务所不过半个月时间,做的是办公室助理的工作。待遇不算高,工作却十分的繁琐。她学中文专业出身,勉强还算适应良好。
姚文芳是事务所的会计,本来如果是平常的专业晨会她是不用参加的,不过今天情况例外,因为休假养病的老板今天归来上班,所以所有的员工都要出席。
两个人进到办公室,看到里面已经坐了大半的人,靠近首座的位置上,坐着老板的助理秘书谭菲。
姚文芳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拉着子冉的手,走到会议桌的末端坐了下来。
女人之间自然有着说不完的八卦话题。
子冉坐下之后,正转心忙着整理手边的资料,姚文芳凑了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看谭菲,仗着是程工的亲戚,程工不在,她就跑到那个位子上坐了下来。谁还不知道她对老板的那点心思……”
子冉进事务所时间短,单位里面的一些内幕也好利害关系也好,都是姚文芳告诉她,她才断断续续知道了一些。
看谭菲衣着精致,容貌出众,倒也像是个能干的白领精英。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她知道那也仅是个迷惑人的表象而已。
姚文芳顿了一下,玩笑道:“不过也难怪啊,以老板那样条件的男人,如果我今天还是单身,也会忍不住对着他花痴一下的。”
子冉垂下目光,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
不过是靠着事业有成的面目包装下的一个年轻男人,没有经过相处,谁能保证他一定就是一个人品人格皆过关的好人呢?
姚文芳见子冉不说话,还当她是听得认真,便随即开玩笑道:“子冉,你是单身,要不要也学其他小姑娘一样,花痴他一下?没准可就撞上好姻缘了哦。”
子冉抬头笑了笑,也半是玩笑地回道:“既然你说老板条件那么好,那么到现在还单身,只能说明他一定眼光很高。而且说真的,我觉得条件太好的男人,基本都靠不住,就算他自己不花心,也难保人家不对他用心。”
姚文芳笑看她一眼,有些诧异道:“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对这种事的看法倒一套一套的嘛。”
子冉掩饰一笑,回道:“我也就是偶像剧看得多,说些纸上谈兵的结论罢了。”
两人正聊着,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老板的助理韦广涛走了进来。
他坐下之后,目光四下寻望了一眼,看到子冉之后,就说:“小邓,你到我旁边来坐,等下我要找你拿资料也方便一点。”
他旁边的位子上,坐的正是谭菲。
所以他的话音一落,明显看到谭菲的脸色暗了一暗。
姚文芳有些幸灾乐祸地跟子冉道:“看看谭大小姐,脸都气黑了,痛快。”
当然不是她不厚道故意针对谭菲。事实上整个事务所的人,基本都不太待见谭菲。她专业不对口,业务素质更是谈不上出众,完全是靠着程工的关系走后门进来的,平时在公司里也就是一个花瓶式的人物。偏偏她那个人不懂得收敛,整日摆出一副娇小姐的姿态,成为大家抵触的对象也是理所当然的。
大家都知道老板是看在程工的面子上,才会允许公司养这样一个闲人。她名义上跟子冉的工作性质一样,事实上招了子冉进事务所之后,所有的工作基本都是子冉在做。
子冉听了姚文芳的话,再去看谭菲的脸色,犹豫了一下。
韦广涛见她没有过来,抬头看了一眼,喊她:“小邓?”
子冉只好抱起怀里的文件,起身走了过去。
走到谭菲的位子后面,也不说话,等着她主动让出位子来。
谭菲动作缓慢地收拾好自己,沉着脸色站了起来,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她目光凌厉地瞪了子冉一眼。
子冉则是装作未见地避开了目光,不愿与她起什么冲突。
她毕竟是刚来上班的新人,平时最怕这种针尖对麦芒的场面,加之她的性格也不是那种争强好胜的人,所以这种不必要的矛盾,还是希望能避免就避免掉。
她刚要落座,就听到身后门被再次推开的声音。
韦广涛先看到了来人,热络地打了声招呼:“老板!”
然后听到对方也回了一句:“早。”
声音听起来沉缓淡然,也昭显出了主人的性格。
子冉背着身站着,眉头淡淡蹙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休假半个月的老板终于回来上班,大家都有着领导归来的那份欣喜。身为公司的核心人物,他本身又是一个勤勉工作的人,他的归来自然让员工顿时多添了几分干劲。
首座的椅子拉开,他坐了下去。
子冉低头装作忙着整理资料,脸上仍然维持着平静的神色。
而首座的那个人,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会议开始了,韦广涛汇报着相关的工作事项。
“老板,这是09年的那份设计图,‘望湖城’的工程我们做得成功,所以滨湖新区的工程已经有好几家开发商有意向请我们事务所合作。”
“还是按我们之前议定的,接‘东盛’的案子。”
韦广涛忍不住说了句:“可是‘华信置业’那边开出的条件更优渥。”
放眼整个F市,“东盛集团”跟“华信置业”算是各分秋色。不过业内商会上,他见过东盛的负责人沈嘉棠一次,觉得他为人沉稳,更适合选作合作对象。
“我认为接‘东盛’的案子更稳妥一些。”
他说着自己的意见,接过韦广涛递来的图纸看了一眼。
去年望湖城的工程,是他们事务所在业内真正扬名的一件案子。整个设计方案除了突出环保、简约的风格,还以中国元素做主要宅区的墙体设计,在一片走华丽欧式风格的建筑群中,显得十分出挑。当时做这样的设计也是冒着风险的,毕竟以今时今日的建筑手法,一不小心就会让屋子看起来不伦不类,结果却出乎意料获得了很多购房者的兴趣和好评。
不过可一不可再二,何况如今跟风的已是大有人在,他们如果还拿出这样的设计方案,就只是在原地踏步。
“这一次要换设计风格,眼下的形势如果我们再拘泥于当初的成功,只会固步自封。”
他将图纸放下,问韦广涛:“目前所里面的分工情况是怎样的?”
事务所目前加上杨牧自己,有四个人拥有一级资格证。自去年望湖城工程成功之后,事务所的业务变得十分繁忙。每个人手边都有自己的事情,带着各自的助手没日没夜地忙。
韦广涛回道:“程工在忙‘锦和苑’的案子,石工是明珠新城的案子,老胡在宁江,那边的工程还要差不多半个月才能结束。”
也就说,只能由他自己接手这件事了。
“把所有的资料全部拿来给我,我来负责这个案子。”
韦广涛看了看他的气色,有点担心他的身体,“老板,你刀疤才拆线没几天,身体能吃得消吗?”
杨牧轻描淡写地回道:“没事。”
韦广涛点点头,转过来问子冉:“小邓,我让你拿的数据资料呢?”
子冉动作迅速地从手边的一叠资料里抽出他要的东西,递过去。
她感觉到,首座上的那个人,目光停在了她脸上。
不过她并没有看他,神色平静地坐了回去。
还好他也没有过多地留意她,接了韦广涛递过去的资料开始翻看。
一直到晨会结束,子冉隐隐担心的状况并没有发生。
身为“盛唐建筑事务所”的负责人,杨牧的名字在业界里小有名气,这对于靠规模和名气吃饭的行业来说,已经算是十分的不易。
他大学毕业的时候,去一家公办的建筑设计院工作了一年。那一年里他考取了国家一级建筑师资格证,第二年他就从单位辞了职出来创业。
事务所有一个合作人,是他的大学校友兼哥们丁子洲。不过丁子洲家里从商,而且他对建筑一窍不通,当初会投资纯粹是出自对朋友的支持。
不过杨牧凭着自己的天赋,用了五年的时间将事务所发展成今日规模,同行的一些前辈每每提起他,也都是赞赏有加的态度。
只是那些看似天赋的背后,付出了多少常人所不知道的努力,只有他自己清楚。
开完晨会,杨牧起身之前对韦广涛说:“你来一下。”
韦广涛收拾好手边的东西,递给子冉,“麻烦帮我带回办公室去。”
然后跟在老板的身后出了会议室去。
杨牧先一步走进办公室,手里还拿着相关的数据资料在看,见到韦广涛进来,就问:“这些数据都是哪里得来的?”
韦广涛回道:“哦,是小邓跑了好几个大的小区,找那里的居民做问卷调查收集来的。”
杨牧拉开椅子坐了下去,语气随意地问:“就是晨会上的那个女孩子吗?公司招新人了?”
人是韦广涛招进来的,因为对子冉的工作表现十分满意,所以听老板问起,就免不了要骄傲地表扬一番:“是新来的办公室助理,叫邓子冉。小姑娘挺勤快的,脾气也不错。”
脾气不错吗?
杨牧勾了下唇角,想起了早上在电梯口发生的事。
他抬头睨了韦广涛一眼,好笑道:“你才多大,叫人家小姑娘?”
韦广涛理直气壮地回道:“老板,我三十有五了,我女儿都读小学了。”
杨牧低头一笑,放下资料,抽出笔准备动手画图。
在图纸上画了两笔,思绪却还是下意识分了神。
成了邻居现在居然还成了同事,这样的巧合还真是不多见。
“看样子,你对她的工作表现是很满意了?”
韦广涛笑了笑道:“老板,虽然人是我招进来的,但人家工作能力出众也是事实啊。”
杨牧扬起眉梢,点点头,“既然如此,这次‘东盛’的案子,就让她参与进来吧。”
以一个才上班不久的新人来说,这样的机会是很不容易得到的。
韦广涛替邓子冉高兴,欣然回道:“好,我也会负责带好她的。”
下班时间,陆续有人从大厦里走了出来。
姚文芳想拉着子冉去步行街逛街,搁在平时子冉肯定欣然前往。可是今天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只能拒绝了。
姚文芳去停车场取了电动车出来,看到子冉还站在公司大厦前面,就好奇地问:“你怎么还不走,等谁啊?”
子冉心虚地笑了笑,回道:“我在等一个电话,等接了电话再走。”
听起来就是一个拙劣的借口,接电话跟坐车离开并不冲突。不过姚文芳赶着去步行街,也没有再多问,跟她挥手道别之后就离开了。
停车场那边有车开了出来,子冉仔细看了一眼,看到不是自己要等的人。
真奇怪,她下班的时候明明看到他也在收拾东西了,怎么到现在都没下来?
她往路边走了走,继续留意着停车场那边的动静。
又等了差不多十分钟,终于看到那辆眼熟的银灰色轿车驶上坡面,从车库里开了出来。
车子快要开过她身边,她赶忙往路中央一站,险险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里面的人踩下刹车,将车子停了下来。降下车窗,他侧目看了她一眼,问:“有事吗?”
当然。
子冉看了他一眼,掩饰地干咳一声,才道:“我只有几句话,耽误你几分钟。”
他神色平静,目光清澈,看着她恭候下文。
子冉被他这样盯着看,之前鼓起来的一腔勇气多少打了些折扣。没办法,虽然她已经努力摆出理直气壮的态度,但到底是有求于人啊。
她正了正色,有些别扭地道:“我是想说,虽然作为邻居我们相处得……不算特别愉快,但工作上,我希望你会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上司。”
杨牧看着眼前的人,态度比之早上已经和气了太多,可是看他的眼神里,分明还藏着一抹傲气在。
她的意思,是担心他小气计较,找个借口在工作上找她麻烦吗?
凭什么在她眼中,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明明之前与她并无什么交集,如果只是因为他投诉她的那件事,也不至于让她产生这样深的成见吧。
他的个性虽然沉静但也算和善,所以他不免有些好奇,自己到底几时就成了这样一个让人心有避忌的人了?
“你觉得,我会因为之前的那点小事情,就记恨至今吗?”
他的话听起来便可以理解成,她才是斤斤计较的那个人。
子冉当然不会傻到当面顶撞,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跟他一点也不熟,谁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只是防患于未燃,觉得提前说清楚一下比较好。”
口气直白得很,一点也不担心冲撞了他。
杨牧微微挑眉,反问她:“那你希望我给你怎样的回答?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吗?”
子冉心想,虽然他看起来是一副温文和善的样子,可是听这副说话的语气,分明难缠得很,多半就是个笑里藏刀的人。
她眨了两下眼睛,在心里迅速地盘算了一番。
想了想,就转成了和气的表情,她笑了笑道:“我只是觉得老板看起来是个有气度的人,所以才会向你表达一下员工的意愿。”
听起来是好话,可是看她的表情,哪有一丝恭维的意思?
“你的意愿我收到了。如果你工作上面表现得出色,即使是一个难相处的上司,我想也很难挑出你的不是。”
没有再等她的回话,他淡然一笑,升起车窗,将车开走了。
子冉一直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安静地站着,眼中是一抹冷凝之色。
表面上看起来,她是担心工作受到牵连才找他说这些话,事实上她却是想看一看,他这个人的脾气究竟如何。是否像是同事口中形容的那样,谦逊有礼。
经过刚才的一番交谈似乎也没有激怒到他,早上在电梯口的事,也是他选择了退让。初见之下,他好像的确是个颇有风度的人。
可是,这也不能代表,他就是一个好人,一个——有担当、肯负责人的人。
上班这段时间来,子冉如果到公司早的话,也会顺手替同事们泡个茶冲个咖啡什么的。
原来她在学校当老师的时候,一个教研组里面她年纪最轻,帮前辈们做这些事也是做成了习惯。加上她生性不爱计较,觉得这样做还可以拉近同事之间的关系。
从茶水间里端着托盘出来,刚走到办公区,身后的玻璃门也被推开了,众人纷纷打着招呼:“老板早。”
子冉的脚步顿了一下,神色未变,径自往各个桌子上送茶水。
“你在做什么?”略显清冷的声音。
子冉只好回头道:“老板,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帮你也泡一杯。”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碍到他了,脸色这么难看。昨天不是说了不会计较,难道这么快就要食言了,打算找她麻烦吗?
杨牧脸色微沉,目光自她身上移向周围的其他人,说道:“公司从来没有这项福利政策,你只管做好自己本分的工作就行了。”
一句话说得在场的所有人纷纷噤声。
子冉见大家都露出尴尬的神色,却不想因此而打破了她好不容易才维持的同事关系,便道:“没关系,我忙得过来。”
杨牧的目光转了严厉之色,睨了她一眼道:“你的意思是公司给你的工作不够多吗?”
子冉只好讪讪地闭了口。
心里却仍然有些不服气。他这种看似公正的举动,却只会害得她更容易被其他同事孤立,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杨牧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蹙眉道:“今天会很忙,你整理一下相关资料,一个小时后我们去东盛集团开会。”
吩咐完,他提着公事包进办公室去了。
偌大的办公区里却仍然是人人自危,半天也没人敢说出话来。连子冉泡好的茶和咖啡,也没一个人敢再过来拿。
谭菲办公室的门开着,刚才的一番情况她亦是看得很清楚。
她从座位上起了身走出来,斜靠在桌子旁,伸手取过一杯咖啡,抿一口,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就说啊,走旁门左道拉拢同事关系有什么用,把工作做好才是正经的。”
如此直白的讽刺,子冉也感觉得到她对自己的那份针对之意。尤其她自上班以来,在韦助理的示意下接手了大部分的工作,让谭菲如今的身份看起来更像是个花瓶。
不过子冉都是秉承着能忍则忍的原则,她来上班有自己的打算,不想为了这样的小事闹出矛盾,继而影响到正常工作。
可是一旁的姚文芳却看不下去了,嗤笑了一声,道:“说得也是,把工作做好才是正经的,可是有些人啊,想把工作做好只怕还没那个能力呢。”
谭菲细眉一挑,把杯子掼到桌子上,气势汹汹道:“姚会计,跟你不相干的事,你没资格在这里多管闲事!”
姚文芳还待再说,被子冉给拉了回去。
也是因为刚好韦广涛来上班,路过办公区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这边的动静。
谭菲这才愤愤然地回了办公室去。
姚文芳坐下来之后,心情还是十分的不爽,“一个走后门进来的人,倒是比谁都嚣张!”
子冉倒是看得比她开,劝道:“算了,为这点小事生气划不来。工作上她觉得受到了威胁,会针对我也是正常的。”
姚文芳嗤了一声道:“我看恐怕不光是如此,你一来上班就能得到跟老板一起处理案子的机会,以后多的是时间要跟老板相处在一起。谁都知道她一心想当老板娘,你抢了她的风头,她现在还不要在家里扎小人咒骂你啊……”
子冉听她这样说,觉得有点无奈,因为自己在这个问题上也真是冤枉。
谭菲进事务所这么久了,如果老板真的对她有意思的话就不会拖到现在。
反过来说,她只是跟在老板身边工作而已,是不是每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异性,谭菲都要排挤嫉妒?
她都不累的吗?
姚文芳见她一副不上心的样子,不满道:“你别笑啊,如果我是你,就一定要抓住机会,跟老板打好关系,到时候谁想排挤你也都是枉然了。”
跟那个男人打好关系吗?
子冉心里有几分不以为然,她来到这里,可绝不是为了跟他打好关系的。
不过她不想姚文芳因为自己的事动气,就笑着道:“好,好,我一定努力。”
正文 第二章 生存之道
子冉整理好去东盛开会要用的资料,想起来还差一份设计效果图没有拿,自己在桌子上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便想着可能是韦助理随手放在了谭菲的办公室里。
心里虽然有别扭,但为了工作上的事,也只能去找她了。
办公室的门开着,她伸手敲了两下。
谭菲正开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见到她来也只是态度冷淡地睨了一眼,蹙眉道:“什么事?”
子冉就把设计图的事说了一遍。
谭菲姿态傲慢地道:“是在我这里,不过你没见我正忙着吗?先等一下吧,我等下才有空找给你。”
子冉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知道她是故意刁难自己。不愿跟她起了争执,就道:“那好,等你找到了叫我一声。”
谭菲眼也不抬地哼了一声。
子冉只好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心里有些着急。不知道老板那边什么时候就会招呼走人,谭菲那边故意拖延耽误,万一让老板知道了责难下来,谭菲又该说是她故意陷害了。
老实说,她以前在学校里教书,环境单纯,所以现在这样的办公室相处模式,还真是让她有点不习惯。
果然,十分钟之后,杨牧已经拉开了办公室的门,跟韦助理一起走了出来。
韦助理路过子冉这边的时候招呼了一声:“小邓,走了。”
子冉慌了一下,赶忙站了起来,“哦,来了。”
她将资料抱进怀里,却是朝着谭菲的办公室跑去。还差一份图纸,如果她再不给的话,她就只有自己进去找了。
不过谭菲显然还知道分轻重,子冉刚走进办公室,她就拿着一个档案袋递过来。
“拿去吧,装在里面了。”
子冉匆匆接过,外面韦助理的催促声已经传来:“小邓,跑哪去了啊?”
她赶紧把档案袋往怀里一塞,小跑着跟了出去。
谭菲双手环胸,看着她跑远的身影,嘴角扬起一丝冷淡的笑。
东盛集团的会议室里,围着桌子坐了十来个人。
子冉没有见识过这种十分公事化的严肃场面,心里紧张之余,也唯恐自己举止不得体,于是安静地坐在韦广涛旁边,负责递着相关的资料。
会议进行到一半,韦广涛转过头来,低声道:“把我做好的那份效果图拿出来。”
子冉很快将档案袋递了过去。
韦广涛把文件袋递给了一旁的杨牧,说道:“这是我根据你的图纸做出来的初步效果图。”
杨牧接过去,将袋子打开来看。
结果抽出来的东西却让他的脸色微微一沉。
韦广涛见他脸色不对,赶忙伸过头去看究竟。杨牧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纸,那上面却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愕然地看向子冉,脸色难看地问:“怎么搞的,你整理资料之前都不检查一下吗?”
子冉不明所以,看着他的质责眼神心里却慌掉了。
“我……”想要解释,会议室里安静的气氛却让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杨牧打断了她的话,沉声说:“你先出去吧。”
一桌子人等着开会,现在当然不是借口辩驳的时候。就算有什么话要说,也要等到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子冉原本有些慌神,下意识看了杨牧一眼,他则是回了她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
她在他平静的目光里勉强找回了一丝冷静。现在她的工作上出现了失误,慌里慌张的样子,留下来也只会让上司在合作单位的人面前继续丢脸。
她赶紧起了身,从会议室里撤了出来。
带上门之前,她听到杨牧用平静的语气向首座的那个人道着歉:“对不起沈总,效果图今天晚些时候一定会送到。”
首座的那个人摇头笑了笑,表示理解。
“没关系,后天我们还要一起开个会,到时候你再带来就行了。”
子冉沿着空荡荡的走廊往前走,走到走廊尽头的玻璃窗边,眉头叠到了一起去。
袋子是谭菲拿给她的,真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做这种幼稚的事情。
会议一直开了一个多小时才散场。
子冉一直就靠在会议室外面的墙上,等着老板和韦助理出来。
门拉开,她听到了寒暄的道别声,然后就看到韦助理先走了出来。
子冉赶紧站直了身子,迎了上去。
杨牧也随后走了出来,看了她一眼,脸色出奇的平静,一点也不像是要追究她责任的样子。
也许是顾忌在别人家的地盘上不好发作,打算等出了这里再给她好看?
他走过她面前,语气随意地招呼一句:“走吧。”
倒是韦助理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再看她的时候眉毛都是打结的。
子冉心里惴惴不安,低着头跟了上去。
归程是韦助理开的车,杨牧坐在后座上,子冉就自动自觉地坐到了副驾驶上去。
韦广涛想起之前的事,皱眉看了子冉一眼,说:“小邓,我看你平时做事挺细心的,今天怎么会这么冒失?你知不知道‘东盛’的案子对事务所今年的业绩影响很大,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可不是几句道歉就能解决的事。”
他也是刚才在里面太紧张了,又唯恐给东盛集团的老总留下不好的印象,觉得他们事务所的人做事不够牢靠,心里烦躁才会忍不住想说她几句。
子冉虽然心里十分委屈,但一想到谭菲在公司的后台跟资历都比她强,心里就多了份小心。何况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是冤枉的,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益。
所以她没有解释,只是态度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后座上的人淡淡开口道:“算了,东盛的沈总也没有说什么,以后做事细心一点就是了。”
韦广涛诧异扬起眉,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多看了他一眼。
老板这是在——替小邓解围?有点让人意外啊。老板平时话很少,闲事范围里的事情从来都不关注,今天这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
子冉也是没料到杨牧会是这样的一个态度。
按理说她做错了事,即使他没有责怪的意思,但至少也应该像韦助理那样,查问一通,说教一番才对。
早上因为她端茶递水的事,他不是还发了脾气的吗?足见他并不是丝毫脾气也没有的一个人。
她心里有疑惑,偷偷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看到的还是他神色平静的一张脸,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真是一个让人看不懂的人。
回到事务所,子冉这一次没有敲门,直接走进了谭菲的办公室。
谭菲看到是她,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丝毫也不见心虚的样子。
子冉来找她,当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事实上她敢这样做,就不会担心被事后追究。像这种只有她们两个知情的事情,真要想断个是非曲直也很难。
她来,只是为了跟谭菲把一些话说清楚。
“有话就说,没事就请出去,我还忙着呢。”谭菲见她半天不说话,瞥了她一眼,姿态傲慢。
子冉不希望她们之间的话被外人听见,随手掩上了门,然后重新走回她的面前来。
不过她的这个举动让谭菲有些慌了,强作镇定道:“你……你要干什么?”
看她神情冷淡的样子,不会是要动手打人吧?
子冉勾了下嘴角,露出一抹嗤嘲的笑。
“今天的事,我不指望你会承认,反正也已经过去了。但是借着这次的事,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个清楚。”
谭菲眨了两下眼睛,多少是有些心虚的,“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子冉不想跟她浪费太多时间,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在公司里面,论资历你是前辈,而我只是一个想安心做好一份工作的新人。我们彼此在工作上的能力如何并不重要,你进公司这么久,如果有人能威胁你的地位,我相信你也不会一直做到今天。所以你大可不必把我视作竞争对手甚至是眼中钉,我希望我们可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谭菲愣了好久才从她的话中回过神来,几乎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邓子冉,来公司这段时间,虽说工作能力还可以,但一直都摆出一副谦逊和气的姿态与人相处。想不到,性格里竟然也有这样锋利的一面?
她因为被说中了心思,心虚之余,在心态上也落了弱势,只好掩饰地干笑了两声:“哈……邓子冉,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我看你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子冉也料到她会是这个态度,笑了笑,说道:“反正我想说的话都说了,也许是我高看了自己吧,也希望你不要在心里太高看了我。”
没有再等谭菲回应,她拉开门走了出来。
她来应聘上班,有自己要操心关注的事情,所以不想与人结怨生出一些干扰的事端。
谭菲拿她当眼中钉,她也的确很冤枉,她对成为一段办公室恋情中争风吃醋的主角,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下班时间已经到了,姚文芳站在位子上喊她:“子冉,不走吗?”
她收起眼中的凝重之色,回了一个温然的微笑,说道:“好,我也走了。”
下班高峰期,远远望去,公车站下已经站满了人。马路上也是车来车往,行进的速度缓慢。
子冉出了大厦的门,跟姚文芳道了别,站在路口等红绿灯转换,好走到对面去搭车。
正在等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按车喇叭。她以为是自己挡了路,立刻往旁边让了让。
可是对方的喇叭还在按,按得她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微微怔住。
隔着挡风玻璃看过去,驾驶座上坐的那个人分明是杨牧。
她随即想起了今天的事。
之前她还小心眼地跑到他面前去强调申明了一番,可是面对今天她所犯的错误,他却表现得十分大度。
想到这些,她心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对他的态度也下意识转变了一些。
她毕恭毕敬地站着,主动打了声招呼:“老板。”
杨牧将车子又往她身前开了一点,俯下身来,隔着车窗对她道:“上车,反正顺路,一起走吧。”
子冉的眼中浮起一丝疑惑的光,站着没有动。
杨牧淡淡睨了她一眼,平静地说道:“今天的事,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
反正错误已经犯了,说不清楚的事情,解释再多也是白搭。
见她还是一脸坚强地站着,不为所动,杨牧在心里失笑一声,微微一扬眉说:“邓子冉,领导的面子你一点也不给吗?”
子冉皱了皱眉,心想看他也是一脸的周正模样,怎么还会做这种有点无赖的事情?
不过好吧,毕竟沉甸甸的饭碗还掌握在他手里,忤逆太多难保他真的会发火,而至少目前为止,失业并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所以最终她选择妥协了,乖乖地拉了车门坐进了车里。
车子以平缓的速度行驶在金寨路上,下班时分,日光西斜,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际。车窗外是穿梭而过的车流,公交车夹杂其中,摇摇晃晃,走走停停。
子冉一直脸朝车外,假装打量着车外的动静,他不开口问,她也宁愿什么话都不说。
果然,还是旁边的人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东西是你拿错的吗?”
子冉沉默了一下,才道:“老板,没有证据,我就算向你打了小报告,也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杨牧听她这样说,就已经大概清楚内情了。
“你倒是看得很开,不怕公司追究责任吗?如果你是冤枉的,那你也宁愿为了那个冤枉你的人,扛起这个责任?”
子冉防备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会只是故意按耐到现在,到头来还是打算要追究责任的吧?
她想起整件事的起因,心里忽然就有些愤愤然起来。说到底,就算是有人故意给她小鞋穿,他其实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老板,是你非要追问的,那等一下如果我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你可不要翻脸。”
先声明清楚才行。
杨牧看着她表情严肃的样子,不以为意地挑了下眉,示意她往下说。
“这件事,我的确是冤枉的,不过对方之所以会这样针对我,也是因为之前老板你替我出头的行为……”
“等一下……”他打断她,“我什么时候替你出头了?”
“因为我替同事们倒茶的事,你不是把大家都训了一通?”
杨牧感到有点啼笑皆非。他只是随口向她讲明一下公司的待人原则,并没有特意为她出头的意思。何况当时说到训,也只有她一个人挨训而已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其实问题出在我这里了?”这根本听起来就是欲加之罪。
“总之,老板你之前那几句话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我现在在公司同事之间难做人,这是事实。”
顿了一下,就见他表情沉静得有些吓人,怕是已经生气了。
所以她赶紧又重申道:“你刚刚自己答应的,不会翻脸哦。”
杨牧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在心里失笑一声,终是作罢地摇了摇头,不想跟她再为这个幼稚的问题争执下去。
反正怎么看,邓子冉对待别人的态度都是大方包容,只独独对他一副小心防范的姿态。
这让他在心里面开始有点好奇,好奇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如此的不招她待见。
必然是有什么原因的吧,无妨,他总会知道答案的。
新的一天,一如既往地忙碌。
除了正常工作外,子冉最近都在忙着整理历年的图纸存档资料。那些资料原本都是谭菲负责管理,但实在是乱得可以,也不知道以前要资料,她都是怎么顺利找出来的。
子冉正聚精会神忙着,就听到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忽然唱起了欢歌。
她分神拿出来,朝上面的号码瞄了一眼,顿时露出头疼的表情。
缩着身子往办公桌下一猫,她按下接听键,压低了声音道:“妈,我正在上班呢!”
电话那头是远在家乡的邓妈,对于子冉忽然放弃稳定的教师工作来到F市发展,她至今仍有一肚子的牢骚。
尤其放出去的女儿就跟脱了线的风筝,一走一个月,平时如果不是做父母的主动联系,她那边是压根就忘了要给家里打电话。
邓妈心里的抱怨可想而知。
“晚上给你打电话,你老早就关机睡觉,我不白天打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人?”
牢骚发起来是源源不绝的,子冉太了解老妈的个性,所以赶紧识时务地摆出认错的姿态来。
她用撒娇的语气道:“妈,你也知道我刚上班,白天忙累得要死,晚上回家当然得早点睡,不然第二天会没精神。”
邓妈在那边哼了一声。
子冉赶忙转移话题:“妈,你找我什么事?”
邓妈这才想起正事,收起责难的语气,说道:“你姑姑的孙女快要参加中考了,想让你帮忙买点复习资料,你那里不是省会嘛,资料肯定要全面得多。”
就这点小事,发个短信通知她不就行了。
“行,我回头有空去趟书店,买了就给你寄回家去。”
邓妈难得才跟她联系上,嘴上骂得凶,心里当然还是十分牵挂孩子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你现在住的地方怎么样,有没有厨房做饭啊?反正无论如何饭要吃好,不能随便凑合把身体搞坏了……”
“一切都好,住的地方又大又安全,所有设施都齐全,所以您和爸爸就尽管放心吧。我还在上班,不跟您多聊了啊。”
邓妈赶在她挂断电话之前不忘唠叨一句:“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放着家里舒服的日子不过,偏要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子冉挂断电话,耳边却下意识又响起了母亲最后的那句话。
她心里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不过她不会让父母知道,因为不想让他们替自己担心。
想到这件事,心里就跟压了块石头一样,心情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小邓?”桌子上方传来了韦助理的声音。
子冉在他的召唤声中回过神来,赶紧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哎,我在……”
动作太快,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头,疼得她一龇牙,连连吸气。
她揉着额头坐直了身子,抬头看了过去,却在看清面前的人之后,愣了一愣。
因为站在她桌子前面的除了韦助理,还有顶头老板杨先生。
韦广涛看到了她刚才一头撞桌子上的窘状,忍不住笑道:“你爬桌子底下去找什么呢?”
子冉心想,老板就在现场,她总不能告诉说是在开小差接私人电话吧。
她心虚地笑了笑,回道:“找圆珠笔,刚刚掉地上了……”
眼角的余光瞄向旁边的某人,分明看到了他眼睛里有一抹跳跃的光亮,如果不是他这个人素来没什么表情,以他的眼神来看,根本就是快要笑出来了吧。
没见过磕脑袋的人吗?可恶。
韦广涛想起正事,便道:“是这样的,老板要去趟施工现场,我走不开,你带上图纸跟着去一趟吧。”
子冉心里有些不乐意,不是不乐意出门,只是不愿意跟着某人一起出门。
因为之前的事,现在整个事务所的人都拿有色眼光看她,认为她多半是跟老板之间有什么关系,其实也是走后门进来的。
她现在是百口莫辩,所以只能尽量避开跟杨牧相处的机会,以证自己的清白。
“小邓?”韦广涛见她发呆,就唤了她一声。
“好的,我整理一下就可以走了。”还能说些什么?工作上的事,领导吩咐了就要全力以赴。
子冉赶紧收拾了手边的资料,接过韦广涛递来的相关资料,毕恭毕敬地看了杨牧一眼,示意上司应该先行。
杨牧看得出她表情里的那份抵触之意。
他目光有些玩味地看了她一眼,领先一步出了门。
据说是施工单位在操作上出现了一些的问题,所以作为方案的设计者,才被紧急召唤到施工现场来,商量一下如何来进行调整。
施工现场的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灰尘满天,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子冉怀里抱着图纸,勉强才维持着从容的姿态,跟在杨牧的身后朝着出问题的那栋建筑走过去。
沿途的路都是坑坑洼洼的,她走出几步,一不小心就崴了一下,脸色也微微变了。
真倒霉,谁知道今天会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出外差的任务?脚下为了配合套装穿了一双四五寸高的皮鞋,眼下走在这样高低不平的路上,不崴脚才是怪了。
刚分神想着,前面的人大概是见她步履缓慢,回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他见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对劲。
子冉下意识抬头看他,正要回话,结果脚下一个没留神,又狠狠崴了一下。
疼得她眼睛眉毛瞬间都皱到了一起去。
杨牧停下了脚步,也蹙了眉,关心道:“你还好吧?”
前面还有施工方的人正一脸焦急地等着,子冉不想因为自己的一点小问题耽误了正事,于是咬着牙不愿吭声,只是简单回道:“没事。”
施工队长远远看到他们,已经大步迎上前来,脸上是松了口气的表情,“杨工程师,你可算来了!”
他一边说着,将怀里的两个安全帽分别递了过来。
杨牧接过戴上,转身之前忍不住又看了子冉一眼,问:“你确定你的脚没事吗?”
子冉把图纸递给了他,自己一边戴上安全帽,回道:“不要紧,还是赶快办正事吧。”
杨牧这才跟在施工队长的后面,先一步朝前走去了。
子冉提起脚走一步,顿时感到一阵难忍的刺痛。倒霉透顶,她今天出门真是忘看皇历了,早知道会有这一劫,说什么也不穿高跟鞋出来。
吸气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跟着走了过去。
施工方工程紧,所以经过一番商议之后,杨牧决定现场修改施工图。
这一改,就在工地上耗掉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子冉因为脚疼得越来越厉害,期间有好几次想跟杨牧请假先走。可是看到他神情专注地忙着工作,她到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不好意思打搅他。
等所有的事情都忙完,杨牧整理好东西站起来,招呼子冉离开的时候,才意识到她看起来已经非常的不对劲。额头挂汗,脸色发白,表情也十分难受的样子。
偏偏她那边还硬撑着要站起来,走了几步,走路的姿势已经完全泄露她隐藏的伤势。
杨牧脸色一沉,大步走了过去,伸手搀住了她。
“你的脚疼成这样为什么不吭声?万一伤到了筋骨怎么办?”
子冉本来就脚疼得厉害,现在还要听他教训,心里顿时感到一阵委屈。
“我看到你在忙,怎么好意思开口?”语气也不复之前刻意维持的平静,听起来有了几分不服气。
杨牧沉色看了她一眼,理智地道:“别说了,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他朝她的脚又看了一眼,迟疑道:“还能走吗?”
不能走,难不成还要他背着出去吗?
“能……咝……”皱眉吸气的表情拆穿了她的谎话。
杨牧当机立断,决定道:“别死撑了,我背你吧。”
说着把手里的图纸塞进子冉手里,他人已经转过身,在她身前蹲了下去。
子冉没想到他真的会提出背她,有一秒钟的犹豫,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微微一荡。
“不……不用了。”
杨牧没有再等她想借口拒绝,直接拉住她的两个手腕,把她往背后一带,背起来就走。
出工棚的时候,沿途遇到了施工队长,他关心地询问一句:“杨工,这是怎么了啊?”
杨牧匆匆回了一句:“她扭到脚了。”
人已经走远了去。
从医院里出来,医生给开了一大包的药。
子冉把袋子提在手里,跳着下台阶去,被从后面赶来的杨牧一把拉住。
“医生的话你这么快就忘了吗?万一再摔倒怎么办?”语气里有着责怪。
子冉靠着旁边的扶手,勉强站定了脚步。
有些话忍了又忍,到现在实在是有点忍不住了。
“老板,虽然你是上司,但也不能老是教训人吧?”她有些没好气,顿了一下,又嘀咕道:“平时也没见你这样训别人,还说不会故意针对我……”
杨牧的耳力很好,连她后面的那句嘀咕也听得清清楚楚,原本严肃的表情也缓了一些。
也是,他平时话不多,对待下属也都是言简意赅地吩咐几句就完事,所以被她这样一说,难免下意识就在心里反省了一下。
说到底,她自己的态度也有问题。
“那你的态度是不是也该反省一下?你对每个人都很和气,似乎只除了对我。”
本来也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但是她这份理直气壮,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员工对待上司应该有的态度。
难得今天有这样的机会,他不介意耗费一点时间,向她请教个清楚。
子冉看了他一眼,被他清冽的目光看得有些气弱,于是决定拒绝解释这个问题。何况即使她现在愿意解释,那也只不过是一番虚套应付假话。
“我单脚站着不太舒服,想早点回去休息了。”自动忽视掉他的目光,“你如果可以继续发挥风度的话,那麻烦你扶我一下吧。”
杨牧看出了她是在故意回避问题,不过想到她脚上还有伤,眼下的确不是计较或追问情由的时候。
他没有伸手扶她,还是和之前一样,下到她面前的台阶上,屈身蹲了下来。
子冉本能地想要拒绝:“不用了,医生处理过之后,现在已经没那么痛了。”
他转过头看她,挑了下眉,语气也转了轻松:“算起来你这也是工伤,身为领导,如果这点风度都没有,回头私底下你是不是就该骂我是无良老板了?”
子冉撇了下嘴,她哪有他想的那么心里阴暗啊?
“看不出来,老板你原来还是个如此亲民的人。”赞美听起来分明没有多少诚意。
“走吧。”他简单催促一句。
子冉知道自己肯定耗不过他,想想之前已经让他背过一次了,现在才来别扭不好意思,好像也是挺矫情的。
伏上他的背,让他背着往台阶下走去。
台阶有些长,他迈出去的脚步却是十分的稳健。
她安静地伏在他的背上,心里微微漾起了一丝小小的触动。
如果他是一个冷漠心狠的人,他完全可以对她的事置之不理,或者只是出自同事间的客套,扶她一把就算仁至义尽了。
可是在得知她脚受伤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担忧和紧张却一点也不像是虚套假装。一路背着她跑上跑下,身上也丝毫没有身为领导的那种骄矜之气。
的确就像是同事口中形容的那样,人好,脾气好,彬彬有礼,谦逊和善。
是否,是她心里的成见太深,所以错看了他?
难道是她弄错了什么吗?
一时她也有些困惑了。
正文 第三章 可以视而不见吗
第二天上班,杨牧想到子冉的脚伤,便去敲了她家的门,打算捎她搭个便车。
却没料到她早已经走掉了。
昨天回来的时候,他问她要不要请假休息一下,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现在还这样早就跑去上班,足见她是一个脾气多么倔的人。
到了公司,路过员工区的时候,刚好看到她瘸着脚从茶水间里走出来。
他特地多留意了她一眼,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很轻松,证明脚应该没那么疼了。
他淡然一笑,放了心,转身进办公室去。
就是这样一个随意的眼神和表情,也可以在小小的办公区里造成所有人的一番侧目。
旁边办公桌上的几个女同事已经开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子冉的眼神里有羡慕的,也有鄙夷不屑的。
等子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也只是无所谓地扬了扬眉,神色自若地走到位子上坐下。
到今天的分上,子冉面对这样的情形,已经能够随遇而安泰然处之了。自从之前杨牧为她出头的事发生之后,公司里的流言蜚语从来就没有断过。她起先觉得很郁闷很委屈,后来想想,就算她费尽唇舌去解释,又有几个人会相信呢?
大多数人都有那种看戏的心理,流言传得越难听,那些有着酸葡萄心态的人才能感到平衡,所以也没有人会去关心真相是什么,他们早已经在心里认定了所谓的真相。
既然如此,权当娱乐一下同事好了,没什么可生气的。
坐下来办公,快到吃午饭的时候,谭菲忽然拿着一个档案袋走了过来。
她把袋子往子冉面前一丢,双手环胸道:“韦助理现在人在东盛集团那边,这是他要的资料,你抓紧送过去。”
吩咐完,转身就走。
子冉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压了回去。只是想到自己的脚,不由得皱起了眉。
姚文芳看到之后,当然又是忍不住要站出来替子冉打抱不平了。
她喊住谭菲:“喂!既然韦助理打电话找你,那就是让你送过去的意思才对吧?而且子冉的脚扭到了,走路不方便。”
谭菲收住脚步,转身回来,冷哼了一声道:“你要搞清楚,这个案子明明是老板点了名要邓子冉一起负责的,现在跑腿的事倒知道叫我来了?我可没那么闲。”
子冉的倔脾气上来了,也不高兴留在这里听她的风凉话,直接站起来道:“我去送就是了。”
她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一抬眼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谭菲也看到了杨牧,讪讪地打了声招呼:“老板……”
子冉没有再继续逗留,抱着文件一瘸一拐地出门去了。
杨牧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仿佛并没有听见她们之间的争执,只是忽然扬声叫住了子冉:“你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他没等子冉回头,已经转身进办公室去了,不一会取了外套跟车钥匙走出来。
子冉看着他走到跟前,眼中有着一抹不赞同之色。
他忽视她眼神里的示意之色,径自说道:“设计方案有个细节的地方做了改动,我正好要过去向那边工程部的人说明一下。”
子冉碍于在一群同事面前,不好多说什么。
等两个人走到电梯口的时候,她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样,会让我以后在公司里更难自处了。”
杨牧的眸光看起来有些沉肃。
之前只是听她说同事排挤她,由刚才的情形来看,似乎她也没有特别夸大事情的严重性。
谭菲,就是首当其冲针对她的那个人吧。不过想到她们两个各自的职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也不是让人太意外。
他扬了下眉,轻描淡写地回道:“现在是工作时间,你认为我是这样公私不分的一个人吗?之前不是替你出头,而是要让你明白公司的规章制度。至于你说的排挤,那是你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
子冉心里实在是气不过,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撇得可真是干净啊。也不想想,他根本就是那个引发事务所所有未婚小姑娘之间矛盾的祸源。
真是可恶。
自从子冉的脚崴了之后,她想起杨牧的一番照顾,下意识就对他有些改观了。中间有几次下班回家,他都是让她搭顺风回来,两个人之间不知不觉就走得近了。
她自己想了想,给出的解释是:一旦她对他的认知产生了疑惑和动摇,那么下意识的接近,也只是为了更真实更正确地了解他这个人。
之前对他有着一份防备的心思,而撇开了这份刻意疏远,她性格里的大大咧咧、随和迷糊等等特点也悉数暴露了出来。
比如她经常感冒,可是家里从来也不准备感冒药。
有一回实在是头疼得厉害,偏偏又是在晚上,出门去买不方便。她只好敲开了他家的门,跑到他跟前借感冒药。
他算是很大方的,一连出借了几次,也没见说过什么异议的话。
不过这样的大方,却是助涨了子冉的迷糊个性。她每次感冒之后都吃了他的药好起来,然后就会在经过药房的时候,第N次地忘记其实应该进去买一下。
这些也都罢了。
子冉因为总是叨扰他,觉得不好意思,这天就主动提出要请他吃饭。
她跑到菜市买了一堆的菜,在家做饭的时候,大概是同时使用的电器超了负荷,结果倒霉地烧断了保险丝。
只好又向求助他,借了他家的厨房做饭。
杨牧的房子是自己买的,跟她那边出租房的装修水平当然不是一个档次的。
子冉站在他家厨房里,四下打量一眼,忍不住露出感叹的表情。
厨房的设施跟装修都不知好了她那边多少倍,溜光的大理石台面,不锈钢的灶台崭新得像是刚从厨具店里搬出来。微波炉、电磁炉也都是全新的,还有冰箱,双柜对开门,最新的那种款式。
这么好的厨房居然只是拿来当摆设,简直浪费得让人眼红。
真想把她家的厨房跟他家的换一换,她爱做饭,而他却分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杨牧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出于礼貌,他走到厨房门口问了句:“需不需要帮忙?”
子冉摇了摇头,“帮忙倒是不用,但有句话我实在很想说。”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感慨地道:“我真想以后干脆搬到你家厨房来做饭算了。”
杨牧听着她玩笑的话,却在这一刻忽然惊觉到了一件事。
惊觉到,他对她的态度,是不是太放任了一点?
之前跟她走得近,是因为她的一番抵触态度,让他下意识想弄清楚其中的原因。也是因为她看起来朴素秀气的样子,让他觉得她似乎有些像那个记忆里的人。
于是他才会一不小心放任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放任了自己的心思。
可是那天听到她说,房子是她的一个师姐因为房租未到期,让给她住的,半年之后她就会搬走。
这样看来,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一个可能在半年后就会搬离的邻居,亦不是可以让他寄托别人影子的人。
所以他在心里警告自己,在不能确定心意之前,以后还是跟她适当地保持距离比较好。
子冉见他脸色有点反常,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脸色怪难看的。”
该不会是被她的强盗论调给吓到了吧?没见过像她这么得寸进尺的人。不过她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需不需要这么严肃啊?
他看着她表情无辜的样子,下意识蹙了下眉,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简单回了句:“没什么。”
茶水间里永远是八卦的最佳场所。
谭菲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谈论自己。她脸色一沉,停下了脚步。
“要说谭助理对老板的那点心思,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不过自从子冉来了之后,除了在工作上盖过她的风头之外,看得出来老板和韦助理似乎都对她挺照顾的。”
另外一个人道:“那是,人家也是重点师范大学的毕业生,到我们这里当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助理,每个月挣两千块钱,多少也有点屈才了。而且她看起来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就算老板对她有好感,那也很正常吧……”
“谭助理一心想当老板娘,想不到现在却突然杀出来一个陈咬金,看样子她的美梦是要落空了……”
里面传来了笑声。
谭菲手里捏着杯子,捏得骨节发白。
那个邓子冉,一个乡下地方来的土包子,也配跟她争?
等着吧,会让她好看的!
周五这天是姚文芳的生日,一大早刚到办公室,她已经追在子冉耳边叮咛又叮咛,要她晚上务必去家里吃饭。
人家盛情相邀,子冉当然也很乐意去。
借着午休的时间,她打算去买生日礼物,找了个借口避过姚文芳的询问,从单位跑了出来。
赶上吃饭时间,鼓楼商厦里面十分冷清,员工三两个站在柜台后面闲聊着天,见到有客人上门也只是睨一眼,并不过来招呼。
子冉随便看了看,看到柜台上方挂着成排的丝巾,五颜六色十分漂亮,就走了过去。
今年的春天来得迟,气温一直都不算高,这个时候送条丝巾应该还是蛮合用的。
她仔细地看着那些丝巾,看到其中有一条是白底蓝绣,十分的雅致。
伸手刚要去拿,却从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先了她一步,取下了那条丝巾。
她诧异地侧目望了过去,是个年纪看起来和她一般大的男子,修长身形,文质彬彬的样子。
这样一个衣冠楚楚的人,怎么也会做这种先下手为强的霸道事情?
子冉皱着眉,思想一直挣扎在要不要上前理论一番的问题上。
对方先一步拿下了东西,显然也看到了她,转过身来,给了她一个和气的微笑。
“先生,这条丝巾是我先看见的。”
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当然不能因为对方是个帅哥,她就泯灭了自己的原则。
有些出乎意料,对方听完她的话,也没有过多理论,只是笑了笑,把丝巾递了过来。
“那给你吧。”
太好说话的态度,反倒让子冉微微怔了一下。
他那边已经转过身去问旁边的店员:“请问这一款的丝巾还有吗?”
店员走了过来,摇了下头,笑着解释道:“我们这里的丝巾都是成批配送,一批同款式的货,每种花色只有唯一的一条。”
子冉在旁边听着,心里疑惑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认定了要买这种女孩子的东西?转念就反应了过来,多半是送给他重要的人吧,否则也不会这样亲自来挑选。
“真遗憾。”
子冉没料到他这话是对着她说的,而且还给了她一个遗憾的笑容。
见他转身要走,她心软的毛病忍不住又开始犯了。
“等一下……”
对方收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你要是喜欢这个,就让给你吧,我可以挑别的颜色。”
对方听到她这样说,顿时喜上眉梢,走了回来。
“谢谢!”他接过丝巾,竟然叹了口气。
“是要买给我妹妹的,她生了很严重的病,过几天是她生日,我想她一定会喜欢这个。”
原来如此。
子冉就庆幸自己做出礼让的决定是正确的。
“很谢谢你。”对方再次向她真诚地道谢。
子冉摇了摇头,笑道:“小事而已,不用道谢,也祝你妹妹早点康复。”
对方跟她挥手道别,她转身回来继续选礼物,并没有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当然也不会想到,对方会在几天后,就再次“有缘”地跟她重新遇上了。
母亲再次打来电话催促买书的事情,子冉才恍然惊觉自己竟把这件事给忘了。于是下了班之后,赶忙搭了车往市区书店来。
书店营业到晚上八点,但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有很多人,只有摆放小说的书架前稀稀拉拉站了几个看书的学生,其他区几乎都只有营业员在。
子冉找到了专卖教辅资料的专区,一路沿着书架从头看到尾,选了一些她认为有用的资料抱在怀里,然后走到收银台跟前去结账。
刚把手里的书放下,从旁边走过来一个人,也是抱着一摞的书,统统放在了柜台上。
她随意看了一眼,觉得对方有些面善,不过想了一下,确定应该是不认识的,所以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对方却在看清她的脸之后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即就笑了起来,说道:“真巧,我们又遇到了。”
子冉心里犯了疑惑,不过看眼前的人文质彬彬也不像是坏人,就笑了笑回道:“先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对方失笑一声,语气里颇有几分遗憾的意思:“上个礼拜,在鼓楼商厦里面,你让了一条丝巾给我,忘了吗?”
子冉又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啊,难怪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眼熟呢。”
她笑了起来,朝他手边的那一摞书看了看,全是些专业工具书。
“买这么多书啊。”
“没办法,工作上需要,单位里面的资料不够用,只好来补充一点了。”
他看到收银员那边已经将子冉的所有书都扫描好了,赶在她掏钱包之前拦住了她。
子冉不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他回了一个笑,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抽出一张类似会员卡的东西,递给了收银员,说道:“刷这张卡吧。”
子冉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来要替自己结账,心里诧异极了,也赶忙想要阻止他。
“不用了,怎么能让你帮忙结账……”
他跟她根本一点都不熟,哪有碰第二次面就主动要帮忙给钱的道理,他这样的举动,也太让人不明所以了。
却听到他微笑着解释道:“我这张是单位发的购书卡,不用掉的话也是浪费了。”
他直接将卡放进了收银员手里,说道:“麻烦你。”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大可以自己多买些书,也没有必要把它浪费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吧?
“先生……”
“一直忘了向你作自我介绍,我是周正明,很高兴认识你。”
“周先生……”
子冉眼看着收银员已经结完了账,阻拦已是无望,也只好作罢,决定把钱给他也是一样。
她从钱包里掏出钱,递过去,“周先生,那我就把钱给你吧。”
周正明见她一副较真的态度,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淡淡笑着,说:“这些书就当作是我答谢你的谢礼吧,那天你让给我的那条丝巾,我妹妹非常喜欢。我想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她的那份快乐,所以你不必觉得有负担。”
“可是……”
周正明半是玩笑地说:“我也说了,反正是公家发的购书卡,它又不能抵现金用,你如果还钱给我,那我是不是还有故意讹诈你钱的嫌疑啊?”
另一边,收银员已经算好了账,刷完了卡递还了回来,“请您保管好。”
然后分别将两份书各自装了袋,递了过来。
子冉接过自己的袋子,在收银员装另一份书的时候,随意看了一眼。
都是些建筑设计方面的资料。
她忍不住问:“你说这些是你工作需要的书,你不会刚好是做建筑设计的吧?”
周正明挑眉笑,“是啊,你说刚好的意思是,你也是同行?”
建筑设计师,那么风光的职业她哪有本事能胜任啊。
她笑着摆摆手,“不是,我只是在建筑事务所工作,但不懂设计。”
周正明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比如她的工作单位,比如她的工作性质。他只是绅士十足地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说:“走吧,我帮你拿。”
子冉又是阻拦不及,他已经提着袋子转身先行离开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多少有点困惑。按理说她也不是那种性格别扭的人,可是眼前的这位周先生,他是不是也太自来熟了一点?
那天的一点小事,至于让他把她当作恩人一样对待吗?
真是个奇怪的人。
子冉忽然意识到,最近杨牧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转变。
好像就是从那次在他家吃饭之后开始的。虽然他平时看起来还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态度,但对她却分明没有了之前的那份随和。
子冉想了想,自己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吧,怎么就忽然严重到让他跟她避讳起来了?
如今顺风车是没机会搭了,连今天午休时间两个人在餐厅里遇到,他也是随意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坐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去。
子冉心里想不通,压抑了这几天下来,终于是忍不住了。
下了班之后,她先到家,就站在门口等着他回来。
等了很久,电梯那边才终于传来动静,她伸头看了一眼,发现正是自己等的那个人。
他神色平静地走过来,见到她也是应付地点了下头当作致意,然后直接拿钥匙开门。
“等一下。”子冉叫住他。
“什么事?”没有回头,只是淡然地应了一句。
“我有事要问你。”
杨牧背着身,眸光微微沉了沉,心里多少能猜到她叫住他的原因。
“说吧。”
子冉见他一直都背着身,莫名之余,忍不住开始愤愤然起来。
她皱了眉,不满道:“跟别人说话,你是不是应该表现一下起码的尊重?”
事实上,她也没有等他转过身来,已经大步一迈,直接走到了他跟前去。
她从下班回来等到现在,等得腰酸背痛,如果今天不能得来一个让她服气的说法,如何能甘心?所以即便脑子里也有“对待领导要尊敬”的念头闪过,也被她立刻就挥走了。
杨牧侧过身,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由来都是胆向恶边生,可是他沉静看人的目光实在太有威慑力,抿着嘴不说话的样子就更吓人了。
子冉还是第一次被他这样盯看,气势顿时就被打消了一大截。
“我是想说……你突然变得不搭理人,如果是我的问题,那就应该让我知道。”
身高上存在了太大的诧异,气势不如人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一边等对面的人回答。
他的表情看起来平静如常,回道:“没有这回事,最近工作比较忙。”
工作忙不忙,身为助理的她会不清楚吗?这样的借口也太拙劣了一点。
可是他那边给完解释,已经推开了门,转身迈进了屋子里去。
子冉赶紧伸手挡住他关门的动作,这一次终于被挑起了一丝小小的怒气。
“上班的时候你是领导我是下属,所以你爱怎么高傲不理人我也没意见。可是下了班,我们就是平等的邻里关系。你忽然前后态度判若两人,我至少有权利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被你列为了拒绝来往户。”
杨牧站在门里,目光再次停在她的身上。看着她抬着下巴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就那么轻易地,再次冒出了那份轻松的愉悦的心情。
他就是担心自己对她有了这种不由自主想亲近的感觉,才会试图在事态还能控制的时候,理智对待。
而由眼下的情形来看,想疏远避开她已经是不可能了。
她住在他家的对面,工作的地方更是离他的办公室不过十几米远,怎么相处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躲开她显然是件困难的事。
何况她这个人完全一副自来熟的个性,跟他混熟了之后,就开始理直气壮地在他眼前晃啊晃,晃得他在不知不觉中,似乎也开始有些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真是一个糟糕的发现。
“你怎么不说话?就算是理亏,讲个歪理也行啊。”不理人算怎么回事。
“邓子冉,你用这种态度对待上司,是不是不想干了?”他正了正色,一本正经地问。
子冉想过他会态度冷淡地瞪她一眼,以他平时对待外人时那种惜言如金的性格,也可能直接回她两个字:走开。可是他居然会摆出领导的身份,说出这种威胁的话?
“现在是下班时间,大家都要公私分明一点。”说归说,声音的音量却已经小了一半。
若不是想到自己实在是很冤枉很莫名其妙,她吃饱了撑的才会站在这里跟他叫板,还不早就识时务地跑回家去了?
顿了一下,她忍不住补一句:“我觉得,你这个人性格真是太别扭了。”
咕哝一句,却显然还是被对面某个耳力甚好的人给听见了,因为她看到他的眉心打了个结。
人家不愿理她,说再多也没用。罢了罢了,睦邻友好的局面,就当从来也没有在他们之间出现过。
“啊嚏……”四月天的夜晚还是很冷的,她在走廊里站这么久,好像已经感冒了。
算了,反正看情形也扭转不了局面了,再废话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她转过身,往自己家里走去。
推开门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记得吃药。”
“啪”的一声,门合上的声音。
子冉“霍”地转身,盯着那道已经合上的门看,看了足足一分钟才回过神来。
然后她的嘴角下意识就弯出了一个笑容,也不急着回家了,走过去,按门铃。
等了几秒,门拉开了,里面的人仍是仗着身高的优势,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还有事吗?”
子冉扬眉一笑,问他:“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我可以理解为警报解除的意思吗?”
心里又燃起了对睦邻友好计划的希望。没办法,大家那么熟住得又那么近,如果整天遇到却都是冷脸相对,那得多累,她可是无法忍受那样的生活。
杨牧脸上的表情丝毫也未见变化,语气淡然地道:“我是不希望你因为生病耽误了工作。”
是,是,古怪又别扭的人,随他怎么说都行。
见他又要再次推上门,她赶紧又拦了一下,“等等……”
“我家里没有感冒药,所以想问你家还有没有?”
杨牧不说话,眼睛里却分明透露出了忍耐的讯息。
子冉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地道:“主要是晚上站在走廊太久了,吹了风,不然也不会感冒。这个时候又太晚了,小区门口的药店已经关门了,总不能特地打车去街上买吧……”
“行了。”今天才意识到,原来跟邓子冉做邻居,是要拥有很高的忍耐力和涵养的,才能确保自己在没有被骚扰烦死之前发火。
“你等一下,我去拿给你。”
子冉靠在墙上,脸上是一抹得逞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他这次是为什么事而闹别扭,但他分明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脸孔摆得再冷漠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家两句话一说就心软了?
可是下一秒,她的心里却又随即紧了一下,因为意识到,自己此刻所产生的这份愉悦的心情,它很真实,真实到让她已经开始忘记一些事了。
有点糟糕,她是不是在一不小心中,已经对他撤下敌对的防备了?
正文 第四章 入计
下班时间,子冉坐在位子上收拾东西。
姚文芳已经先她一步整理完毕,背着包斜斜靠在了桌子旁,叉起双手,一副要审问犯人的姿态。
子冉不明所以,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哼哼,”姚文芳露出了然的笑,凑了过来,“老实交代,昨天晚上跟你走在一起的那个帅哥是谁?”
子冉眨了两下眼睛,想装傻,“哪个?”
姚文芳也不担心她不承认,闲闲笑道:“既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那你来我家吧,我婆婆一直说要介绍一位医生男朋友给你。”
子冉一听她提起这件事就觉得头疼。不是她眼光高要求高,而是现在这个时候,她并不想谈朋友。
见姚文芳还是一副“逼供”的姿态,她只好解释道:“那个人是我前段时间认识的一个朋友,在一起吃过两回饭而已。”
姚文芳心中了然。哪一对情侣不是从打着普通朋友的幌子开始的,约着逛街吃饭那更是最常演不衰的戏码,约着约着,就约成了一对呗。
“这还差不多,既然你已经有了对象,那我也可以回去跟我婆婆那边有交代了。”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只是朋友而已……”
子冉想解释,手机却响了起来,一看号码,竟然好死不死正是周正明打来的。
姚文芳揶揄道:“我知道,就算现在不是那种关系,看样子也是马上就要变成那种关系了。所以啊,你赶紧接了电话约会去吧,我也不在这里耽误你们谈情说爱了。”
说罢冲子冉暧昧地眨了眨眼睛,离开了。
子冉的目光下意识盯着手机看,垂下的眼眸里有一抹晦暗的光芒。
耳边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将她从怔愣的情绪中拉回神。
她抬头看过去,看到谭菲端着姿态走到杨牧的办公室前,伸手敲了敲门,轻声细语地问:“可以走了吗?”
不一会,里面的人提了公事包走了出来,手腕上搭着他的西装外套。
子冉听到的还是谭菲的声音:“包给我,你先把外套穿上吧,外面气温低。”
温柔清浅,仿佛是一个温婉体贴的大家闺秀,哪里还有半丝平日里那副趾高气扬的影子?
她看到他动作自然地把公事包递给了谭菲,两个人并肩走着,看起来的确十分般配。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的,心里感到了一丝沉沉的窒闷。
随即却又立刻在心里抵触自己这份莫名其妙的在意。
人家认识得比她早,相处得比她久比她熟稔,公司里更是人人都知道谭菲对老板的那点心思。就算他们明天宣布要结婚,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原本要扮演的角色,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不是吗?
跟杨牧走得近,也是打着邻居兼朋友的幌子,觉得自己完全是理直气壮的。
几时起,她的心里,竟然也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了?!
像她之前所警觉担忧的那样,果然是,走得太近的缘故吧。
手机铃声停了几分钟之后再次响了起来,办公区里空空荡荡,所以铃声在此刻听起来显得十分的尖锐刺耳,自然也引来了那两个人的注意力。
谭菲状似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和气地笑问:“子冉,还没走吗?”
“哦,我接完电话就要走了。”她也回了一个十分虚假的微笑,目光直接忽略旁边的另外一个人,伸手按下了接听键。
“是我,又打算约我吃饭吗?”她一点也不想表现得这么幼稚,可是心里那股莫名的别扭和窒闷之气,还是下意识就转变成了矫揉造作的语气,“好啊,那你说地方,我直接过去。”
挂断电话,从面前路过的那两位也已经走出了门去。可是杨牧却又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并不掩饰他眼睛里的那份留意。
子冉避开他的注视,将桌子上的东西扫进背包里,往肩上一勾,小跑着超了过去。
侧身而过的时候,她冲谭菲招了下手,“我赶时间,先走一步了,拜拜。”
说了赶时间,她却没有搭电梯,直接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走掉了。
谭菲半是调侃地对身旁的人道:“子冉啊,平时看她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想不到谈起恋爱来也这么积极……”
杨牧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伸手拿回自己的公事包,神情淡然地道:“走吧,路上可能会堵车,不要让程工等太久。”
谭菲也识趣地打住了话题,眼中却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饭是在一家粤菜馆吃的。
其实吃饭不是见面的主题,杨牧也是到了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替他说媒才是今天见面的主要目的。
程易年长他几岁,也算是行业里的前辈。当初他放弃别家更优渥的待遇条件而选择进“盛唐”,说是看中了盛唐的前景,其实也有友情协助师弟的情分在里面。
因为这一点,杨牧在心里感激他,连带着他介绍自己那个专业根本不对口的表妹谭菲进事务所,他也没有说过什么。
相处几年下来,不是不知道谭菲对他的那份心思,可是感情这种事自然是无法勉强的。他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表示自己的跟她不来电,亦非强求就能解决的事情。
席间程易喝了一点酒,对谭菲使了个眼色,谭菲就借口去洗手间了。
他借着三分酒意,伸手搭在杨牧的肩膀上,笑嘿嘿道:“杨牧啊,我们之间也不见外,有些话我可就直说了。”
杨牧已经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状似随意地往他的茶杯里添了一点茶,说道:“服务员重新泡了壶新茶,你先喝一点吧。”
程易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当然一下子就看出了他态度里的回避之意。不过他今天是受了家长之命,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给解决了。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闷,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既然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我们索性把事情挑明,你给我个明确态度就行了。”
他压低了声音,叹气道:“谭菲对你的意思,我相信你心里也明白。她进事务所三年多了,这几年家里也不是没有人给介绍对象的,可是她是个死心眼,一心一意认定了一个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前些天她妈妈私底下跟我谈过,说是她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耽误了。如果你真的对她没有那个意思,那你就直说,我心里也有个数。”
杨牧看了他一眼,神情坦荡地道:“我一直是把她当同事看的。”
程易虽然料到他可能是这个态度,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愣了一下。
“那现在事情挑明了,以后就没有发展下去的可能吗?”
杨牧笑了笑,“除了同事,我也会把她看成妹妹。”
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程易尴尬地笑了起来,不过爽直的个性让他很快就从难堪的情绪里跳了出来,释然道:“也罢,话说清楚了就好,既然你无意,回头我会劝劝她的。”
谭菲推了门进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笑着问:“你们在聊什么啊,表情怎么看起来这么严肃。”
“没什么,随便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
程易恢复了笑脸,招呼道:“赶紧吃吧,菜都凉掉了。”
杨牧则是表情淡然地抿了一口茶,仿佛也丝毫未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谭菲的眼中却分明有一抹不甘心的厉色闪过。
吃过饭,出了包厢,往楼下去。
走在他们前面的人,那背影看起来却有点眼熟。
对方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并肩走着。
谭菲看了一眼,笑了起来,“那不是子冉吗,真巧,看来是跟男朋友约会,也来了这里吃饭。”
程易听她这样说,也抬头看了过去,笑道:“我看小邓天天一个人进出,还以为她单身呢。”
谭菲已经冲着前面两个人的背影打起了招呼:“子冉!”
子冉已经下了楼梯去,闻声回头看了过来,本能地一蹙眉。
怎么这样巧,满大街都是饭店,偏偏随便吃个饭都能遇到自己不想遇到的人。
她也看到了谭菲身后的两个人,碍于面子只好不甚情愿地摆出笑脸,僵硬地咧了下嘴算作回应。
“老板,程工,你们也在这里吃饭啊。”已经迎面碰上了,只有说几句这样的废话来应付场面。
杨牧的目光并没有看她,而是移向了她身旁的周正明。
周正明回了他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
杨牧的脑子里瞬间就闪过了一张脸,与眼前的这个人重合在了一起。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只是转身对程易说:“时间也不早了,你顺路,和谭菲一起回去吧。”
他转过身来,看向子冉,语气随意地说:“我们也顺路,你搭我的车回去。”
他的话一出,谭菲和程易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
别说邓子冉的朋友就在旁边,如果仅是以老板和下属的身份,以他平时那种沉静到有些自闭的个性,又怎会做这种类似多管闲事的举动来?
可是他并没有等谁来说出反对或质疑的话,就直接挑眉对子冉道:“下午的时候你不是说有工作上的事要找我谈吗,路上刚好可以谈一谈。”
子冉心忖,她什么时候说有工作上的事要谈了?不过看得出他眼神里有警告之意,当面拆穿老板的谎言更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这点眼力劲儿她还是有的。
而且,说实话,答应周正明的邀约也是一时意气下的决定,她其实并不希望自己的举动对他造成越来越多的误会,从而让事态变得无法收拾。
所以她只微微犹豫了一下,就顺着杨牧的话点了头。
“那麻烦老板了。”
她转而对周正明道:“反正我跟老板顺路,搭个顺风车也挺方便的。”
然后向程易匆匆道了句别,就跟在杨牧的身后,出了酒店的门。
坐上车,沿着锦绣大道一直往前开。
车外霓虹的光影映在车窗上,浮掠而过。是个晴天,隔着车窗,可以看见天角边的一弯新月。
车厢里十分安静。车子开过一半的路途,谁都没有说话。
杨牧的性格沉静,不说话也很正常。可是子冉并不是这样的性格,换做寻常,她一定会叽叽喳喳说一些废话来打破这样沉闷的气氛。
可是今天她没这份心情,从下班开始胸口里就堵了一口气。原本席间周正明的幽默风趣已经让她将这份不愉快的心情遗忘得差不多了,偏偏导致她心情不爽的某两个人再次相携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心口里的那股忿闷之气又冒了出来。
“怎么不说话?”终于有人先开了口。
子冉斜靠在座位上,也不看他,漫不经心地回道:“吃多了,犯困。”
杨牧用十几分钟的沉默,不过是在观察和确认一件事,而眼前她的态度足以证明,她的确是在生气,起因正是他。
或许是因为他的阻碍,导致她没有跟男朋友多相处一会,所以她心里不高兴了?
面对她的冷淡态度,他也只是淡淡扬了下眉,并不放在心上。
他语气随意地又问:“刚才的那位,是你男朋友吗?”
子冉侧过脸来,皱眉看了他一眼。
她皮笑肉不笑地问他:“老板,你现在是以上司的身份来关心这件事,还是邻居之间的闲话家常?”
“有什么分别吗?”
当然,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因为不管他以哪个身份来问这件事,她都没义务告诉他。
“如果是上司身份的话,那繁忙如您这样的老板,身为下属的我怎能让个人私事让您费神关注?如果是邻居的话,”她顿了一下,笑眯眯道:“只有三姑六婆一样的邻居,才会关心这种事情,我看你也不像是这种人吧。”
杨牧失笑一声。
自己不过一句随意的话,都能引得她这样一番的辩驳和攻击,倒是头一次见识到,她也有这样牙尖嘴利与人不善的脾气。
“我是哪里得罪你了?”他心里好奇,忍不住问。
好吧,其实他也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不过她就是莫名其妙觉得不满,觉得生气。
也许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她和他之间相处得不错,她在心态上也暂时把他划在了朋友的范畴里,结果却发现他跟自己讨厌的人是一个世界的。所以她有种被背弃的感觉。
当然这些都只是她个人自私的念头,根本与他无关。他有选择与谁做朋友的权利不是吗?
“没有,不敢当。”道理不是不懂,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仍是无法由理智来控制。
“你明明是在闹脾气,我没看出来有半点不敢当的意思。”
他也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遭遇着她不明所以的冷脸,却还是没有丝毫生气的念头。可见习惯是多可怕的一件事,他已经习惯了她这个邻居的身份,也开始理所当然地接受起她的开心或怨气。
子冉哼了一声,斜眼看他,“那老板你这是要治罪的意思吗?”
他弯了弯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眼前的局面看似争执,却分明透露着亲近的态度。如今他也只除了逢年过节回老家去,在面对亲人的时候才会遇到。
他生性孤僻,不善表达,却不表示他喜欢那份与人隔绝的孤僻生活。
她的出现原本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因为上下班两个人都离得近,相处的机会多了,所以饶是他习惯了独自一人的平静生活,也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中习惯了她的存在。
之前还一直在心里警告自己应该跟她划清楚界限,可是如今由他下意识所做出的反应看起来,似乎已经很难了。
“如果是因为我打扰了你和你男朋友相处,那我很抱歉。”
带她走,是因为认出了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出自职场上那份本能的防范心理,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现在想一想,这样做其实很多余。
子冉见他一直态度和气,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无理取闹下去。而且,她心里十分抵触他三句不离“男朋友”的说法。
“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她顿了顿,终于忍不住又道:“倒是你,既然跟谭秘书约会吃饭,怎么也不知道发挥一下绅士风度送人家回家?”
这句话乍听也没什么,可是她突然提起了谭菲,但凡有一点敏锐心思的人,稍作联想就应该能猜出其中的牵连。
难道她摆了一晚上的冷脸,其实是因为谭菲吗?
“你不是看到了吗,除了她,还有程工。”
子冉想了想,觉得也对。是啊,不是还有程工在场吗?那就说明并不是一个浪漫迤逦的情侣间的约会。
可是,谁知道他们平时私底下会不会有单独约会呢?
不过她也真是的,干吗要对这件事如此耿耿于怀,就只是因为自己的朋友被别人抢走了,所以觉得不甘心而已吗?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
“是哦,程工也在,你们下了班还要谈工作吗?”她不好意思问得直白,只好没什么意义地漫应一句。
杨牧挑眉,从后视镜里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你似乎很关心这件事?”
说关心都是含蓄的,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泄露了心思,她根本是介意这件事的。
“是啊,我很关心,老板你难道今天才知道我其实是一个非常爱岗敬业的好员工吗?”
她没好气地应。
杨牧的眼中滑过一抹笑意。
不过他又想起了正事,于是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朋友,我是说今天晚上那位先生,你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吗?”
子冉不知个中缘故,听他这样问,忽然想起来周正明说自己也是做建筑设计的,就半是玩笑地道:“说起来他好像是我们的同行,老板你不会是打算挖他墙角吧?”
杨牧笑了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心里却有了一番忖度。
看样子她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跟他走在了一起。
希望只是他多心多虑了。
“你感冒好了没有?”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岔走。
想不到他会记挂着这件事,子冉郁闷了一晚上的郁结心情,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如果她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在乎与他的这份友谊,那么由他眼下的态度至少可以看出,他对她是关心的。
“快好了吧。”她吸了吸鼻子,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了一丝弧度。
车子快开到一处红绿灯口的时候,刚好看到路边有一家药店的标志,墨绿色的招牌在夜色里显得十分扎眼。
杨牧将方向盘打了个转,拐上偏道,把车子停在了药店门口。
子冉下意识问一句:“你要买药吗?”
另一边,杨牧已经推开了车门,用揶揄的语气回她一句:“我家里的药都让你借完了,再不买拿什么东西借给你?”
哦哦,原来是这样。
子冉顿时感到了一点小的惭愧。说是借,从来也没见她还过。要声明的是,不是她故意占小便宜,而是真的完全给忘了。
她反思完毕,就打算推开车门下去买,“那我去买,多买点刚好还了你那份……”
杨牧站在药店的台阶上转身,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好笑道:“开句玩笑你都听不出来吗?”
且不论他素来说话的时候没什么喜怒表情,就算是句玩笑,他说的也都是事实。她总不能叨扰他,叨扰成习惯吧?
万一哪天他又突然像之前那样说翻脸就翻脸怎么办?
“回车里坐着去。”高她几个台阶的人直接用领导的语气吩咐下来,自己转身进药店里去了。
子冉站在台阶下,看着他的背影,心境是那种放松的平和的感觉,仿佛这样的相处,她已经下意识开始习惯,开始欢欣,也开始依赖了。
看到他和谭菲走在一起,理智劝她忽略这件事,可是她还是下意识气闷了一个晚上。如今他不过表现出几分关心,她就顿时觉得整个心情都放了晴。
人都是感觉动物,以为自己够理智,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住事态。而事实上,最不能欺骗的,就是自己的那份最直观的感觉。
杨牧的存在,分明已经开始左右到她的情绪了,这已是她想忽视想抵赖也抹不掉的一个事实。
而这个事实的发现,让她心里下意识生出了一丝烦躁的情绪
设计图的修改稿全部完成了,杨牧带着图纸到“东盛集团”给沈嘉棠看。
他搭了电梯上来,前台小姐拦了他一下,微笑道:“杨先生,沈总正在开会,麻烦您在他办公室等一下可以吗?”
杨牧微笑点头,“好的。”
总经理室旁边就是会客室,不过看得出来沈嘉棠对他的印象应该不错,他本人不在,也放心将一个外人放在他的办公室里。
前台小姐在前面为他开了门,他道了句谢,走进去。
靠墙是一组沙发,他走过去坐下,放下自己怀里的文件袋,目光却被茶几上的一叠图纸给吸引了过去。
似乎也是一份设计图纸,他下意识瞄了一眼,随即眸光就怔住了。
原因无他,那一页上面所画的构件图,看起来太过眼熟,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随手抄起那一叠纸,一页一页地翻下去,饶是他素来是沉稳的个性,在看到一份和自己背包里一模一样的设计图时,还是下意识慌神了一下。
不过他随即就冷静了下来。
这份设计图的来源,沈嘉棠必然知道,他故意将东西摆在这里,也不过是给他看的。可见个中内情,想必沈嘉棠十分清楚。
门口传来脚步声,杨牧抬头看了过去。
沈嘉棠面带微笑走了进来,看到他手里正拿着那份设计图,表情也未产生丝毫的变化。
他走到对面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语气平常地说:“图纸你已经看过了?”
杨牧放下图纸,沉下了脸色。
“是‘达辉事务所’送来的,不过我看了看,发现它的设计跟你之前所提供的那份设计方案十分相似,只不过细节上面更完善一些。”
沈嘉棠对他笑了笑,眼神里有着洞悉的光芒。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今天带来的那份图纸,应该和这份图纸是一模一样的吧。”
杨牧看了他一眼,“所以沈总的意思是?”
沈嘉棠看得出他眼睛里的防备之色,笑了笑道:“我既然选择了与你合作,自然就相信你的实力。这种事在任何行业里都有,我见得多了,大概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将那叠图纸拿起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说:“离工程启动的时间不多了,你可能要多辛苦一点,尽快拿出一个新的方案出来。”
杨牧听着他的话,心里不免对他有了一份感激。
之前选择跟东盛合作是抱着下赌注的心情,毕竟在商言商,不是表面看起来像儒商的人,他就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可是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沈嘉棠给予的这份宽容和信任的态度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谢谢沈总的信任。”
沈嘉棠摇了摇头,笑道:“我们是合作伙伴,利益是互相的,给予对方最大的支持也是理所当然的。”
杨牧拿起自己的包站了起来,沉色道:“新的设计方案我会在一个星期之内拿出来,请沈总放心。”
他入行这几年,因为事务所的规模不算大,没有对行业里的竞争对手造成太大的威胁,所以剽窃这种事尚没有机会发生在他身上。
如今业绩做得大了,自然各种各样的麻烦与挑战也就来了。
并不意外。
静心想一想,他原先的那份初步方案出在先,沈嘉棠选择相信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比较好奇的是,谁会做这种看似精明实则愚蠢的事?
回到事务所,经过韦广涛办公室的时候,他吩咐一句:“韦助理,你来一下。”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浑身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冷厉得吓人。
子冉茫然不知所以,正埋头对着一堆的资料忙碌,听到姚文芳在叫她。
“子冉……”
她抬头看了过去,“有事?”
姚文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声道:“老板好像不太对劲啊,我进单位这么久,从来也没见他有过这样严肃的神情……”
子冉本能地朝总经理室方向看了过去,杨牧已经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她勉强瞧到了一个背影。不过看他疾步走路的样子,似乎的确有些不太寻常。
“发生什么事了吗?”
姚文芳摇摇头,“不知道,把韦助理叫进去,大概是工作上出了什么岔子吧。”
子冉下意识陷入了沉思。
这段时间都在忙东盛的那个案子,昨天不是已经基本完工了吗?难道是设计方案出了什么问题?
老板的态度不寻常,闹得办公区里的一帮子员工全都分心关注,除了八卦之外,也是担心万一跟自己有什么牵扯,那不就要倒霉了?
不过并没有让大家心里疑惑太久,没过一会韦助理从总经理走出来,答案随后就公布了。
而且竟然就中了子冉的猜测,当真是给东盛的那份设计方案出了娄子,不知什么原因,设计方案被竞争对手剽窃了去。
子冉只觉得韦助理口中的那个“达辉建筑事务所”听起来有点耳熟。
她忍不住低声问姚文芳:“那个‘达辉事务所’是什么来头?”
姚文芳小声回道:“是一家跟我们规模差不多的私人事务所,同行相争,所以平时也没什么来往。”
这才是让人疑惑的地方。
“虽然是同行相争,但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说‘达辉’的人怎么可能拿得到我们这边的机密资料?”
子冉想了想,说:“你说会不会刚好对方的理念和我们相近,做出差不多的设计方案也不是没可能……”
姚文芳不以为然,“别傻了,你没听韦助理说的是‘剽窃’吗?你觉得老板那样稳重的一个人,如果不是铁定的事情,他会这样胡乱放话冤枉别人吗?”
那倒也是。
“没想到,还会出这样的事情。”子冉想到有几次大家都加班到很晚,就忍不住有些愤愤然起来,那个泄密的人也真是太可恶了。
“以前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情,我看老板是气坏了,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姚文芳说着,眼睛朝周围的同事瞄了一眼,玩笑地问子冉:“你觉得,谁最像是奸细?”
她的目光定在谭菲的办公室方向,低声道:“我觉得谭某人最有嫌疑。”
子冉赶紧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你千万别乱说,回头万一让谭秘书知道还不要跟你打起来呀。”
事实上,眼下却是谁都不会预料到,那个首先被列入怀疑对象的人,却正是怀着一腔义愤恨不能痛斥泄密者的子冉。
正文 第五章 心里的声音
午休时间,韦广涛随在杨牧身后,一起到楼下的餐厅吃饭。
一路上都是他在说着关于设计方案被泄露出去的事,不过看老板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之前那副火冒三丈的表情亦是难寻踪迹。
“老板,你故意让我把消息放给底下的人,是不是有了怀疑的对象?”韦广涛忍不住问他。
已经进到了餐厅里面,正值吃饭时间,大厅里人声鼎沸,一眼望去,却几乎找不到空座位了。
服务生果然上前来致歉:“抱歉,已经没有位子了。”
杨牧的目光四下寻望了一圈之后,才转过脸来回答韦广涛的问题:“没有证据,光有怀疑是没有用的。”
他看到了一个人,眸光微凝,嘴角却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
“走吧,有位子了。”
韦广涛还在思考着他的前一句话。老板不作正面回答,但听那意思就是有怀疑的人了?
再抬头,看到老板已经领先朝着靠窗的一个位子走了过去。
位子上的人冲他们微笑着招手,原来是谭菲。
韦广涛跟着走了过去,也没有立刻落座,而是问:“老板,你要吃什么,我去点。”
杨牧接过谭菲为他倒的茶,随口应道:“一个套餐饭吧。”
谭菲从他落座到现在,一直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他的样子,并没有她原来想象中那么生气焦急。
那么大的一单业务,对事务所来说明明就是很严重的事情不是吗?
她扬起笑容,状似不经意地问:“老板,关于设计方案被泄密的事,你不生气了呀?”
杨牧抿了一口茶,沉下脸色道:“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也于事无补。不过这件事我一定要追查到底,否则留了那个人在公司,必然是后患。”
谭菲听他这样说,心里放松之余也暗暗欢喜了一下。
她朝收银台那边看了一眼,见韦助理还没有回来,便压低了声音道:“老板,其实有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你说一下。”
杨牧抬起眼睛看她,微微一笑,“你平时也不是吞吞吐吐的个性,有什么话就说吧。”
事实上,她之前正愁着该怎样找机会跟他说,结果好巧不巧就跟他在餐厅里遇到了。偶遇的场合下,她所说的话看起来也就不会显得那么刻意了。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前段时间我们在餐厅里遇到的,邓子冉的男朋友……”
杨牧的眸光微微一凝,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他看起来有点眼熟,也许我是在哪里见过的吧,怎么了?”
谭菲提醒他:“你忘了,前年我们和‘达辉事务所’竞争一个案子,竞标会上遇到过他,他那时候还是‘达辉’的一个助理设计师。”
杨牧蹙了下眉,露出恍然的表情。
谭菲接着说道:“就刚才出来之前,我托朋友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现在已经是‘达辉’的挂牌建筑师了。”
杨牧默了片刻,抬眼问她:“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可不是有意针对谁,只不过事务所里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邓子冉本身就参与了这个案子,她的男朋友刚好又身份敏感,所以我觉得,她总是有些嫌疑的吧。”
话只说到了这里,那边韦广涛端着两个托盘小心翼翼地走回来。
他放了一个托盘在杨牧面前,笑道:“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呢,表情这么严肃?”
杨牧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对谭菲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谢谢你的提醒。”
谭菲一脸谦虚地笑道:“我也是公司的一员,当然要为公司的利益着想了。”
正说着,从旁边走近两道人影。
抬头看去,谭菲的脸色随即暗了一暗。
子冉跟姚文芳一起下来吃饭,如果不是姚文芳非要过来打招呼,她宁愿避开走。
有谭菲的场合,再加上是和杨牧在一起,所以她一点也不乐意面对这样的场面。
姚文芳的招呼当然也只是送给老板和韦助理的:“老板,韦助理,很少看到你们来这里吃饭呢。”
韦广涛笑回道:“难得老板愿意下来体察民情,我就跟着下来了。”
子冉被姚文芳拉着,也不说话,表情冷淡。
没办法,她看到谭菲那双满是精明算计的眼睛心里就不痛快,尤其此刻她对面还坐着某人,更是让人觉得反感。
姚文芳也没有寒暄太久,说道:“那我们先上去了。”
杨牧对她颔首致意,目光却是停在子冉身上,眼中有几分沉静的思量之色。
子冉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他,有意回避着他的目光。
她对韦助理客套地笑了笑,拉起姚文芳走出了餐厅。
搭上电梯之后,姚文芳说:“我是故意过去打招呼的。你没见谭菲刚才凑在老板跟前嘀嘀咕咕,多半又是在背后打谁的小报告。你瞧她刚才看到我们的时候,脸色都变了,所以我猜她说的话多半跟我们脱不了关系。”
子冉不太上心地笑了笑,说:“管她呢,只要我们自己不犯错误,她总不能无是生非。何况老板现在一定为了设计方案泄密的事焦头烂额,应该也没什么心思听她打小报告吧。”
姚文芳不以为然,“正是在这个非常时期,即使敏锐如老板那样的人,也可能会因为心烦而被混淆了理智,不知道是谁要倒霉了。”
吃过午饭回办公室,还是午休时间。
姚文芳跟她老公煲电话粥,子冉还是一如既往,习惯性地就翻开手边的资料开始整理。
忙了一会,她站起来去茶水间,刚走出没两步,就看到杨牧他们一行三个人回来了。
杨牧看到她,脸色有些严肃。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子冉偷偷朝他身后的两个人看了一眼。韦助理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谭菲则是避开了她的目光,眼睛里分明有着一份欲盖弥彰地装无辜。
子冉在心里暗暗叫糟。之前文芳还在开玩笑说八成有人要倒霉了,不会这么巧那个人就是她吧?
可是反思一下,工作上她并没有做什么错事,所以没必要心虚担心什么。
放下手里的杯子,抬头挺胸,理直气壮地跟在某人后面,进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杨牧在办公桌后面坐了下来,吩咐她一句:“把门关上。”
子冉心想,多大的事,需要他一反常态摆出如此严厉的态度来?说实话,看起来还真是让人心里有点发慌,她亦是没骨气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就避开了目光。
很配合地关上了门,走到了办公桌前站定。
“老板,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她毕恭毕敬地问。
杨牧的表情似乎比之前进来的时候缓和了一点,语气平静地问:“那天和你一起吃饭的,是你的男朋友吗?”
子冉愣了一下,他一脸严肃地把她召唤来,要谈的难道不是公事吗?
她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道:“我说过了,他只是我一个普通朋友。”
杨牧看了她一眼,又道:“我记得你那天说,他也是做建筑这一行的?”
“是啊。”子冉有些莫名所以,“不过老板,你找我来不会只是为了问这些私事吧?”
“那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上班?”
周正明好像说过,可是她当时也就随意一听,并没有放在心上。
“老板,我跟他也不熟,问我也是白问。如果你是想挖他来事务所,那下次我帮你联系一下。”她也只想到了这一层。
杨牧看着她,目光里有探究之色,似乎是在评估她这份坦荡态度的真实性。
“以他那样的身份,就算我想挖角只怕也挖不来。”
他淡然地勾了下嘴角,似有几分嘲弄之意。
“周正明是‘达辉’最年轻的建筑师,听说去年才拿到注册资格证。”
子冉看了他半晌,蓦地反应过来,几乎是有些愕然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关于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解释?为什么她需要解释?只因为她跟周正明认识的关系,所以她就理所当然该被怀疑吗?
“什么意思?”她压下心里的气愤,力持镇定地问。
“公司里面不出意外,很快就会传出对你不利的流言。而流言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所以,你不觉得应该想一想,要如何为自己辩解吗?”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表情严肃,完全是领导对待下属的口吻。
子冉委屈得心里发哽,嗤了一声道:“如果有证据,我解释再多也是徒劳。如果没有证据,那即便是流言也掩盖不了我的清白。”
杨牧淡淡蹙起了眉。
“如果你不愿解释,别人就会说你是心虚。”
子冉神情倔强地看着他,说:“问心无愧就不必解释什么,解释太多才像是心虚。如果……”
她顿了一下,才道:“公司没有一份公正给我,只凭着一些猜测就下定论,那这样的工作做下去也没什么前途,我宁愿辞职。”
杨牧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要的,当然不是这样的结果,放手让她自己处理,也不过想看一看她在遇事的时候,是否有理智应对的态度。
她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辞职。是她太没有事业心,还是相处这段日子,工作上也好生活上也好,就没有一点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
他心里烦躁,口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如果你辞职,就是表示你承认了这件事。现在不是辞职可以解决的事,你知不知道这种事如果闹大了,是会坐牢的?如果你是无辜的,就要向别人证明你的无辜。”
说辞职也不过是一时意气,她只是心里委屈,委屈于他公事公办的态度。
相处这么久,她以为,总该有了一些情分吧。难道在他眼中,她会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却又处心积虑的人吗?
沉默良久,她问他:“那你相不相信是我做的?”
他看着她,目光清冽,反问一句:“我相不相信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子冉看着他神情冷淡的样子,心里那股委屈与酸楚之意压也压不下去了。
看来是她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彼此已经不只是上司与下属的情分,可是在他眼中,公事显然比私情要重要太多。
她心里失望,反而冷静下来,嘲然一笑说:“好,就算离开公司,我也会让自己带着清白的名誉离开。”
没有再等他的回应,她转了身,拉开门走掉了。
杨牧看着她的背影,表情黯淡下来,无声一叹。
其实整件事的内情是什么,他已经在心里有了自己的一番定夺。告诫自己不要心软不要插手,也不过是想让她锻炼出哪怕一点的心机跟防备也好。
只可惜,她出了事的第一反应不是想着揪出那个陷害她的人,而是轻易就说出了辞职的话,这样一副消极应对的态度,让他看了怎能不生气?
也许她天生的性格再难改掉,善良不愿计较,正是为了等待那个可以保护她的人。
而他站在她身旁,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可是心里却忽然有了一丝犹豫,因为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就是这个人。
子冉跟姚文芳商量,姚文芳义愤得不行。
冷静下来之后,她把公司里的人都想了一遍,然后说:“你不觉得谭菲的嫌疑最大吗?谭菲对老板有意思是全事务所的人都知道的,她看你不顺眼也是众所周知的。而且之前我就说她在老板跟前嘀嘀咕咕不安好心,没道理会这么巧。”
子冉听她分析,又想起了之前那次谭菲的陷害,便觉得这次如果真是有人陷害她,的确属谭菲的嫌疑最大。
姚文芳说:“你有什么打算?”
找证据这种事说得轻松,真要执行起来却很难。不过她不能让自己背这个莫名其妙的黑锅,所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还自己一个公道。
“事情到这一步,我不能直接去问周正明,万一真是他那里出的问题,到时候我会真的说不清楚了。”
所以既然怀疑谭菲,那就只有从她这边着手查查看。
五月的天气,逢上晴天,气候已经有了微微的燥热。
吃过晚饭,晚霞尚未褪尽,楼下休闲区里一如既往有很多人在散步。三两个孩子追闹在一起,偶尔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生活的气息十足。
杨牧洗了澡,在阳台上已经站了好一会,站到晚霞褪去,夜幕降临,花园里的路灯都亮了,有人还是没有回来。
下午的时候她照常上着班,中间他借故出去两次,看到她都是一脸平静的样子,忙碌着手里的工作,仿佛心情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可是下了班等他出办公室的时候,她的位子上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不知道是不是找周正明对质去了,但愿她不会这么莽撞。
天色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他走回客厅,打开灯,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钟了,对面依旧没有听到开门的动静。
他从书房里拿出画图的工具,走到餐桌旁坐下,开始工作。
心里仍有一根弦悬在那里,让他下意识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挂钟响过了十下。
他扔掉了手里的铅笔,站起来,直接拉开门,走到对面的门口站定。
按了两声门铃,没有回应,果然是还没有回来。
这个时候也不想再顾及什么,他走回自己家里,取出手机走到阳台上去,直接给她打电话。
不过铃声响过两下,没等她那边接起来,他已经合上了手机。
楼下花园里,映着路灯的光亮摇摇晃晃走过来的那个人,不是她还有谁?
他见她脚步踉跄,意识到她可能是喝酒了,当下蹙紧了眉,迅速转过身出门去。
等他赶到的时候,就看到某个喝得醉醺醺的女人因为走不动路,靠着勉强残存的一丝理智,晃到了路边的长椅上,歪倒了下去。
他想伸手去扶,已经晚了一步。她歪头倒了下去,结果一头撞到了长椅的扶手上,痛得哀叫一声。
杨牧看得直想摇头叹气。
以她平时的性格,也不像是那种受点打击就承受不了的人。看她醉得走路歪倒就知道她根本没什么酒量,居然也敢学人家去借酒浇愁?!
“你还好吧?”他弯下腰,想伸手去扶她。
子冉只是头昏,并没有真的醉到神志不清。看到是他,想到下午的时候他的冷淡态度,眉头立刻就拧到了一起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哦了一声,也没等他回答,自顾又道,“我知道,出门买东西是吧……小区门口的超市还开着呢,我刚刚看到了……”
她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冲他挥了下手,“赶紧去吧……”
走出几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石砖凸起的地方绊倒。
杨牧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揽在她肩膀上的手没有再松开。
她抬头眨了下眼睛,有点奇怪,“你不是要买东西吗……”
他几时说自己要买东西了?
“等一下再买……”好吧,承认买东西,总比承认自己是来接她的要强。
“我先扶你上去。”他取下挂在她手腕上的背包,半扶半搂地搀着她往回走。
子冉被他扶着走,偏还不知道规矩一点,用手戳了戳他,笑嘻嘻道:“看不出来,你也有助人为乐的精神啊……”
杨牧看着她笑意盈然的样子,头疼之余,只有摇头叹气。
“小心看路……”
上了楼,等着她从包里翻出钥匙来开门。
眼看她眯着眼睛抓着包翻了半天,东西零零散散都掉到了地上,还是没有找到。他弯腰将东西捡完,直接拿过她的背包,找到钥匙,开了门,扶着她走进去。
将她安顿在沙发上,他转身进厨房去倒了水,端回来递给她,低声道:“喝点水,然后回房间去睡。”
喊了两声也不见她答应,以为她是睡着了。放下杯子绕到沙发另一边,打算将她搀起来送回房间去,却发现她竟然在流眼泪。
神志还是半醉半醒的,可是说的话却吐露了满心的委屈。
“我真是太倒霉了,到底招谁惹谁了,为什么非要这么排挤针对我……”
杨牧的眉心缓缓一蹙,扶在她肩膀上的手顿在了那里。
她其实是无辜的,他心里很清楚。
他一直告诫自己应该理智对待这件事,在尚不能确定自己心意的时候,不应该轻易对她的事插手,可是看着眼前她眼泪哗哗的样子,他如何还能做到不过问?
如果一开始没有理会也就算了,一旦关注了,留意了,再想漠视就很难了。
转身进卫生间绞了个帕子出来,发现她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干净脸,他也没有再避讳什么,抱着她到床上去。
他放下她之后,起身要走,她的手却下意识似的,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不放,像是一个人在孤单害怕的时候,牢牢抓住了一个依靠。
他俯身过去想松开她的手,等抽回了自己的袖子,他忽然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那么近,近到再向前一分,就会吻到她。
黯淡的夜里,她睡得昏沉不知事,他却分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那么清晰。
那是一份已经平缓了许多年的心情,此时此刻,再一次为了一个人,产生了悸动。
宿醉酒醒,只觉得头重脚轻,窗外的阳光也分外的刺眼难耐。
子冉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用手按着太阳穴,回想着自己昨晚是怎么躺到床上来的。
正在头疼,就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抬头望去,怔了三秒,有些愕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牧站在门口,也没有进来的意思,直接忽略她的问题,神色平静地说了句:“起来吃早饭,要迟到了。”
说完转身回客厅去了。
子冉抓了抓头发,忽然惊觉到一个问题,于是赶紧爬了起来,追在他后面出了房间。
“你是怎么进来的?”
杨牧在客厅的沙发上落了座,跷起腿,姿态闲适地抬眼看她。
“昨天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
她当然没有醉到那个程度,她记得在花园里遇到他,后来一起上了楼,可是再后来……忘了。
她只好老实回道:“记得不太全了……”
他用眼神示意餐桌上的早点:“还有差不多四十分钟到八点,我迟到没关系,但你被扣全勤的话我绝对不会徇私。”
子冉却一脸防备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样友好的态度背后,必然藏着什么古怪。
“老板,如果你不解释自己是怎么进来的,那私闯民宅说起来,也是一条罪名啊。”威胁的语气。
杨牧笑了笑,那笑容却是十分的难得一见,亦是让人看了,心里更加不安起来。
“你说你不记得昨晚的事,那我说什么你就一定会信吗?”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信?”
上班都要迟到了,子冉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偏还有心思在这里跟他玩起了绕口令。
“比如我说钥匙是你给我的,昨天晚上拉着我的袖子不松手以及你借了我几百块钱,这些你也信吗?”
子冉嗤笑了一声。哈,她信才有鬼了。
欺负她记忆模糊,就打算讹诈一票是吧?
“前面两个先不求证,我好端端的借你钱干什么?”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可是很严重的,怎能听他信口胡说就算数?
沙发里的某人扬了下眉,“那得问你自己,我怎么知道?”
子冉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一时心里也犯起了嘀咕。昨天喝醉酒是个意外,她以前滴酒不沾,也不知道自己醉倒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可是,不会真跟他借钱了吧?
想一想,工资勉强度日,眼看到了月底,身为月光一族的她,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那我打借条了吗?”
见他摇头,她立刻松了一口气。无凭无据,就算真借了,在没钱还的前提下,至少暂时是可以抵赖一下的吧?
杨牧心思敏锐,看她忽然抬头挺胸的样子就知道,八成是要抵赖了。
“你打算赖账?”他扬眉。
子冉咕哝一句:“你不是没凭没据吗……”
回头检查一下钱包,看是不是真多出了几百钱再说。
杨牧看着她一脸不甘心的样子,嘴角一弯,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
子冉见他笑得古怪,就越发怀疑了。瞧他那副得逞的表情就知道,分明就是在故意骗她等着看她着急的样子。
可恶!
不过等一下!眼前的这个人,一脸施施然的算计表情,再不见平日里那副稳重的模样。到底他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突然变得反常起来?还是她,昨晚喝得太醉,结果做了什么丢脸的事?
有古怪啊,必然是有什么古怪的。
“不管怎么说,昨天晚上谢谢你扶我回来。”不然她很可能会在楼下的长椅上睡一夜。
杨牧的目光越过她,朝她身后的挂钟看了一眼。
“居然还有工夫说闲话,只剩下半个小时,不出意外,今天你是迟到定了。”
既然如此,索性有些事,不妨问问她。
子冉反应过来,懊恼地一拍脑门,火速闪进卫生间里去开始洗漱。
杨牧起身走过去,站在门外问她:“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子冉刷完牙才抽空回一句:“当然是忙着给自己洗刷冤情去了。”
他似乎也不意外,问:“那进展如何?”
子冉想了想,觉得有点沮丧。
“有点眉目,不过没有证据,而且事情都过去了,除非当事人承认,否则估计我也没办法证明什么。”
杨牧没有再接话,转身走回了客厅里。
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决定。
感觉到身后没了声音,他回头看过去,发现镜子前的某人还在一脸忿闷神色地跑着神,就一本正经地道:“迟到也没见你担心,看来公司的纪律对你是没有丝毫约束力了。”
子冉冲他翻了个白眼,得到他的一记冷瞥回应,当下缩着脖子老老实实洗脸去了。
毕竟,人家是执掌着她饭碗的领导,面子上至少应该维持好礼貌恭敬的态度。对他翻白眼已经是她先大不敬了,让人家回瞪一下也是应该的。
杨牧看着她愤愤不平却又努力隐忍的样子,嘴角无声地弯了一下。
眼看着她洗漱完毕,冲锋一样地又跑回了房间里,踢上门,五分钟之后换好了衣服,一路绑着头发走出来。
“赶紧走吧!”
他伸手拦住了她,“昨天醉成那样,早上起来再不吃点东西,胃会受不了。”
子冉看了他一眼,看得出他眼中的关切之意,一肚子火急火燎的情绪似乎也在他的注视中变得平和下来。
她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他看实在有些失态,尴尬地咳了一声,转到餐桌旁拿了装早点的袋子说:“路上吃。”
杨牧随后跟上,先一步走出来,看着她低头锁门,耳朵根却分明有泛红的迹象。
看她平时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原来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吗?
他几乎又是不由自主的,冒出了这样孩子气的念头。心里觉得一阵轻松,看着她笨拙锁门欲盖弥彰的样子,淡淡地笑了起来。
午休的时候,杨牧的办公室门拉开,他却不是直接出门去,而是走到了谭菲的办公室外,礼貌地敲了敲门。
谭菲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楼去吃午饭,抬头看到是他,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用轻松的口气,半是玩笑地道:“老板,已经是吃中饭的时间了,不是还有工作要吩咐我吧?”
杨牧淡淡一笑,摇头道:“不是,是我也正准备下去吃饭,问你要不要一起。”
谭菲愣了一下,喜上眉梢。从来连跟他说话都是爱答不理的态度,今天居然会主动邀请她一起吃饭,难道是表哥在背后帮她说了什么好话起作用了?
她扬眉一笑,“好啊,那一起走吧。”
杨牧点点头,转身先行。
她赶紧锁好了抽屉,随后跟上。
两个人并肩走出门去,引起了办公区的一帮员工频频侧目观望。
姚文芳也站了起来,招呼子冉道:“走吧,去晚了就没位子了。”
子冉却坐着没有动,目光从杨牧和谭菲那边转了回来,眼中有着一抹思量的神色。
早上来公司的路上,杨牧跟她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说:事情既然解决不了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会看着办。
子冉心里犯嘀咕,他现在约谭菲一起,难道是知道了什么吗?
其实昨天晚上她选择了一个很挫的方法——跟踪谭菲。一路跟着她去了酒吧,一不小心自己却喝多了,只在离开的时候,看到来接谭菲的那个人有点像周正明。
她那时怕被发现所以离得有点远,并没有看清楚对方的正脸。又唯恐只是自己主观意识作祟,才会觉得那个人像周正明。
就像她对杨牧说的那样,即便谭菲和周正明认识,如果他们自己不承认,那就不能证明什么。
所以像这种没根据的话,她也没敢跟杨牧说。
可是看杨牧早上的态度,应该是相信她的吧。这让她觉得安慰了一些,即使还背着被怀疑的黑锅,只要她问心无愧,就不必再有什么思想负担。
“子冉……”姚文芳叫她几声都没反应,凑了过来。
子冉回神,笑了笑道:“我今天不想下去吃了,你能不能帮我带份外带回来?”
姚文芳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身体不舒服吗,你的脸色看起来是不太好……”
“可能是有点感冒吧,没事。”
姚文芳觉得她额头有点烫,就转身到抽屉里摸了一包感冒冲剂给她,说:“那你先喝药,休息一下,饭我帮你带上来。”
子冉道了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真的有一点感冒了。
唉,可见她实在没有什么跟踪人的天赋,事情没办成,倒把自己给折腾够呛。
正文 第六章 保护
谭菲跟着杨牧一起下了楼,却见他直接往大厦外面走。
她不解,忍不住问一句:“不在这里吃饭吗?”
杨牧朝旁边那家快餐店看了一眼,回道:“里面人太多了,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
谭菲还沉浸在自己之前的猜测中,心里光顾着高兴,自然没有留意到他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冷然之色。
穿过马路,大厦对面是一家西餐厅。因为周围写字楼里的上班族午休时间有限,基本都去吃快餐了,所以中餐时间店里并没有多少人。
两个人进到店里,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服务生上前来询问:“两位要吃点什么?”
谭菲兴致勃勃地接过菜单看,点完自己的东西之后,抬头问对面的人:“你想吃什么?”
不料杨牧却道:“你吃吧,给我一杯咖啡就行了。”
他找她来当然不是为了跟她吃饭,不过是有些话,觉得有必要跟她说清楚而已。
谭菲愣了一下道:“都这个时间了,不吃饭怎么行?”
杨牧没有理会她,直接看向服务生,“好了,先这些吧。”
等服务生离开了,他就把目光转向谭菲,并不打算跟她迂回太多时间。
“其实找你出来,是因为有些话想跟你说。”
谭菲见他态度忽然转了冷淡,心里困惑之余,笑容也变得小心起来。
“什么事啊,要这么严肃……”
“设计方案泄密这件事,我不想多说什么。我既然找你出来,就表示我已经知道了一些事。”
他看着谭菲明显变了色的脸,冷淡一笑,续道:“你如果不希望把事情闹大,还是主动辞职比较好。”
谭菲眼中的惊慌之色闪逝即过,笑了笑,镇定地说:“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追究起来,也是邓子冉的嫌疑更大。”
杨牧看着她,目光有些冷,“是没有证据,这件事要不要追究那也是看我的决定。看在程工的面子上,我可以让这件事翻过去,但你觉得你还能心安理得地在我手下继续工作吗?”
谭菲看着他洞悉一切的目光,就清楚眼下已经不是抵赖可以解决的事了。
可是她毕竟不甘心,愤愤道:“都是你的员工,为什么你要偏袒邓子冉?”
他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说:“这似乎与你无关。”
谭菲看着他冷淡的眼神,就知道终究是那个邓子冉赢了。
周正明找到她,牵连上邓子冉也不过是半途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正因如此,计划得不够周全,才会这样轻易地就让杨牧察觉到了。
事已至此,人家已经拿厌恶的目光来看她,就算她再赖着不走,那也不过是给自己找难堪而已。
不过,她忽然又笑了出来。
“你应该也觉得邓子冉看起来单纯无辜吧,可是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不知道你还会不会继续这么认为?”
杨牧本能地蹙起眉,防备地看了她一眼。
谭菲主动辞职了,谁都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不过因为她在公司里的人缘不好,谁也没有过多地关注这件事,偶尔闲聊几句,也都是幸灾乐祸的口气。
休息时间,子冉坐在位子上,听着同事之间的窃窃私语,忍了又忍,还是觉得忍不下去了。
随手在桌子上翻了一个文件夹,装模作样地抱在怀里,然后走到了总经理办公室门前,抬手敲门。
里面传来应答声:“进来。”
她推开门进去,发现韦助理居然也在,才意识到自己这样闯进来实在有点没头没脑。再忍一忍,大不了下了班再问他就好了。
冒冒失失地转身就要走,被杨牧叫住:“等一下!”
她只好停下了脚步,眼睛里有一抹可疑的闪烁和别扭之色。
“有事吗?”杨牧朝她怀里的文件夹看了一眼,“有话就进来说。”
她象征性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僵硬地笑了笑道:“没事,我跑错门了……”
这一排并列着三间办公室,依次是原来谭菲的办公室,韦广涛的办公室以及总经理室。
谭菲已经离职,韦广涛听她这样说,就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那你是要找我吗?”
这是不是也算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
杨牧失笑一声,看到她表情挣扎的样子就知道,多半是想不出借口,进退两难了。
“不管你找谁,先进来,我正好有事要找你。”
说是这样说,他却用眼神对韦广涛示意了一下。
韦广涛领会地点了点头,站起来道:“你们先聊,我有事出去一下。”
他带上门出去了。
子冉松了口气,随即又不免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小家子气。她来找上司谈话,为什么会是一副躲躲闪闪的心态?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是吗?
“你找我什么事?”
子冉回神,随即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小心翼翼地问:“我是想问,我是不是也要引咎辞职?”
杨牧看着她一脸担心的样子,无声一笑,反问她:“你之前不是喊着自己是无辜的吗?”
子冉没好气地皱眉,“我是无辜的啊,可是现在谭菲辞职了,我要是想证明自己不就更困难了?”
他扬了下眉,淡然道:“那就不要证明了,让这件事过去。”
子冉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诧异了一下,却又想起来道:“可是我不是还背着一个嫌疑犯的身份吗?”
“这件事除了离职的谭菲,只有我知道。我既然不追究,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子冉听到他这么说,终于松了口气,连忙问道:“那你是不怀疑我了?”
杨牧失笑摇头。
如果他怀疑她,还会在这里跟她说这些废话吗?其实在之前,他虽然态度严厉,却从未有指责她是嫌疑犯的意思,她的记性有没有这么坏啊?
不过看到她开心的样子,这种小事也没必要计较了。
可是难得扮演了一次恩人的角色,自然不能轻易放弃这个邀功的机会。
于是他正了正色,一本正经地道:“既然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表示一下感谢?”
子冉心里高兴,答应得也十分爽快。
“没问题,我请你吃饭。”
上一次所谓的请他吃饭,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家的厨房成了她的天下,看她霸占了别人地方,分明理直气壮得很。
他正打算申明一番,就看到她扬眉一笑,让人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说:“秉承着节约是美德的宗旨,还是我做饭请你吃,不过要和上次一样,借你们家的厨房一用。”
“这次应该不至于又碰上保险丝烧断这种事才对。”他笑得客套,拒绝的态度却很明显。
子冉撇了撇嘴,心想他也真是小气,放着那么好的厨房不让用,光当摆设也不嫌浪费。
“说实话吧,到月底了,我煤气费没交,已经开不了火了。”
杨牧诧异之余,不由有几分怀疑,“你不是不用交房租吗,应该不至于穷成这样吧……”
是不用交房租没错,可是她的钱还要存起来有别的用途。
不过想起这件事,她心里却是微微沉了一下。
表面上还是神色轻松地道:“我家里穷啊,我爸妈在老家可是等着我每个月工资寄回去生活。”
反正怎么说都随她高兴,他只负责听,根本无从考证。
“真的?”他显然不信。
“当然了,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她撒起谎来也是分外的理直气壮,眼都不眨一下。
“所以老板,我说要借你家厨房用,可不是只借一次哦,至少要等到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如果你能给涨点薪水那就更好了。”
得寸进尺,他退一步,她就进一步,理直气壮讹上他了是吧?
“既然你自己提到了,那我就直接下通知吧。从明天起,你接手谭菲的职务,回头收拾一下,搬到旁边的那间办公室去。”
子冉愣了一下,开始有自己的小办公室了,感觉像是升迁了一样。
“可是,我好像没过试用期吧……”改进工作环境当然是好事,但好事来得太顺利,总是让人有些不放心。
“我会去跟人事部说一下,提前结束你的试用期。”
这件事也是听取了韦广涛的意见,韦广涛对她的评价不错,也认定她的工作能力。看她那是什么表情,以为他是个专政的领导,闭着眼睛就胡乱徇私吗?
不过这些事他并不打算告诉她,而是故意道:“你不是说希望涨薪水?要多拿钱自然就要多做事,办公室助理的工作现在都归你一个人负责。”
也罢,只要能多拿钱,其他都好说。
“老板,那借厨房的事……”
他微笑,气定神闲地回道:“没关系,我可以借你钱,让你把欠的煤气费先交了。”
子冉受不了连连摇头,真是——真是太小气了。
不借就不借,就让他家的厨房放着当摆设,一直放到生锈去吧!
眼看到了下班时间,子冉心情愉悦地哼着曲子,开始动手收拾东西。
刚把手机扔进背包里,就听到了熟悉的铃声响了起来。
她平时也没什么交际,打电话来的多半又是远在老家的妈妈。
伸手摸出手机,在看到号码之后却是目光一怔,随即收起了笑容,拿着手机一直走到外面的过道里,才接了起来。
她刚“喂”了一声,就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语气焦急地说:“邓小姐,姗姗下午郊游的时候从山坎上摔了下来,现在人已经送到了省立医院……”
子冉顿时慌了神,直觉地追问:“那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在手术室……”
“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之前,电话那边的人却磕磕绊绊地阻拦了一下:“请等一等……”
子冉听出了她话音里的为难之意,心里焦急,就匆匆道:“没事,有什么话你就说。”
“是这样的,我手上的钱不太够,不知道你能不能……”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带钱过去。”
挂断电话,她转身大步往办公室里走,想起钱的问题却又发起了愁。
她手边的余钱每个月都按时送去了姗姗所在的孤儿院,此刻已经拿不出来钱了。可是动手术少则几千动辄上万,这么大一笔钱上哪找去?
经过姚文芳的位子,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要下班,见到子冉脸色不对劲,就关心地询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子冉有些为难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我有个朋友住院,现在急着动手术需要一笔钱……”
姚文芳听完,当即应了下来:“你需要多少,我拿卡取给你。”
子冉觉得很不好意思,低声道:“一万吧。”
姚文芳皱了一下眉,“我手边的卡上只有三千,这样,我先取给你,剩下的我打电话让我老公马上送来……”
她对子冉示意:“走吧,现在就去银行。”
子冉满心感激,“芳姐,谢谢你……”
姚文芳摆手道:“咱们之间不兴这一套,赶紧取了钱送过去要紧,走吧!”
子冉跑回位子上取了背包,转身出门。
刚走出几步,却听到杨牧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邓子冉……”
不是说了要跟他一起回去,还要去菜市买菜的吗?她怎么提前走了?
子冉没有理他,已经跟在姚文芳的身后大步走出门去。
可是走着走着,她忽然脸色微沉,停了下来。
姚文芳不明所以,回过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而已。
她回了姚文芳一个笑,说道:“芳姐,你不用借钱给我了,我找别人借。”
姚文芳眼看着她又走回了办公室去,一头的雾水。
子冉回到办公室,正好和杨牧迎面遇上。
他见到她折返回来,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有事先走了。”
子冉心里焦急,并不想跟他闲聊太多,沉色说道:“我有朋友住院急着用钱,想跟你借一下。”
她心里有自己的那份理直气壮,可是外人自然无法明白。
不过他明不明白都无所谓,现在也不是理会这些事的时候。
杨牧从来也未见过她的脸色如此难看过,听她说完也只当她是心里焦急,答应得也很干脆:“可以,你需要多少?”
“先借一万吧。”
“好,你跟我去银行,我取给你。”
子冉跟在他旁边往外走,此刻心里的感触有些百味杂陈。他答应得干脆不过是出自对她的情分,却不知那个躺在医院里等待被救治的人,其实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要赶紧取了钱送去医院,但愿姗姗的伤势没有大碍。
在自助银行取了钱,杨牧说:“现在不容易打到车,我送你去医院吧。”
子冉神色思量地看了他片刻,已经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好,那麻烦你了。”
车子走的高架桥,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开到了省立医院的门口。
杨牧去停车,子冉则是跳下车之后就直奔进医院大楼,在前台问了手术室的位置,然后搭着电梯上到了三楼。
出了电梯,果然远远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大步奔跑了过去,对方也听到了动静,抬头看了过来,随即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院长,情况怎么样?”
院长握住她的手,神情里尽是自责,“医生说是右小腿骨折,都怪我,姗姗年纪小,我真不该同意让她也一起去郊游……”
子冉心里虽然担心,但也知道这种事谁也无法预料,于是安慰道:“应该没事的,小孩子长得快,等手术完了不用一个月估计又是欢蹦乱跳的了……”
她从背包里取出钱,递给院长,“这里是一万块钱,如果不够你再跟我说……”
孤儿院的经济条件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院长也是没办法才向她张的口,此刻捧着钱,心里是又惭愧又内疚,半天说不出话来。
子冉笑了笑道:“什么都别说,姗姗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走廊的一头有脚步声传来,是杨牧。
他走到跟前来,向院长点头致意。
院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子冉:“这位是?”
子冉语气随意地说:“哦,是我公司的领导,开车送我来的。”
院长点点头,想起来手术费还欠了一点,于是道:“那你们在这边先照应着,我去交一下钱。”
子冉看着她走远,收回目光,在走廊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抬头对杨牧示意一眼,“你也坐一下吧。”
杨牧点点头,跟着坐了过去,心里却隐约泛起了一丝疑惑。
下午的时候她还欢天喜地地说要请他吃饭,眼前她神色凝肃沉静的样子,却是不寻常得几乎有些陌生。
他想,也许是太担心她朋友的缘故吧。
两个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她忽然开了口。
“其实手术室里面的是我朋友的孩子,她叫姗姗,上个月才过的生日,刚满6岁。”
“那刚才的那位……”
“是孤儿院的江院长。”
杨牧没有再说话,因为已经大致弄清楚了个中的关系。
“姗姗没有爸爸,妈妈又去世了,听院长说她被送到孤儿院的时候,只有两岁。我也是不久前才找到了她……”
这也是她辞了家乡的工作来F市的原因之一。
“找不到她家人的下落吗?”
子冉嗤了一声:“什么家人,你是说她爸爸吗?就算找到又如何,不过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杨牧并不清楚事情的内情,所以也不好做评断,只是见她神情哀伤,便低声劝道:“虽然她没有父母,但看得出来你们都很在乎她,这样就足够了。”
子冉垂下眼眸笑了笑,笑容里却有着说不出的嘲然之色。
沉默了片刻,她又道:“姗姗是个漂亮的孩子,长得很像她妈妈。”
手术室的灯灭了,门拉开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子冉见医生走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医生,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说:“手术很顺利,放心吧。”
六岁的孩子,骨头都还是软的,摔倒的时候该有多疼啊。虽然医生的保证让她放了心,但一想到孩子受的苦,她就心疼得想掉眼泪。
杨牧站在她旁边,看得出她心里的那份自责,这个时候却无法说什么话来安慰她,说再多也是空话。
他安静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子冉抬起眼,看到的是他稳实而温和的目光,带着令人心安的魔力一般,让她心里微微一悸,却又是一番的百味杂陈。
护士推着车走了出来,麻药的药力尚未过去,孩子还在昏睡当中。
子冉追着随在车子旁边,一路护送着孩子到病房里。
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病房里亮着白炽灯,邻床的病人和家属聊着天,见到被推进来的是个小孩子,都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杨牧也跟着走了进来,站在了子冉的身后。
邻床的家属是个头发花白的婆婆,见子冉焦心的样子,就叹气道:“唉,这么小的孩子遭这么大的罪,看把父母给心疼的……”
她自然是误会了眼前所看到的,把子冉和杨牧当作了一对年轻的父母。
子冉所有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并没有留意她说什么。
杨牧听得清楚,闻言也只是回了对方一个温和的微笑,也不解释。
院长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回来了。
她对子冉说:“时候不早了,有我在这边照看着就行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子冉不放心,犹豫道:“要不然我留下来照看吧,您回去休息。”
院长笑,“我没关系,而你明天还要上班。别说了,赶紧回去吧,下了班再过来。”
她见子冉还在犹豫,就冲她示意了旁边的人一眼。
“你看,把你领导也耽误到现在……”
杨牧温和道:“没事。”
不过他看了一下病房里的环境,陪护的也都是一个家属,他们再继续逗留下去也会耽误到别人的休息。
他俯身到子冉身边,低声劝:“我们先回去吧,你如果想过来照顾,也需要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再来。”
子冉听他这样说,便没有再坚持,对院长说:“那我先回去,明天再过来。”
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才起身走出了病房。
杨牧并没有立即跟出来,而是对院长说:“您晚饭应该还没吃,我叫了份外送,等一下就会送过来。”
院长没想到他会如此细心,感激道:“你看,耽误你到现在,还让你这么费心……”
杨牧温然一笑,低声回了句:“子冉的事就是我的事,您不必见外。”
另一边,子冉已经走出了病房去,见他迟迟不出来,于是回头看了过来。
杨牧随即走了出去。
院长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最后那句话,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说是领导,看他一直守在邓小姐旁边照顾到现在,那根本是男朋友才会做的事吧?
原来如此啊。
车子开在路上,经过市中心的钟楼时,耳边传来了沉缓的鸣响。
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
杨牧从后视镜里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坐上车之后她一直沉默着,神思游离,仿佛有一肚子的心事。
他体贴地不去询问,收回目光,低声说了句:“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她往位子里缩了缩,目光仍然是看着车外,心不在焉地应道:“我没什么胃口,你去吃吧,在前面放我下来,我自己打车回去。”
杨牧下意识蹙了眉。
她冷淡的态度多少让他有些意外,当然他只当是她之前太紧张,现在突然松了口气,才会没精打采的。
他也没有再说话,拐个弯,直接开向回家的方向。
车子一路开回小区,子冉下了车,也没有跟他打招呼,神情疲倦地走掉了。
杨牧看着她沉默了一个晚上,已经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匆匆停了车,跟着上了楼。
等他赶上来,她家的门早已经关上了。他直接抬手敲门,等了一会不见里面的回应,他大声道:“邓子冉,把门打开!”
又等了一会,门里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门拉开,她还是之前的那副表情,一脸倦色,蹙着眉,“很晚了,你不休息吗?”
杨牧也蹙起眉,盯着她的眼睛看,在她目光里试图寻找让她突然变得反常的原因。
“你这个样子,是因为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孩子,还是有别的什么事?如果有事就说出来,想哭也没关系,但是不要憋在心里。”
子冉这一次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看了他良久,有些话已经冲到了喉咙,终究还是被她生生压了回去。
“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有点累。”
随手就想推上门,却被他一个抬手挡住。
子冉有些烦躁,皱眉看着他道:“还有什么事?”
她是真的太累了,所以才会连最基本的应付也无法做到,此时此刻并不想面对他。
可是对面的人,态度坚定,目光坚决,面对她的冷脸也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
她忽然感觉到手背上一暖,是来自他手心里的温度。
“你……”她一时有些怔了。
“你这个样子,我会担心。”
他的性格,只是不善表达,却并不是温吞不决。一旦确认了一个人,他就不会回避。
子冉一直看着他,怎么也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突然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表达了这样一份心意。
事情接踵而来,她几乎没有整理的时间,心里越发觉得烦乱,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表达自己的态度。
“你知不知道……”好半天,才结巴出了半句话。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
他叹气,在她尚未回过神之前,直接牵起她的手走到自家门前。开门再关上,把她领了进去。
“先坐一下,我去弄点吃的。”
子冉下意识拉住了他,问:“你家里不是不开火吗?”
他不由失笑,她显然是记性太坏,之前也不知道是谁理直气壮塞了一堆的东西到他家冰箱,杂七拉八占去了一半的地方。
“你过来霸占厨房的时候,忘了冰箱里面到现在还塞着你的一堆东西?不过我没有厨艺可言,最多只会煮个阳春面,所以等一下你捧捧场,不要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就行了。”
子冉听着他半是玩笑的话,到这会终于恢复了一点情绪,开始有些良心发现了。
连累他这么晚都没吃饭,说起来她总要负点责任。
“算了,我去做吧,反正还欠你一顿饭。”
杨牧直接把她按回了沙发里,“那顿饭先欠着,别想随随便便就打发了。”
然后转身进了厨房去。
子冉趴在沙发上,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些发酸。
她不是铁石心肠,他的体贴照顾,看在眼里也会动心。如果不是中间有那一层隔阂,如果他和她只是平凡偶遇的两个人,就这样平和地相处下去,未来也许会很幸福吧。
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如何能件件都随人愿?
她把脸埋进沙发里,心里难过得想掉泪。
可是不想在他面前这样没出息,流露太多也会容易让他产生怀疑。于是她从沙发里站起来,招呼也不打,只想立刻回家去。
杨牧见到她要走,从厨房里追了出来,挡在了她面前。
子冉却一直低着头,左躲右躲也躲不开,气得恨不能踩他一脚。
“你让开……”
杨牧实在是头疼,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闹脾气,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凑到近前一看,才愕然地发现她在哭。
他无声叹气,任她推搪也不松手,“刚才还不是好好的,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委屈?”
就是无法跟他说清楚的事,才想着要离他远一点,他到底明不明白?
“你别管。”
“做不到。”他答得也干脆。
子冉走不掉,抬头瞪他,“看不出来你这个人原来这么霸道,就算你担心我,那也是你的事,我又没说一定要接受……”
“之前也没看出来,你脾气原来也这么坏。”
反正已经背上了坏脾气的罪名,她索性凶狠狠地瞪着他道:“你到底让不让?”
他仿佛丝毫也不受威胁,居然还笑得出来,气定神闲地摇了摇头。
可恶!仗着力量悬殊,吃定了她奈何不了他是吧?
厨房里传来“呲呲”的声音,她就咬牙切齿地说:“你没听到吗,水开了。”
他扬眉,“随它去,反正你也不吃,做了也是白做。”
她瞪了他良久,终于忍不住了,神情认真地说:“不要随便对一个人好。”
在有些事,他还被蒙在鼓里的时候。
“对你好也有意见?”实在不懂,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啊,我这个人就是忽风忽雨的性格,你如果够聪明就离我远一点。”
他亦是看了她良久,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还是那句话,做不到。”
“杨牧!”不要真以为她不会说狠话。
他却手一伸将她拥进了怀里。
“不知道你心里在害怕什么,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多问。但我要你知道,只要你愿意,我就会站在你身旁做你的依靠。”
子冉就是怕面对这样的场面,怕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才会一心一意想避开。
他现在说得认真,毕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果将来有一天事情被拆穿,他是否还能如今日这般坚定,那却是根本无法预知的事。
她不想事情发展到让情绪左右理智的地步,所以才想在事态尚能控制的时候,撤身退出来。
她更不想去面对,自己已经动心了这件事。
正文 第七章 是谁弄错了
子冉请了几天假,在医院里照顾姗姗。
孩子十分坚强,尽管手术之后的一连串治疗让她迅速消瘦下来,她看到子冉担心的样子,就细声细气地学着大人的口吻安慰她:“没事的,医生说就快好了。”
特殊的身世让她比寻常孩子要懂事许多,只有在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她才会展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拉着子冉给她讲关于她妈妈的事情。
其实那些话已经说了无数遍,她却像听枕边故事一样,一遍一遍地重温。
正是因为这样,子冉才更觉得难受。孩子没有见过母亲的样子,稚嫩的眼神里却分明有着对母爱的好奇和渴望。
不管大人之间有什么恩怨纠葛,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她在医院看护的几天里,杨牧下了班都会过来看看,坐一会就离开。
子冉知道他其实非常忙,东盛那边的设计方案等着要,他却为了她的私事一直分神操心,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看着他眼睛里有血丝,就知道他晚上回去一定熬夜了,心里多少有了一些不忍。
可是看到姗姗可怜巴巴的一张小脸和那双像极了她妈妈的大眼睛时,她却又会忍不住开始矛盾。
也许是她将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也许只需要一个证明,就能够还所有人一个圆满。
当然前提是,那个背负着姗姗父亲身份的人,他会以一个理智的态度来面对这件事。
可是孩子毕竟比大人无辜,所以她必须也只能站在孩子的角度去考虑,即使将来伤害了大人,那也是身为大人所必须承担的一份担当。
姗姗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在医生的准许下,院长把她接了回去。
走之前,子冉帮她收拾洗漱用具,却没有把东西装进行李包里,笑着说:“医院里用过的东西还是不要带回去了,重新买套新的吧。”
送走了孩子,她直接坐车回了家。路过菜市场的时候,她顺便买了些菜。
回家之后,她给杨牧打了个电话:“之前不是还欠你一顿饭吗,你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吧。”
杨牧回来得很早,某人更像是算准了他到家的时间,他走出电梯,就看到她提着袋子站在他家门口。
他走过去,朝她手里的袋子看了一眼,一只手全是蔬菜,另一支手里则是提着一条鱼。
“又要借厨房?”
子冉现在跟他之间也没有客气那一套了,理所当然地回道:“是做给你吃的,借厨房用用也不为过吧。快开门,东西太沉了。”
杨牧单手就接过了她手里的所有东西,用眼神示意:“钥匙在口袋里。”
子冉却在心里小小地别扭了一下。总觉得掏口袋的动作,多少有些亲昵的味道。
他大概也看出了她眼睛里的犹豫,好笑之余,也不拆穿,只是催促一句:“发什么呆,你不是也说东西很沉?”
子冉看了他一眼,他的另一只手还提着公文包,虽然也没见有吃不消的迹象,但毕竟人家是对她发扬了绅士风度。
她没再继续做思想挣扎,问他:“哪边口袋?”
“右边。”
打开了门,杨牧把东西送进了厨房,子冉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他脱了外套又返了回来,站在门口问:“要不要帮忙?”
子冉看他眼睛红红的,想到自己正巧买了胡萝卜,于是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牧也笑,问她:“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最近一直熬夜,眼睛红得快跟兔子一样了。”她随手拿起一根胡萝卜,“所以我有先见之明,买了红萝卜,奖赏工作辛苦的兔子大人。”
“我好心好意来帮忙,你不感激,还嘲笑人,看来风度这东西有些时候也要不得的。”
子冉收起玩笑的心思,说道:“你先去睡一下吧,等饭做好了我叫你。”
杨牧连日加班熬夜,的确已经困得不行了。难得她和颜悦色,他心情好,也乐得乖乖听话,转身回房去了。
子冉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他关门的声音,又等了一会,确定他应该是睡下了。她擦干了手,走了出去。
她直接走向了卫生间,打开灯,关上门,抬头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冒失了,可是她想寻找一个真相,一个足以让他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真相。
其他的,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新的设计方案终于完成并顺利通过,负责这个案子的所有人全都松了口气。
韦广涛送了新的工作进来,放下之后却忍不住道:“老板,我看你这段时间也累得够呛,不打算休息个几天再开工吗?”
工作是永远也做不完的,做工作狂那更是虐待自己的犯傻行为。
如果在以前,以杨牧的性格和生活状态,他整日埋首工作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想一想,因为心里装的不再全是工作,所以听韦广涛这样一说,就有了想放松的念头。
不过他还是翻开了手边的资料,边看边道:“我先看看这个案子,如果不是特别麻烦再说。”
正说着,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一眼号码,随手接了起来。
“子洲,找我什么事?”
丁子洲在那边笑,说道:“我跟罗兰要订婚了,这个周末在我们滨湖区的别墅。”
杨牧听到这个喜讯,也笑了起来,替他们高兴。
“好,到时候我直接开车过去。”
丁子洲不忘吩咐:“你周六晚上就过来,我们会先办一个告别单身的聚会。”
杨牧摇头笑,他跟罗兰之间相处也很多年了,走进婚姻殿堂也不过是一个形式。不过只要子洲开心,身为好友的他自然也乐得去捧场凑个热闹。
“知道了。”他想了想,又说,“到时候我会带个人过去。”
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但丁子洲跟他关系铁,一下子就猜到了大概。
他在那边笑问:“是女朋友吗?”
杨牧弯了弯嘴角,也不否认:“是吧。”
丁子洲没想到自己给他传喜讯,结果也得到了自己好哥们的喜讯,心里当然开心得不得了,连连道:“那要带来,一定要带来啊!”
挂断电话,杨牧下意识朝门外看了一眼。
子冉已经销了假回来上班,一个人兼了两个人的工作,虽说工作量其实也没有增加多少,但每天看起来似乎比他这个上司还要忙。
孤儿院那边,姗姗的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她之前一直担心,人也清瘦了不少。难得眼下有这个机会,刚好带她去散散心。
他按下内线,给她拨了过去。
接通之后,那边的人正忙着往电脑里录入数据,分神应了一句:“喂?”
他在这边笑了一下,听得出她的心不在焉。
“周末有朋友要订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子冉随口就回了句:“我不认识,去做什么?”
他的朋友,她总是要认识的不是吗?
“你不愿意去?”
是啊,不太愿意,难得周末,她宁愿在家里蒙头睡觉。
杨牧也大概猜出了她的态度,不想再让她找借口拒绝,直接说道:“我朋友也是事务所的股东,就当作是工作,你和我一起去。”
子冉在那边哎了两声,对面的电话已经挂断。
当作是工作,说得轻松,也没见他说给加班费啊。可恶,就知道打着公事的幌子来压迫人。
周六晚上,开着车去参加聚会。
滨湖新区离市区十里路,过去差不多需要半个小时。
沿途的霓虹灯一路延伸而去,从车窗望出去,夜空呈现出墨蓝的颜色,天角有一弯细细的新月。
已经是初夏时分,风吹在脸上,舒适宜人。
按照政府的规划,滨湖区将来会渐渐发展成F市的主城区,虽然如今还处于大建设的时期,但房价早已经噌噌地涨上来了,可想而知在这里买一间别墅得多贵。
车子开过新钟楼,远远就可看到那栋在橘色霓虹灯掩映下的灰白色建筑。
“你看,新钟楼!”子冉有点兴奋,伸手一指。
杨牧放慢了车速,却是朝她看了一眼,有些意外,“你来过这里?”
“没有,可是我整理公司档案的时候看过它的设计图,我知道是你设计的。”
他的设计似乎更偏爱传统的中国风格,可是却不会显得陈旧和突兀,是她喜欢的样式。
她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你是本市建工学院毕业的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她笑了笑,随意道:“哦,听公司同事说的。”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又道:“杨牧,不如我们来聊聊过去吧。”
和他认识这么久,回想一下,却是从来也没有聊过彼此的事情。
“你想知道什么?”杨牧笑。
子冉转了下眼睛,口气玩闹地说道:“我想知道,你以前交往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
她说完,目光定在杨牧的脸上,明显看到他眸光转沉,神情怔了一下。
“你不会是要说,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吧?”
他抬起眼睛,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当然不是。”
“那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专注开着车,十分随意地道:“是一个很好的人。”
子冉鄙视了他一眼,“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杨牧就只是微笑,良久也未再说话。回忆过去对他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那毕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不过转过脸就看到她一脸不满的神情,他也知道这种事越是对她回避隐瞒,她只会越不高兴。
“我喜欢的那个人是我大学同学,她是一个性格刚强的人,属于敢爱敢恨的那种。”
而通常拥有这种个性的人,往往太过于执着刚直,眼睛里容不得半分委屈,一旦受到打击,反应也会比一般人要来得激烈。
“那她……现在呢?”她看着他,眼睛里有一抹冷凝的光。
“去世了。”
回答得这样坦然,反而让子冉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杨牧见她一直沉默,笑了笑,问:“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了?”
她将目光避开,亦是笑了一下,“我也没那么糟糕吧,听起来是件让人伤心的事,还追问下去就太不近人情了。”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也因为车子已经开到了目的地。
丁子洲的名字,子冉之前其实有听同事说起过。他是事务所的股东,却是纯分红那种。从来也未见他在事务所出现过,关于他的身份被传了很多个版本,可是谁都没有见过他本人。
别墅的花园里挂满了彩灯,大门敞开,客厅里灯火通亮。
那一对准新人就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迎接客人。
丁子洲的样子十分符合寻常人对有钱公子哥的设想,白皙修长,面容文质,笑容温和,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彬彬有礼的姿态。
不过他看起来也真是瘦,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米色衬衫,越发衬得脖子细长。
准新娘却正好相反,苹果脸,个头娇小,看起来珠圆玉润。
杨牧上台阶的时候,伸手拉住了子冉的手,动作看起来再自然不过。
子冉却是微微愣了一下,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牵手吧。还好还好,她没有表现得脸红心跳,充其量也就是觉得手心里冒了一点汗。
她这边还在胡思乱想,台阶上的人已经笑着迎了过来。
“你来得最晚,再不见你,我都准备打电话催了。”
丁子洲的目光转向子冉这边,笑容里有着好奇跟探究。没办法,以杨牧的个性大伙都以为他这辈子都要玩单身下去,没想到他的身边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人,所以大家当然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
“你好,我是丁子洲。”他牵过身旁的女子,“这位是我的未婚妻,罗兰。”
罗兰依偎在他身旁,两人身高身型都相差许多,可是气场却是出奇的贴合。
子冉微笑着点头回应,被别人用毫不避讳的目光打量,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互相介绍完毕,罗兰丝毫也没有见外的意思,拉起子冉的手就对杨牧道:“今天晚上没有别的女宾,我赶着去换衣服,不介意把邓小姐借给我一下吧?”
听她说话,看起来是个性格直爽的人。
杨牧风度十足,玩笑道:“这你得问她自己,我如果随便替她做主的话,回去保不准是要挨批评的。”
子冉偷偷瞪了他一眼,这人,仗着在自己朋友面前,什么随性的话都敢乱说。
她……她几时像他形容的那样蛮不讲理了?
罗兰冲子冉眨眨眼笑,已经拉着她往客厅里走去。
进门之前,子冉听到杨牧在身后问丁子洲:“最近身体好点没有?”
她心中了然过来,难怪丁子洲的细瘦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果然是身体不好的缘故。
上了楼,房间十分的宽敞。
罗兰笑着对她道:“真不好意思,你一来就让你帮忙。”
子冉摇摇头,目光下意识朝四下打量,随口应:“没事。”
罗兰从衣橱里取出了要换的衣服,原来是一袭月牙色的旗袍,衣摆上绣着精致的花纹,缎质的料子看起来十分的娇贵。
罗兰提着衣服,从镜子里看了子冉一眼,目光里却有着几分感慨之色。
“我们这一帮同学里面,属杨牧的性格最内向,原来大家都担心他将来怎么找媳妇,还好有子冉你出现了……”
子冉心忖,他哪里是内向,真要无赖起来,分明比她还要厉害三分。
“你们都是大学同学吗?我是说你和你先生……”
她忽然意识到,这样说起来的话,杨牧当年身边的那个人,他们不就是也认识了?
“是啊,我们几个都在一个系。”
罗兰招呼她一句:“你随便参观,我进去换下衣服。”
说完她就提着旗袍进更衣间去了。
子冉四下转了转。靠窗的位置是一张书桌,她被桌子上摆的那张照片吸引住了目光。
走过去拿起相框,在看清照片里的一个人之后,目光瞬间黯淡下来。
照片里有四个人,杨牧、丁子洲、罗兰以及慧文。
罗兰的声音唤得她回神:“子冉,能不能帮我提一下拉链?”
她已经换上了旗袍,朝着子冉走过来。
“哦,好。”
子冉有些心虚地放下照片,像是窥探了别人的秘密被抓到的感觉。
罗兰的神情看起来却没什么异样,见她对照片好奇,就笑着解释道:“是大学时候的合照。”
子冉真想接着话茬往下问,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布置房间的时候,子洲非要把这张照片摆在这里,你就知道我们几个之间的同学情谊有多深了吧?”罗兰笑着,穿好了衣服,走到镜子前面去了。
子冉的目光下意识又飘向了那张照片。
罗兰并没有特别提起照片里的那个人是谁,杨牧说的时候,也只是神色平静地随口带过。
看来大家似乎都已经把她遗忘了。
“我好了,我们下去吧。”罗兰回头招呼她。
“好的。”她收回目光,淡淡一笑,笑容里却有着一丝嘲然之色。
随在罗兰的身后下楼去。
之前的忙碌告一个段落,子冉向杨牧请假。
“我要请一个星期假。”
杨牧正在画图,闻言笔尖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
“请那么长时间要做什么?”
她神色平静地回道:“私事。”
什么样的私事需要花去这么长的时间,而且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不会乐意告诉他是什么事。
他想了想,表情看起来一本正经,“所里面又接了新的案子,你现在的职位也不比以前了,随便走开的话,可能不太方便。”
拿工作的大帽子压人是吧,子冉就知道他会来这一套。
她笑吟吟地道:“其实我已经先跟韦助理打过商量了,他拍着胸口保证说,工作可以暂时交给他没问题。”
这个韦广涛,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连这点眼力劲也没有?
偏偏假公济私的把戏已经演不下去,他只好道:“一个星期不行,按公司的规定,最多一次请三天。”
子冉听到他这样说,心里偷喜,嘴角弯出了一个得逞的笑。
她又不是傻了,当然知道请一个星期时间根本不可能,故意把目标定得高一点,不过是设个圈套等着他自动砍价。
可不他就自己一脚踏进来了。
表面上,却还是要装作不太满意的样子,“算了,三天就三天吧,总比没有强。”
她怀里抱着文件夹,那里面夹的却根本不是什么公文,正是她填好的请假单。
直接抽出来,递到他面前,还很勤快把笔也一并递给了他。
杨牧眼中几分诧异之色,失笑道:“你是算准了我一定会批准吗?”
“所里面的人都知道,老板你人好嘛。”她笑眯眯地回道。
目的都达成了,说点好话让他觉得心里安慰一下也是应该的。
杨牧心想,刚来的时候,她与人相处总是一副温和老实样子,哪里有半分精明算计的影子。果然是混得熟了,关系不同于以前了,胆子也大了。
他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毕竟还是不甘心,在把请假单递还给她之前,问:“站在私人的角度,你是不是可以说一下,到底要去做什么?”
她也爽快,抽走他手里的请假单,回道:“我要回老家一趟。”
原来如此。
“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去?”
当然不要,怎么也要等到真正稳定的时候,才能带着自己认定的那个人去给父母看。
而且说实话,她至今也无法确定,他是否就是那个人。
想起这件事,心里又开始忍不住有些烦躁起来。
“不用了,你不是说所里面最近很忙吗?既然忙,老板更要起带头表率的作用。”
她要回去一趟,不单只是为了去看望父母,更重要的是,她要去见一个人,拿一样东西。
子冉走的第一天,杨牧拉开自己家的冰箱看,里面仍然被东西塞了大半满,都是她的。
他自己动手做饭,下了最简单的阳春面,吃在嘴里却是食不知味。
她的厨艺不错,他显然是被她的四菜一汤养刁了胃口,如今再吃这些东西,觉得无法习惯。
吃过饭,他习惯性地走到阳台上去吹吹风,楼下花园里一如既往的热闹,他看着那些欢蹦乱跳的孩子,想到的还是她那张笑盈盈的脸。
她走得潇洒,到现在连条短信也没有发来,倒是他,心里的患得患失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
她刚搬来的时候,他不留情面地到物业投诉她,那时又怎么想到会发展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缘分这种事,也逃不过有意无意下的一桩桩巧合。她搬到他家的对面,还进到他的事务所上班,又是难得一见的开朗个性。这中间少了哪一条,他可能都还是和以前一样,维持着自己慢热且自闭的个性。
他忽然想到那天参加子洲订婚宴回来的路上,她唠唠叨叨,抱怨说他那些朋友看她的眼神太古怪,活似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无疑就如同珍稀动物一般少见,而她其实明明很无辜,只是被他莫名其妙给拉来的而已。
当然不是莫名其妙,可是他反省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也未曾正式说过类似表白的话。他对她的感觉,她心里不是不明白,抱怨那么多也只是因为不甘心吧,亦是为了提醒他。
他想到这里,不禁莞尔。
走回客厅里,他到手机,给她打了过去。
接通之后,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乱哄哄的,应该是在外面。
“你还在外面吗?吃过饭没有?”
她在那边回道:“正在吃,有事吗?”
难道非要有事才能给她打电话吗?可见到现在仍然名不正言不顺是他的一个失误。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哪天回来,后天下午吗?”
她想了想,说:“如果我妈放人的话,差不多吧。”
他在这边沉默半晌,说:“好,那我等你回来。”
说完打算挂断,就听到她在那边喊:“哎哎,等一下……”
“你有话要说?”他问。
她是觉得,他刚才说那句话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太寻常。
“你等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吗?”语气也下意识变得小心,心里隐隐开始担忧,难道是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事?
他在这边无声一笑,说道:“是,我有话要跟你说。”
中午杨牧和子冉通了电话,知道她已经坐上了归程的车,大概傍晚的时候会回来。于是他提前下了班回去。
刚打开门,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他转身看过去,看到一个穿着快递公司制服的人走了过来,目的地却是对面的子冉家。
工作人员想要敲门,他走过去道:“请问你找哪位?”
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回道:“有邓小姐的快递。”
杨牧告诉他说:“邓小姐不在家,我可以帮她签收,等她回来我拿个她。”
工作人员有些迟疑:“请问你是?”
“我住在对面,是她的男朋友。”杨牧扬眉一笑,见他仍有迟疑,就道:“你如果不放心,可以给她先打个电话。”
工作人员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看他衣冠楚楚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坏人,而且只是一个普通快递,亦是没有拿这东西开玩笑的道理。
他还赶着有别的包裹要送,没有再过多顾虑,接受了杨牧的签名之后,留下东西走了。
杨牧看了看手中的东西,说是快递,只用一个很薄的文件袋装着。翻过来看,他的目光移到寄出地址的地方,那上面的几个字却让他微微怔住了。
夏天坐车很痛苦,虽然大巴车一路都有空调,但一下车之后,就感觉迎面而来的空气里尽是燥热粘腻,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子冉原本想打杨牧的电话,可是转念一想,人家既然都不知道自觉一点过来接她,她要是主动打电话央求,那也太没出息了。
提着行李包,好不容易才打到了出租车。坐上之后,又因为赶上下班高峰,车子堵在半路上,热得不行。
她心里终于冒出了一点哀怨的情绪。
他明明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不来接就算了,到现在居然连个电话也没有打来。
可是想到之前他说有话要谈,心里又开始隐隐担心起来。
一路心情忐忑,终于到了家。提着包走出电梯,远远走过来,目光却是一直盯着他家的门口看。
有些意外,他家的门是开的,里面亮着灯,却是没什么动静声传来。
该不会是进贼了吧?
她心里冒出胡思乱想的念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到客厅里的人影之后才松了口气。
杨牧神色平静地坐在沙发里,看到她出现,也只是抬起眼睛看了过来。
子冉尚未察觉到他的异样,走进来,朝四下看了看,奇怪道:“你把门开着做什么?”
沙发里的人没有回应,她走近一些,终于留意到了他低沉得有些吓人的脸色。
心里一慌,直觉就感到,他应该是知道一些事了。
她亦是脸色一凝,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他面前坐下。
沉默了良久,谁都没有说话,可是对面坐着的人,太过安静,令她不安。
他不发作,应该是隐忍着脾气,想等她的一个解释吧。
子冉原本是压了一肚子的话,可是看着他神情冷淡的样子,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终究是他先开了口。
他冷然地勾了一下嘴角,问她:“邓子冉,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子冉对他,有抱歉,却也有着一份理直气壮的指责。
是,她是刻意接近他。对面的房子,根本不是什么师姐让给她的,事实上她为了能租下他对面的房子,花了比原来租户还要贵的租金。应聘进他的单位上班,也不过想制造日日相处的机会。
而做这些,都不过是为了想看一看,身为姗姗父亲的他,没有对孩子尽过一天责任,在事情被揭穿的这一天,到底会以怎样的面目来面对整件事。
如果他肯负责任当然最好,如果不肯负责,她想尽办法也不会让他好过。
最初的最初,当她找到慧文的孩子时,她就是抱着这样固执的念头冲着他而来。
可是,如今想一想,自己是何其的幼稚。她只有莽撞的想法,却没有狡诈的心思,如果他不肯负责任,她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连那一次,设计方案出事,她因为自己当时所做的决定,至今还仍然会有歉疚的念头不时冒出来。
“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嘲然一笑,也是,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的事,多说一句都是废话。
设计方案出事的那次,谭菲跟他说:你以为邓子冉能有多无辜?我偷设计方案拿给周正明的时候,她明明就撞见了,却故意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你以为,她对公司,对你,当真是一心一意的吗?
当时他只把这些话当作是谭菲因为不甘心,才会故意诽谤。
可是他在职场上沉浮这么多年,凭自己的敏锐和判断,也知道这种看起来实在不高明的诽谤,绝不会只是空穴来风。
心里虽然多少有一些猜忌和芥蒂,他却还是认定了她的善良与单纯。他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理直气壮说话的样子,看到她笑眯眯的样子,自己也会觉得开心。
因为这些,他丢开了理智为她找借口解释,认为她即使如谭菲所说的那样,多半也只是怕事才不敢说出来。
后来她带着他去见姗姗,她说孩子长得很像母亲,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已经起了怀疑。
因为的确长得很像,像到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
后来带着她去参加子洲的订婚宴,路上她说的那些话,几多试探。
如果那个时候她一直追问到底,他也做好了向她说出一切的准备。
他一直沉默,一直装聋作哑,要的也不过只是她的一次坦白。
可惜,原来信任这东西说得容易,真想得到它,却是那么难。
他拿出沙发靠垫底下的东西,放到了她手边,眼神里有着淡淡的自嘲之色。
子冉看了一眼,随即拧紧了眉,却因为他太过平静的态度,觉得有点惭愧有点难堪。
是亲子鉴定书,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他手上,但显然他已经看过了里面的内容。
“子冉,你心里藏的那些事,我从来不问,只希望自己有一日能得到你真正的信任,让你心甘情愿地对我说出来。”
他看着那张亲子鉴定书,嘴角的嘲弄之色渐深,“事实证明,我很失败,你宁愿把信任交给这样一份伤人的报告,也不愿对我亲口问出来。”
子冉把报告书拿起来,手有些抖,看着他眼神带伤的样子,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句句砸在她心里,让她越来越内疚。
她一时也失去了打开它的勇气。
“你提起姗姗爸爸的时候,语气里尽是鄙视之意,所以可以想象我在你心目中,从一开始就被认定为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
他嘲然一笑,拿起她手中的报告书,替她打开,送到她眼前让她看。
“可是这样的结果,应该是你没想到的吧?”
子冉愕然一怔,迅速低下头去看报告书上面的字,在看到结论的时候,几乎是瞠目地抬头看向了他。
他只是嘲然地微笑着,问她:“子冉,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并没有等她的回答,他已经站了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
子冉慌乱之余,直觉想挽留他:“等等……”
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
怎能放心看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这样离开?
他走到门口,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幽幽说道:“我想我们都需要一点空间,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心意究竟是什么?也让我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正文 第八章 不想错过你
有一个星期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子冉的办公室跟杨牧的办公室在一排,如今她再也不能一抬头就看到他办公室里的大概情况,少了地理上的优势已经很恼人。偏偏她偶尔找个借口送文件进去,或是打着幌子从他办公室门前晃过,里面的人要不就是在伏案工作,要不就是神情严肃地讲着电话,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整件事说起来是她理亏,因为这样,她也想做个知错就改的良民,前提是他肯给说话的机会才行啊。
子冉心里怄得不行,整日无精打采,和姚文芳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是食不知味。
姚文芳仔细一询问,终于知道了子冉和杨牧之间的事情。恍然之余,她连连道:“我就说吧,老早就觉得你们之间不太正常,要不怎么说我是过来人呢……”
不过听子冉说完整件事之后,她也露出头疼的表情,不忘批评两句:“如果我是老板也会生气,听起来,一直都是他对你包容,可你居然会拿他的DNA去化验……”说着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你是怎么想的呀,电视剧看多了吧!”
子冉心里也很委屈啊。
“他跟慧文在大学的时候做过情侣,时间身份都对得上,我理所当然会怀疑他啊。而且姗姗还那么小,我只是想帮她找到父亲,让她以后的生活可以过得好一点。”
谁能想到他居然不是姗姗的父亲。看来是慧文刻意隐藏了她的一段过去,连她这个最好的朋友也没有透露丝毫。
“这件事是你做得不够妥当,应该跟他好好道个歉。”
子冉苦起了脸,心里很怄,“我也想啊,可是你不也看到了,他现在连走路都是目不斜视,看到我也是直接漠视。”
人似乎都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习惯了对方的体贴包容,觉得理所当然。如今失去了,心里开始觉得委屈,尤其现在只能傻愣愣看着他的背影,更是让她酸楚得想哭。
杨牧是一个很好的人,她幸运地遇到了,却似乎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就这样失去了。
她不希望这样。
“你住在他家对面,下了班回去,也找不到机会跟他说话吗?”
提到这个,子冉更难过了。
“他这段时间都没有回去住,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分明是为了躲开她,如果不是因为近来有新案子要忙,他只怕连班也不愿意上了。
他像是又恢复到了以往那种安静的独自的生活状态里,她想起他那天说“一厢情愿”那句话时候的语气,分明是很失望。
真怕他想得时间太久,冷静下来,到时候是真真正正对她失望了,决定以后都对她敬而远之,那该怎么办?
姚文芳拍拍她的肩膀,劝她:“别叹气了,打起精神,想想办法。”
身为局外人,她自然要比子冉冷静,仗着自己是过来人的身份,开始动起了脑子,看能不能想想什么歪主意,把两个人重新撮合到一起去。
休息天,杏花公园里面有一场大型的户外单身联谊活动。
子冉原本不是会员,不能够参加。不过姚文芳当记者的老公,从朋友那里开了个后门,把子冉的名字也加了进去。
活动是星期天的早上十点钟开始,九点钟的时候,子冉还没有出门。
姚文芳的电话打了过来,见她还在家里磨蹭,就劝道:“你也真是的,不是都说好了吗?衣服我都陪你买了,现在临阵退缩也太没志气了。”
子冉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起床上的那件素色连衣裙,仍然有点犹豫:“我是在想,我既然不是诚心要去相亲,那对别人就是不尊重,所以不太好吧……”
“谁说不是诚心的了?今天去的人那么多,说不准你就遇到了一个更合适的人呢。反正趁着现在单身,有机会就多看一看,何必在一棵树上困死自己?”
因为子冉跟杨牧之间一直都僵着,所以姚文芳就说要帮忙想办法,可是这听起来也不像是要帮忙的意思啊。
“芳姐,我……我还是不去了……”
姚文芳不理她,“赶紧出来,我已经带着我女儿出发了,咱们在公园门口碰头。”
那边说完话,已经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子冉一头扑进被子里,实在是不想出门去。
磨蹭着换好了衣服,终于还是出了门。
站在电梯口,门拉开,里面走出来的人却让她目光一怔。
他“离家出走”也有段时间了,怎么刚好这么巧挑了这个时候回来?
杨牧从里面走出来,目光在她身上略作了一下停顿,脚步却没有停,与她擦肩而过,朝着自己家门口走去了。
子冉看着他冷淡的样子,再想想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态度,心里顿时又觉得十分委屈。
就算她有错,她也愿意道歉,可是他有必要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一直这么得理不肯饶下去吗?
也罢,她这就老老实实地相亲去,像姚文芳说的那样,未必就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人。
等找到那个人之后,就把对他的那份感情统统收回来,然后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她迈进电梯里,迅速地按上了关闭键。
电梯外,杨牧却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回头望了过来。
子冉也是到了现场才知道,原来是电视台新开的一档真实相亲栏目,开播一个月之后,挑在今天进行一场会员见面会。
公园的草坪上已经是人头攒动,除了身为主角的年轻男女们,也有为了孩子助阵而跟随来的父母们。活动还没有正式开始,大家却都已经开始热络地交谈了起来。
子冉跟姚文芳在公园门口碰了头,见她是一个人,就问:“你家小公主呢?”
姚文芳露出头疼的表情,“别提了,难得她爸爸今天有空陪她出来玩,就完全把我这个妈给抛弃了。他们父女两个在游乐园那边疯呢,别管他们了。”
子冉到了门口还想打一下退堂鼓:“能不能不去了啊?万一碰到熟人怎么办?”
姚文芳好笑道:“你也太保守了吧,相亲怎么了?这年头大家工作忙生活圈子也窄,不靠这种方式怎么去认识更多的人?”
她牵起子冉的手,“走吧,活动快开始了。”
子冉只好跟着走了进去。
姚文芳把她领到人群里,四下寻望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人。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也没有来电话或短信之类的。心里忍不住暗自嘀咕:怎么回事,难道是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她对子冉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给我老公打个电话。”
子冉追着她喊,她已经跑出了人群外去。
四周都是人,大家三两个聚成一群,只有子冉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站在中间,偶尔被别人打量几眼,浑身都不自在了,恨不能立刻遁逃出去。
这样的场合,从来也没有应付过,她额头冒汗之余,心有戚戚焉地想:以后如果再有哪个朋友单身,就一定要劝他们抓住身边的机会,能不走上相亲的道路,就千万不要走这条路啊!
真是让人太尴尬了。
另一边,姚文芳翻到号码,赶紧打了过去:“韦助理,你们过来了没有?”
那边的人朝驾驶座上的人睨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正在往那边去的路上,我尽力啊!”
如果不是觉得促成姻缘是做好事,蒙骗老板这种事还真是不敢随便做啊。但愿他们今天的一番心思不会白费。
姚文芳跟韦广涛刚通完电话,就看到子冉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芳姐,我觉得这种人海战术式的相亲,找到合适的对象就像是大海捞针,我们还是走吧……”
子冉一脸的尴尬表情。刚才居然真的有人找她搭讪,她勉强应付了几句,赶紧抽身躲开。
前方设置的舞台上却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我们今天的活动即将开始,请大家往舞台这边集中一下吧……”
姚文芳嘿嘿一笑,拉起子冉的手道:“等下主办方会有一系列的活动,都是一对一的游戏,保证不会像你说的是大海捞针那么惨!”
子冉无奈地被她再次拉进了人群里去,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如果杨牧知道她跑来参加这种活动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算了,不应该想他,没见之前在电梯口碰到,人家的态度那是多冷淡啊。
既然都来了,暂时也走不掉,索性丢开那些烦心的事,权当放松一下心情也好。
公园门口已经停了很多的车。
杨牧踩下刹车,车子停在了马路边。
他隔着挡风玻璃朝公园门口看了一眼,疑惑地转过头来,“不是说接你女儿吗?你确定她在里面?”
韦广涛打电话给他,说是要出门接老婆跟女儿,结果车子坏在了半途,一时半会也没打到车。
借口其实挺拙劣的,当然杨牧正好开着车出门,接到电话之后也没有过多考虑,接了韦广涛之后就依照他指定的路线一路开过来了。
公园大门的两边都立着广告牌,上面清楚地写着里面正在举行的活动事项。
韦广涛本来就不是撒谎的高手,面对敏锐精明的老板就更是心虚了。反正人也已经带来了,索性跟他说个明白,让他自己决定才对。
“是这样的,”他咳了一声,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心虚,“其实我是跟姚会计商量了一件事,才决定把你诓来这里的。”
杨牧不由几分诧异,怎么还牵连上了姚会计?
“怎么回事?”
韦广涛原原本本将事情说了出来。
然后明显看到老板的脸色暗了一暗。
他就忍不住说道:“老板,你不要以为小邓今天是来闹着玩的,听姚会计说,今天的活动是电视台主办,来的会员里面多的是条件上乘的单身男士。我看小邓条件也不错,被三五个有为青年看上都很正常……”
他说着,小心地看了杨牧一眼。
“如果你觉得我们多事的话,就把车开走吧。”说句狠的。
杨牧拧了下眉,淡然道:“既然都来了,就进去看一看好了。”
相亲是吗?
活动进行中,一拨又一拨的人被主持人选中,站到舞台上面去做游戏。
看起来都是些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遇上那些老套的游戏方式依旧会脸红不好意思,闹出一连串的笑话,惹得台下的观众哄笑声不断。
姚文芳拉着子冉站到人群的前面,结果一轮游戏中,子冉就被主持人点中了。
她原本想躲开,结果被姚文芳笑着直接给推了上去。
第一轮是简单的提问回答游戏,请上台的男女分别站开,谁想对谁提问,就直接走到她面前去。
第一轮选定好的两个人,第二轮才在一起做游戏。
台上站着五对男女,在主持人的示意下分成两边站好了队伍。
子冉因为心里别扭,站在了最旁边的位置上,故意四下里张望,只希望人家看得出来她的心不在焉,不会找上门来。
不过她怎么说也是个容貌姣好的姑娘,长发垂肩,眉目秀气,想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也难。
对面的男士先提问,结果立刻就有一个人把目光锁在了她身上。
“想问最边上的那位小姐……”
主持人把话筒递了过来,子冉愣了一下才接住。
“请问你心目中的对象,有什么硬性的标准吗?”最实际也最直接的一个问题。
“也没什么硬性标准吧。”
对方笑了一下,追问:“那比如住房、收入这一块,你也完全不看重吗?”
子冉心想,还真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谈恋爱的话,不应该是遇到了,感觉对了,才可以继续发展下去的吗?
她笑了笑,没有再做回应。
主持人笑着道:“看来是这位先生的问题太尖锐,我们的小姐不愿意回答了。”
是啊,她不愿意回答,为什么要回答一个陌生人这样的问题呢?如果对方是她心仪的人,两个人才有资格互相来讨论这件事吧。
她将目光转向舞台下面,寻找着姚文芳求救。
结果却在看到一个人的脸之后,蓦地怔住了。
他站在人群里,因为个子高,显得十分出挑。目光与她对视,表情看起来很平静,眼神里却泄露了一丝情绪。
看他的样子,是在不高兴吗?
子冉目光闪烁了一下,终是先一步避开了他的视线。
台上的活动还在继续,却听见台下的人群里忽然传来声音:“我也有一个问题想提问。”
主持人听到了,朝说话的人看了过去,笑道:“这位先生,你如果想参加活动的话,可以等下一轮哦……”
他却将目光直直定在子冉的身上,说道:“不用了,我只想问台上的那位小姐一个人。”
“我也想问最旁边的小姐,如何看待在感情中,欺骗对方这个问题?”
果然,是要给他点刺激,才肯给一个说话的机会是吗?
子冉在他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心情也平复了下来,从容回道:“我觉得,欺骗也要分情况吧。如果是恶意欺骗,就不能轻易原谅;但如果是事出有因,那我想应该给对方一个解释或者说是补救的机会。”
是他自己要问的,她回答的话听起来更像是对他指责,谁让他得理不饶人了?
“那么你又是如何看待信任这个问题的呢?”他语气轻缓,几分嘲然地勾了下嘴角。
主持人笑道:“先生,你说了只问一个问题哦……”
子冉却举起话筒,径自回道:“信任也是双方的,如果一方固执地认定自己有理,而不肯相信对方其实也很为难很伤心,这样的感情又何必再提信任两个字?”
她说话的语气里已经有了不肯掩饰的愤愤然。
旁边的人也隐隐察觉出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这两个人,根本就是认识的吧?闹了矛盾,怎么就跑到大庭广众之下来吵架呀?
四周已经起了议论声。
台下的他,沉默了片刻,淡然地勾了下唇角,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子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气又难过,直觉得心头发哽。
原本在一旁偷偷观望的韦广涛和姚文芳都慌了神。他们是抱着促成好事的目的才这样的,怎么会闹到三言不合又转身走开的地步呢?
不过换个角度想,老板是不是因为心里在乎,态度才会表现得格外的冷淡?
韦广涛跟着杨牧后面追过去了。
子冉也没有心思再顾及什么活动了,直接从台上走了下来,脸色亦是十分的难看。
姚文芳护着她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把她拉到很远的空地上,才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道:“本来我们还打算你俩能借着今天的活动,找个台阶就和好了,为什么要说那么重的话呢?闹成这样明明就不是你希望的结果……”
子冉把脸转到一边去,隐忍着把眼泪压回去。
她是不想说那些话,可是看到他表情冷淡的样子,心里就是止不住地委屈。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已经在面前横了一条河,与她隔河相望,冷冷地置身事外,仿佛她已经是他生命当中的一个陌路人。
说欺骗也太伤人了,她只是在一切尚未明朗之前,隐瞒了他一些事。而在相处过程中她所给出的那份真诚,他当真就一点也感觉不到吗?
姚文芳抱了抱她,安慰道:“别难过了,两个人相处过程中闹别扭也是难免的。老板生气就代表他在乎,所以你千万别灰心放弃哦。”
她也想解决问题,可是经过今天的事之后,情况分明是更糟糕了。
“芳姐,我还能怎么办?”
下了班,一群同事往电梯口走。
姚文芳眼尖,看到了前方不远处那个挺拔的身影,立刻拉起子冉的手往前跑了几步,在快接近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扬高了声音开始说:“子冉,上次见面的那个医生你觉得怎么样啊?我婆婆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子冉的注意力原本都在前方的杨牧身上,听到她问,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哪一个?”
姚文芳对她挤了挤眼睛,“就是那个嘛,姓陈的医生。首都医学院毕业,跟你一样大,已经是住院医师,前途无量的那一个。”
反正吹牛这东西,有多大就扯多大。
她见子冉表情茫然的样子,唯恐她说错话,所以也不等她回应,就径自又道:“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婆婆说再给你介绍另外一个,条件一样出色,跟你好像还是老乡呢。”
前面的人已经走到电梯口,刚好一趟电梯下来,他头也未回地走了进去。
电梯门并没有立即合上,似乎是在等子冉她们。
不过等她们走到跟前,发现里面已经站了很多人,再加两个多半又要超载。
站在最外面的人还是风度十足地说了句:“不进来吗?”
只可惜他的话是对着姚文芳说的,并没有看子冉。
现在对个路人甲乙丙的态度也要比对她亲切,她有这么不可原谅吗?就算她有错,也没说不道歉啊,他也真是太小气了。
子冉看着他形同陌路的态度,心里委屈,拉住姚文芳说:“我们走楼梯。”
她这边转过身,电梯门也随即就合上了。
子冉的脸色随即暗了下来。
姚文芳拉着她的手,往安全通道的方向走,却是有点快乐地说:“你也别难过,反正如果他当真要跟你划清界限,我立马给你介绍男朋友。不喜欢医生的话,还有我老公单位里的同事,论起来条件也不比老板差。”
不过她也就是嘴上说说,还有一个绝招没有用,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
所以啊,虽然眼下的局面是僵持的,但已经可以预见,结局一定是光明的。
已经半个月没讲话了。
这段时间他借住在子洲家,也是为了一些事情。
这段时间,他不跟她说话,摆出陌生人的态度,看得出她眼睛里的委屈那么明显。
可是一想到她偷偷拿DNA化验的事,心里实在是有气。可以理解她是为了孩子才这样做,但她在作决定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应该权衡一下,这样的举动对他来说很伤人吗?
不过下班的时候,又听到她要去相亲的事。
相亲相上瘾了还是怎的?
转念想想,心里多少开始有点担心。她不会真的脚跟一转跑去相亲了吧,跟他之间的事情都还没有解决,到底有没有一点先来后到的意识?
放任了这么久的时间,既然换来的不是她的反省,再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也是时候收起孩子气的闹脾气,跟她把问题解决一下了。
所以下了班,他就直接回了家。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被一辆消防车挡住了去路。
小区的保安走过来向他作解释:“里面9幢失火了,车子可能要暂时在外面停一下。”
他点点头,将车子拐回路边停下,锁车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9幢,不正是他住的那一幢吗?
他立刻走到物业办公室,询问里面的保安:“请问是9幢的哪一户失火了?”
保安回答:“602。”
602?!
他心里隐隐有预感,不想担心的事竟然成了真!
子冉!
他力持冷静,拔腿就往小区里奔去。
楼底下聚集了很多人,都是同一幢楼的住户,站在消防官兵拉出的境界线外面,仰着头观望着楼上的情况。
看样子火已经被扑灭了,可是仍然有黑烟从窗户里冒出来。
他想也不想,翻过警戒线就要往大厦里冲。
旁边的一个消防官兵一把拉住了他,“你不能上去,上面的火警还没有完全解除……”
杨牧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拧到了一起去,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匆匆道:“我认识602的户主,我要上去找她……”
说完又打算往里面冲。
消防官兵费了好大力气才拉住了他,喘着气道:“你这人,好歹也等我把话说完啊……”
他朝旁边的花坛方向指了指:“你说的是不是她啊?”
人群之外,那个在花坛边蜷缩的身影,头发蓬松,衣服上全是熏黑的痕迹,不是邓子冉还是谁?
他提起的心一下子落了回去,却是好半天才找回了一丝冷静。
子冉低着头坐在那里,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并没有看到他。
他大步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蹙眉叹气。
子冉怔然地抬起头,看到是他,眼睛里立刻就有了雾气。
他扶住她的肩膀,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也不询问原因,只是用温柔的语气安慰道:“没事了。”
子冉心里一酸,委屈的眼泪立刻汹涌而来。
他不是不管她了吗?原来,他还是会对着她,露出这样关切的目光。
他好气又好笑,用手擦掉她的眼泪,温声道:“脸上都是灰,再哭的话就要成花脸了。”
子冉看着他笑吟吟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酸楚难挡。
“你不是为了躲我,躲得半个月都不见人影吗?现在又回来做什么?”指控的语气。
他也不反驳,把气呼呼的她拥进了怀里。
“生气就哭得稀里哗啦,小孩子才这样吧。”
“我高兴,你管我。”
这个时候,倒有吵架的心思了。也罢,刚才第一眼看到她,瑟缩发抖,还以为她是吓坏了,至少眼下可以证明她精神好得很。
见她情绪平复了,他才问:“怎么回事?怎么会失火呢?”
她讪讪道:“烧水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他的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子冉知道他多半是要开口训人了,赶忙抢先一步道:“我受了惊吓,也算是半个病患,所以拒绝在这个时候听你的政治课。”
他抱着她,能感受到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所以,他还能说什么?何况她一脸的理直气壮,说了也是白说,她是不会长记性的。
楼上的情况终于处理结束了,消防队的车也开走了。
子冉家的问题却留下了很多。
整间屋子都被熏得乌漆抹黑,看样子是需要重新装修了,一时也住不了人。
她勉强耐着焦躁的心情,从房间里找出衣服,换洗了一番,然后对着一屋子的狼藉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
杨牧在旁边看着,转身走到她的卧室,动手开始整理行李。
她跟了进来,诧异地问:“你做什么?”
他分神抬起头,用眼神示意四下:“都这样了你还怎么住?”
“那我……”住哪?
“住我家。”他似乎一眼就猜穿了她的心思。
“合……合适吗?”子冉开始心虚。
他这话说得也太爽快了吧,怎么也不见犹豫一下?
杨牧那边已经整理出了一个包,放下,朝着她走过来。
子冉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心开始怦怦跳。
偏偏他还在往前靠,越离越近,近到——她本能地抬手捂住了嘴巴。
他眉梢微扬,眼睛里藏着笑意。
“是不太合适,你觉得缺哪些手续,我们补上不就行了?”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如果你想去登记结婚,我也没意见。”索性定下来也好,免得她真的跑去相亲,万一相中了另一个人就麻烦了。
连男女朋友的那道坎都还没有正式跨过去,登记结婚?他当是三级跳远吗?
结婚的话,听起来好像很轻率。可是在杨牧心中,他既然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轻易再有改变,那么最终走入婚姻殿堂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身后是满地狼藉,的确也不太适合用作表白心意的地点。而且看她一副不置信的表情,算了,还是暂时不要吓她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走:“你之前不就看中了我家的厨房吗,现在有了一个名正言顺霸占的机会,你也不动心?”
这个嘛,倒是没错。
他见她露出了动摇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说服工作已经完成,转过身继续帮她收拾行李去了。
子冉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动手忙碌,感觉心里暖暖的,很踏实。
“之前的事,是我太草率了,对不起。”
虽然看样子他已经没有再生气,可是欠他的一句对不起,她却是很真心地想对他说出来。
他回过头来,无声一笑,一个笑容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之前在丁子洲家看到的那张照片,原来杨牧家里也有一张。
照片夹在一本书里面,四周已经开始泛黄。他从书房里把照片找了出来,拿给子冉看。
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也一一向她做了解释。
他说了一个让子冉愕然又震惊的事,原来丁子洲才是姗姗的父亲。
“读书的时候,我只是对慧文有好感,而她真正喜欢的人是子洲。不过子洲家境好,他们两个在一起自然就受到了阻碍。我想子洲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果断,如果那一年他的态度坚定一点,也许慧文就不会死。孩子的事,我想他并不知道。”
子冉实在是诧异得不行。
她会认定杨牧是孩子的父亲,是因为慧文跟她提起的,只有杨牧,照片也是杨牧,并没有丁子洲。如今想想,应该是太恨他了吧,才会对他绝口不提。
“既然丁子洲是姗姗的父亲,那他就必须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
杨牧摇头,“不能告诉他这件事,不要去打搅他现在的新生活。”
子冉愤愤然道:“他凭什么还能拥有新的生活?”
“有件事你还不知道。慧文死之后,子洲受了很大的打击。中间大概有一年的时间,他都是混混沌沌,精神是失常的。现在虽然治好了,可是当年的事情却几乎已经记不得了。我告诉他,我是他的好朋友,他就一心一意地选择相信。罗兰在他身边照顾了他这么多年,他就认定罗兰是他一直爱着的人,欢欢喜喜地跟她结婚。他没有以前的记忆,心里其实很恐慌,才会很努力地想要抓住每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人。
“你如果把事情都揭露出来,会破坏很多人的生活,不仅仅只是子洲,还有罗兰,她守了子洲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你觉得让她再背负一个后妈的责任,合适吗?”
可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啊。
“姗姗也很可怜,你考虑所有人的处境,难道就没想过也应该考虑一下她的处境吗?”
“姗姗的事我已经有了打算。比起从没见过面的父亲,她跟你的感情更好。如果你不反对,我希望将来能由我们来抚养她长大。”
子冉怔愣地看着他,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连她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不介意吗?”
杨牧笑了笑说:“只要你不介意,我没什么可介意的,何况我跟那个孩子也很投缘。”
子冉为他的包容所感动,感动到鼻子也开始有些发酸了。
“杨牧,你是一个很好的人,真的。”
好像到今时今日才想起来,她应该给他一个表彰,她的觉悟是不是太迟钝了一点?
他握住她的手,眼中有一抹揶揄之色,“感动可以,表扬也很受用,但是有句话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对你说一下。”
“说吧。”她答得爽快,摆出虚心听教的姿态。
“我是想说,那天在火灾现场,你哭的样子让旁边邻居们都看见了。为了避免大家对你指指点点,所以这个习惯能不能改掉……”
回敬他的是一记没好气的白眼。
嗯,就知道实话是说不得的。
很久后的一天,姚文芳收到子冉的喜帖,就和老公在家里准备红包,顺便就聊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件事。
老公说:“我认为我们的红包应该多包一点。”
姚文芳不解:“为什么?”
老公就提醒她:“当初你唆使子冉使的那个狠招,把家都给烧了。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回想起来,你应该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吧?”
姚文芳想起这件事,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神色,“我干吗要不好意思,你没见那一招多管用啊?那时候他们两个之间一直僵着,如果其中一个不先示弱,那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我想了想,因为是子冉要理亏一些,所以只好让她先示弱了。”
不过是小小的一招苦肉计,却显然是解决感情问题时百试百灵的妙方。
老公听着她的分析,也点了点头,“也是,既然得来的结果是圆满的,用什么方法就不重要了。”
他朝老婆手里看了看,一叠的百元大钞。
“你这是打算包多少礼金?”
老婆想了想回他:“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所以咱们还是多包一点吧。”
他隐隐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这些钱是哪来的?”
老婆大人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你电脑键盘底下。”
早该知道,私藏小金库这种事是万万做不得的,唉。
日光西斜,陵园里静悄悄的。
这一次是两个人一起来的。
踩着台阶往上走,子冉看着身旁的人,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你之前来过一次对不对?”
他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听这话就知道,那次他根本没有留意过她。
她笑,“我跟你迎面而过,不过你那时候眼光摆在头顶上,看起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我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当时的心思都是放在祭奠故人上面了。”
走了一段路,来到了慧文的墓前。
墓碑前摆放的一束杜鹃花却是让子冉诧异地怔住了。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杜鹃花?”
杨牧看了那包装精致的花束一眼,说:“应该是人工培育的吧。”
子冉心里仍然有疑问。
“你觉得除了我们,还有谁会来这里?”
这个地方并不好找,必然是认识而且有心的人,才会找来。
祭奠完之后,他们走下山来。路过门房的时候,子冉问看门的大爷道:“您能不能告诉我,在我们来之前,是谁去了我朋友的墓地?”
大爷因为认识她,就热心地帮着回忆:“是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昨天来的。我看他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下来之后还在我这里休息了一会才走的。”
子冉与杨牧对望一眼,彼此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
“你不是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杨牧淡然一笑,“也许他是清醒的吧,只是至今没有面对一切的勇气。不过这对姗姗对我们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子冉听他这样说,心里也释然了。
丁子洲的心里藏着的那个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姗姗现在已经拥有了属于她的幸福,她心里最大的愿望已经实现,这样就足够了。
(完)